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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沉没 小松左京 (后两章)科幻小说分享12

2021-05-03 08:48 作者:喵柒七次元  | 我要投稿

日本沉没简介

田所雄介博士是一位地球物理学家。他直觉地认为,根据地震的观测数据,日本列岛将会有灾害发生,于是他便展开了调查。他与小野寺俊夫及助手幸长信彦助理教授一同乘坐潜水艇到达伊豆冲海底,发现海底出现异常的龟裂与乱泥流。田所继续收集到的收据令他确信将会有灾难发生,并得出唯一的一个结论。那就是“日本列岛历来最坏的情况——1年内的地壳变动导致大部分的陆地下沉到海中”了。

起初政府对这个结论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后来犹豫了一段时间之後,便计划发动「D计划」——一个将日本国民及资产转移到海外的方案。然而事态的发展正在以大大超出当初田所所估计的速度进行中。

各地相继发生巨大的地震。几乎停止了活动的休眠火山开始活跃起来。在已经被撕裂成碎块的日本列岛中,D计划被拼命地推展……

第六章 日本沉没

4月30日上午5时11分,近畿地方发生了世界地震观测史上震源范围最广的地震,这是旷古未有的地震。

从4月3日开始,曾关闭的民航机场重新有飞机起落,美军运输大队也给予了协助,创造了一月空运50万人的纪录。

近畿、四国、九州中部的强震,震度七度,并且几乎是同时爆发的。

通过综合整理各地送来的简报,可以看出,震源横跨半岛,向四国东西方向疾驰,绕过九州正中,向“中央构造线”集中。即使是外行,也可一眼看出大变动的轮廓。

地震后,沿伊纪半岛和四国的有些地段,已经脱离原地几十米,以这个断层为界,纪州山块和四国山块的南端,向东、南两个方向发生了移动。

这个巨大的断层,一直延伸到四国的新居滨玉三重县伊势市内。所有的山岭都因地震而摇动,四国南部和纪伊半岛南端,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向太平洋方向移动,而本土也在迅速移向东南。

在向东南方向滑去的地方,从大陆架到大洋底,发生了异样的快速下沉,在长达几百公里的地方竟有收缩似的下陷了!

中央构造线地震袭击日本西部后,东京发生了中等地震。

一名委员跑进“D计划”总部,大声喊道:“开始啦!日本西部已开始下沉!……”

中田平静地说:“很早以前就开始下沉了。最后的彻底下沉以前,还有四五个月时间,还来得及!”

大阪沿海一些地区几乎全部沉向海底。市内的中之岛陷入污泥浊水之中,正在航行的一艘平底货轮,竟插入一座三层楼房里。

昔日的大阪市顷刻间变成一片水乡!一座现代化大城市就此消失。一些逃到高层建筑屋顶的人们,仓惶地张望天空,向飞过头上的飞机招手呼救。

有些地方由于地震造成了道路的龟裂,而有些地方,已发生水灾。有人开始狂乱起来……

高妻山爆发时,小野寺正呆在那儿。

原来,富士山大喷发那天,小野寺接到玲子打来的电话后,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那时已经不通火车,他便跑到市谷,嚷着要派给他一架直升飞机,并揍了两个劝慰他的士官。后来他想法坐上了自卫队的水陆两用装甲车,但到小田原以前,车子再也无法前行。小田原四处是灼热的火山灰,小野寺一想到玲子可能就在这灼热的山灰底下,就恨不得一脚把那些灰尘踢个精光。

他又折回撤退计划执行委员会,纠缠着要去抗震救灾最危险的地方工作,委员会只好给他补发了一份临时委任令。

当小野寺他们的一架小型直升飞机飞越大地沟上空时,惊讶地发现有一群人站在日本阿尔卑斯山顶,向他们招手。该地区在富士山大爆发后发生了强烈地震,因此发出警报要居民撤离。4月2日,该地居民全部撤完后,该地区宣布戒严。

当飞机降下去时,小野寺发现他们是登山队,其中有学生和男女青年公司职员,共十三四人。

“你们不知道登山是违反戒严令的吗?”小野寺问这批人。

一个青年高声说道:“这座美丽的日本阿尔卑斯,马上就要从地球上消失了,难道我们同他最后告别也不可以吗?我们即使死在阿尔卑斯也心甘情愿。”

“那就请便吧。我们也落个清闲自在。”小野寺说。他走近飞机问:“里面还能坐几个人?”

“两个人,不能再多坐。”驾驶员说。

“想想办法,最好能坐上四个人。”

“不行不行,怎么也挤不下四个人。”驾驶员猛烈地摇手说。

“那么我留下,你身旁坐一个,后边再挤三个。应该请空十三团派一架运输直升飞机,把剩下的那批混蛋运走。”小野寺说。

这时有人在身后呼救,小野寺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走过来。但小野寺正忙着安排那些登山员,光让一些伤病员上了飞机。

“小野田……”随着一声凄惨的尖叫,一个穿着鲜艳衣服的女人,踉踉跄跄地走过来。

小野寺慢慢想起来:真子,那位银座酒吧间的女招待。他惊呆了:“你,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吓死我了,本来以为没救了,又冷又怕,你来救我们,真是太好了,小野田先生。”真子一头扑进小野寺的怀抱,放声大哭起来。

小野寺气恼地发现这姑娘到现在也搞不清自己的名字,但他拍拍姑娘的肩膀、安慰着她:“没事啦,现在没事了。”

“让我也坐上去吧,我真是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我累得一步也迈不动了,恨不得马上飞到安全的地方!让我坐上去吧。”真子央求道。

“不行。”小野寺说,“上面坐的都是伤病员,很快就会有直升飞机来救我们了。”

真子却压根不听他的话,向正要起飞的飞机跑去,小野寺赶紧伸手拽住她,把她拉了回来。飞机起飞了。

小野寺发现真子跌倒在地上,正歇斯底里地大哭。

“谁是和这姑娘一起的?”小野寺问那些留下来的人。

“她认识的那个人,就是雪崩受伤的,刚才坐飞机走了。”有人答道。

小野寺拉着真子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

“先到茅屋吧。”小野寺无力地说。

“可,今后怎么办?”真子抽抽答答地问。

“只有等了。”

此时是7点35分。约5分钟后,屋外轰隆一声,茅屋开始摇晃。

有人跑出去看。“水!水从上面冲下来了!”他的声音马上被巨响盖住了。

茅屋里的人都跑出来。

“我,实在走不动了。直升飞机怎么还不来呀?”真子姑娘边哭边问道。

“你要振作起来!太累的话,我背你。”小野寺拼命鼓励她。

云雾慢慢地下压,这群人向东南斜面走下去,不一会儿,人们闻到一股强烈的硫磺味儿。尾声 龙之死

在横跨南北两个半球的欧亚大陆东缘,有一条龙,现在正奄奄一息。


这条龙浑身喷火冒烟,激烈地翻腾着身体,因痉挛而不断地抽搐着。那从太古时代就温柔抚摸龙的黑潮,现在突然伸出了冷酷无情的大嘴,把受伤的龙,一片一片地啄碎,吞进了深海的胃袋之中。


中央构造线的南端,九州、四国和纪伊半岛的南北部,大部分已沉向海底。北海道方面已有两个半岛脱离本土下沉了。西南部,一年前就呈现变异,现在有好几个岛子杳无踪迹。


4亿年前,在古老的大陆边缘,年幼的龙种诞生了,同时,有一个瞎眼的巨人也诞生于这条龙和大陆之间,在漫长的岁月里,这瞎眼巨人一直在把小龙推向大洋,小龙一度茁壮成长起来,在波涛之上雄伟地耸立着。


而现在,这条龙突然被那巨人折断了脊骨、弄翻了身体,被推压进大洋下面了。


大变动以来,整个日本列岛在短短的两三年内向东南方向移动了几十公里。


全世界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远东海洋一角的“龙之死”上了。这残酷无情的变动,同时给人们带来了刺激。原先的大陆漂移假说,现在正在成为现实,在世界的一角展现着。但是,对日本这个岛国来说,它拥有近10000亿美元的社会财富,国民生产总值居世界第二,取得了巨大的现代化工农业成就,如今却要连同它美丽多彩的国土一起,被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吞食掉了。


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的三艘航空母舰也成为世界新闻报道机关的采访中心。在美国,一些粗制滥造的、关于地球变动的作品,竟成为畅销书,被抢购一空。


在全世界的人们中,欣喜若狂的是那些地质学家和地球物理学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射了七颗地质测量和气象卫星,开始各种观测调查。各国也成立了专门调查机构,开始活动。全世界的地球科学专家,包括专业学生,顷刻之间身价百倍。


“龙之死”,虽然只不过是消失了全球百分之零点三的面积,但对世界的影响是巨大的。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曾过着世界最高水平的生活;这个国家的贸易总额占世界的百分之四十;它是发展中国家原料的广大市场和重要工业品的供应基地。总之,日本在世界经济中的作用,已相当重要。而这样一个国家如今面临着行将灭亡的、毁灭性的灾难,这必将给全世界带来巨大冲击。

“救救日本”的呼声,响彻全世界。在各国街头,都开展着募捐和集会活动。大部分人在抱有幸灾乐祸心理的同时,又预感到将发生许多麻烦,大批日本人的进入,不知会使本国产生何种局面……


只有日本人,他们作为悲剧的当事人,一直在为救灾而脚踏实地地工作着。救援组织内部不断出现牺牲。美国的救护队司令官伦德准将在记者招待会上,带着惊讶不已的口气说:“在日本救援组织中,从军民到官方都涌现出了令人无限钦佩的英雄,在过于危险的地方,他们也敢于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应当说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是英勇善战的、了不起的战士……”


最后关头在日益迫近,日本人象要创造奇迹似的、不分昼夜地紧张工作着。截止同年7月底,共撤离了6500万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已经是个奇迹了,因为平均每月撤走1600万人,这速度是史无前例的。但是,随着破坏和沉没的日益严重,援救工作的效率显著下降。到7月初,日本国内只剩下北海道的千岁机场可以使用了,救援工作的主要工具,也成为军用运输机和登陆艇了。

撤退计划执行委员会,在为营救7000万人这个目标而奋斗。目前伤亡和失踪的人数已超过1200万人,救护队也有5000人牺牲。还3000人正孤立无援、心惊胆颤地等待着援救的到来。


然而,被救出的人数在日益下降,救护队由于艰苦的工作环境,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尽管如此,救护组织仍在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地艰苦奋战着,全体工作人员已有些精疲力尽,他们的情绪凄恻而绝望:“面对这狂暴肆虐的天灾,我们这些人到最后会不会也被葬身于灰尘之下、被海水吞噬掉呢?……”


黑暗中,有三辆美国军用卡车在寻找登陆点,好容易才找到后,卡车依次向登陆艇搭上木板,将几只用帆布包着的大木箱,御到了登陆艇上。


忽然美军大喊:“站住!”把枪口对了过来。


片冈举起手,用英语喊:“让我们上去,有妇女和孩子。”


一个年轻军官走过来问:“是老百姓吗?”


“我们是救护队观测小组的,他们是老百姓。”


“很遗憾,我们是据最高领导的命令,冒险执行绝密任务的,不是来救人的。”


“可是,你能眼看着那些可怜的母亲、孩子和老人,见死不救吗?”


“我们无能为力。装满行李后,仅能容我们坐。”


“那是什么贵重物资我不知道,但是有比人命更值钱的东西吗?”


“实在很抱歉,作为军人,我必须严格执行命令,你们不能上去,母舰马上就要开了。”


片冈焦急地哀求着:“求求你了,这里离制高点不到100米了,是相当危险的。向母舰联系一下派船救我们也行……”


那位年轻军官还是不答应。从卡车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矮个男子,他问道:“斯科特中尉,若少装一件行李,可以坐几个人?”


“这是违反命令的……”


“这件工作是由我负责的!你告诉我,能坐几个人?”


“五六个吧……”


“只坐妇女和小孩呢?”


“最多八九个人,可是,我没法交待呀……”


“坐十个,我留下。给我一张纸和笔,我不会难为你的。”


那矮个子很快写了点什么,接着问片冈:“有几名妇女和小孩?”


“妇女六名,小孩三名。”


“派一个会讲英语的男的去。”


接下来,那矮个子让片冈把妇女和孩子们推到了船上,对他们说:“大家放心,以后会再见面的。”


不愿和家人分开的一位年轻妇女站在艇首哭喊:“我不想走,要死,死在一块儿好了。”


矮个男子安慰着:“到了美国,我会让你们见面的。”


登陆艇起动了,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留在岸上的人们,呆若木鸡般地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个矮个子摘下了钢盔。片冈一看,惊讶地认出他是邦枝。


邦枝难为情地说:“没想到在这鬼地方见面了,我现在主管这件莫名其妙的工作,本来以为此刻已和老婆在美国见面了……”


“里面装的是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邦枝泰然自若地回答,“我本应让你们坐上去的,可是那些箱子关系到在外国生活下去的几千万同胞的将来。”


邦枝疲倦地爬进大卡车的驾驶室,说:“这儿司机偷偷给我留了一台野战步话机呢。”


人们都艰难地爬上驾驶室和车斗。此时,大地又一阵剧烈的摇晃。


8月中旬,特大台风袭向已沉没一半的日本列岛附近。大批外国救护船纷纷驶离日本,有些一去不返。


8月以后,“D-1”总部,搬到了海上的最大护卫舰“春名号”上去,中田和幸长仍在这里处理大量情报资料。撤退计划执行委员会改名救济总部,迁往檀香山。


日本的6700万难民,现在开始在露天帐篷的难民营中,安排“生活”的问题。仍留在岛上等待抢救的3000万人中,死亡的人数有300万以上,其中有一部分是自杀。


剩下的两千多万人,70岁以上的老人占多数,有的是不愿给子女增添负担,有的是故土难离,在集中地点销声匿迹。在这些老年人当中,有一个年纪最大的,他此刻正躺在蒙满了灰尘的室内。


“邦枝留下一个箱子,让妇女和孩子坐上去了,是吗?”


电报说他留了下来,说留下来的箱子是邦枝本人的‘B号’箱……”


老人突然嘻嘻地怪笑起来:“他是怎么知道的?你知道吗?吉村。”


吉村不知所云。


“B号箱里是我故意做的手脚,几乎全是赝品,竟给他嗅出来了。真是过瘾。”老人笑着说,“接人的车子来了没有?”


“来了辆大吉普。”


“那么,你们走吧。花枝呢?她还在干什么呢?”


“大概在准备吧。”


“快点,带她走吧。”


吉村慌忙走出房间,那姑娘忽然亭亭玉立地出现在老人面前。


“怎么回事?你这种打扮怎么能坐吉普?”


花枝姑娘突然跪倒在渡老人面前,掩面哭泣起来:“我不走……我要一直陪在您身边……”


老人生气地说:“不行!你这么年轻,怎么能和我这把老骨头一块死掉?!”


“叫我离开你,还不如……”


“你胡说些什么呀!到那边以后,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你不用担心你的生活,只要能活下去,就很是不容易了。……”


那姑娘伏身在老人身上,放声大哭。吉村走过来,老人对他大喊:“去帮她换件牛仔裤,帮她……”


房屋忽然随着一声巨响而旋转起来,钢筋水泥的房顶吱吱嘎嘎作响,院子里也响起了山崖塌陷的声音。


老人催促:“快点吧,马路快被堵塞了。”


吉村趔趔趄趄地走去,老人忽然记起了什么:“花枝……能让我看看吗?”


花枝仰起流满泪水的脸颊,站起身来,解开了

衣带,落落大方地展现出自己发育完美、雪白丰满的裸体。


老人瞟了一眼,便闭上眼睛,喃喃地说:“花枝,生娃娃吧。你身体蛮好,遇见合适的男人,就生他几个胖胖壮壮的好男孩……”


吉村捧着衣服走过来,老人说:“吉村,带她走吧,花枝就拜托你啦。”


吉村跪了下来,在积满尘埃的席上行了个日本式的礼:“会长,那我们就告辞了。”


“行啦。快走吧。”


脚步声伴随着呜咽声远去了。


已经面目全非的关东本地,连续响起喷火的爆炸声。一阵掠过长空的呼啸,变成狂风猛烈地刮了过来,吹动了屋内一层又一层的灰尘。


走廊里有个人影闪动了一下。老人问:“是田所先生吗?”


这人正是田所博士。他坐下来问:“花枝她们好吗?”


老人痛苦地说:“你,还是没走啊……”


现在的田所博士两眼深陷,面颊清瘦,两鬓斑白,象一下子老了20岁。


“要是有辆吉普,就可以开到山上去。”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老人无力地说,“还有多长时间?”


“两个月吧。而人也只能活到三个星期。”田所擦了一下眼睛,而脸颊上还挂有泪珠。


“哎,田所,你今年多大啦?”老人忽然问道。


“65啦。”田所博士脸笑忽然掠过一丝笑意,“要在大学里,也该退休了……”


“才65,为什么想死?”


田所博士有些呜咽了:“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伤心吧……”


他忽然激动起来,“在我发现那件事之前,我一直是个讨人嫌的家伙。当我通过直观发现那件事时,我自己都不寒而栗,我知道说给谁,谁也不会相信的。当时,我真想把它憋在肚子里。”


“迟早不是要被知道的吗?”


“可是那要等好长时间了,制订对策和准备工作要耽搁下来。在科学上,他们不相信直观。只依靠证明,没有人肯耐心倾听我的话。”


老人饶有兴味地说:“要是耽搁下来,损失要多两三倍吧?正因为如此,你才忍受一切,到最后被扣上酗酒的疯学者这顶不光彩的帽子,你为日本,已做到了鞠躬尽瘁……”


田所博士嘟哝着:“可实际上,我本想把我的直观和亲眼看到的,以及搜集到的各种材料都秘而不宣,那样必然有更多的人,同日本同归于尽……”


老人没有吱声。


“我想向全体日本人呼吁:我们的岛子、国土将要覆灭、沉没了,让我们一块和它同归于尽吧!一想到撤到国外、过流离颠沛生活,我就……”


又一阵狂风卷起灰尘扑在田所博士的脸上。


“你是个单身汉吧?田所。”老人问。


“是的。”


“噢,我明白啦!原来你是在爱着这日本列岛啊。”


田所博士欢欣地点点头:“是的是的,我是真正地迷恋着它呀。”他忽然又掩泣道,“从发现那件事我就下决心和这岛子同归于尽……”


老人笑道:“那也就是殉情喽。日本人是个蛮有意思的民族啊。”


“可我也想到,不能让那么多的人为我一个人所爱的,都去殉情……”


“也许会有不少人想这样做呢,你想一个人独据吧?”


田所博士此时已泪流满面:“我想人们会理解我的。日本人,同这四个岛子,这里的自然环境,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浑然一体的,如果这儿的环境和岛子被破坏掉,消失了,那么日本人将不复存在……”


突然响起一声霹雳,接着就是爆炸声。


田所博士继续说:“我的心胸并不狭窄。从年轻时候起,我就遍访世界各地,在陆地上没什么可看的了,我就去海底,可是无论是哪儿,都比不上日本的自然景物精致,比不上日本人民的生活更幸福,这也许是一种偏爱。而今就好象我爱了一生的女人将要死了,我不陪在她身边,又有谁会来照看她呢?……”


田所博士泣不成声。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四个岛子就象是母亲的怀抱,每当人们在外面受了欺侮,就会象小孩子跑回家,扑进妈妈的怀里一样,人们依恋着这岛子,正象你一样。可是,妈妈也要死去啊……”


老人记起了自己过去的岁月,他诉说着:“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父母在磐梯山喷火时,双双死去。后来一位年轻的日本女性收容了我,她象姐姐,又象亲娘般呵护着我,可是她也在庄内大地震时去世了。我这一生都和地震喷发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那女人临终前对我说:无论生活有多艰难都必须活下去、长大成人。我抱着她血迹斑驳的尸首,直哭了三天三夜……”


田所博士静静地坐在那儿,谛听着老人的诉说。


“今后,无家可归的日本人可要辛苦了。只能在外面颠沛流离,过着含辛茹苦的生活。日本民族,将在世界各地遇到不同的其他民族,可能被同化、溶没,日本民族将不复存在。也还能够保留下来,在某个地方成立一个小小的国家。……未来将会怎样难以料想啊,但是,象你这样,田所,去陪伴一个临终的女人和她一块离去也无不可。你拯救了几千万人啊,我是知道这件事的。”


田所博士点点头:“嗯,谢谢。”


“说老实话,”老人喘口气,说,“我本不想让你任性地死去。但听了你所说的话,我才对日本人有所了解……”


“为什么?”田所博士有些不解。


老声喟然长叹,小声说:“我不是一个纯粹的日本人……我父亲,是大清国的僧侣……”


老人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渡老……”田所惊慌地喊道,盯了他一会儿,把一件和服,轻轻盖在老人的脸上。


此时,风刮得越来越大,田所拾来两块石头,压在和服的衣袖上。然后,田所博士把两只胳膊交叉到胸前,静静地坐到老人的尸体旁。


四周响起剧烈的轰鸣,房梁折断的声音,传了出来……


9月。费了好大劲救出几百人的登陆艇,受台风的袭击沉没了。一直紧张进行着的救援活动就此结束了。


四国完全沉向海底,九州南端也移到西南几十公里下沉了。北九州露出水面的部分山顶,在继续喷发。日本西部已呈分崩离析的状态,东北高地也在不断地发生爆炸。人们传说,也许北海道的那片大雪山会留在海面上。


中田在“春名号”的“D-1”办公室里,仍不停地整理资料。他把各种资料整理停当,并编成卷帙浩繁的报告,在上面写上“作战结束”的字样。外面已没有人再提出新的救援工作了,可他有点恋恋不舍。


这里的录像机上,已显示出“End=X,X=09·30,000J”的字样来。


中田捡起一支别人吸剩下的烟头,想点上,却找不到火柴。


憔悴异常的幸长走进来,他吃惊地说:“你还在搞哪?我说过多少遍了,作战已在昨天半夜结束……”


“日本沉没了吗?”


“中部山地发生了最后一次大爆炸,剩下的那丁点地方迟早会沉没。”


中田向幸长要了火柴,点着烟,他喷了一口,说:“原来昨夜就已结束啦?……”


“已结束8小时啦。”幸长疲惫地靠着墙。


“共救了多少人?”


“还没有统计8月下旬的数字。”幸长打了一个哈欠,“电视下一个节目是联合国秘书长的呼吁声明和首相演说。你看吗?”


“这会子还演什么说,顶个屁用!”中田厌烦地说道。他掐灭了烟头,站起来:“战斗完毕!不到甲板去看看?”


中田吹起了口哨,是《既没有烟也没有云》的曲子,他迈着大步走出去。幸长无可奈何地跟在他身后。


甲板上,正是烈日当空。已看不到往日工作时海面上的浮石和飞扬的灰尘。


“好热!现在还是早上吧?”中田被烈日刺得皱起了眉头。


“据日本时间,已于14小时前退却,现在正向夏威夷前进。”


中田手搭凉棚向西北望去,只看到一片灰色的东西,他不知那是云彩还是笼罩在日本列岛上空的喷烟。


幸长皱皱眉,对同事说:“我看,你应该去休息休息啦。”


中田靠着栏杆,他大喊:“日本列岛完啦!再见吧……给我一支烟。”


是啊,完啦。”幸长把烟递给中田,“我们的工作也结束了。”他忽然又记起什么,“哎,我昨晚梦见小野寺了,他肯定还活着,你说呢?”


中田没有吭声,接着小声说:“我累啦……”他那魁梧的身躯软绵绵地倚着栏杆,那支叼在嘴上的烟掉下来,挂在他长长的胡须上。中田哧溜地从栏杆上滑下来,咕咚一声倒在了甲板上。


“中田!”幸长吃惊地大喊。


中田躺在甲板上,发出了雷鸣般的鼾声。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


“热啊,太热了!给我来杯冰镇啤酒!”小野寺心里喊着。


他睁开眼,微暗之中一个少女的面孔映入眼帘。那少女专注地看着小野寺,担心地问:“疼吗?”


“不,就是太热啦。”小野寺满脸都扎了绷带,他吃力地问:“快要到亚热带了吧?”


“是的。”少女的回答悲悲切切。


“和中田、幸长联系上了没有?”


“还没有。”


“反正快了,等到了塔希堤,大家就会见面的。……”说着,小野寺感觉到一阵昏昏沉沉。有块冰凉的东西放在他头上后,他又清醒过来,渐渐恢复了记忆:火山喷发……直升飞机……玲子……(玲子?)地震……山崩……熔岩灰刮过来……眼皮发烫……


“哎呀!日本沉没了吗?”小野寺忽然问。


“不晓得……”


“可是,迟早会沉没的……现在已经沉了吧?”


他合上了眼皮,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


那少女替他擦掉泪水,轻轻地说:“你睡一会儿吧。”


“太热,受不了哇。哎,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妻子啊……”一丝笑意掠过少女忧伤的脸庞。


“我的妻子?”小野寺昏昏沉沉地想,“我的妻子不是被埋在火山灰底下了吗?”想着,他昏睡了过去。


少女轻轻挪开身子,准备下床。小野寺突然说:“别晃床!”


少女吃惊地看着他。


“要过多久才能到夏威夷?……然后才是塔希堤……”


那少女难过地安慰着他:“你再忍耐忍耐,稍微休息一会,好吗?”


小野寺安静下来,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用焦急的口吻问:“现在日本已完全沉没了吧?”


“是的。”


“你替我从舷窗看看,能看得见。”


少女迟疑地走到窗边。


“能看到日本吗?”


“不能。……”


“已经完全下沉了吧。……能看见烟吗?”


“什么都看不见……”


小野寺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中。


这少女,真子姑娘,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的一支胳膊上缠满了绷带。


火车在漆黑的夜晚向西疾驶,已是秋末初冬,窗外,西伯利亚的冷风在呜呜咽咽地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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