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拯救
正午十二点,我们抵达了格维茨镇,多亏了路上遇到的177摩步师,今天的行军计划提早完成了。
纳粹德国对于格维茨镇的统治于今日下午一点起正式结束,尽管话是这么说,这里的建筑上还刷着许多德语口号和宣传语,大抵都是些“战斗到最后一刻”“胜利必然属于我们伟大的父国”之类的,现在看来倒是充满了讽刺意味。
我站在镇中心的小广场上,审视着面前的教堂,这是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尖尖的屋顶上,十字架矗立于上方,只是上帝似乎并不站在德国人的一边。
这座用石砖堆砌起的教堂被德国军队改造成一个小型的火力点,阁楼上的机枪眼看得我心里发毛,不过在这儿并未发生过战斗,德军很识相地撤退了,没有造成任何不必要的伤亡代价。
“上尉!嘿!你在这里啊?”
“什么事?”
“索菲亚在到处找你呢,她都快把连里每个人都问一遍了。”
丹尼尔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崭新的烟盒,掏出了两根卷烟,递给了我一根,我也拿出从德军手里收到的打火机,给我们两人一起点上。
“少校让我们明天必须到达考拉查。”
“那里离这儿只有十公里不到,哪怕是用两条胳膊而不是腿,都足够我们赶到了。”
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那些面露怯色的德国民众,他们都穿着像是由裁缝量身定制的考究的衣服,三两成群的在道路两边交头接耳,像是一群绵羊在议论着新来的牧羊人。
从镇外到镇中心,我仔细瞧了一遍,每家每户都是独立的二层小楼,有的还有围起来的后花园,窗户都是玻璃的,连我们脚下的路都是用水泥铺的。
“奥莉加!嘿!”
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转头望去发现是索菲亚,那是我们连队的卫生员,也是我的恋人。三年前我将她从勒热夫前线带回了莫斯科,当时的她还只是个面黄肌瘦的13岁的孩子,失去了家人的她选择加入了红军。
如今的索菲亚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波浪卷发,雪白的肌肤,红润的嘴唇,最重要的是她学过战地救护,因而在她的制服上有着一个相当显眼的红十字。
“亲爱的,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我抱住了飞奔而来的卫生员小姐,亲吻了她的额头和脸颊,将她重新放下,掏出了一支缴获来的P38手枪,连枪套一起交给了她。
“这是答应过你的,给你准备的礼物——从今天起,你也有自己的配枪了。”
“我爱死你了,奥莉加,你对我真好!”
索菲亚将手枪从枪套里取出,像是抚摸小宠物一般仔细端详着那小小的杀人利器,而后又直接塞到了背囊里,突然抱住了我的脸,跟我吻在了一起。
“嘿!有好多人看着呢!”
我倒不是在意那些对我们指指点点的德国佬,而是附近的年轻士兵们,他们都是些发情期到了的短毛猴子,我可不希望他们在这里又惹出什么乱子来。
“有什么关系呢?对吧中士?在柯尼斯堡的旅店里,我们都——”
我赶紧捂住了她的小嘴,再让她大放厥词下去,恐怕我们的事儿都要传到方面军司令的耳朵里去啦!
丹尼尔去找军需官要罐头了,留下我和索菲亚在这个古朴的德国小镇里闲逛。四月份的太阳还算温和,照在身上很是舒服,竟然让我生了几分倦意。
“奥莉加,那边是发生什么了吗?”
我顺着索菲亚指着的方向望过去,两个列兵正在从一户人家里往外搬东西,一位老太太正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用德语喊叫着什么,周围的人却都只是冷眼旁观,没有任何人敢往前踏一步。
“嘿!你们两个!稍息!”
听到我的口令,他们立刻丢掉了手上的东西,陶瓷制的茶壶重重地摔碎在了水泥路上,茶叶和果脯撒了一地,两位年轻的士兵站着笔挺的军姿向我敬礼。
“你们的姓名?”
“我是谢尔盖。”
“叶戈尔。”
明明是抢劫行为还被我逮了个正着,他们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特别是谢尔盖,居然双手上分别戴了一枚手表,还挽起袖口生怕别人看不见。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在……在帮这个老人——帮她收拾屋子。”
“你们听得懂德国话吗?有你们这样帮人的吗?!这明明是在抢劫!”
身边的索菲亚突然大声地指责起了面前的二人,她走过去把老太太扶起,还去主动帮她捡拾地上洒落的茶叶和果脯。
“我们是解放者,不是骗子、小偷和强盗,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
政工委员会的尼基塔大校在全师大会上三令五申过严禁对德国民众的抢劫、勒索、强奸等犯罪行为,一经查处可当场处以枪决。我并不暂同这样的规定,天知道他们的家有没有被纳粹一把火烧得只剩下了地基。
两个倒霉鬼被我勒令去向老太太道歉(我还专门查了词典),并且要将那些所谓的“战利品”全部物归原主。索菲亚显得开心极了,抱着我的胳膊不肯松开。
“真是太正确了,奥莉加,你做的很对!”
“谢谢您的夸奖,尊敬的夫人。”
我模仿起话剧里的贵族管家,向索菲亚用了敬称,她笑得前仰后合的,还不停地拍打我的背。
“你昨天跟我说,战争快要结束了?”
“朱可夫元帅和科涅夫元帅的部队已经包围了柏林,希特勒马上就要完蛋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当然,等纳粹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我们就可以一起……”
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小镇的安详氛围,周围的人群四散而逃,尖叫声和哭喊声一齐响起,现场一片混乱。
“该死的!谁开的枪!”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卧倒在地,将索菲亚按到在自己身下;可是她却一言不发,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将她的身子翻过来一看,一枚子弹穿过了她的胸口,殷红的鲜血涓涓流出,索菲亚的脸也变得煞白,嘴角也吐出一丝血迹。
“天杀的!见鬼了——!哪里有医生!快点来人!止血布!”
枪声散去没多久,几名士兵就将一个毛孩子和一杆步枪带到了我面前,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出头的小孩,此时已经吓得失禁了,跪在地上大声哭嚎着。
而在不远处,一位妇人也在尖叫着想要冲上来保护她的孩子,却被丹尼尔抓住,死死地按在原地不准她过来一步。
“索菲亚!坚持住!你不会死的!”
“咳……水……”
我从旁边一位上等兵的腰间夺下了水壶,拧开盖子对着索菲亚的嘴往出倒水,但她却一直向外吐血,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歇斯底里的叫声回响于这个五分钟前还一片安然的小镇之上。
……
我亲手帮索菲亚的墓盖上了最后一锨土,身后的士兵们都在划十字,这位不久前还在跟我们有说有笑的女孩,只有16岁的年纪,现在却长眠于异国的土地下。
“不等到三天后吗?”
“部队要继续开拔,我们不能在这儿停得太久。”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哑了,近乎是哆嗦着回答了丹尼尔的问题,手里紧紧握着刚才送给索菲亚的那支手枪,她甚至还没有认真地握住一次。
“那个开枪的狗杂种,你准备怎么收拾他?”
丹尼尔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被一群士兵围殴的男孩,希特勒青年团的“人狼战士”,为了报效他所谓的伟大民族,夺取了一位与他素不相识的女孩的性命。
我提着手枪,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驱散了那些愤怒的士兵,让他们转过去排成一排,告诉他们今天我生病了,什么都不知道,也看不见。
那个男孩已经被揍得半死,他跪倒在地上,爬过来亲吻我的靴子,用德语向我哀求着什么,可是我一句也听不懂。大概只有在夺取了别人的性命之后,才会认识到生命的可贵吧。
我拔出了手枪,按下了击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