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长椅，公园。还有夕阳。
博士每次都能在这里找到那抹明媚的鲜红色。
黄昏将近的时候，她就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儿。等到太阳差不多落山，她会把吃完了的冰棍丢到身后的草丛里，径直离开。
今天也是。
博士远远地望着她。长椅上的她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场，跟平常一样。不太一样的是棒冰已经吃完了，可她还是把木棍叼在嘴里。
五分钟过去，史尔特尔仍然坐在原位。她看着天空中金黄色的夕阳，一言不发。
博士坐在离她有些远的木椅上，没敢靠过去。
半晌，史尔特尔把木棍向后一扔，慢慢站起身。她瞥了博士一眼，确保他看到自己略带威胁性的眼神后，揣着兜潇洒离去。
她早就发现自己了。博士有些尴尬地站起来，转身离开。
尽管自己已经警告过他，但第二天博士还是来了。棕漆的长椅上掉了几朵樱粉色的花，史尔特尔腾出右手挥了挥，把它们扫落到水泥地上。金黄色的夕阳释放有些灼热的光线，让冰棍的表面渐渐融化。她小口地舔舐冰棍，想要在融化前享受冰棍带来的清凉。
耳朵里传来衣服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史尔特尔一偏头，远处兜帽下的黑瞳就会躲开，留给她一个神秘的侧颜。
她移开视线，专心地舔着自己的棒冰。黄昏将晴空中的云群烧得火红，树丛上樱粉色的花瓣点缀在枝桠周围。她自己的身后一棵，躲在远处的博士身后一棵，两棵树伸出纤细的手臂，连绵不断的花瓣在两条遥远的长椅上空连成粉色的天空。
最后一小块棒冰，史尔特尔选择用牙齿将它咬下。清爽的感觉顺着食道一直蜿蜒到脊椎，身上火热的气温随之褪去。史尔特尔衔着木棒，感觉像是叼着烟草的叙拉古黑帮；她大摇大摆地起身，走向博士所在的长椅。
大概是看到自己走过来，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有些僵硬地回避着她。史尔特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按住博士的肩膀让他坐回跟踪狂专属的长椅上。被当面戳穿的博士眨巴着自己的眼睛，晚霞将他成熟的容颜镀上一层属于孩童的稚嫩和羞涩。
史尔特尔端详博士的脸庞，看着他动摇的视线慢慢汇聚在她的身上。她拿下自己的木棒，象征性地在他面前晃了晃，随手扔到附近草丛里，之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今天博士带了两根棒冰。拆开包装，白雾蒸腾，冰块与高温打了个照面。
他坐在老位置上，把棒冰含在嘴里。向左看，史尔特尔准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她身后的树长得很快，樱红色挂满小小枝桠，成群结队地伸向史尔特尔。云朵形状的花群被夕阳染上浓浓的金黄，靠近史尔特尔的树枝挡在她的侧颜前，只让博士看见她那夺目的鲜红长发，以及竖瞳的猩红眼睛。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史尔特尔半眯着眼睛转向这里。鲜红色向下瞟来，锁定在博士手中的第二根棒冰上。像是确认了进门的钥匙那般，史尔特尔重新盯着博士的眼睛，对他努努嘴，随后一口咬下自己手上棒冰的最后一块。
博士站起来，朝她那边走过去。她原本坐在长椅的正中间，见博士往自己这里靠，便向左挪了挪位置。博士选择坐在长椅的最右侧，离她不算远，但是也不近。正中间，两人背后的樱花树调皮地伸出纤细的粉臂，把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分开。左边，史尔特尔的左手撑在自己的下巴上，她翘着自己修长的双腿，眼睛望向左边高悬的朝阳；右边，博士的右手插在口袋中，他的后背倚靠在椅背上，眼睛看向右边初显的新月。
他的左手捏着另一根冰棒，从下绕过樱花树的嫩芽递给她。她的右手有些强横地夺下冰棒，左手将口中的木棒丢在座位下方。
博士能听到包装剥开发出的撕扯，之后是咔哒咔哒的咀嚼。这根冰棒放得有些久了，上面的冰块已经能够直接用牙齿咬下来；史尔特尔咂咂嘴，猛烈的冰凉感充斥在她的口腔中，就算是她也需要时间适应这新鲜的清凉。
“看在棒冰的份上，有什么事情快点说。” 史尔特尔边吃边抛出这句话，让博士猝不及防地解释起跟踪她的理由。凯尔希想请她给其他干员做法术指导，希望她能够答应——博士还没有说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史尔特尔就率先否决了这个提案。
她不想再跟其他干员玩这种过家家游戏了，这就是她的理由。干脆利落地回绝之后，史尔特尔没有多余的闲话，吃完博士送她的棒冰就走。
他看着她的背影。瀑布般的长发仿佛用赤焰包裹着，炽热地让博士流了不少汗。博士啃着自己的棒冰，伸不出手挽留她；夕阳之下，火红色的她好似熔岩，倘若其他人伸手触碰，到头来也只能悻悻地缩手捂着自己的伤口哈气。
棒冰耐不住夏日炎炎，化成冰水流到博士的手上。博士学着她的样子一口咬下，只觉得整个口腔酸胀疼痛，还有股说不出的冰冷在嘴里游荡。
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当博士再一次坐到史尔特尔身边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立刻蹦出了这个想法。
今天博士也带了两根棒冰来。他以牙还牙似地坐在史尔特尔身边，撕开棒冰的包装，把整个棒冰含在口中，一言不发。
史尔特尔看着他，隔绝着他们两人的樱花树枝后，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瞳直勾勾地看着藏在天边的月亮。在金轮即将落下的黄昏，月亮早就从另一头现出隐隐的身型，只是没多少人发现过而已。
真是个怪人。史尔特尔品尝着手上的棒冰，看向独属于自己的夕阳。
两人就这样啃着各自的棒冰，背后的樱花树铺开粉红色的帘幕，飘散在空气和风里的柳絮营造出夏日的气氛。长椅的两边，一人看着明亮到无法直视的落日，一人看着晦暗到无法观赏的新月。
史尔特尔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兀自咽下自己的棒冰，右臂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她看过去，一根尚未拆封的棒冰贴在右臂的皮肤上，由博士的左手捏着。
“这是刚拿出来没多久的。”
博士说完这句话，把自己手上的木条扔进垃圾桶。
史尔特尔没多说什么。她接过博士递来的棒冰，拆开包装。
吃着棒冰的时候，史尔特尔多看了他几眼。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明亮而皎洁的月光，明明现在太阳还未落下，史尔特尔却能感觉出来自夜晚的宁静与祥和。她忍不住多盯了一会儿，博士却突然转过头，紧紧地看着她的眼睛。
“可以当我的助理吗？”
博士说。他没想到史尔特尔居然在看他，又转过头去，用月亮掩盖自己的惊讶。
“你自己的工作都做不好吗？”
史尔特尔也没想到博士居然会转头，她调整了自己的坐姿，试图维持自己原有的冷淡。她瞥了眼博士的眼睛，其上令人惊讶的黑眼圈述尽他的疲劳。
“…算了。我心情要是好，可能会来帮你一把。”
博士点点头。
“再问一个问题。”
“说。”
“下次带什么口味的冰激凌？棒冰，有点吃腻了。”
史尔特尔冷哼了一声。
今天博士拿着两个蛋筒，里面装有史尔特尔最爱的冰激凌。
两个人坐的距离近了一些。博士把其中一个递给史尔特尔，她毫不客气地接下，舌头舔过清凉的奶油。
长椅中间突出来的枝桠已经被剪掉了，他们随时能看到对方的全貌。史尔特尔狼吞虎咽地吃着冰激凌，看上去像个戒断反应发作的患者。奶油沾到她的脸上，她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擦拭，接着直接舔掉。偶有柳絮飘过，史尔特尔会像猫咪那样挥手，试图不要让柳絮靠近她的食物。自己若是稍微动一下身子，她立马就会捂紧自己的蛋筒，除了护食博士找不出其他能够形容这种行径的词语。
夕阳斜身靠在轻飘飘的云朵之间。临近地平线的金色珍珠绽放耀眼的光芒，像个容光焕发的新娘。橘色的彩霞当作嫁衣，飘走的浮云当作马轿，在天际线的这头，它以热切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新郎，幸福的光晕笼罩在史尔特尔的周身，为她穿上一层金色的薄纱。
“味道还行吗？”
博士侧眼看着她。在象征着恶魔与强大的黑色弯曲犄角下方，竖瞳的眼中澄澈透明。眼睛是人的心灵之窗——若是要这么说，那么史尔特尔的心灵并不复杂，因为她根本没打算隐藏什么。冰激凌入喉，她冷淡的脸上便是满足和喜悦的神色，远远没有那些带有偏见的人说得那么凶神恶煞。璀璨夺目的明珠，这么形容她再合适不过；仅仅只是待在她的身边，博士都能从空气里感受到来自夏日的暖意。
“也就这样。”
史尔特尔偷眼看着博士。在象征着神秘与随性的兜帽下，黑色的瞳孔浑浊凝重。她凝望博士的眼眸，他的眼睛似是在看天边的月，却又根本没着眼在天幕之中。他本身并没有多强大的实力，史尔特尔没能从他身上感觉出一丝一毫的强势与自信；但那双眼睛里埋藏着就算是她也读不懂，看不出的东西，它们被博士深深地掩埋在自己心底的尘土之下，不知是为了何故，到现在也没有人把它挖掘出来。不像平时基建里的那些干员所述——博士是个让人轻松愉快的家伙——平时在他身边的史尔特尔都能感觉到无形的沉重。
还有平静。就像浓重色彩渲染的黄昏边境，有一轮浅浅的月亮裹挟着淡蓝色的天空，悄悄将天幕的底色改成清冷的黑。
他在看很多东西，让他无暇兼顾一切，却不得不兼顾所有。
“我吃完了。”博士拍拍膝盖。他把木条扔进垃圾桶。“如果你有空的话，待会就到办公室帮我整理个文件吧。不打扰你了。”
他打算转身离去。高大却有些孱弱的背影里，漆黑一团的背影里，史尔特尔火红色的眼瞳久久地注视，那里萌生出的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强大。
今天博士吃得很快，因为他有不少工作等着完成。
史尔特尔慢悠悠地舔着冰激凌，斜眼瞥向即将离开的他。他刚打算起身，史尔特尔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行为的意义。她绝不承认自己希望博士留下，哪怕再多陪她那么一小会，哪怕再让她感受多一份那股深沉和宁静。
博士回头，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樱花花瓣与柳絮漫天飞舞，他黑色的身影背后，深邃的蓝天里那抹潜藏着的月色悄然靠近。淡粉色与白色互相交融，在碧蓝的调色盘上搅拌，而中心是包容了所有颜色的淡雅的黑，一望无际地延伸开来。他就在这个世界的中心，夜空般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哪怕会被灼伤也没有退缩。
“怎么？”
史尔特尔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她又松开自己的手，低着头舔起还剩大半的冰激凌。
“你吃得好慢。”博士笑笑，并没有挪开脚步。
“我乐意。”史尔特尔白了他一眼。随即她上下打量了博士，看见他眼眶挂着的黑圆圈以及疲劳过度导致的死鱼眼，嘟哝一句。
“别管那么多事。交给别人就好了。”
“交给别人啊。”博士把手揣在兜里。“我不能总是麻烦他们。”
“你怎么这么笨呢？”史尔特尔皱眉，狠狠咬下一口奶油。“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累不死你。”
博士驻眼在她的身上。史尔特尔没有逃避的打算；她才不像博士那样，通过规避眼神隐藏自己的情感。她有些较真地抬头，以威慑性极强的目光回瞪博士，希望对方能够先行撤退。
当他的眼睛不再逃开，浑圆的漆黑双目对上火红的炽热眼睛，史尔特尔发现自己的目光随之变得柔和。倒映在他双目里的自己不是那个强横的她，她能看到的是一个微微蹩着眉毛，正在对博士的辛劳表示不解与担忧的，吃着冰激凌的少女。
虽然不甘心，但她莫名地有些畏惧这样的目光。她率先撤退了，作为掩饰，她举起自己的冰激凌，将它挡在自己的面前。
博士像是看穿了些什么似的轻轻笑了几声。史尔特尔凶恶地踹了他一脚，他识趣地走远，慢慢远离她的身边。
在他走远的期间。史尔特尔再次抬头，看着他那长外套下的背影。金黄的夕阳铺洒在博士走过的道路上，留下他黑色的阴影。刚走几步，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过身。史尔特尔慌张地别过头去，融化的冰激凌滴落在她的腿上，冰冰凉凉，让她小声地咝了一下。在眼角的余光里，博士站在阳光和阴影的夹角，冰激凌挡住史尔特尔的视线，让她有些看不清楚博士的眼睛。他的嘴角翘起，直直投向史尔特尔的视线里有着几分了然。
“你的冰激凌要化了。这么希望我陪你吗？”
阳光刺眼地照射过来，史尔特尔第一次觉得夕阳是如此得炫目，炫目到格外碍眼。粉红色的樱花掉落下来，盖在她的脸颊上，但是她怎么也没法拂去。黄昏的温度骤然升高，史尔特尔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却没法消解掉夏天的燥热。
“关你什么事。”
博士今天没有吃冰激凌。史尔特尔的手里拿着两个冰激凌，左一口右一口地舔着。
两个人不再特意隔开。史尔特尔的衣摆摩擦着博士的长裤，她丝滑的长发带着夏日的余温，随着微风滑过博士的身侧。她的侧脸离自己很近；近到他能清楚地看到粘在史尔特尔脸颊旁白色的奶油，以及罕见的，她小口舔舐冰激凌时的可爱样貌。
随着博士坐在她的身边，史尔特尔吃冰激凌的速度就越发缓慢了。博士清楚原因，史尔特尔也清楚，只是他们都不想当面拆穿。
博士悬虱于她脸上的奶油，她修长的睫毛，灵动的橘红双眼，以及白皙的皮肤，无不让他心生迷恋。史尔特尔讨厌跟别人密切的接触，他似乎连这一点都有些遗忘；柔若秋水的眼神凝望完美无瑕的黄昏，他的手指指腹抚过史尔特尔脸上的奶油。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史尔特尔突然的转头让他恢复了神智；他立刻缩回了自己的手，有些尴尬地放在侧脸上刮了刮。
史尔特尔没有挪开目光。博士没敢看着她的眼睛，而是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夕阳绽放出灿烂迷人的微笑，今日最后的辉煌闪耀于苍穹，明媚在樱花色的幕障前。
“那啥，你脸上有奶油。”
“我知道。”
耳旁传来史尔特尔的轻语。不同于往日，今天她的语调尤为温柔，像是旭日初升时泛出的晨光。
“呃。今天有很多活要干，我先走...”
“等一下。”
这次史尔特尔没有松开。她腾出一只手，强硬地将他拽回原来的位置。
“工作什么的，之后再说。”
“但是今天真的有很多...”
“有我这个助理，你还担心做不完？”史尔特尔的右手上抓着两个冰激凌。她把博士按在身旁，犹豫了一阵。
博士的脸颊侧传来冰凉的雾气。被咬过的奶油冰激凌递到他的面前，史尔特尔锐利的眼神迫使他拿着她的馈赠。
舌尖有甘甜冰凉的口感，一下缓解了自己的紧张和不安。博士舔着自己手里的冰激凌，史尔特尔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的微红。
“说说吧。什么事。”史尔特尔吃完冰激凌，紧接着又拿出一根棒冰含在嘴里。
“马上要跟萨卡兹那边的佣兵打仗。”
“哦。让我上就好了。”
“我知道你很强，但这次不一样。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就算自己快死了也要在你身上划个道子的那种…”
“你在害怕我受伤？”
“…差不多。”
夕阳往沉默的空气里塞了些温度。两人谁也没有看谁，只是吃着自己的那份冰激凌。
“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来这里看日落吗？”
史尔特尔冷不丁地发问。她很少发问，她也讨厌别人对她问个不停。问她的大多数问题，她都没法解答。
“不知道。”
“在我的记忆里，自己总是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夕阳，直到日落。”
“哪一段？”
“很多段。”史尔特尔把棒冰吃干净，站起身将木棒扔到垃圾桶里。“以前我还是一个人的时候，除了冰淇淋，就只有这个能让我恢复平静。”
史尔特尔对博士伸出手。他看看自己手里还剩一半的冰激凌，又看看史尔特尔的眼睛，把冰激凌交到她的手上。
“如果不看看夕阳，我会感觉自己和死了没有区别。我追寻那些记忆不是为了搞清楚自己是谁，博士。我只是想让自己明白，我还活着。”
博士望着她的眼睛，孤寂与冷漠蔓延在她的眼睛里。
“我从来没有受伤过。如果在战场上受伤能够给我带来一点活着的感觉，那么我期望受伤。懂了的话就派我去战斗，博士。如果连你也不明白，就没有人能明白了。”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博士揉着自己的鼻翼，这是他舒缓压力的常用动作。“那我会满足你。”
“那我还有一个愿望，希望你能满足我。”
“什么？”
“这里。”史尔特尔拿起博士的手。她的脸颊的触感令人瞠目结舌，白皙弹润的皮肤轻盈地掠过，指腹上残有史尔特尔的体温，略微发烫的表皮上，樱花树的花朵在手指拂过的地方绽放。“把你刚才想做的事情做完。”
“这…”
“做完。”
博士忘不掉白色奶油的香甜气息。明明是冰激凌，但是口感里却带着七月的炎热。夕阳西下，明月清风带着漫天的星云和黄昏交替，将蒸腾到可能会伤着自己的空气冷却下来。它们在云天一线的中间牵起手，适宜的温度下，冰激凌随着温度软化，融化后的甜蜜顺着博士的喉颈沁入心里。
他们两人同时站起来，肩并肩地离开公园。微风拂过樱花树，将柳絮从他们的面前一扫而尽；花瓣衬着金色的落幕飘向祥和的夜晚，寻着两个人一红一黑的身影飞向彼端。
今天只有博士一个人来这里。
史尔特尔还在疗伤，暂时没法出来。博士叼着棒冰，夕阳照着吃到所剩无几的冰块。
他把最后的冰块一口咬下，剩下的木棒扔到身后的树丛里。
微风吹着博士的黑发，樱花树的花瓣铺满他身边空着的长椅。几片樱粉趴在博士的脑袋上，霞光将樱花树和博士染得通红。
“喂。”
博士转过头。史尔特尔站在那里，绷带缠在她的脑袋和四肢上，让她看上去格外狼狈。
博士鼓鼓嘴，忍着憋了满肚子的笑意。史尔特尔不满地用左手打了一下他的脑袋，有些僵硬地靠在他身边坐下。
“伤好了？”
博士问话，史尔特尔没回答。她唯一没怎么受伤的左手朝这边伸过来，意识到博士绝对不会让受伤的她吃冰激凌后，闹别扭似地沉默了。
“诶，问你话呢。”
“…”
“真拿你没办法。世界上怎么有你这么不好说话的人。”博士的右手向长椅下方伸了伸，拿出藏起来的塑料袋。里面装了一包棒冰，递到她的手上。
“啧。”史尔特尔动动自己的手腕。
“哦，你现在手没法撕包装。忘了啊，真不好意思。”博士扯开包装袋，史尔特尔许久未见的冰凉雾气立刻弥漫在空气当中。“诺。拿着。”
史尔特尔没打算动手。她靠了过去，用嘴咬住冰块。舌尖上久违的清凉感觉令她舒心，她迫不及待地吸溜着光滑的棒冰，清爽的感觉充塞她的整个口腔。
“我真不该把你派出去。”博士凝视她全身上下绑着的绷带，手臂上的纱布里透出些许鲜血。“谁知道你会这么拼命。”
“但是敌人都被干掉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不动用你那种自杀式的攻击解决才是最好的结果。”博士颇为心疼地抚摸她首创的手背。“要是他们里还有一个能站起来的，倒在地上的你真的就没命了。”
史尔特尔对博士的行为无动于衷。她舔着博士送的棒冰，紫色眼睛的竖瞳里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类清凉食品的喜好。
“这种法术以后少用点。那个红色的手臂…”
“那叫黄昏。”史尔特尔咬下一口棒冰，
“行吧，黄昏。总之，不到必要的时候别用。”
“别命令我。”
博士哀叹一声，史尔特尔一如既往地难搞。
黄昏如约而至，夕阳降临在彼岸的地平线上，麦穗般金黄色的云丛逐渐变为淡紫色。当太阳快要落山，黑夜即将来临的间隙，此时的黄昏是最为缤纷的黄昏。
夕阳即将消失之前，史尔特尔和博士有幸见证了它最为美丽的时刻。晚风吹走夏日的酷暑，开得正艳的樱花努力地在生命的末期展示自己芳华的艳丽。街道上金黄的光线褪去，恰好铺在脚底的淡粉终于不再被夺目的阳光所笼罩。仿佛热情似火的朝阳与安宁沉稳的夜晚同时到来，黄昏就是这包容了天空两位霸主的最佳人选，以绝对强大的能力给世界以光明，却又用它宜人的温度让每个生命平静。
在这夕阳的照射下，博士默默地询问。
“你找到活着的感觉了吗。”
史尔特尔晃晃自己还被绷带吊着的右手。
“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博士笑了笑。
“那就是找到了。”
“…”
“史尔特尔。”
听到博士叫她的名字，史尔特尔停下嘴里的咀嚼。到了黄昏再看博士漆黑的眼眸，那股淡然在黄昏之下更吸引人。
“黄昏真美啊。”
“我不是很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景色啦，景色。”博士指指头顶，“你不觉得黄昏的景致相当不错吗？”
“所以？”史尔特尔吃完手上的棒冰。她的嘴里叼着吃剩下的木棒，平静的目光望着博士。“你不说明白，我是不会理解的。”
“你真的很会破坏气氛。”
博士无奈地与她对视。他托起鲜红色的流光，史尔特尔并没有表示抗拒。他凝视着赤红的，有些火热的夕阳，那漆黑的明月逐渐靠近它最不可能接近的目标，企图与光明拥抱在一起。史尔特尔吐掉口中冰激凌的木棒，看不惯温吞的她一把揽住博士的后脑勺，将冰激凌的凉爽及时送入博士的口中。
黄昏注视着两人的拥吻。夕阳，公园，还有长椅，一切就如同刚开始那样，平静而美好。两人只是单纯地分享着夏日特有的浪漫，让樱花与斜阳包裹他们的周身，沉睡在温和而宁静的柔光之中。
史尔特尔今天也到了这个公园里。她坐在自己的长椅上，嘴巴里叼着她的棒冰。
她吃得很慢。直到博士跟上她的脚步，她才把棒冰从嘴里拿出来，朝着他晃了晃。
“快点啊。太慢了没你的份。”
博士欣然上前，手中拎着两条棒冰。
这是独属于史尔特尔和他的黄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