GeSongShengMing

我的人生一无所有，已经没有什么好歌颂的了。

十五年前我有钱，于是我在追求平淡和朴实，并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平淡的，你的一举一动确实会牵动世界上绝大多数东西的行动。当我给路边的乞丐丢下一张空白的签名支票时，绝没想到他就是主，呵呵，主怎么会接受奴隶主的馈赠？

于是终末的那一天，我因为‘剥削’‘无情’被送到审判台的一角，身边是畏畏缩缩的同伴，他们朝头顶上那名亚麻衣衫的中年男人哭诉忏悔，唯独我目光奇异。

“你有罪。”

我坦然接受，因为我也曾这样定过他人的罪，而他们的辩证之辞我已听得厌恶，更不想自己去说。主说人皆有善，汝善行不掩天平之秤砣，故阿努萨斯定汝罪，此为正当公平。

我说好。

就这样，我在最后一场滑稽戏中扮演了丑角，不坏。

七年前我有知识，那时我在歌颂生命。追求不存在的东西让我患上了重病，或许是肺痨，或许是坏血病，但我躺在病榻上时，睁眼就能看到生命的流逝，闭眼还能听到秒钟的滴答。那时的我放弃了手头的一切，开始纵情挥洒笔墨，无数毫无意义的破碎篇章从手中流淌出，它们连接了天与地，世界与人，过往与未来，疯狂与理智，贫穷与富裕，愚蠢与聪慧，我与这个世界。

那些文字可以称之为呕心沥血，但其实只是一盘垃圾——这是当然，哪儿有自然而然的天才。

我拿出全身最后四个铜板，上面沾满了痰和血，拍到木质柜台上。带鱼尾镜的老板微微睁眼，扫了眼我手中凌乱的草稿，他拿出读卡器，朝我伸出手。

我呸了一声，将草稿洒在地上。

十五天后，这册垃圾卖了一千五百万本。

我依旧贫困潦倒，因为我害怕过去的梦魇会追上我。和流浪汉们一起住在天桥下生活日复一日，我用垃圾桶盛水，将我自己的书撕碎塞进麻袋当成被子取暖，而此时的文章便如同那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一样经久不息。

三年前，我的灵感消失了。

因为我停止了呼吸。

流浪汉们将我的尸体放在平板车上，用上万张写满小字的废纸覆盖，推到焚尸炉边，将这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垃圾和最伟大的流浪汉烧成一根蜡烛。

这根蜡烛被塞进方盒，和数十根由其余流浪汉混杂而成的蜡烛一起送到小学，孩童们点燃它，一边对抗夜晚一边朗读我的文章，这令我感到憎恨，却只能享受自己身体逐渐融化的乐趣。

蜡烛见底，我的一生即将到此结束，有的流浪汉吵吵嚷嚷说再留一会儿，他们尽力挽回自己的泪水，这或许是他们这一辈子流泪最多的一天。

我的人生一无所有，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在富裕时选择富裕，在贫穷时选择贫穷，在歌颂生命时高歌生命，在安静离去时绝不拖延。我留下了一篇垃圾，烧毁了数百篇垃圾。我留下了一撮火苗，烧毁了一具病患缠身的身体。

这生命真实而虚伪，看似虚无缥缈实则近在眼前，这些选择平淡而优雅，看似矛盾重重实则逻辑通明。然而生命不讲究逻辑，我苟延残喘的神经突触也不为过去所束缚，当大脑将自己独立，世间的苦痛就随之消弭。

我在给基督一张支票时是迷茫的，我在写下那一堆垃圾时是充满憎恨的，我在大桥下裹紧麻袋时是手足无措的，我在末日审判时昂首挺胸时却是自豪自信自得其乐。

我热爱生命，我歌颂生命。

因为生命只属于我，属于一个无聊，可悲，可怜，愚蠢，但只属于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