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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的亡灵 完结篇

2022-12-01 03:36 作者:质子-明治系统official  | 我要投稿

chapter.27 故事进行到这里,终于到了终幕。演员们一个接一个地杀青,石碑上刻满了数不清的名字。 而在最后一幕的布景中,演员们如同执剑决斗的骑士。那是象征着“法度”的拉莱妮·希瓦,和向其发起挑战的叛逆者。 在前几幕的台本中,他似乎有天川野棘这么个名字,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名字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一路走来他一直在舍弃,舍弃那些对自己来说不必要的东西,一开始是名为负罪感的、人皆有之的基础情感,到了最后则是名字和自我。 天川野敲响了院长室的门。门是虚掩的, 好像从一开始就一直在等他到来。 于是他轻轻推开门。室内没有开灯,只有无数只蜡烛摆在地上桌上摇曳着的光芒,像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他。身披黑袍的女孩头也不回地跪坐在祭坛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酒精和血腥味混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最后的祭祀失败了。”女孩静静地说,白发的男人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侧,可仔细看却发现他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刀鞘上了。那把刀一旦出鞘,便会在电光火石之间削下天川野的脑袋,这点天川野还是知道的。 于是他站在原地,没有进一步上前,等待着女孩的发话。 “恐惧不够。”女孩说,声音很低沉,听不出感情色彩,“最后一名死者在死的时候是没有恐惧的。她是自愿选择的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交代你的事,你为什么没有办好?” “我和温婉小姐起了分歧。”天川野淡淡地回答,随手掸去肩上的灰尘,“我选择的目标都是已经不想活下去了的人。而她却选择那些还有求生欲望的目标。” 院长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减轻你背负的罪吗?” 天川野当没听到一样继续说,“大概是我和她的争执被605的病人看到了吧,温婉想杀她灭口,却被九鬼渡救回来了。那个女孩于是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和明觉悟史签了契约。我没有看过契约的原文,但是从明觉悟史的话里推断,这个女孩把自己剩余的寿命献给他,换来死后作为幽灵一类的存在在人世间短暂停留。她现在应该在九鬼渡身边,我不知道。” 院长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翡翠绿的双眼在烛光的映衬下晕出丝丝诡异的色泽。 她望着天川野,微微一笑。那笑容就像腊塑的面具,没有一丝生气。天川野感觉面前娇小可爱的女孩样貌只不过是一层外皮,充盈在拉莱妮·希瓦内在的是某种古老而又莫可名状的非人生物。非人之物静静地望着他,露出诅咒一般的笑容。 “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她问。 “我来——”天川野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把手术刀,“与’神’的本体相见,让它解除和我之间的契约,还有就是——我会在这里杀了你,让一切都到此为止。”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从有记忆起自己生活的就是被白色填满的空间。大块的白色墙壁和天花板,厚厚的隔绝外部的玻璃罩。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在玻璃罩的外面来来去去,用挑选货架上商品的目光审视着他们。 天川野那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他没有名字,有的只是纹在手腕上的条形码和脖子上写着280号的项圈。每天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都抱着膝盖蜷缩在白色房间的角落,注视着自己的其他同伴——被白大褂们带走时挣扎哭喊的孩子,因为饭菜太难以下咽而闹脾气的孩子,打架哭闹的孩子,被注射药物而抽搐的孩子,还有不顾一切地想撞向墙壁自杀的孩子。他知道总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被带走,被注射某种药物痛苦地死去,被某种射线贯穿五脏六腑,或者干脆被麻醉后拉上解剖台。实验品,这是他们唯一的身份。 他想要逃,想要活下来。哪怕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对生存本能的渴望还是让他时时刻刻都想逃离这个白色的地狱。可是他没有办法取下脖子上的项圈,那个装了定位芯片的项圈在检测到他们跑出固定范围后就会直接用自带的针头刺破他的脖颈,将致死的药剂注入他的动脉。他已经见过好多个这样死去的孩子了。 就在这样绝望地等待着自己死期的日子中,他等到了明觉悟史。他不清楚当时明觉的身份,他那时只知道好像周围的白大褂都特别尊敬明觉。哪怕明觉走到他面前、弯下腰来跟他搭话,他们也不敢阻拦。 “你想要活下去吗?” 明觉这么问他,同时轻轻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脖子上。他点了点头,于是明觉又问:“想逃出去吗?” 他很慢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明觉笑了,“如果’神’可以帮助你的话呢?”——那是他第一次在别人的口中听到“神”的存在。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相信这个冷酷无情的白色地狱中存在什么神明。 “神会在你需要的时候降临。” 留下这句话,明觉悟史便起身离开了。他摸了摸自己刚才被明觉抚摸的脖颈处,才发现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居然松动了。   叮—— 随着仿佛要把手腕的骨头都震裂的剧痛,小刀脱手飞了出去。天川野也感觉腹部挨了重重一击,疼得他眼前出现了短暂的黑暗。 “助理,我什么时候命令你动手了?” 院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他的身体在刚才的那一击下已经倒在了地上吧。女孩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可是刚才他要袭击您——” “还好,没有伤到重要的脏器。这可是从国立研究所逃出来的实验品,还是契约者,一定会成为不错的研究材料吧。你要小心点对待他。” “我知道了。那么让他丧失行动力就可以了吧?” 助理好像想到什么,正要动手,却被院长的一个手势阻止了。 “慢着,我有话要问他。” 于是白发的青年顺服地退到一边,女孩走上前来,与天川野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哪怕他用力伸手也够不着的距离。她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身上的火焰只要不触碰到对方,就不会引燃任何东西,仅仅维持在自燃的程度。 ——不,倒不如说这种事,还是她帮自己发现的。天川野思及此处,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那些记忆还停留在他的脑海深处,就像干涸凝固后附着的血液,气味和颜色都令人作呕。手术刀划开皮肉的痛感,针尖穿透血管的冰凉,还有拘束带在手腕处摩擦出的血痕。那些药物让他浑身如火烧般疼痛,昼夜惨叫不止。而无论他如何叫喊挣扎,女孩口罩和手术服之间的那双眼睛都还是那么冷静,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我会改造你的身体和大脑,让你变得不会那么容易想起负罪感,也不会轻易记住那些让你产生负罪感的人和事。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而不是被契约的代价烧死。” 无数次地想起,忘掉。醒来,昏睡。药物在体内发酵,身体燃烧又熄灭,蓝色的火焰随着记忆不断被唤起一遍遍吞噬着他。他又被关进了白色的地狱,不同于之前的是周围的墙壁都是防止燃烧的石棉和隔热材料。就在这更加狭小的地狱之中,天川野棘又度过了十二年。 在这十二年中,他又开始祈求神明。这次祈求的是和上一次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神啊。如果你还听得到我说的话,请解除我们当初的契约吧。我再也不想活下去了。让我死,求求你让我死吧。 “十八年前你从国立研究院逃出来,是我收留你的。当时你就已经和’神’,也就是犹格·索托斯签订了契约。你希望神能让你活下去,而神给出的代价是,每当你体会到名为’负罪感’的情感,你的身体就会燃烧,却不会被燃烧本身杀死。’神’希望让你痛苦,并且以这种痛苦为餍足。说实话,当时如果没人管你,或许你会被这种痛苦折磨得走投无路寻短见吧。” 面前的青年没有反应,于是女孩兀自说了下去。 “这六年多你一直待在我的医院里,一直在提供祭品给我,就是为了等到每七年的一次祭祀,在祭祀的途中直面神明,并且与神明解约。对吧?那么你和明觉悟史又是怎么认识的?明觉是神明分身这一点你早就有所察觉,却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些都……咳……”五脏六腑实在太疼,青年刚开口便咳出了一口腥甜的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杀了你……”他挣扎着拖起被疼痛灌满的身体,试图向女孩的裙摆爬去。 “哦,是吗?”女孩俯视着他,就好像俯视着一只被剪去羽翼垂死挣扎的蝴蝶,“你恨我是因为中野心对吧?可无论如何,你都否定不了我是在救她的命。” “……闭嘴……”青年艰难地反驳道,双手的十指都深深抠进身下的地毯。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爬到她身边了—— 背上传来剧痛,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记,不用确认天川野都知道自己有几根肋骨断了。他拼尽全力向前一扑,却还是在火焰烧灼的范围之外。   chapter.28 眼前短暂的黑暗过后,意识回来了。 “真是个不知感恩的东西。院长大发慈悲地把你捡回来,教你活下去的方法,你却反过来咬了我们的手。” 是那位助理在说话吧。他似乎和天川野一样,也是在濒死之际被院长收留了。可和天川野不一样的是,他似乎认为院长是救命恩人。 “我和你可……不一样……” 天川野发出一声微弱的冷笑,青年见状有些恼怒,高抬起脚似乎又要狠狠踹到他身上,却被院长一个手势制止了。 “中野心只不过是病患之一,对我来说如果能牺牲她一个而用宝贵的经验来救助更多的人,那就是事半功倍。所以,我并不理解你恨我的原因。” 说着,她在天川野面前蹲下。天川野微微抬头,被从额头上流下的血液覆盖了一半的视野中朦胧地出现了女孩的脸。那双眼睛还是如此冷静地俯视着他,就像俯视一个标本。 比起眼前这个健康的人,还是中野心的眼睛更像活人啊。天川野在脑海中漫不经心地想着。 “但是,就在刚才,我改变了主意。”女孩说着,微微笑了一下,笑得天真无邪,就和她的外壳一模一样。 “我会治好你并且留下你,让你活下去,成为我永远的实验品。放心吧,契约不会让你死,而我会用你作为人体实验的素材,说不定就能研究出治疗’霜冻综合症’的疗法。到那时候,你的牺牲就能拯救更多的人。这是你的光荣,天川野棘。” 说完,女孩安静地等待他的反应。一般人如果被宣告了这样的结局,要么就会哭喊挣扎,要么会彻底绝望了吧。毕竟没有人能承受被当做人体实验品的痛苦,也没有人会有不死之身,可以被反反复复地折磨却又不会死。 “呵。”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面前奄奄一息的青年只是发出一声冷笑。 “有什么好笑的吗?” “呵……呵呵。这就是你不明白的地方啊,希瓦院长。那恐怕……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 青年抬起头,锋利如刀的目光刺进女孩眼中。他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多根肋骨断裂,内脏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吧。按理说此时如果笑出声来,反而会更加痛苦。可是他低声地嗤笑着,而且笑得浑身颤抖,一边笑一边咳血。 “不明白吗……那我告诉你。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一个人也好,一群人也好,都只是’人’而已。’人’这种东西……从一开始我就恶心透了……” 女孩微微一楞,面前这个青年眼中流露出的是胜利者的骄傲之情。他为什么死到临头了还如此逞强?这让她也不禁有些动摇,难道……是自己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而对于我来说……中野心小姐就是中野心小姐,全世界只有一个。死掉的话,就没有了。” 下一秒,比以往更加明亮的蓝色火焰突然开始熊熊燃烧。火焰包裹了天川野,又点燃了地毯,然后迅速燃烧、窜上了女孩的裙摆。女孩发出一声尖叫,蓝色的火焰烧痛了她的皮肤。可这明明是在安全距离,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能烧到自己?! “院长!!” 助理飞扑过来,搂着女孩在地上滚了两圈。火焰迅速蔓延到他身上,而他则用最后的力气将女孩推到墙角。自己则不顾全身被灼烧的疼痛跑向天川野的方向,将他按倒在地,拉着他滚到了房间的另一角。 “信者!!” 女孩身上的火焰熄灭,更加猛烈的火舌却转瞬吞噬了两人。而女孩脸上蜡制的面具终于碎裂,裂出条条触目惊心的纹路,惊慌失措的表情从中满溢而出。 “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烧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双手死死抓住双臂,直到将细嫩的皮肤抠出血痕,“松手!离开他!信者!听到没有!” 可无论拉莱妮·希瓦怎么叫喊,助理——信者都保持着牢牢禁锢住天川野棘的姿势,哪怕浑身的皮肤都被烧出了触目惊心的蛇皮纹。这是早就注定好的事情,因此天川野忍不住笑了。 “院长,你的确教会了我怎么控制负罪感,但是……那些感觉是不会消失的啊。哪怕无视、否认,压抑在心底,也只会越积越多逐渐膨胀,最终像这样烧起来而已。” 女孩背靠着墙壁,颓然地跨下肩膀,一点点跪坐在地上。火焰终于熄灭了,院长室内回归死一般的沉寂。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他总觉得记忆中有那样的场景——躺在被阳光晒得温暖芬芳的草地上,头枕着女孩的膝盖。女孩手里举着为他编的花环,笑着对他说些什么。她的笑容如此纯粹,就跟和她外貌一样大的那些孩子一样。就跟……自己的妹妹一样。 青年的眼睑动了动,仅存的一丝神智让他确认此时自己的确枕在女孩的膝上。女孩安静地俯视着他,吐息扫过他的脸,让他因为烧伤而灼痛的皮肤感到片刻凉意。 “你做的很好了哦。”女孩对他说,露出了笑容,“现在,你可以休息了。” 他的确感觉眼皮越来越沉,好像要睡着了。但是总觉得应该在睡去之前说点什么,说什么呢?看着她的眼睛,总感觉他们之间什么都不必说,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了。 最终,他只是动了动干涸的唇瓣。 “能为您……而死……是……我的荣幸……” 女孩听罢微微一笑,笑容中看不出感情色彩。 “你在说什么呢?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很快我们就能再见面了。下一次的祭祀,我会让你回来。你要为此感到光荣。” 于是他也笑了。 “那真是……太好了……” 冰冷的雨滴落在烧伤的皮肤上,短暂地唤起了那天的回忆。那些冲刷他血迹的水珠此刻流淌进他的脑海深处,将他浸泡在了温暖的睡意里面。   尾声 空荡荡的舞台上,唯一的观众看着演员谢幕后流淌的片尾名单,不由得鼓起了掌。 “祭祀快要结束了。不回去吗?” 身披黑袍的女孩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后。而被询问的人转过身来,只是对她微微一笑。 “我想,可能没有必要那么急着回去。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现在反而不那么愿意回去了。” “那你留下来当我的层主任怎么样?这次的确闹得有点大,回过神来他们就已经一个都不剩了。” 女孩的语气诚恳,听上去并不像在开玩笑。福岛寿子、江田千寻、星野初、种崎芽生都已经死亡,赤崎独和九鬼渡下落不明。而天川野棘的尸体应该在刚才就被她拖进了实验室,所有人都退场了。 “对不起啊,我对救人的工作不感兴趣。” 青年淡淡地回绝了。能察觉到女孩的确很失望,但她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只是转身离开了。 “……那么,继续吧。” 青年迈开步伐,走向走廊尽头的某一间病房。那间纯白的病房中只有一处有鲜明的黑白两色,那就是摆在病床上的棋盘。 “棋还没有下完,不是吗?……该你了。” 青年对棋盘的另一侧如此说道。而回应他的只有寂静,这间病房里从一开始就没有第二个人。 窗外传来某种鸟类鸣叫的声音。莱维安塔国的春天,似乎快要过完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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