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时区

当代

“你怎么在这？”

灯光伴随着青年的脚步依次亮起，纤瘦嶙峋的身形便暴露在来者的视线中。

“嗯？完事了。”

清俊少年模样的人儿趴在长沙发上，懒洋洋地撑起脑袋，对周遭毫不在意，也并不恼于被打扰了睡眠。

青年茶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她。

半晌：“我原以为，会待更长时间。”

“本来是这样没错……”脸埋进了布料中，声音闷沉，而下一秒翻了个身，又敞亮起来，“很累啊，演戏。为了代入身份，提前饿了几个月，差点都挺不过去了。”

“你不是说，第贰时区对你不错，也毫无戒备。”

“嗯哼。但还是回来自在。”

青年皱眉：“不再去了？长达数月的准备，就这样？”

“足矣。”她闭眼点头，似乎又要陷入睡意，“倒不如说，回不去了。临时发生变化，而我没有顺他的意，怎么说都得注意到了。”

“你做了什么？”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愠怒。

谈及这个，她猛然睁开了眼眸，做出诡异的表情，“跟以往一样啊，色诱。”

他打量了一下似乎轻易就能折断的肋骨，并不认可。

“既然派我去，想必也吃准了我的姿色，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她伸长胳膊勾住靠背，把自己拉起来，虽然还是懒散的姿态，低垂而抬起眼神却意外的勾人。

“相当喜欢我，川那家伙。良好的教养叫他克制，可若是我主动，没有拒绝的理由，便可自欺欺人。”

无声落座，茶色的眼眸依然盯着她，毫无波澜。

她不觉掩嘴笑：“你不会是想问，做到哪一步了？能做的都做了，几乎神魂颠倒。能让他迈出那一步，还是这好用的身份，系统查无此人，而又实实在在地在眼前，可大胆亵玩。这可着实，剧烈地动摇了古板观念。”

“仅你一人？”

“利用同情与疑心，再加上我确实毫无破绽，动摇的远不止川一人，他们会成为很好的助力。以我为引，看似稳固的第贰时区分崩离析，不过是时间问题。”

青年摇头：“如此隐患，不会从未注意。若为你破了例，系统将要发生巨变，而能否承担这代价，可不是川一人说了算。”

“为什么不变？出现了一个‘我’，意味着底层还有‘我’这样的存在。单是能完成十年制，已经超出底层的水准了。然而系统限制，底层不受审核——也就是毫无改变的机会。放任‘我’这样的继续待在底层，造成巨大的资源浪费，与发展理念相悖。已经看见了，还能装作不存在吗？”

“第贰时区的痼疾很明显，却也因保守而维持原貌。新任执政官有这样的魄力吗？”

她伸了个懒腰，对正经的话题展开已经兴致缺缺，“有些苗头了，还在成长期呢。我可没逾矩到伸手政事，那样瞬间就暴露了。要直接干涉，可是另外的价钱。”

青年沉默片刻，起身打算离去：“那你好好休息，别乱跑。”

“不需要我出面交涉？我可是借着第叁时区访问顺利脱身的。”她又躺在了沙发上，手臂乱挥着。

“我会派人接洽。到此为止。”

她咧开嘴：“朔，你还是心疼我的。”

“露一次面就失去价值的，没资格提要求。”

门关上了，光亦灭了。

黑暗中眼眸幽亮，酝酿片刻，只余叹息。

“‘凌泫宇’这个名字，怎么样也不像出自底层吧？你是笨蛋吗？”

熟练地推倒，欣赏着青涩的反应，呼吸交织在一起，沉重而急促。

“好像不怎么意外呢，已经预料到了吗——在梦里？”

指尖游走于皮肤之上，身体轮廓以直接的方式感知记忆。

“这样的经历，是第一次？很荣幸，能由我来促成。执政官考核中，没有这一项吧？合格……还是不合格呢？”

抚平躁动的眉间，掩住失神的眼，轻声地叹。

“已经结束了哦，你已经得到了。系统不会再否定你，你已经全部得到了。依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会站在你这边。依照你的想法，他们唯有顺应。你统治着一切，川。”

十指相扣，似拥抱又依偎。

“你统治着一切——包括我。所以，只管去做就好。”

嘴唇贴近喉结，细微的颤动也不会错过。

“如果感到害怕的话，记住现在——被我吃掉了。”

吻落在额头，仿佛隔着颅骨，温柔地轻触内容物。

“怎么样，愿意被我吃掉吗？你的恐惧，多余的理智……”

舌尖抵在齿间，无法抵挡的闷声。

“再忍耐一下吧，变得更加难忘。”

紧张的战栗，而后一瞬间松懈下来。

确认他已经失去意识，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躺下来。衣衫不整也无所谓，效果正好，不论是他自己亦或不慎围观的他人都会认为只是一次情难自禁。

确认过此处并无录音设备，什么也不会暴露。需要的信息才会被记住，此外毫无痕迹。

接下来等待他醒来即可。

脸被记住了，身形被摸过了，二次行动变得很困难，特征很容易被再度识别出来，尤其还是被执政官注意到。

不是谁第一次出任务，目标就能定为执政官的。好在新上任的这批都很年轻，难度大大降低了。针对川的任务，还是经过了谨慎筛选，最后落在了她头上。

约定好离开的时间，就不要临时反悔嘛！让她很难办……替身也肯定被发现了。

那么，会怎么做呢，第贰时区执政官？

 

第贰时区

当代

“律法修正？你疯了吗川？七区并行的律法，怎么能随意修改？”

“诸君还记得七区体系是何时成立的吗？”

人群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三百……不，五百年？”

“记得是挺近的事……”

“肯定不是父辈那一代的……”

川竖起手指，停止了无聊的猜测：“驯化民众，三代就够了，对过往没有实感，也习惯于当下，将来又没有新的模版。而现存律法施行时间已经超出，也并不适应当下的情况。”

他看见人们又要作争辩状，继续提问：“那么诸位可还记得，我以‘违反律法’为由，几次否定决议？”

“光是本月就已经四次……要说上任至今，应该……”

“诸君亦有不满，不是吗？”川摊手，面容平静，“不少条例已经陈旧，只字不改地沿用，对日常工作造成很大阻碍。”

见人们依旧顾虑重重，川解释道：“根本条例不动，只注重关系民生的细节，这与其他六区关系不大，只在本区决议施行，也与他区并不冲突。”

人们冷静下来，募集提案。

私下仍会产生抱怨。

“他是越来越大胆了，连律法都敢动。”

“但是律法并无禁止律法修正。”

“川是第几任？以往历代执政官好像都没有改动过律法。”

“又不是被他一人左右的，决定权在我们手上。只要多数人反对，他也无可奈何。”

“要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吗？”

“……”

万人之上、统治全区的执政官？

身为执政官也有做不到的事。

做不到的事可多着呢。

无法改动系统。

无法改变局面。

无法回应她的期待。

至少从能做的，逐步改善，一点点接近理想的世界。

谁会为了成为受人瞩目的傀儡而熬到这个位置上？即使不被提醒也能觉察到的。

目的不纯——正合心意。

当他醒来，看见流转的目光、滑动的指尖，就明白她绝不可能对系统一无所知。

即使是最简单的四年制，也曾教授过基础操作，至于接触不到系统的底层要如何练习，不在课程设计者的考虑范围。

“睡得好么？没想到，川熟睡的时候也会流口水。”

她的语气不知是故作夸张的讶异还是嘲讽。

“我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你也要看吗？”

漫长的两分钟，令人沉默的影像。

“这是……”

“虽然没有声音，但是，应该都看得出来吧，里面的主人公。”

以亲密影像威胁执政官的职业生涯。

不过以她的笨拙表现，没有实质性威胁，后面更是因为乱来而手误删除了。

“如果没有被我看到，是不是打算保留下来做奇怪的事？”

“不会。”

“哦——不会做奇怪的事，但是会保留？”

“都不。”

“在害羞吗？我知道这很正常哦，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也……”

“别把我跟他们比较。”

“好啦好啦。”

……

 

第陆时区

当代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下次任务？接下来的目标，是第肆时区那位？”

头发染回褐色的少年翻看着名册，琢磨着：“你和他熟吗？听说那一位是新任执政官里头最神秘的。”

被称作“朔”的青年坐在对面，闻言稍作回忆：“熟……倒也不熟。算是见过两次面——初面集中时，还有考核结束时。非要说的话，我们七人之间，称作兄弟也不为过。能通过所有考核，靠的不单只是好运。”

“打住！我可不想再听你提考核的艰辛，连带着对同样经历的六人惺惺相惜，我听够了，真的！”她抱住脑袋使劲晃了晃，仿佛把不愉快的记忆都甩掉了，恢复了精神。

“既然对他们持有最起码的尊敬，我们的行动却试图玩弄乃至摧残他们的身心，没关系么？”

“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坏事。迟早会注意到的，不过是利用你们更早促成。手段足够温和了，不是吗？暗杀再培养，多不划算。拖延下去会变成什么样……一起完蛋也不错？”

她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笑：“难道你有预知能力吗？未来局势是好是坏我不管，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行动。无聊到发霉了。”

朔关掉名册：“隐那边，交给其他人做，你好好地待在这里。实在闲的话，帮我清理掉住宅系统的冗杂信息。”

她郁闷撇嘴：“完全不给我出面的机会，我不算职员吗？啊啊，连助手也算不上，无名无分呀。”

朔冷眼看着她抱怨，末了，才似乎随口提到：“第贰时区预约了半年后来访。”

毫无情绪起伏的回应：“哦，那可是大事，正式访问吗？那可不能怠慢啊，你忙去吧。”

“说不定，是为你来的。上任以来的首次访问，就选择了这里。”

她伸着懒腰，不以为然地回道：“医疗方面已经和第叁时区交流过了，接下来想回家看看也不意外。上任之前，川是这里的人，你也清楚的吧。”

茶色眼眸中意味颇深：“我给你的资料里，并未说明川是哪里人。”

“我自然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你才告诫我好好待着？确实会感到奇怪，自称第贰时区底层的贫困少女，堂而皇之出现在第陆时区的办公区，就算扯谎说是蹭饭专业户也骗不过去了。”

她点点头，很快说服了自己：“好吧，我会藏起来的。”

“不打算解决掉那个东西吗？”朔指了指脑后。

她的面容慢慢浮上惊恐，犹豫着伸手摸了摸脑袋：“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都回来这么久了，我一直带着……挖出来呀！！！你做得到的吧！！！”

朔耸肩：“我以为是你和他之间独特的情趣。一直无事发生，随便动手就说不定了。”

“疯了吧谁会给恋人装上芯片？！是趁我睡着的时候……我总不可能一直不睡吧？完蛋，暴露的时间可能比预想的还要早……他会亲自过来？绝对已经知道了我的位置！”

“不一定是因为身份暴露而装上的，你可以当面问他。”朔看了一眼时间，准备结束聊天，“我会安排让你和他见面，解决芯片的问题，否则你就跟他回去。”

“啊啊……”她仍在失神，难以接受冲击性的事实。

“没有马上派人到这里，而是等待了将近一年时间，你要想好如何应对，我不会插手。”朔拍拍她的肩膀，起身离开，最后提醒了一句，“还有半年呢，别急。”

 

半年转瞬即逝。

待在朔专门为她提供的空间里，寸步不离，比以往任何时间更加安分。不用朔特意提醒，她也知道不应该因为她而将第陆时区的信息泄露出去。她是不太在意那些啦，可是朔说不定会不顾情面将她处决掉，那就安分些。

接手朔的部分工作并不困难，她原本时不时也在做，以练手为目的。想要自然地接近乃至亲近目标人物，需要的技能与知识储备非常不得了。问起来的话就是趣味所致，她可没打算老实地待在某个职位上。正好朔也在谋划着什么，便是一拍即合。

有必要把头发染回接近川时的赤色吗？头发的颜色无所谓，有意的话自然认得出来。最初也是为了留下鲜明的印象，也符合这个年龄的特性，正是最乱来的时候。

一切都情有可原，可以解释。没有图谋不该得的利益，没有不计后果的恶意。仅仅平凡的一个月。

“有必要亲自过来吗？全息沟通不是更便利吗？信息安全？完全能够得到保障，那可是执政官啊！”

怀着这样的怨念，在两区执政官会面寒暄之际，多余的身影悄悄从楼层另一边经过。

“那一位看着有些眼熟。”

“是吗？无关人员已经被清场了才对，看来是职员办事不力。”

于是被请到了单独的面谈室。

“你好，我是朔的助手，很高兴见到你，第贰时区的执政官川。”

川看着伸出的手，不为所动，语气平淡：“据朔称，你并不在职员名单里。”

她极力露出微笑：“你应当知道，有些事情不好明面上进行，所以有我这样的隐形人存在。”

“这样啊。但是被我看到了，怎么办呢？”他伸出手相握，话语却不如看起来的模样友好。

她注意到随行保卫正在离场，不免微愣。最后一位保卫丢下一句：“转朔的话：任你处置。”

“怎么，现在也在任务中？”

她调出房间数据，确认了从内部打不开。

“嗯……嘛……我现在，休假中。就算是朔，也不能安排……”

“他的话，好像是对我说的。”川盯着她，若有所思，“但我并非他的下属。还是说，你身上有什么在我管辖范围内的东西？”

“芯片……”

“嗯？”

“为什么给我装了……”

“防走丢。”

“……我是宠物？”

“不是想要留下吗？”

“我不！”

“这就很难办了。”川叹气，“如果认为存在我区之物，需要请你亲自到我区核实查验，还有为什么会存在……很麻烦啊。”

她愤懑。考虑到动手也并不能解决问题，紧急联系朔：“川在栽赃你可爱的妹妹！要上升到外交问题了！”

“若是影响两区关系，战争免了，你免不了。”

“啊啊。看来对朔而言，我也是消耗品。果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呢，精英与底层之间。”

于是决定了：“那好，我去。”

……

……

……

欢迎来到第贰时区。

现在是华历7012年。

很遗憾，细微的改变发生了，但相比起来仍是杯水车薪。

是否确认重来？

好的。

【七之·贰】完结，记于公元2023年10月21日

 

作者碎碎念时间

比想象中更随意展开的情节，没崩，应该。人设倒是勉强按住了。

说实话，【七之】这个系列原本就是打算轻松地写的东西。沉重的基调不太合适……嗯。

四十天完结第二篇，速度尚可，字数两万出头也正好。

第三篇的提示词是：医疗。

继续认真地乱来吧，反正这个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