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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2023-08-24 00:06 作者:远山多繁星  | 我要投稿

爹妈死讯传来那天,我正和姐姐打赌晚上吃什么。 那时我还不叫傅卫军,我姓沈,叫沈白雨。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的那个白雨。 家里乌泱泱来了一堆人,他们七嘴八舌地在说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但我能看见姐姐瞬间惨白的脸色。 我心里一紧,要伸手比划,姐姐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扣进我的肉里。我惶然地扭头看她,她紧闭着嘴唇,像观音大士座下那尊不会说话也不会笑的龙女像。 办葬礼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大雪。姐姐拉着我的手跪在爹妈的棺材前,随着和尚念经的声音一顿一叩首。 我从没有想过雪能有那样大,那样厚。爹妈的棺材放进坑里,转眼就被雪掩埋了踪迹。 葬礼结束,雪停了,白茫茫一片,很干净。 守灵那天晚上,姐姐抱着我,滚烫的眼泪烙在我的颈间。那年我七岁,姐姐八岁,我们没有家了。 葬礼结束后,人走得七七八八,除了大爷,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们,于是我们坐着车去了桦林。 大娘不愿意收留我,她嫌弃我是个哑巴聋子。姐姐拉着我跪在地上把我往大娘身前推,嘴里一直哭喊着什么。 大娘终究不想留我,姐姐本打算和我一起走,我劝住了她,好不容易有了家,一个人走总比两个人走好。 我被另一户人家带走的时候,姐姐死死抓着院门前的铁栏杆,额头上是在地上猛磕头留下的青紫。我想吹吹那处伤,妈说,吹吹就不疼了,吹吹好得更快。 到底没机会。 大爷站在院门前,笑着和收留我的这家男人说话,手里攥着院门钥匙。 走的时候,我坐在二八上往后看,姐姐的眼泪落在雪地上,白雪融化成雪水,我知道那个温度,因为它曾深深烙在我的颈窝,烫进我的心窝。 我朝姐姐笑,比划着想让她也笑。 至少我们还有家,虽然不住在一起,但住一块,总也能见着面。 被养父收养后,我改了名,开始的时候姐姐还叫我白雨,后来随着叫我傅卫军的人越来越多,姐姐也开始叫我军儿,从那时起,世上再没有沈白雨,只有傅卫军。 桦林很小,小到只有一所学校。我听不见也说不出,班里人都很不待见我。 因为不会手语,我也没办法和养父母正常说话,很多时候听不见他们叫我的声音,为此我挨过巴掌,被罚过不准吃饭。但好在我能看见我姐。 我想读书,却没这个天分。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不是个正常人。我听不到老师说的话,属于正常人的课堂对我来说过于复杂难懂,唯一能看懂的是老师留在黑板上的板书,但仅仅是认字这个环节对我来说就异常的难。 姐姐的天分就比我高太多了,每天放了学以后,姐姐就会比划着跟我讲今天的课。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每天早上看着太阳从桦树林的上边升起,晚上讲完课后和姐姐在余晖下一起回家,日子虽然难,但姐姐说我们会越过越好。 那个傍晚,我送完姐姐后回家,养母坐在饭桌前,左手抚着肚子。 他们要把我送走,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天夜里,我裹着我的小被子一个劲地哆嗦。东北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冷得白雨冻结成了冰。 被送到福利院那天,我撞开旁边的老师,往大爷家跑。大爷家院门紧闭,我拼命砸着院门上的锁,隔壁出来个老太,拿着扫把轰我走。 那天晚上,我蹲在大爷家外头垃圾箱边上等着。我蹲了三天,那扇门再也没打开过。 傅卫军没有家了。 第三天的晚上我回了福利院,院长关了我禁闭,在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没有一丝光。继听不到说不出之后,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院长关了我三天禁闭,连着六天滴米未进,我几乎以为我就要死了。 第三天的大半夜,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窗户翻了进来,带着一碗凉透了的米粥。 他说他叫隋东。 福利院的日子也不好过,一个哑巴聋子和结巴的组合总是不那么叫人看得顺眼的。我们明里暗里地被欺负,院长和院里的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这些事。 妈说白雨是个乖孩子,姐说军儿要好好地长大。好孩子不能打架的。 直到那个胖子用手比划着说:你就是个残废,没有人要你,你姐也不要你。脑子里崩了许久的弦终于断了。 那场架当然没打赢,我和东子被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但欺负我们的人变少了。到后来,我慢慢摸索出怎么打能更让人觉着痛,怎么打能更省力,就这样,我和东子靠着拳头让福利院的人再没敢欺负我们。 福利院里条件不好,东子喂给我的第一碗米粥是他那天晚上的晚饭。我们还要读书,我们还要吃饭,我得挣钱。 收保护费,去偷,去抢,去卖碟…凡是能赚钱的路子我都碰。但这世道不好混,每一条路子背后都有已经成形的链,我去碰就会动了别人的钱。 我们又被打得像条死狗躺在路边上,我看着桦林漆黑的天,天上满天的星星。爹妈在看着我呢。 连着偷了好几天,东子刚把偷来的钱递给我,就被警察按在了地上,我没有想过自己的反应能有那么快,拔腿就跑,靠着对沟沟道道的熟悉程度甩掉了警察。 我拿着钱买了些人,我给钱,他们做事。但我不喜欢这样的日子,东子也不喜欢。再次看到姐姐是半年之后,她穿着白裙背着包,站在游戏厅门口。 “军儿。”姐姐喊我。 大爷工作调动,回了大娘娘家那边。姐下了课就被带走了,走的时候匆忙,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但大爷每天都会给姐零用钱,姐攒了半年,攒下了从松河回桦林的车票。 姐姐摸着我头上被铁棍敲出的伤,我拉着她去了我和东子租的屋子。 “我先去了福利院,院长说你早就不在那了。”姐做着手语,动作还是那么熟练。 我拉着东子和她介绍:这是我兄弟。 “军儿交朋友了。”姐姐笑着问我。 我揽着东子的肩膀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吃了饭又一起吃西瓜。 我和姐姐说: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夏天的风吹过桦树郁郁葱葱的叶,像是谁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姐姐笑着点头,我心里有点堵,我总感觉她没以前那么开心了。 第二天早上,我送她到车站。临上车时她猛地抱住了我: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军儿,你要好好的。 她上了车,坐在靠窗位置上,火车开始发动,我追上前,手指在嘴边撑开。 她笑着和我挥手。 我以为太阳会从东边升起,越升越高,直到盖过白桦林底下的阴霾。我以为一切都能像几年前的那场大雪,把一切的苦难都给掩埋,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干净整洁。我以为生活会越来越好,我努力赚些钱,和姐姐再也不分开了。 只是太阳终究会从西边落下,大雪终究会融化,而我们,也终究逃不过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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