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第二章

就快开始晚自习了,但自习教室仍旧很嘈杂。
因为同学们发现少了一个重要的人。
“班长呢?”
“今天不点名吗?”
“班长怎么还没来,我还说找他请个假呢。”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此刻班长不在,全班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散成一团。
终于,自习教室的门开了,然而,走进来的却不是班长,而是团支书。
支书叫李汐潼,是个女生,个子不高,有点瘦,但脸挺好看,淡妆之下显得很漂亮。
她一进门,就被同学们的问询声淹没了。
“潼姐,班长呢?”
“支书,今天还点名吗?”
“潼姐,是不是你把班长拐走了。”有同学开玩笑说,一些同学也跟着起哄应和。
然而,起哄的同学很快闭嘴了,因为平时像小鸟一样开朗的李汐潼,此刻的表情却愀然而严肃。
她走上讲台,说道:“同学们安静一下。”
教室里忽然仿佛消声一般安静了下来。同学们隐约感觉发生了什么,不然李汐潼那鸟儿般清脆的声音,此刻为何竟低沉到近乎沙哑。
见安静下来后,李汐潼说:“通知各位一个不幸的消息。”她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我们的班长,赵玮同学,今天离世了。”声音平静得如同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
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同学们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讲台上的李汐潼。但是,她一脸的阴翳说明这绝不是玩笑。
教室忽然炸开了锅一般,各种询问声,讨论声,混杂在一起。
只有坐在后排的邢理则默默地低下了头。
“潼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在一片嘈杂声中,这句话的声音最为响亮。
“抱歉,我也不清楚。”她摇摇头说:“但请同学们不要过多讨论这件事。”学校死了人,校方当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班长肯定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浪费大家太多精力。”她说道。
同学们的讨论声逐渐平静下来。
她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去找班长的室友打听情况。看见室友离世,他们也很难过。所以今天导员都不让他们来上晚自习。”说到这里时,她忽然瞥见了默默坐在最后一排,仿佛隐身了似的邢理则,一丝惊讶从她脸上滑过,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邢理则一个人默默地在最后一排坐着,除了李汐潼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平时除了赵玮和其他六个室友,他跟其他同学几乎没有交流,大家没注意到他也正常。他也愿意这样,不然一堆同学来问他赵玮的情况,反而让他难受。
前排的一个同学忽然起身,问李汐潼道:“支书,那我们可以去参加班长的葬礼吗?或者派几个学生代表也行。”许多同学也纷纷表示赞同。
邢理则抬起头,从后面看向他们。
“如果大家都有这个意愿的话,后面我会跟赵玮同学的家长联系,如果他的家长同意的话,也是可以的。”她说。
真好啊。邢理则心中不禁感叹。如果换成是他死了,或许不知道多久以后,同学们才会注意到班里少了个人,才会注意到一个平时几乎没打过交道的同学去世了,然后内心毫无波澜地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想到这,他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在涌动,他说不上来是羡慕还是悲哀。
“今天就不点名了,要请假或者有别的什么事找我就好。”李汐潼说道,“大家忙自己的事吧,不要再讨论了。相信班长也不希望因为自己影响到大家。”说罢,她走下讲台,脸上仍旧是愀然的神色。
邢理则之前听到有传言说李汐潼暗恋赵玮。而刚才,他似乎真的在她的眼中看见了一点泪闪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如果是他死了,会有人为他悲伤吗。他好像还不配。
但他觉得,赵玮确实是有这个资格的。对于同学们来说,他是一个好班长,一个好朋友,一个好同学,一个倾诉对象,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甚至是一个暗恋对象。他能够为了同学就不合理的教室安排向教务处据理力争,能够为了家境不好的同学无数次跑院长办公室申请补助,甚至能够为了情感遭受沉重打击的同学,精心准备一场派对。可以说,在每个同学心中,赵玮都有着一定的分量。这分量足以让同学们为他哀悼。
对于他邢理则来说,赵玮的分量又是多少?他说不清楚。赵玮是他上学这么多年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是他带着邢理则接受了大学住宿的生活,并结识了另外六个室友,可以说,他就是邢理则大学的领路人。但是,似乎对邢理则来说还不止于此。
每次提到赵玮,邢理则总会想起一件事。那是刚军训完时候的端午假期,他们班因为军训的时候很受教官照顾,因此集体决定端午节买点礼物给教官,让赵玮作为代表带过去。因为邢理则那时无所事事,也被赵玮拉上一块作为代表。
教官是退役军人,跟老战友一块住在预备役小区里。他们把礼物送到后,教官又跟赵玮聊了一会,离开时已经晚上了,于是,他们打算随便在外面吃个晚饭再回学校。
老旧的街上,饭店不少,但人也不少,桌子摆满了整条街,都还坐不下。转了一圈,他们才找到一家能下脚的店。
里面人也不少,只剩下一张空桌子。他们走进店,正准备落座,一个人突然闯进来,挤开他们俩,抢先坐了下去,接着就嚷嚷着把老板叫来点菜。
“喂,是我们先来的好不好。”邢理则向他抗议道。
然而,这人噌的一下站起来,冲着邢理则吼道:“你说什么玩意儿!”
这人看上去三十出头,个子不高,但很壮实,东北的天气已经转凉,周围的人都穿着外套,他却还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肩上和背上张牙舞爪的纹身,一看就不是善茬。
邢理则被吼得有点发怵,尽管声音有些发虚,但他还是固执地回了一句:“我说,是我们先来的,讲个先来后到……”
“你们先来?!跟我扯犊子呢!”还没等邢理则说完,对面忽然伸手做出要打人的模样,肩膀上青筋都暴起了。
赵玮猛地把邢理则拉到后面,自己站到那人面前说:“兄弟,别生气,我们搞错了,是你先来的。”说罢,没等那人再说什么,他立刻拉着邢理则离开了那里。
之后,他们又转了一圈,总算找到一家店,这家店人很少,只有一对情侣坐在里面。
“那什么人啊,太过分了真是。”他们落座后,邢理则向赵玮抱怨道。尽管他内心对刚才仍心有余悸,但嘴上一点也不肯服软。
“估计是本地的地痞。之前听老陈(他们教官)说过,本地不少这种地痞流氓,仗着跟上头有点关系,一天到晚在街上找事。看来真是名不虚传。”赵玮语气里也有些愤懑。
“这种人,真是活着浪费空气,死了也浪费天然气。”他从肚子里搜罗出不少骂人的词句,发泄他心中的不满,他向来厌恶这种仗势欺人,为虎作伥的人。
突然,一群壮汉从门外涌进店里,个个都五大三粗,而刚才那个混混也在其中。邢理则连忙住嘴。
“老板,去外面摆个桌,咱们哥几个要在这喝!”
“菜上快点,别磨磨唧唧的,不然我弄你啊!”
好在,这几人不是冲着邢理则来的。估计是嫌刚才那家上菜太慢,又跑这来了。老板看见这一伙人,连忙满脸堆笑地开始张罗,在外面摆桌上酒。
很快,门口就传来他们喝酒猜拳的声音,带着酒劲,猜拳吼声震天响,仿佛整条街都是他们的。
邢理则他们的菜终于也上了。“我们赶紧吃,吃完赶紧走。”赵玮吩咐道。
“嗯。”邢理则应道。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时不时瞟一眼那伙人。
那伙人在店门口围坐在一块,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捶胸顿足,带着酒劲在那玩得正欢。
忽然,一个人站了起来,似乎是在打什么赌,在一桌人吆喝之下,摇摇晃晃地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走到店里。店里面除了邢理则和赵玮,就是靠近门口的一对男女。他径直走到了那对男女旁边,隔着老远邢理则都能感觉到男人身上的酒气。
“哟,妹子,要不过来跟咱们哥几个喝一个。”男人含混不清地说道,语气里满是嚣张和不容置疑。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抓住女生的手就要往外拉。
女生连忙挣脱开他的手。她旁边的男生猛地站起来,冲醉酒的男人吼道:“你干什么呢!”声音里尽显霸气。
男人被吼得一愣神,但马上回过神来,朝对方吼了回去:“老子干什么关你屁事!给老子滚一边去!”说罢,再次伸手要抓那个女生。
“我是她男朋友!”那个男生立刻擒住男人的手,对他呵斥道,“你再这样骚扰我们我就要报警了!”
然而,这句话却激怒了那个喝醉的男人,他怒吼道:“妈的小兔崽子,敢威胁老子是吧!”说着,他猛地挥起一拳,伴随着嘭的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个男生的脸上,力气之大让男生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墙上。他刚才的霸气被这一拳打得粉碎。
看到这,邢理则惊讶地张大了嘴。
醉酒的男人却满不在乎,只见他再次抓起女生的手腕,执意要把她拉出去。
“放开我!”女生一边挣扎,一边尖叫道,但始终抵不过男人野蛮的力气。
忽然,她抓起桌上的碗,用力砸在了男人的头上。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瓷碗在男人头上炸开,无数的碎片和还没吃完的米饭散落在他的头上和衣服上。
邢理则差点惊叫出声,连忙捂住嘴。
那个男人似乎被这一下打蒙了,站在那愣了一下神。然而,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双眼忽然如同充血了一般鲜红,表情变得和野兽一般狰狞,眼神里迸射出似要杀人的凶光。
“臭娘们!还敢打我!”他嘴里爆发出野兽一样的怒吼,伸出青筋暴起的胳膊,猛地一下,便把女生打翻在了地上。
“妈的!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说着,便抓起女生的头发,野蛮地把她往外拽,外面的一伙人听到动静也冲了进来,跟着把她往外拖。女生拼命地挣扎和哭喊,撕心裂肺得令人心疼。但那伙人丝毫不理会,扯着她的头发,硬是拖到了门外。
“你们这群流氓,快放开她!”男生哀号着,冲出去试图保护那个女生。然而,刚冲到门口,他就被身后一人踹倒在地。随后,一个人抄起凳子朝他背后用力一砸,男生便被打翻在地。
“还想英雄救美?老子连你一块打!”说着,便把男生踢到女生旁边,对着他们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酒瓶,杯子,脚,拳头,这些如同雨点般砸在这对男女生的身上,伴随着他们痛苦的尖叫和求救。
整条街都回荡着殴打的声音和他们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路边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邢理则也起身走向门外。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这帮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吧!邢理则心想。他本就看不惯这种为非作歹之徒,他也不忍心看见那两人拼命求救却无人相助,他想冲上去阻止这帮无法无天的人。
然而,在他即将迈步的那一刻,他又犹豫了。他想起就在刚才,他只是被这伙人中的一个顶了一句,就吓得发怵,此刻,面对如此多穷凶极恶,正在肆无忌惮行凶的人,他又能做什么呢?他真的有能力制止这帮人吗?
刚要踏出去的脚,又收回了。
两个被打的人的求救声,尖叫声,依旧在街上回荡,撕心裂肺,令人哀恸。但是,行凶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殴打着倒在地上的两个无依无助的人。他们拳头打累了换脚踢,脚踢累了拿酒瓶砸,酒瓶砸完了甚至抄起了凳子,毫不顾忌地下着死手。
两个人的求救声依旧不绝于耳,然而,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最后竟变得细若游丝。
再这样他们两个怕是要被打死了!邢理则心想。他内心中那原始的朴素的正义感,催促着他做些什么。越来越微弱的求救声,在撕扯着他的良心。他拼命试图甩掉心中的怯懦。
妈的,豁出去了。这样毫无人性的暴行,他已经看不下去了。终于,他遏制住内心的恐惧,冲了上去。
然而,刚迈出脚步,他就后悔了。他站在那帮人面前,却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从嘴里吐出一句呵斥:“你,你们在干什么!快住手!”
然而,这帮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见没有人搭理他,邢理则咬咬牙,鼓起勇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道:“你们这是在犯罪!再不住手我要报警了!”
即使这样,这伙人也没有搭理他,只有一个离邢理则比较近的人注意到了他,抽出身来,走到了邢理则面前。
“哪来的小兔崽子!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那人朝邢理则呵斥道。他不过也就三十岁上下,但眼神中的凶恶让邢理则不寒而栗。
“我已经报警了!再不住手你们都得进监狱!”邢理则壮着胆子,试图威胁那人。实际上,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先报警。
然而,听到报警,对面却无动于衷,只是冷笑一声:“嗤,小逼崽子吓唬谁呢!给老子滚一边去!”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搭理邢理则。
忽然,这个人发现围观的人中,有一个正在录像,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便夺过了他的手机,一下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敢录像?!不想活了是吧!你们谁还敢录像老子弄死他!”他一边朝围观的人们大吼,一边一个个巡视四周围观的人,眼神仿佛随时要杀人一样,吓得周围的人连连后退。
怕被录像?忽然,邢理则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连忙掏出手机,对着还在施暴的人开始录像,一边录,一边大喊:“你们几个赶紧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把视频发到网上!”一边喊着,一边后退。
然而,喊声非但没有制止那伙人,他们仍旧无动于衷地继续拳打脚踢,倒是把刚才巡视围观群众的家伙引了过来。他听到邢理则的叫喊,立刻冲了过来。邢理则连忙收起手机,准备开跑,但还没跑两步就被抓住了。
那人揪着邢理则的衣领,硬是把他拎了起来,胳膊上的纹身都被暴起的青筋遮住了。“小逼崽子还敢录像?找死是吧!手机呢!快点给老子交出来!”他朝邢理则吼道,一股混杂着烟味的酒气喷到邢理则的脸上。他的脸狰狞到几乎扭曲,仿佛准备吃掉邢理则一样。
“你叫他们住手我才给你!”邢理则一边说,一边拼命试图挣脱。
“操你妈!老子先打你一顿,看你给不给!”说着,那人狠狠地把邢理则摔在地上。
邢理则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连忙侧过身试图站起来,肚子上突然狠狠地挨了一脚。他疼得连忙蜷缩起来试图护住身体,然而又是一脚,这次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背上,疼得他呲牙。他转过身,试图伸手阻挡,却在胸口被踩了一脚,差点让他没喘过气。
完了,又搞砸了。邢理则一边挨着打,一边心想。
总是这样。他总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办不好事。高一的时候,他参加学校的篮球比赛,结果,他一上场竟然紧张得连球都拿不稳,整场比赛不少关键的球都是从他手里丢的。高考的时候,本来已经在无数次模拟考考出好成绩的他,却一进考场,紧张得差点连条形码都贴错,最后考得也是一塌糊涂。现在也是,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却脑子一热冲出来想保护别人,结果连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到,还把自己搭了进来,想帮助的人却还在被人殴打着。他觉得,他就是个废物,每次都是在最重要的时候,最需要沉着冷静的时候,把事情搞砸。
那人似乎踢累了。他抬起脚,对准邢理则的脑门,准备来个最后一击。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呵斥声传来:“你们在我的地盘干什么呢!还不快住手!”如同一声惊雷在空气中炸响,声音里充满威严,洪亮如同巨钟击鸣,卷起了一阵猛烈的冲击波,击穿了整条街道。
气势如虹的呵斥扫过殴打的人,扫过就要踩在邢理则头上的人,声音中的不怒而威竟让他们停了手,纷纷看向了声音的来源。邢理则也忍着疼痛,连忙挣扎着起身,一边后退,一边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那人站在饭店的门口的台阶上,背朝饭店的灯光,投下了高大而挺拔的影子。
居然是赵玮!
“你谁啊!”刚才行凶的那伙人的头头朝赵玮喊道。
“你他妈又是谁!”赵玮毫不客气地回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凶恶,竟真有些像个地痞流氓。
那人冷笑一声,回道:“嗤,老子是周野!别告诉我你不认识!”
“哦,周野啊!”没想到,赵玮也冷笑一声作为回敬,“我还以为谁呢,这么嚣张!敢在老子地盘撒野!”
“什么玩意!你的地盘?老子在这条街这么多年,没听过这是谁的地盘!”周野也毫不示弱。
“那我现在告诉你!这家店我虎哥罩着!你们要打人滚一边去,别在这影响老子做生意!”赵玮猛地伸出手,作出“滚”的手势。蛮狠凶恶的模样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王作虎的人?”周野将信将疑。忽然,他的眼神变得清醒而犀利,仿佛一瞬间酒醒了一半。他上下仔细打量赵玮,似乎在找什么破绽。
“你放屁!”突然,他朝赵玮吼道,“老子没见过王作虎手底下有你这号人!”说着,他的手下开始聚拢,把赵玮堵在了门口。
然而,赵玮看上去似乎不慌。“你当然没见过!”他声音中的威力丝毫不减,“我是虎哥的表弟,底下人的活我又不干!你怎么可能见过我?”
“你是他表弟?”周野死命地盯着赵玮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但是赵玮的脸隐藏在身后的灯光投下的阴影里,让他看不清。“我怎么没听说过他还有个表弟!”
“你爱信不信!”赵玮不容置疑地回道,“还是说,非要我把人叫来不成?”
周野没有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赵玮。赵玮也毫不示弱,伫立在饭店门口,和周野对峙着。
忽然,这伙人中的一个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邢理则。邢理则也注意到了他,是刚才在饭店里碰到的家伙。
那人突然冲到邢理则面前,抓住了他,把他带到周野面前。经过刚才被打的两人的时候,邢理则看见了他们身上的惨状。只见他们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身上满是各种碎片和残渣。
“老大!”那人把邢理则拎到周野面前,得意地对他说,“刚才我看见他们俩待在一块,我刚要揍这小子,这家伙上来护着他。”说着,他指了指站在台阶上的赵玮,接着恶狠狠地继续说道:“这兔崽子一看就是学生蛋子!上面这家伙搁这唬我们呢!”说罢,他把邢理则甩进店里,一脸得意而又凶恶地盯着他们。
完了,被识破了。邢理则绝望地心想。是因为他,赵玮才被识破,又是自己拖了后腿!自己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在心中狠狠地埋怨自己。
“你,认识他吗?”周野盯着邢理则,审讯般地问道。眼睛没有一丝光亮,冰冷的目光如锋刃一般刺向邢理则。
邢理则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吓得气都不敢出。他也不敢回答,生怕说错什么。
“他是我同学,当然认识我!”赵玮替他答道。
“嚯!你还要上学呢?”但是,周野语气里的怀疑显然更重了。
“我上学关你屁事!这是我的家事,轮得着你来管?”赵玮的声音依旧镇静而充满威严,仿佛这是无所厚非的事实。
但是,这次赵玮没有震慑住周野。周野慢慢走上台阶,来到了赵玮面前,同时,他手底下的这群人也聚拢过来,把门口团团围住。
“小子!”他冷笑道,脸几乎要跟赵玮贴一块了。“你说你是虎哥表弟,行啊,你把人叫来。不然。”他扭过头去,指了指身后刚才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两人,“老子让你不能站着走出这道门!”
邢理则朝门外瞥了一眼,刚才的两人还跟之前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模样简直惨不忍睹。
想到这可能是他和赵玮接下来的模样,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不行的话,老子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周野接着说,“你跪下来,把老子鞋上的血舔干净!并且,”他侧过身,指着邢理则,“在老子面前把这小子打残。”说罢,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邢理则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什么变态的要求?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赵玮。只见赵玮不为所动,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说话啊!小子!刚才不是挺能的吗?”周野咄咄逼人地朝赵玮吼道:“动手啊!把这小子在老子面前打成残废!”说着,他一把抓住邢理则的衣领,把他揪了过来。
赵玮依旧一言不发,也不为所动。
见赵玮一动不动,周野把邢理则甩到一边,瞪着赵玮,眼神再次变得凶恶而嗜血:“还是说,你不想站着走出这道门了!”
他跟赵玮对视着,那目光简直像是在杀人。
突然,他猛地抬手,对着赵玮的脑门就是一拳。力气之大,速度之快,邢理则只看见了凌厉的残影。
啪的一声,拳头却打在了手掌上,被赵玮稳稳地接住。
“你不是让我叫人吗。”赵玮死死地握着对方的拳头,慢慢地把它从自己的脸前挪开,说道:“我叫的人来了!”说罢,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你们那群人在干什么呢!”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从身后传来,周野和他的手下连忙回过头去。
邢理则也朝门外望去,但他惊讶地发现,竟然是陈教官领着一群人过来了。
“周野?怎么又是你这个混账!看你干的什么好事!”陈教官走了过来,看见了躺在地上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两人。他身旁的几个人,应该是他的战友,跟在他身后,其中两个开始照顾伤员。
“哟呵,陈连长!”周野皮笑肉不笑地迎了过去,“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还是说,你也帮王作虎办事了?”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收起了笑,仿佛藏起了刀光一样。
陈教官愣了一下,瞄了一眼站在店里的赵玮,毫不客气地回道:“我的事还要你来操心?周野!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两个伤者,“你自己看你干的什么好事!这回要再不把你送进去,老子不姓陈!”
“哎哟,陈连长,瞅你这话说的,你要把我送哪去啊?”周野一脸天真地说。
“当然是监狱!”陈教官怒斥道。
“陈连长,你这不是在说笑吗?”周野依旧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进监狱呢?哦,你说那两个人啊,哎哟,是他们先动手打的人啊。”
说着,周野把刚才最先骚扰女生的那个人叫到跟前,抬手就是一拳,让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鲜血淋漓。“你看那,陈连长。”他接着说,“那两个人把我弟兄打得这么惨,你看你看,血都流出来了,我们只是正当防卫而已啊,正当防卫。”他依旧笑嘻嘻地,把刚才被他打出血的人推到一边。
“而且,秦局长肯定会相信我们说的话的。”他在说“秦局长”三个字时,特意重读了一下。
这句话却在陈教官心中激起了业火,“哼!你别以为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他指着周野的头说道,“我告诉你,那个秦思成我迟早也得给他扳下来!”
“哈哈哈!陈连长,真是豪言壮语啊!”周野竟笑得前俯后仰,直拍大腿,“怕是秦局长进公安厅了,你家顾霖还是副局呢!哈哈哈!”
远方,警铃声传来,由远及近,很快,红蓝交替的闪光便包围了这里,很快警察便开始控制现场。
“周野,我的事,还轮不着你来操心!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我看你这次还怎么出来!”陈教官说道。
警察迅速控制住周野和他的手下,开始一个个朝警车押送。直到被带走之前,周野还仍旧有恃无恐地盯着陈教官。
“报警人在哪?”有警察喊道。
“我!”赵玮应道,同时举起手,向警察走去。
“警察同志,我可以先和他说几句话吗?”陈教官突然走过来拉住赵玮,对警察说。
“你们请便。”警察说罢便去记录现场了。
还没等陈教官开口,赵玮连忙对他鞠了一躬,说道:“老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他一本正经而又嬉皮笑脸地说道。
“好了好了,你这小子。”陈教官打断他,“刚收到礼物就来救你小子,看来你的礼物不能白拿啊,哈?”他笑着揉了揉赵玮的头。
“诶,小则呢?”教官突然想起了跟赵玮同行的邢理则。
“教官,我在这。”邢理则应道,走了过去。
陈教官问起了他们俩这件事的情况,起因,经过。说到赵玮假装王作虎的表弟,拖延时间的时候,教官忍不住又夸了几句他这个优秀的学生。事情的经过问得差不多后,他们俩又像和往常一样,聊起了家常。
邢理则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向来不擅长加入这种聊天。过去赵玮多次想让他也加入到聊天中来,但总是以失败告终。邢理则不知道聊天的时候该说些什么,他只知道静静地听别人说,最多偶尔应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着。
这次也是一样,他只是站着一旁,默默地听着教官和赵玮的谈话。
赵玮看上去怡然而镇静,跟教官像往常一样侃侃而谈,全然不像刚经历险境的人。他总是能这样镇定自若地把事情做到最好,事情圆满完成后又是轻描淡写的潇洒。
反观他邢理则,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紧张到手脚发虚,这次也是,直到现在,他还感觉自己紧张的心情没有平复。自己也总是因为这样,在最关键的时候,把最重要的事情办砸。
但是赵玮就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能把事情做到最好,镇定自若,轻描淡写,什么麻烦的事情落到他身上,都能变成一块听话的棉花,被他轻易地摘走,之后只留下纹丝不动的枝条,仿若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次也是,若不是赵玮,此刻邢理则可能还在被打,那两人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这一切都结束之后,赵玮却只是像往常一样,和别人聊着家常。
看着赵玮怡然而潇洒的模样,邢理则觉得,他的身影是如此高大。他意识到,这就是他理想中的模样,是他一直渴望成为的模样,他将用他的大学时光,来追随这个身影。
受伤的两人被抬上担架,送上了救护车。这让邢理则安心了些。他慢慢踱步着,抬起胳膊,看着自己的手。它看上去瘦弱而无力,像一只鸡爪一样干枯,但他希望有一天,它能变得壮实而强大。
但突然,他盯着自己的手,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把手抬起又放下,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几遍,这的的确确是他的手。
他猛地抬起头,打量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四周红蓝的闪光交替闪烁着,几个警察还在记录现场,赵玮和教官还在相谈甚欢,救护车的笛声越来越远,周围不少围观的人议论声不断,这一切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这是在什么地方!
刚才,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自习教室,他还在听团支书宣布赵玮的死讯,而他现在又是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没错,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是,却太过真实。这不是现实,这应该是回忆,但这里却像现实一样!
他究竟在哪?
恐惧,不安,疑惑,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他忍不住大喊:“赵玮!”
就在这一瞬间,声音刚到他嘴边,一切都静止了,传播着的声音在空气中滞止,瞬间变成一片死寂,周围的灯光停止了闪烁,行走的人,说话的人,过往的车辆,全都静止了,一切都被定格在了这一瞬。
时空在这一刻被静止了。
邢理则的大脑还是清醒的,但是,他自己的身体也被牢牢定在了这一刻,一动也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个问题在他脑海中反复询问。
“嘿,你好啊!”突然,一个悠闲而轻佻的声音从邢理则身后传来,仿佛不属于这个时空。
一只手搭在了邢理则的肩上,但他仍旧动弹不得。
“我猜,你在想:‘卧槽,这什么地方?怎么会这样?我会不会死啊?救命啊!救命啊!’像这样,对吧。”这个声音夸张地大呼小叫着,像是在嘲讽邢理则。
突然,像是封印邢理则的禁制解除了一般,他又能动了,刚才已经到嘴边的呼喊:“赵玮!”如同惯性一般,喊了出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而,他发现,周围还是跟刚才一样静止不动。
只有他身上的禁制解除了。
“啧啧啧……”身后的声音丝毫不掩饰讥讽地咂着嘴,“有事就喊人家赵玮。我说,你是不是小时候死了爸,所以缺个人当爹啊。”那个声音幽幽地嘲笑着邢理则,那轻佻的语气让邢理则很不爽。
他回过头,却发现,站在身后的竟然是周野!
“周野?!”他忍不住惊呼。
“哈?想啥呢。”此人似乎很不满邢理则这么叫他,他轻佻的语气,悠闲的气质,跟周野的模样很不搭。“周野现在还在拘留所蹲着呢,过段时间才会出来。我只是借一下他的样子罢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邢理则问道。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声音里带着一丝慌张。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个“周野”模仿邢理则的语气说道。“猜猜看啊。”他讥讽地对邢理则笑道,“回忆?现实?梦境?是哪个?”他一脸期待地看着邢理则,似乎是在等他回答。
“猜对了!都不是!”还没等邢理则说话,他便兴奋地喊道。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邢理则很不爽这个人轻浮的模样。
“诶,停停停。”忽然,这个人收起了刚才的轻浮的模样,一下子变得严肃而冷漠,“我可没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他抬头看了看天,似乎是在确定时间。
“这次呢,我就先救你一次。”他似乎是确定好了时间,开始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你在自顾自地说些什么呢!”邢理则被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行为搞糊涂了,向他追问道。
然而,这人却丝毫不打算搭理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呢,为了给你一点教训,同时也是为了惩罚你刚才把我当成周野那种渣滓的大不敬行为。”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让你感受一点痛苦!”
这句话仿佛一声咒令,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结束的一瞬间,他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邢理则感到一种强大而不可阻挡的力量,在推着他前进。不,准确地说,是在后退,周围的一切,所有人,所有东西,连同时间,都在裹挟着邢理则,向后回溯。
他看到他站回到教官面前,然后再次离开,又站回到小店门口。他看着教官一行人离开,而他又被小混混拎起,放回到进店之前站的地方。他看见行凶的那伙人从店门口散开,又聚回到受伤的两人身上。一股力量把他推倒,刚才打他的那个人又回到了他面前。
时间回溯到了赵玮怒斥的那一刻。
同样是一声怒斥,同样是正在行凶的人停了手。
然而这一次,在赵玮宣称自己是王作虎手下的人的时候,那伙人蜂拥而上,将他打翻在地。
“王作虎!老子杀不了你,难道还杀不了你手下!”已经杀红眼的周野,疯狂地怒吼道,不顾一切地试图打死眼前的赵玮。
“这小子跟他一伙的!”突然,不知谁指着邢理则,喊出这么一句。
随后,这群人离开遍体鳞伤的赵玮,冲了过来,将邢理则团团围住。无数的拳脚击打在他身上,他根本无力抵抗。忽然,一道刺眼的锋芒从邢理则眼前闪过,随后,冰冷的刀刃插在了他身上。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他身体里流出。他双脚失去了力气,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无数的脚仍旧在他身上踩踏,但他已经渐渐感觉不到了。眼前的场景越来越黑,直到,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