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庄诗话》宋 何汶 （十一）

韩退之 秋怀诗十一首 樊汝霖说“《秋怀诗》有十一首，采用的是《文选》的文体。唐朝人很看重《文选》，韩公总是向诸儒推荐六经，更不用《文选》了。韩公的诗句中如‘自许连城价’‘傍砌看红药’‘眼穿长讶双鱼断’这些句子，都是取材自《文选》，秋怀诗也往往能见到这类的文体。” 《秋怀十一首》 一，窗前两好树，众叶光薿薿；秋风一披拂，策策鸣不已；微灯照空床，夜半偏入耳；秋忧无端来，感叹成坐起；天明视颜色，与故不相似；羲和驱日月，疾急不可恃；浮生虽多途，趋死惟一轨；胡为浪自苦，得酒且欢喜；白露下百草，萧兰共雕悴；青青四墻下，已复生满地；寒蝉暂寂寞，蟋蟀鸣自恣；运行无穷期，禀受气苦异；适时各得所，松柏不必贵。 二，彼时何卒卒，我志何曼曼；犀首空好饮，廉颇尚能饭；学堂日无事，驱马适所愿；茫茫出门路，欲去聊自劝；归还阅书史，文字浩千万；尘迹竟谁寻，贱嗜非贵献；丈夫意有在，女子乃多怨。 三，秋气日恻恻，秋空日凌凌；上无枝上蜩，下无盘中蝇；岂不感时节，耳目去所憎；清晓卷书坐，南山见高棱；其下澄秋水，有蛟寒可罾；惜哉不得往，岂谓吾无能。 四，离离挂空悲，戚戚抱虚警；露泫秋树高，虫吊寒夜永；敛退就新懦，趋营悼前猛；归愚识夷途，汲古得修绠；名浮犹可耻，味薄真自幸；庶几遗悔尤，即此是幽屏。 五，今晨不成起，端坐尽日景；虫鸣室幽幽，月吐窗同同；丧怀若迷方，浮念剧含梗；尘埃慵伺候，文字浪驰骋；尚须勉其顽，王事有朝请。 六，秋夜不可晨，秋日苦易暗；我无汲汲志，何以有此憾；寒鸡空在栖，缺月烦屡瞰；有琴具徽弦，再鼓听愈淡；古声久埋灭，无由见真滥；低心逐时趣，苦勉只能暂；有如乘风船，一纵不可缆；不如觑文字，丹铅事点勘；岂必求嬴余，所要石与甔。 七，卷卷落地叶，随风走前轩；鸣声若有意，颠倒相追奔；空堂黄昏暮，我坐默不言；童子自外至，吹灯当我前；问我我不应，馈我我不餐；退坐西壁下，读诗尽数篇；作者非今士，相去时已千；其言有感激，使我复凄酸；顾谓汝童子，置书且安眠；丈夫属有念，事业无穷年。 八，霜风侵梧桐，众叶著树干；空阶一片下，琤若摧琅玕；谓是夜气灭，望舒霣其团；青冥无依倚，飞辙危难安；惊起出户视，倚楹久汍澜；忧愁费晷景，日月如跳丸；迷复不计远，为君驻尘鞍。 九，暮暗来客去，群囂各收声；悠悠偃宵寂，舋舋抱秋明；世累忽进虑，外扰遂侵诚；强怀张不满，弱念缺易盈；诘屈避语阱，冥茫触心兵；败虞千金弃，得比寸草荣；知耻足为勇，晏然谁汝令。 十，鲜鲜霜中菊，既晚何用好；扬扬弄芳蝶，尔生还不早；运穷两值遇，婉娈死相守；西风蛰龙蛇，众木日凋槁；由来命分尔，泯灭岂足道。 《秋怀诗十一首》完。这中间标注为十，是因为昨标注一的是两首。一，是窗前两好树…得酒且欢喜。二，是白露下白草…松柏不必贵。合一起看比较完整。 《赠一元十八协律六首》 一，知识久去眼，吾行其既远；瞢瞢莫訾省，默默但寝饭；子兮何为者，冠佩立宪宪；何氏之从学，兰蕙已满畹；于何玩其光，以至岁向晚；时治尚和同，无俟于謇謇；或师绝学贤，不以艺自挽；子兮独如何，能自媚婉娩；金石出声音，宫室发关楗；何人识章甫，而知骏蹄踠；惜乎吾无居，不得留息偃；临当背面时，裁诗示绻缱。 二，英英桂林伯，实维文武特；远劳从事贤，来吊逐臣色；南裔多山海，道里屡纡直；风波无程期，所忧动不测；子往诚艰难，我去未穷极；临别且无言，有泪不可拭。 三，吾友柳子厚，其人艺且贤；识未识子时，已览赠子篇；寤寐想风彩，于今已三年；不意流窜路，旬日同食眠；所闻昔已多，所得今过前；如何又须别，使我抱悁悁。 四，势要情所重，排斥则埃尘；骨肉未免然，况又四海人；嶷嶷桂林伯，矫矫勇义身；生平所未识，待我逾交亲；遗我数幅书，继以药物珍；药物防瘴疠，书劝养形神；不知四罪地，岂有再起辰；穷涂致感激，肝胆还轮囷。 五，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患足已不学，既学患不行；子今四美具，实大华亦荣；王官不可阙，未宜后诸生；嗟我摈南海，无由助飞鸣。 六，寄书龙城守，君骥何时秣；峡山逢飓风，雷电助撞碎；乘潮簸扶胥，近岸指一发；两岩虽云牢，木石互飞发；屯门虽云高，亦映波浪没；余罪不足惜，子生未宜忽；胡为不忍别，感谢情至骨。 《南溪始泛三首》 《蔡宽夫诗话》说“《南溪始泛》三首，是韩退之晚年所写，以孤独为闲远，有渊明的风骨和气质。” 《王直方诗话》说“洪龟父说‘黄山谷认可退之所写的诗很少，退之的诗他最喜欢的是《南溪始泛》，认为诗人在句律中含有深意。’” 《南溪始泛》 一，榜舟南溪上，上上不得反；幽寻事随去，孰能量近远；阴沈过连树，藏昂抵横坂；石粗肆磨砺，波恶厌牵挽；或以偏岸渔，竟就平洲饭；点点暮雨飘，稍稍新月偃；余年谅无几，休日怆已晚；自是病使然，非由取高蹇。 二，南溪亦清駃，而无楫与舟；山农惊见之，随我观不休；不惟儿童辈，或有杖白头；馈我笼中瓜，劝我此淹留；我云以病归，此已颇自由；幸有用余俸，置居在西畴；囷仓米谷满，未有旦夕忧；上去无得得，下来亦悠悠；但恐烦里闾，时有缓急投；愿为同社人，鸡豚燕春秋。 三，足弱不能步，自宜收朝迹；嬴形可与致，佳观安可掷；即此南坂下，久闻有水石；拖舟入其间，溪流正清激；随波吾未能，峻濑乍可刺；鹭起若道吾，前飞数十尺；亭亭柳带沙，团团冠松壁；归时还尽夜，谁谓非事役。 《听颖师弹琴》 《西清诗话》说“三吴僧人义海，因为弹琴出名。六一居士（欧阳修）曾经问苏东坡，描写弹琴的诗哪个写得好，苏东坡答他退之的听颖师弹琴好。欧阳公说‘那只是听琵琶而已。’然后我将此事问比丘义海，义海说‘欧阳公虽然是一代公知，但这句话说错。”《许彦周诗话》说“退之的《听颖师弹琴》诗中说‘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是写泛音，说轻非丝重非木。‘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指泛音中突出主题。‘跤攀分寸不可上’，是指卡农（原文吟绎声，意思指吟诵寻绎）。‘失势一落千丈强’指快板（原文顺下声）。我不懂弹琴，听懂弹琴的人说这几个节奏最难掌握，看了欧阳文忠和苏东坡讨论此诗，说是写听琵琶诗之后，才让我举例句说明。柳下惠应该能讲得更透彻，我是没办法，我也只是特殊情况特意聊几句，目的是为退之雪冤。” 《听颖师弹琴》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画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颖师弹，起坐在一床；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颖乎乐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卢郎中云夫寄示送盘谷子诗歌以和之》 苏东坡说“平常时韩退之都说自己不如李太白 杜子美，可是这篇‘昔寻李愿向盘谷’，不比子美差。” 《卢郎中云夫寄示送盘谷子诗歌以和之》 昔寻李愿向盘谷，正见高崖巨壁争开张；是时新晴天井溢，谁把长剑倚太行；冲风吹破落天外，飞雨白日洒洛阳；东蹈燕川食旷野，有馈木蕨芽满筐；马头溪深不可厉，借车载过水入箱；平沙绿浪榜方口，雁鸭飞起穿垂杨；穷探极览颇恣横，物外日月本不忙；归来辛苦欲谁为，坐今再往之计堕眇茫；闭门长安三日雪，推书扑笔歌慨慷；旁无壮士遣属和，远忆卢老诗颠狂；开缄忽睹送归作，字向纸上皆轩昂；又知李侯竟不顾，方冬独入崔嵬藏；我今进退几时决，十年蠢蠢随朝行；家请官供不报答，无异雀鼠偷太仓；行抽手版付丞相，不待弹劾还耕桑。 《同张籍游曲江》 《苍梧杂志》说“退之作诗非常直接，没有斧凿痕迹。退之的律诗不工让很多人有看法，但话讲回来，让黄鲁直来写，也未必能写出退之的这股气象。唐朝有人讲这四句可以敌过一部《长庆集》，这话讲得实在。” 《同张籍游曲江》 漠漠轻阴晓自开，青春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