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梦想，是机器人的法则
机器人的法则：
一、机器人要有梦想，这是他们毕生的追求；
二、遵循工厂的规则，梦想就会实现；
三、机器人不能怀疑让他们实现梦想的工厂。
我曾经如此努力，不是为了梦想，只是想摆脱身处的地狱。
机械齿轮运转的声音响个不停，在体内，在耳边，在四面八方。
我醒了。
我……这是在哪儿？
工厂。
这是植入我身体里的结论，这里是工厂，我是这里的机器人。我将在这里实现我的梦想，实现我的价值。
黑暗里，厂房的机械设备闪烁着不同颜色的灯光，四周塞满了和我一模一样的身体。很静，静得像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是最先醒来，也是唯一醒来的。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脚步。
突然屋顶的光源亮了，我的同胞们开始运转，行动，思考回路，关闭，学习机能，开启。
他们一齐向车间的小门涌去，我也跟去了。
我，是这里的机器人。
这里有我们自己的法则，但无论如何第一条始终都是这个：机器人要有梦想。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机器人非得有梦想，或者说有梦想的非得是机器人。但这里的工厂长告诉我们说：
“现代社会竞争太激烈啦，没有梦想的机器人早晚会被淘汰。”
于是，我们不得不有梦想。
为了梦想，我们每天都承载着超越自身极限的运转，但没关系，我们是机器人，不会坏掉。
只要换上零件就能继续下去。
为了梦想，我们没有一秒钟的余裕，因为工厂里就是这样的氛围，不能融入就只有脱节然后被废弃。
为了梦想，机器人必须保持机器人的样子，一切交给工厂长指定的计划就好。有些进化出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只能遭到毁灭，因为他们失去了工厂长为他们制订的，最完美的，充满光辉与未来前途的梦想。
为了梦想，机器人要集体同调，稍微有“异类”的倾向，将会让所有机器人陷入恐慌与错乱，在工厂中这是犯罪，这样的机器人没有实现梦想的资格。失去梦想的机器人没有价值。
为了梦想，只有不停地让数据在头脑中压缩，损坏，重新输入，压缩，损坏……
为了梦想，必须服从工厂长和他认可的机器人，但是为什么要为了梦想做出这些——【错误意识修复】，工厂就是一切，这里就是机器人价值的全部。
为了梦想，机器人……
“不要！不！这里根本就不是【……】，你们——快让我出去！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当来到这里——专门用来进行废弃机器人处理的弃置场时，我都会想到那天。看着他从弃置场上方落下，直到浑身散碎，体内的机油渗透到砖缝里，还有跳下去之前凄惨的喊叫。
我。
其实我也想和他一起跳下去的。
如果不是古怪的延迟让身体不受控制的停下，也许我也会和他一样。
事实上我已经出现他那样的错误（bug）了。
“听说是觉醒了自我意识，才耐受不住每天普通的作业强度。”
“好像还说什么自己是人类，这里不是工厂……”
“理解不能，明明工厂长已经设计好了我们的梦想，还有追求梦想的道路，那就按着这个一直努力下去不就好了？”
不对，才不是这样。
我又来到了这里，但下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到了。
远处，同类们还在用数字合成音呼喊口号：
“梦想终将实现！辛苦不负苍天！”
“有志者事竟成！”
“失败，努力得只是还不够！”
…………
……
“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锻炼呀，是不是又想‘谈心’啦？”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工厂长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道。
“又？怎么回事……”
“不，你赶紧回去。别做违反纪律的事。”
“我……不对！你别过来，我……啊啊啊啊啊啊！”
我逃离了弃置场。
脱离了集体的机器人会失去梦想，失去一切；
我不想像那个人一样支离破碎，我还想正常地活下去；
回到集体吧，你会安心，也会在正确的道路上继续追求你的梦想，作为机器人的梦想；
正确又是什么？
正确就是你他妈的赶快回去，回到流水线，回到车间，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回去干什么？
回去按着工厂长的期待和要求实现梦想！
为什么？为什么工厂长的话就是绝对的？
矛盾的思考冲击着数据与回路，此时我正躲在为数不多没有工厂监控的死角里。已经过了两天，身体莫名变得迟钝，不对啊，我是机器人，不会坏掉……
机器人必须准确无误的运行。但我已经无法分析当下的状况。
手边碰到了一个纸包，我打开以后看到里面包着一把托卡列夫，还有一张纸条。
我曾经有过梦想，那是属于我的；
我曾经有过梦想，但已经被他们抢去，说这是他们给我的；
我是机器人，只因自己还未察觉；
我是机器人，察觉到的时候，正是我违反那些戒律的时候。
用这把枪，塑造另一个我吧。
“饶了我吧……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
还来不及多思考这事，外面忽然传来声响，是同类的哭泣声。
脚步声渐渐聚集起来，还有杂七杂八的说话声，那是车间主任和工厂的其他领导：
“不行！”
“你们必须去实现梦想啊，快去，你们还可以的！只要相信自己”
“机器人也需要梦想！你们的梦想！”
“可是我会坏掉……会被你们丢掉，会被你们弄到坏掉！”
“坏掉的机器人只是他们自己不够努力！和我们没关系！只要你努力了就不会在意坏掉这种小事！”
“不……”
他在哭泣，他在痛苦，他正在绝望，他……和我一样。
也许弃置场又会多一个支离破碎的同胞吧，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工厂长说要我们习以为常，不能忍受的话也会和他们一样……
可是为什么要忍受这些？
“不，不对，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机器人的梦想有也好没有也罢，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我走了出来，对那边的人喊道。
但他们却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说：“你到底是哪个班的？”
“什么？什么班？我……这里是工厂，我是机器人……我……”
那些厂房，那些流水线，那些零件和机油……熟悉的日常风景渐渐如感染的伤口般溃烂在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桌椅，是书卷，是黑板和——
“不对，我是人……我是人！”
我们都是人，只是一出生就被灌输了要成为机器人的思维。
我掏出枪，手没有颤抖，因为机器人不需要颤抖；
我掏出枪，我的心没有颤抖，因为机器人没有心。
我掏出枪，我扣下扳机，因为我想取回自己，做回一个人。
刺耳的爆鸣穿破夜空，如一道弓箭，击碎了那片黑色，天在东边开始泛白，光明从角落里刺出。
逃。
必须逃了。
我无从选择。
现在的我无从选择。
我不是机器人，却要做机器人，以后也许变回了人还是会被这样的思维支配。
不行，绝不能这样！
那天夜里，我在探照灯的追逐下，在无数高喊着咆哮着的怪物（人类）的追赶中，最后背靠着工厂（学校）的围墙，走投无路。
眼前的人潮里混杂着各种目光：有不解，有嘲讽，有轻蔑，有羡慕，有失望，有愤慨，有……
只是没有我自己。
“不能让他跑了！”
“他想把这里的事告诉外面！”
“真厉害啊……”
“叫他平时那么多事，活该！”
走投无路了吗？大人们拿着绳索拿着工具一步步逼近，但他们又像有所忌惮似的，他们在害怕我……不，是害怕我手里的那把枪。
我笑了。
我掏出枪，手在颤抖，心在颤抖，我抵着太阳穴扣下扳机。
这时，我终于做回了一个人。
当我睁眼的时候，人潮消失了……
我躺在一片柔软里，四周传来青草的香味，萤火虫点亮了我的周围。
我发现自己正在老家后山的山坡，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
不对……刚才我被追着，然后自杀然后……
一阵强风刮过，我的眼前又是漆黑一片，脸上忽然被什么东西蒙住。扯下来一看是张报纸，上面的头版头条，
X中学生持枪逃离校园，至今行踪成谜。
说的是我吗？
“半路逃走的感觉如何？”
身边不知何时走来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本子不知在写什么。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我却知道是他带我逃离了那里。
“半路逃走的感觉如何？”
我问那个躺在草地上，身穿运动服的憔悴少年。
夜风吹得很凉快，虫鸣仿佛来自身边，又像悠远的山谷。在被工业支配了大半个世界的星球上还能有这种好所在，真是难得。
“不知道。”
他没有感情，如同真的机器人一样回答我。
“真是冷血啊，没有集体荣誉感，自私自利，只为自己考虑，以后进了社会也是渣滓。因为一时的好逸恶劳，只因为一点点小错就没有了大好前途，让父母继续受苦让人生黯淡堕落……如果是你那个班主任，一定会这么说，然后继续督促他的‘孩子们’努力学习，不要产生和你一样的错误（bug），不是吗？”
“那种东西，谁会在乎呢？”
他似乎自作聪明地双关了一下，像是在说班主任，又像说班主任以及那所学校的谬论。扯了根草含在嘴里嚼嚼。
“搞错了手段和目的，这样的人生到最后我们又会得到什么？我可不愿意再去想了。机器人一样的三年，就算过去了也还是机器人，这辈子都好不了。”
他仰望着星空，伸出手去，但依旧触不可及。
“你完全可以回去的，让这一切彻底平息，你还会继续正常的人生。只要你对他们说你有精神病，看到的那些都是你的幻觉，说你只是太累了……”
“不，那就是现实。我之前看到的一切，就是现实。而我……只是比他们，比所有人都活得更真实罢了。只是他们更愿意屈从，让自己相信那些不公那些屈辱和痛苦是合理存在的，但我不行。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无法忍受。可就算我逃了出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那些狗东西更占上风。所以现在，我将用最后的反抗证明我已经与过往诀别。”
他笑着再度拿起手里的托卡列夫对准眉心。
“再见了，过去的我，再见了，”
不，故事到这里应该结束了。
我撕碎一张手稿，他的枪就此消失，仿佛“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但这还不算完，我继续撕碎手中不知从哪里出现的手稿。而他也在不断的诧异中看到自己被撕裂，变成碎片，直至消失。
“你不过是我的一个角色罢了。无论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到这里就该结束，抱歉……”
手上的原稿再度撕裂，破碎，最终从我的掌心随风飞散……
那个世界消失了。
我坐回到写字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故事被逐渐消除。
那又是一个失败的世界。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想出怎样为他安排一个更合理的结局，让他不再痛苦，让生命得到尊重，让自由和自我在成长中的心灵里得到灌溉与滋润。只能任由机械降神式的结局疯狂生长。
因为我知道，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结局，只有不断扼杀自我，机器人一样高负荷运转到坏掉或者解脱的那天，然后带着这份阴影生活一辈子。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结局，就算有也只是我独断地画下了句号让故事完结。
对他们而言，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魔怔。
有一说二（小说插入版）
这篇故事究竟在说什么，在内涵谁明示谁，大家都懂。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就是要骂那些狗东西（暴言）。
事情的起源来自前天晚上看了篇有关某所中学教育模式的文章。
说实话，除了一小撮念书不费脑子不费劲的天才，大部分学生……或者说想去一个好点的学校，想有一段好一点的人生，这样的学生苦点累点再正常不过，因为高三的时候谁都知道早起晚归，没日没夜做题背书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这不意味着把人变成机器人。
因为人永远成不了机器人。
或许是自由惯了的我很难想象这样的人生：被支配得精确到几分几秒拉屎几分几秒吃饭，稍微有点点不同就要集体连坐……这样的体制下，他们究竟是怎样生活，怎样思考的？
或许就像那篇文章里说得一样，喝口牛奶会重创父母的晚年幸福，睡觉翻几个身就能毁了室友的璀璨人生。看到带着红帽子黄帽子（协助老师的管理者）都会不寒而栗，
说实话，挺魔怔的，差不多得了（流汗黄豆）
快撑不下去还要硬撑，或者早就坏掉了，最后要么疯魔要么死掉，拜托，本子里才会出现的坏掉或者恶堕剧情就别在现实里搞啦！
我始终觉得学习需要刻苦和努力，这也是改变自己乃至未来的一种手段。但不意味着需要把你的人生都赌在这种事上，牺牲了，最后用一生去治愈和弥补，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
说点题外话。因为为师我曾经被霸凌过，于是一直都在思索这些问题。那么在此提问：霸凌的本质是什么？
是人格与身体上的欺辱，蔑视，伤害，归根结底伤害最大的，是施暴方的压迫与支配。
无论是屈辱还是伤害，归根结底都来自这种不合理但存在的支配，而你却无法反抗。
可能身体很快会恢复，但施暴方的压迫与支配极有可能会影响受虐者的精神直到生命结束为止。
某中学近乎抹杀个性抹杀人性的做法，我觉得就是一种校方对学生，对整个教育生态的霸凌，
你们是爽了，看着操场上列队，幻想着这都是一流学府的苗子，却没注意到他们中已经有人承受不住，到最后酿成惨剧也只是不屑地来一句“他素质不行”“他抗压能力不够”“他不够努力”……
就像那些无能的父母，用大棒和训斥来教导孩子，在他们眼中看到的只有“我们家的孩子这么乖巧/努力”，看不到他们因为失去青春而悲伤乃至麻木。
在他们眼里，在学生自己眼里，十多岁的少年少女们，只是一堆运行完好还能继续运行的破铜烂铁。
啊啊，居然让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作者去说这种再理所当然的道理，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
真希望有一天也能有一个小说家撕碎他的手稿，让这个牺牲大部分人，只为捧一小撮金字塔顶的“天之骄子”的，屎一样的教育模式消失，不，最好这个世界也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