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上 杀手狂三 第1章 转学生风波

「哦哦？这里就是哥哥现在住的陋居啊！」

 

走进五河家的门口，兴致勃勃的少女——崇宫真那甩着偏短的蓝色马尾，说出一句听上去很别扭的敬语来。

 

少女是前不久为子龙所救的王牌「巫师」，如今自称是五河士道的妹妹。

 

原本子龙带她过来就是让她与士道兄妹见面的——十香早在前两天来子龙办公室串门时就见过了——因此士道没有不迎接的道理。琴里在听到少女那番发言后也立刻指示，要求「将真那带到家里来」。

 

「唔，不过真是令人吃惊呀。士道居然还有另一位妹妹……」

 

被刚才的动静吵醒的十香也下楼来到客厅，目不转睛地盯着真那说道。

 

「不……我不记得有这种事啊。」

 

「是吗？但是她跟士道长得非常相像哦？」

 

「是啊，越看越像。」

 

「说的……没错……」

 

一同进门的子龙和四糸乃也点头同意十香的看法。

 

「当然呀！因为我是他的妹妹！」

 

真那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脯，但随即像惊觉到什么似的，瞪圆了双眼来回看向士道和十香。

 

「恕我冒昧一问……大嫂刚刚叫哥哥『士道』对吧？难道说，哥哥的名字就是——五河士道吗？！」

 

听到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旁观的三位精灵不禁面面相觑。士道更是疑惑不已，吃惊的喉咙仿佛被这句话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连哥哥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还能如此确定地称呼他为「哥哥」？

 

但士道丝毫没有嘲讽少女的想法。她的表现显然并非精神错乱，而子龙也不可能带一个精神病人来和他见面。除此之外，少女的面容着着实实令他感到无比心惊：把他们两人的脸放在一起，任何人一看都不会怀疑他俩是亲兄妹。或许有某种很深的隐情也说不定。

 

玄关的另一边，身着居家便服的琴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欢迎回家，哥哥。」

 

头上绑着漆黑的发带，琴里加重语气咬着「哥哥」这个字眼。她显然已经忍耐很久，现在才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哦，哦哦……我回来了。」

 

感受到琴里散发出一股令人冷汗直冒的压力，士道颤巍巍地抬起手来回应。

 

琴里刻意偏头看了真那一眼，然后大声说道：

 

「哎呀，她是谁呢？」

 

听起来完全像是家长追问孩子带回家的朋友。不过这也没办法；虽然真那也是从空中舰上下来的，但琴里可能真的没见过她。或许这是子龙对琴里隐瞒的事情之一吧，士道心想。

 

「啊，啊啊……她是我在附近遇见的人。其实我不认识……」

 

「你是他的家人吗！承蒙你如此照顾我的哥哥！」

 

士道的话才说到一半，真那便抢先走上前来，笑容满面地拉起了琴里的手与自己相握。她的气势几乎有种强迫的意味，令琴里相当罕见地慌乱起来。

 

「你的哥哥……？你说士道吗？」

 

「是的！我的名字叫作崇宫真那！是哥哥的妹妹！」

 

琴里掩饰性地用鼻子哼了一声，甩开真那的手后朝客厅一指。

 

「哎呀，总之先进来吧。请你将详情解释清楚。」

 

「没问题！谢谢！」

 

真那神采奕奕地做出回应，然后跟在琴里后头走进家里。

 

「……唉！」

 

总觉得情况变得越来越棘手了。轻轻叹了口气，士道跟在两人后头，脱掉鞋子走进客厅。

 

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放有茶水与点心，琴里与真那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在桌子两边。士道看见琴里以下巴对自己示意，只得走到真那旁边坐下来，形成犹如三方会谈般的阵仗。

 

茶几上摆着不比桌上少的茶点。于是子龙带着十香和四糸乃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旁观着餐桌那边的情况。

 

「——好了。那么，请你开始说明吧。」

 

「虽然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还是你们先问吧！」

 

听见琴里的话，真那以爽朗的语气如此回应。

 

「你叫做崇宫真那吧？你刚刚说……你是士道的妹妹？」

 

「没错！」

 

真那用力点头。琴里竖起刚刚叼进嘴里的棒棒糖。一边观察真那的反应一边飞快地说道：

 

「我的名字是五河琴里——我也是士道的妹妹。」

 

「啊……？」

 

听见琴里的话，真那在一瞬间歪了歪头——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难道你是……义姐？！」

 

「才不是！话说，叫姐姐也就罢了，义姐是什么鬼啊！」

 

「啊，失礼了……原来是义妹。抱歉，琴里，姐姐我一定会……」

 

「我更不是你的妹妹！」

 

处于司令官模式的琴里发出了难得一见的怒吼声，把士道吓得浑身一颤。不远处的沙发上，十香和四糸乃一脸疑惑，而子龙则是用手遮着嘴，忍笑忍得很辛苦。

 

「小铁？琴里为什么那么生气？啊呜啊呜~」

 

「还能为什么，有人来抢她哥哥了呗。」

 

子龙低声给两人解说着，心里却想起以前思品课的一段内容。课本上说，好感不具有排他性，具有排他性的是……

 

餐桌旁的琴里咳了一声，再次把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真是的……为什么你一上来就认定我是『义』姐啊？怎么不能是亲姐？」

 

「啊哈哈，抱歉。不过在我的记忆里并没有姐妹的存在。」

 

尽管如此却能肯定士道是哥哥？琴里半眯着眼睛瞪视真那。

 

正常来说，如果有个陌生人突然对自己说「我是你的妹妹」，应该没有人会下意识地相信吧。

 

但是，士道本身却拥有无法果断否认对方的隐情存在。

 

尽管除了琴里以外，士道的记忆里并没有其他妹妹的印象。

 

然而——士道其实并不是五河家的亲生孩子。

 

据说士道年幼时被亲生母亲舍弃，而后便以这个家庭的孩子的身分被养育成人。因此他无法断定真那所说的只是谎言或妄想。仅仅因为「士道不记得」这个理由，根本无法排除真那是士道的亲生妹妹的可能性，更何况从相貌上看，谁都会认为他们是孪生兄妹。

 

再说了，如果是在连士道都记不清楚的年幼时期，两人就分离的话，那么很难要求年纪更小的真那记得这些事情。

 

「那个……真那。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的！什么事呢，哥哥！」

 

听见士道对自己搭话，真那仿佛打心底感到愉悦似的，以几乎快要跳起来的气势马上抢答。琴里则是又从鼻间哼了一声。

 

「那个……不好意思。实话说，我对你没有印象……」

 

「那是正常的。毕竟我也记不得哥哥的名字了呀。」

 

真那抱起手臂回答道。

 

士道咽了一口唾液，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说出口。

 

「我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的……我们的母亲，现在……？」

 

没错。如果真那是士道的亲生妹妹——或许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舍弃士道的，亲生母亲。

 

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本人，只有真那有可能知道答案。

 

但是……

 

「我也不知道。」

 

真那歪着头，以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

 

「咦……？」

 

士道皱起眉头。难道说，与士道一样，真那也被丢弃了吗？

 

真那看出士道的心思，摇了摇头。

 

「啊，不对不对～坦白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事实到底是怎样。」

 

她露出难为情的苦笑，端起手边的红茶喝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

 

「其实我——完全没有以前的记忆。」

 

「……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不光是琴里，沙发上的三人也都露出沉重的脸色。十香停下了不断往嘴里扔零食的手，四糸乃也举起趴在扶手上的手偶，与子龙一同向真那望来。

 

稍微调整姿势，面对着真那，琴里再次轻启嘴唇发问：

 

「你说的『以前』大约是多久之前？」

 

「这个嘛……我还记得最近两三年的事情，但是之前的事情就不行了。」

 

「你说两三年……那你怎么知道士道是你的哥哥？」

 

琴里问完后，真那从胸口取出一个银色坠子，然后将镶嵌在里头、微微褪色的照片展示出来。照片上是年幼的士道与真那，整个一幅富有年代感的画面。

 

「这是……我吗？」

 

士道惊讶地说道。琴里、十香、四糸乃、子龙也一齐围拢过来。

 

这的确是士道小时候会有的相貌。不过琴里随即感到诧异。

 

「等一下。照片里的士道大约有十岁吧？那个时候他早已来我们家了喔。」

 

「啊……说得也是。」

 

士道心里明白，这张照片上的「自己」与家里照片上的十岁的自己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但他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拍过这张照片呢？

 

「是吗？那可真是不可思议呀。」

 

「什么不可思议……会不会是刚好长得很像呢？虽然确实长得很像……」

 

「可这也太像了吧。」

 

「就是，我看完全是一个人嘛。」

 

「只是小了一些……没有差别……」

 

三名精灵纷纷做出了同样的评价。正如四糸乃所说，照片上的「士道」除了年龄之外，看不出和士道本人有什么差别。

 

子龙悄悄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真那。

 

救下她这么久了，有关这个吊坠的事情她为什么一直没有说？

 

因为这是私事吗？她成为DEM的兵器，与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然而真那抬起头来，不知为何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没有错。你就是我的哥哥。」

 

她恢复到原来的姿势对士道说道。

 

「……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

 

「那是因为我们有兄妹的羁绊！」

 

面对琴里的质疑，真那信心满满地挺起胸脯。

 

在旁人听来这并不是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至于琴里，在听到「羁绊」的字眼后，神情忽然变得安心不少，接着摆出一副「多说无益」的架势耸了耸肩。

 

不过，真那感慨万千地垂下眼睛，继续说道：

 

「不，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我是真的吓了一跳。当我看见哥哥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感受到一股电流通过全身的感觉。」

 

传说血亲之间冥冥之中存在某种感应，原来真是如此吗？

 

子龙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心知她所言非虚。

 

「什么意思啊。又不是老掉牙的一见钟情。」

 

「啊，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琴里，请将哥哥交给我吧——哥哥！真那很想念你！」

 

「谁要给你啊！给我放开啊！」

 

琴里反射性地大叫一声，一脚把士道从真那的怀抱里踹了出去。十香和四糸乃慌忙上前搀扶。

 

看见子龙似笑非笑的眼神，琴里瞬间回过神来，赶紧夸张地假咳了一声。

 

「咳嗯！总而言之，只因为如此想当然的理由就说自己是士道的妹妹，这样会造成我们的困扰。第一，士道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如今你却想要带走他——」

 

「我没有这个打算哟。应该说……就算我要带走哥哥，又能带他去哪里呢？」

 

「……」

 

琴里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傻话。身为「佛拉克西纳斯」的司令官，她当然知道真那住在舰上休养，只是还没见过面罢了。

 

「我自己还处在受人庇护的状态下，根本没有资格那么做。」

 

真那苦笑着说道，同时抬头望了子龙一眼。

 

子龙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这个家的人将哥哥当成自己的家人对待，在下无以言谢。只要哥哥能过得幸福快乐，真那就满足了。」

 

说完后，真那越过桌子，再次握起琴里的手。

 

「哼……什么嘛。看来你很清楚状况嘛。」

 

琴里一脸尴尬地抿着嘴唇，不过没有拒绝这次握手。不管对方是否威胁到自己的妹妹地位，受到这样的礼让总是有点过意不去。

 

「是的。虽然记忆相当模糊，但是我确实记得哥哥很早就离开了我。虽然觉得很寂寞，但是比起这个，我更担心哥哥过得好不好——所以，当我得知哥哥过得很好时，我真的感到非常高兴。而且他还有一位这么可爱的义妹。」

 

真那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琴里红着脸，害羞地挪开视线。

 

「什……什么嘛，就算你这么说……」

 

「哎，当然——」

 

趁琴里还没说完话时，真那抢先一步开口说道：

 

「还是比不上亲妹妹就是了。」

 

霹哩！就在一瞬间，空气仿佛发出了裂痕的声响。

 

对危险气氛最敏感的小四颤抖着躲到长兄长姐背后。子龙随即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十香，三个人轻手轻脚地退回到沙发上，把现场（战场）留给对立双方。

 

琴里的脸颊肌肉不断收缩，逐渐挤出一个相当僵硬的笑容。

 

「哦……是这样吗？」

 

「那是当然的呀。毕竟血浓于水嘛。」

 

「话虽如此，也有人说养育之恩大于血缘之情呀。」

 

听到琴里这句话的瞬间，原本始终面带微笑的真那，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了一下。

 

过了一小会，真那放开琴里的手，将双臂撑在桌子上。

 

「哈哈……但是啊，理所当然的，到了最后的最后，他还是会回到亲·生·妹·妹的身边吧？俗话说得好，三岁定终身嘛！」

 

「哼……哼！不过呢，即使是义妹，长时间相处的感情反而更加浓厚唷！」

 

「不对、不对，外人终究是外人。最关键的是，有血缘关系的才是真正的妹妹呀。因为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所以我们本身妹指数的标准值就相差悬殊了！」

 

真那以洪亮的声音如此宣告。妹指数，从没听过的概念。

 

琴里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压倒，毫不犹豫地开口回击：

 

「只会一直说血缘、血缘，你就没有别的可说了吗？就算不是亲妹妹，我当他妹妹的时间可是超过了十年以上！想想也知道谁的妹指数比较高吧！」

 

「可笑！小时候被拆散的兄妹超越时空再次相会！你不觉得非常令人感动吗？真正的羁绊根本不受时间的局限呀！」

 

「啰嗦！血缘关系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是亲妹妹的话，就无法结婚了呀！」

 

「咦……？」

 

士道与真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沙发上的三人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十香和四糸乃，眼睛都开始发直了。

 

这实在是奇怪到不能被忽略的话……不会听错了吧？

 

琴里慢了一拍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瞬间一片通红。接着她表现出想要蒙混过去的态度，嘭嘭嘭地敲起了桌子。

 

「总……总而言之！现在我才是他的妹妹！」

 

「那算什么！当然是亲妹妹比较厉害呀！」

 

「什么厉害呀！这跟亲生不亲生根本没有关系！」

 

「哎……你们两个冷静一点吧……」

 

正当满头冒汗的士道打算安抚这两个妹妹的时候，琴里与真那迅速转过头来。

 

「士道，你觉得呢？」

 

「哥哥你是亲妹派，还是义妹派呢？」

 

「咦……咦咦？」

 

突然被卷入了纠纷之中，士道不禁发出可悲的叫声。然而话说回来，他从一开始就处在矛盾的中心，以至于他刚刚不敢跟着子龙他们开溜。

 

「这……这个……哪一派吗……」

 

「盯——」

 

琴里与真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无论选择哪一方，士道都不会有好下场，根据以往无数次艰苦训练的经验，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必须赶快转移话题才行。士道努力思索着解决办法。

 

「对……对了，真那。」

 

「是的？」

 

像是中止话题一般，士道啪地拍了一下手，对着真那开口说话。至于琴里那仿佛能烧毁房子的眼神，就只好暂时忽略了。

 

真那惊讶地歪头看着他。

 

「你说你现在正在受人庇护，对吧？」

 

「是的，没错。」

 

「那么，可以跟我说说……在接受庇护之前，你都生活在哪里？」

 

保护真那的人显然是子龙，这点一看便知。士道想知道的是，在那之前的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又是什么让她离开了那种生活并且被子龙保护下来？

 

「呃……这个嘛……」

 

原本回答问题相当干脆的真那，此时却变得支吾其词。不知为何，她转头瞪了子龙一眼，只见后者也在看着这边。

 

「——那种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该轮到我提问了吧，哥哥！」

 

真那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伸手指着士道大声说道。

 

 

 

对话的气氛急剧转变。在场所有人都被真那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惊疑地注视着她。

 

子龙不禁暗自叹息。之前他从未见过真那用手指着别人说话，她也不是那种蛮横的性格；现在的样子只能说明，她的情绪正波动得厉害。

 

「好……好的……请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请问——为什么哥哥你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呢？」

 

「危险的事情……难道你指的是……」

 

「没错！请你立刻终止『与精灵面对面』这种不知死活的举动！」

 

整间客厅仿佛瞬间凝固了。真那却不愿给士道或琴里任何插话机会，冲着士道继续追问：

 

「难道哥哥不是普通人吗？」

 

「啊？这个……我也……」

 

士道说不出肯定的答案。自己不是精灵，在战斗力上与普通人没有差别，然而却拥有「封印精灵」这种神秘而惊人的力量——这个机密似乎不该对初次见面的人说出来，而且说了对方也未必相信。

 

「你装备了显现装置吗？还是持有其他能对抗精灵的武器？」

 

「都没有……」

 

「给我等一下！你到底想怎样啊？」

 

琴里强行插进对话当中，亲自与真那互相瞪视。

 

真那目不转睛地盯着琴里。

 

「看起来你对哥哥做的事情很熟悉。是你教唆哥哥那样做的吗？」

 

「是又怎么样？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佛拉克西纳斯〉的司令官——你所住的那艘空中舰的舰长！」

 

琴里瞟见子龙对她点头示意，于是直接搬出了自己的身份。

 

真那毫不胆怯地歪了歪头。

 

「是吗——那么你与〈拉塔托斯克〉是何关系呢？」

 

「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拉塔托斯克〉的成员。」

 

琴里以淡定的语气回答，心里却不禁有些复杂。

 

她当然知道真那的来历。之前子龙向她汇报过，说是有一名原属DEM的精英巫师投向我方，被安排到空中舰上休养，那个人就是真那。现在看来真那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因此〈佛拉克西纳斯〉的成员名单也应该没有泄露，这点是值得高兴的……然而当着士道的面，她又无法轻率地指出真那原本属于敌方阵营的事情。

 

「我听说过的，〈拉塔托斯克〉是个主张不使用武力歼灭精灵，而是以『藉由对话收服精灵』为宗旨的组织。最初我难以相信还有这种事情……后来我才知道，所谓『与精灵的对话』是由一位名叫『五河士道』的勇者执行的。但我万万想不到那个人竟然就是哥哥！」

 

真那以锐利的眼神刺向琴里。

 

「让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去面对精灵——这是正常人会采取的方案吗？」

 

琴里深吸一口气。

 

「既然你都知道了，你应该也明白士道拥有何等重要的能力。」

 

「别开玩笑了！你们把哥哥当成什么了？如果邪恶的精灵想要杀害哥哥，你们能保证哥哥不被杀死吗？」

 

琴里张口就想反驳，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了子龙之前的警告。

 

即使士道受了致命伤也能复原——这是能随随便便说出来的话吗？

 

见琴里欲言又止，真那气愤地咬紧牙关，继续说道：

 

「琴里——不，五河舰长。很可惜，你已经丧失当哥哥的妹妹的资格了。我不会将哥哥交给像你这样的人。」

 

琴里的脸颊剧烈抽搐起来。

 

「哦——所以，既然我没了当妹妹的资格，那你这个亲妹妹要怎么做呢？」

 

「我会认真考虑将哥哥接走。」

 

「开什么玩笑！难道你还想把士道托付给DEM那个恶棍公司吗！」

 

琴里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大声吼道。

 

真那终于陷入了沉默。

 

士道拉着琴里想让她坐下，却被她用力挥开；十香也吃惊地望着琴里。至于知晓实情的四糸乃则向子龙投来担忧的目光，用眼神询问「需要干预吗？」

 

子龙垂下眼帘，摇头不已。

 

就在这时，一直无法插话的士道总算找到机会，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那个……真那，请你听我说。」

 

「是的。」

 

「我知道这让你很难理解……但我是确实地了解我所具有的能力的。也就是说……我是自愿与精灵对话的，并不是受到别人的教唆才这么做。」

 

真那吃惊地睁大眼睛，仿佛现在才发现士道似的仔细注视着他的神情。

 

「——很抱歉我并没有那种意图。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吧。」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朝士道和琴里各鞠了一躬，然后在两人愣神的目光中，拖着踉踉跄跄的步伐走向门外。

 

子龙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

 

「你们留在这里陪着他俩，我跟过去看看。」

 

「知道了，快去吧！」

 

简短交代过十香和小四，子龙起身朝真那的背影追去。

 

 

上午的太阳已经相当毒辣。真那魂不守舍地走出房门，离开屋檐，顿时被阳光刺得一阵眩晕。

 

在久别重逢的哥哥家里吵架无疑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始终难以接受「哥哥居然要赤手空拳地面对精灵」这件事情。

 

「我还以为勇者是一个实力不输给精灵的人……我是太过天真还是太过无知呢。」

 

她回想着子龙讲给她的传说一般的事情，不知不觉便把子龙代入其中。在她的印象里，至少要有他那样的力量，才有可能与精灵友好交谈。

 

来时的传送地点亮起了幽光。她回头一看，发现子龙已经赶来。

 

「回去再说吧。」

 

子龙只说了这样一句。

 

她低着头随他跨入光幕，传送回到空中舰上，一路无话。

 

离开传送装置的瞬间，她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子坐在子龙办公室的小沙发上。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子龙。他并不知道她和士道的关系，也就不应该责怪他害了她的哥哥；即使站在最高尚的道德角度，他也是在「士道并非常人」的前提下行事的吧。

 

那只银色吊坠是她从记事时起一直藏在身边的珍宝，也是她多年以来唯一可称为「行李」的东西。在从前那段冷冰冰的岁月里，她从未让任何人看过里面的照片。如今离开了DEM，她原本是想，等自己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再慢慢地对救出自己的他讲述有关的故事。

 

「我原本打算就在今天把照片给你看的。」

 

真那呆望着眼前的地板，喃喃地说道。

 

子龙驾轻就熟地给她倒了杯白开水。

 

「我并不怀疑你是士道的妹妹。」

 

他站在真那身旁，如此说道。

 

「……谢谢。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我突然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拿出这么重要的东西，事先却没让你知道……」

 

这似乎不是一件需要道歉的事情，但冷静下来的她觉得，既然是子龙一力保护了她，那么在做出重要决定之前，自己应该先听听他的意见。她的身份本就有些敏感而暧昧，如今却又跟安身之处的舰长吵了一架。

 

「我想，如果是需要我知道的事情，你会主动告诉我的。」

 

子龙淡淡地答道。

 

真那不禁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的确，除了有关DEM和AST的情报，他还从未询问过她个人的事情。想必他早已猜到她有一段悲惨的遭遇——最悲惨的是，她对那段遭遇竟然没有任何记忆。

 

她再次打开了那枚坠子，里面躺着那张已经褪色的照片。

 

子龙从她手中接过，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然后把坠子放回她的手心里。

 

「好好保管，不要再让别人看见了。」

 

子龙按下心头的惊疑对她说道。

 

琴里明确指出这张照片不合逻辑，但子龙不相信它只是伪造的这么简单。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它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极其重大的秘密。

 

这是一条非保密不可的线索。想到这里，子龙转移了话题。

 

「原本你让我看这个，是想让我帮你找到哥哥吗？」

 

「可以的话我当然想了，不过我肯定不会勉强你那么做。只是想让你了解一些，那个……关于我的过去的事情。」

 

「很高兴你能信任我。」

 

「不用谢。那么——现在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让哥哥承担那样危险的使命吗？」

 

真那话锋一转，又露出了尖锐的眼神。

 

子龙淡定地与她对视。

 

「他说过自己是自愿的。而且——只有他才能做到这件事情。」

 

「我还是那个问题，如果邪恶的精灵想取哥哥的性命怎么办？」

 

「你说的是你那个宿敌吧？」

 

「那个精灵当然是其中之一。但是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出现比那个还要邪恶的精灵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子龙也只能沉默了。

 

尽管活动多年，他仍然不敢说自己已经接触过所有的精灵——

 

但是那又如何？难道真的存在「十恶不赦的精灵」吗？

 

那是他的同胞，也是他与〈拉塔托斯克〉秉承理想而守护的对象。

 

「我暂时没有充足的依据来否定你的怀疑。但是，真那，请你听我说——」

 

子龙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开口说道：

 

「精灵并不是这个世界黑暗面的结晶——我始终相信这一点。」

 

「那你说〈梦魇〉是怎么回事……」

 

「这个该我问你，真那。追杀了那么久，你真的了解〈梦魇〉的为人吗？我不是要说法律上的问题。按照你们日本的法律，她的确够得上死刑了——但是仅凭这一点，就能认定她真的可恶吗？你知道她都杀了些什么人吗？」

 

这次轮到真那语塞了。

 

子龙呼出一口气，继续为她解释。

 

「我换个角度给你分析吧。对精灵来说，灵力是珍贵的保命手段，是不容浪费的。那么你想，会有哪个精灵纯粹为了屠杀人类而消耗灵力吗？那种傻瓜活不了多久就会被铲除吧。」

 

「如果那个精灵的力量足够强大……」

 

「没有那种如果。精灵是精灵，又不是至高神，对上DEM都已经很勉强了。」

 

听到子龙满不在乎地这样说，真那不禁吃惊地盯着他看。

 

「很奇怪吗？不说别人，我要是有那本事还办团练干嘛。」

 

「等等……也有可能是〈梦魇〉需要杀人以获取灵力！」

 

「正确答案。不过那样一来，为什么她不搞无差别屠杀呢？在大街上前后一堵，把人扫光就走，那多简单？就算是你也奈她不何吧。」

 

真那张口结舌，心中的抵触逐渐被疑惑取代。

 

「〈梦魇〉杀人为什么要挑挑拣拣……难道DEM和AST没有一点研究吗？她的确是有是非观念的精灵。尽管她的是非观放在普通人里面会比较另类，但大体上还是一样的。」

 

「……你是不是想说她杀的人都该死？」

 

「不一定，不过大多数都还真挺可恶的。」

 

子龙苦笑着摇摇头，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说真的，我从没想过这些事情……」

 

真那叹息连连，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的思想都被颠覆了。

 

「我还不能完全改变对〈梦魇〉的看法。既然她拥有能杀死上万人的能力，那就必须对她保持戒备。」

 

「戒备当然是要的，不过你更应该相信你哥哥的本事。他已经拯救了两大精灵，这你是知道的。而且——」

 

子龙伸手朝她指了一指。

 

「救出四糸乃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啊，真那。」

 

室友那道娇小弱气的身影瞬间浮现在她脑海。

 

事已至此，真那终于放下了所有负担。

 

「〈拉塔托斯克〉的理念其实很简单。」

 

子龙把这条理念浓缩成一句话——

 

「只要对方心存一丝善念，我们就会竭尽全力拯救她。」

 

真那静静地看着子龙，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咦？接下来不是应该说『期待你的加入』吗？」

 

子龙意外地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还是好好呆在这里养病吧！」

 

「什么……你又捉弄我是不是！居然敢瞧不起我！喂！等等，别锁门啊！」

 

面红耳赤的少女抢在关门之前直追出来。

 

 

 

六月五日，崭新的星期一来临了。

 

士道的一天仍然在与琴里的斗智斗勇中开幕。距离十香被封印快两个月了，士道总算渐渐习惯了与她一起上学的日子。子龙也支持这么做，一个原因是，十香的身份铁定已经被折纸同学泄露了出去，而士道也逃不过AST的摄像机，如此索性就放弃保密了。

 

至于子龙自己，则是照常装作不认识十香，以与殿町一样的狐朋狗友身份过着普通的校园生活。一般的学生们都不会注意到他，而班主任老师也始终记不得他的姓氏。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提前半小时来到教室，子龙在座位上摆弄着书包。就在这时，课桌旁边忽然响起了说话声。

 

「早安，子龙同学。」

 

「哦，是八云同学啊。早上好。」

 

子龙抬起头来，笑着回应与自己打招呼的女生。

 

这位留着一头黑长直瀑布的同学名叫八云霁月，座位在子龙之后。听说她是某间神社的见习巫女，在来禅高中人气很高，似乎还在殿町搞来的排行榜上与折纸争过榜首。与号称「永久冻土」的折纸相比，这位并不过于难以接近——她是极少数能主动跟子龙聊天的人之一。

 

「这么早来，有什么好事找我？」

 

「是小珠老师找我们。昨天下午你翻译的有一句不太好懂，我也没看懂，所以只好来找你啦。」

 

八云同学悄悄吐了下小舌头，紫黛色的双眼盯着子龙不放。

 

既然是老师呼叫，肯定没有不去的道理。于是子龙把书包放进抽屉，抽出一支笔插进口袋里，起身跟着霁月走出教室。

 

时间还早，走廊和楼梯间不算热闹，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很少留意走在一起的两人。子龙平静地走在右边，步伐不轻不重，目光向前，微微垂向地面。

 

「我挺喜欢像现在这样散步的呢……没有人注意到的感觉真好。」

 

霁月看了看四周，忽然轻笑着说道。话里没提到子龙的名字，一双颇含趣味的眸子却落在他的身上。

 

子龙笑了笑，没有作声。她说得没错，不时经过的学生几乎没人回头看她，这确实不合常理。看来自己的存在感缺乏传染给了她——而且她似乎早已猜到了这点。

 

「机会正好，子龙同学要不要抽一支签呢？」

 

「你又把神社的签带到学校来了，小心被投诉啊。」

 

「可是小珠刚刚才抽过呢~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真的不抽抽看吗？」

 

「那你替我抽一支吧，抽着算我的。」

 

日常的对话告一段落后，子龙和霁月走进忙碌之中的教师办公室。现在只有班主任和上早课的老师在这里，因此空座位不少，但班主任们都忙得不可开交。

 

冈峰老师的桌子在最里面的窗户旁边。

 

「啊——八云同学！还有子龙同学！总算等到你们了！」

 

伏案工作的小珠高高举起手来。两人绕过几排桌椅来到班主任身边，只见桌面被书堆占去一半，用于写字的另一半空地上摆着讲义和花名册。

 

「昨天请你翻译的《汉书·匈奴传》节选，有句对话我一直没看明白：『歌吟之声未绝』有什么背景故事吗？……原本想着找八云同学就行，没想到八云同学也看不懂，所以又要辛苦你咯。」

 

子龙没有半分嘲笑之色，颔首领命，转头恰好与霁月视线相碰。

 

「白登之围。」

 

「啊！……对不起！我知道要补充哪些了，小珠老师！」

 

子龙简短地提点一下，霁月便立刻恍然大悟，不禁惊呼出声。回过神来的她迅速接过讲义，和子龙一起坐到旁边的空桌子前，两人快马加鞭把预留的空白处填满。

 

离上课只有十五分钟了。子龙把笔收进兜里，将讲义还了回去，忽然发现老师正在修改班里的座位表，上面有一个空位用加粗边框标了出来。。

 

「今天要调整座位吗？」

 

见子龙站着没动，霁月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小珠老师得意洋洋地摆了个姿势，向两人亮出一张教务处的通知。

 

「哼哼~就是呀，有名转学生转学到我们班上啰！」

 

班主任以告密般的轻细声音如此说道。

 

「又有新同学到我们班上吗？前不久才转来了夜刀神同学……」

 

霁月小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子龙也感觉不对。八云同学说的没错，十香「转学过来」还不到两个月，也就是说这个班级在两个月内接收了两名转学生。没听说过四班的人数比别班少——那个「转学生」也安排在了四班，是有什么缘由吗？

 

想到这里，子龙顿时留了个心眼。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沉思的模样，以平常的态度向老师告辞，跟着霁月返回教室。一路上他像往常一样淡定，倒是霁月有点在意的样子。

 

「新的转学生吗……会不会和夜刀神同学一样，又是个女生呢？」

 

子龙顿时发觉自己过于沉默了，于是语气轻松地作出补救。

 

「八云同学更希望转来的是女生吗？」

 

「这也不尽然……那个，我绝对不是说我希望转学生是男生哦！」

 

霁月慌忙挥手辩解，修长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连连跳动。

 

子龙却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为什么刚刚在班主任那里没有看到那名转学生的名字？教务处的通知居然也没有提到，只说是今天上课前办完交接手续。从程序上看这倒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总有种反常的气息。

 

走到离教室最近的拐角，霁月趁着没人注意，突然将一枚木签塞进子龙的口袋里。

 

「这是子龙同学今天的运势，请收下吧！」

 

话音未落她便先行跑回了教室。子龙抽了抽嘴角，摸出那块小木板一看，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大吉」。

 

「无事发生就是真的『大吉』了……」

 

子龙暗自苦笑，重新把木签藏回兜里。

 

两人拉开距离的时机还是太晚了一点。其他同学都看不出端倪，连士道和殿町都不例外，唯独身为长姐的十香一下子便发觉了。

 

待子龙回到座位，十香随即装着借笔的样子靠到桌前。

 

「小铁，小铁！——你的……是真那还是那个人？」

 

十香一边用书本遮着嘴，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下后方。

 

「别乱猜。今天可能有事发生。」

 

子龙哭笑不得地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