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小向】夜雨秋池
每年潮湿多雨的时节并不算漫长,但偏生被伽罗赶上了。连绵不绝的秋雨将这一带的枯枝从里到外都被浸泡了个彻底。好容易将那摞湿漉漉的柴草引燃,表皮逐渐熏黑爆裂,火星四溅,发出哔哔噜噜的脆响。有一点飞落至稍远处,倏忽消失在墨色的积水上。
伽罗方才放松紧绷许久的神经,尽管如此,他皲裂的双手仍旧紧握着武器,紧绷的脊背慢慢矮下来,倚靠在湿软的土坡上。若有若无的痛感伴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阵一阵刺激着他腹部的神经。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这种鏖战于他而言并不算少见,他相信小心超人他们会找到他的,一如既往。
伽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眼看向昏黑的夜空。
有时候他觉得,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他也真的是幸运啊——无论是在阿德里还是后来,总归是或多或少有一两个人陪伴着他。他一闭眼,就觉得他的战友们还都在,他的亲人们都还在。
在野外演练的时候遇到恶劣天气是常有的事情,这样的秋雨更是家常便饭。几个人就围坐在一片空地上。
雨不大,但是前方的路太过泥泞,难以行进。谁也不愿意辜负这留客天的秋雨——大汗淋漓的一小队年轻的大男孩子也懒得躲,姑且算是洗一个免费的冷水澡了。队里阿卡斯和几个好事的吵吵嚷嚷得非要学着钻木取火,伽罗也不恼,趁他们几个不备一个人脑瓜上敲一下,拳没攥紧,声音挺大,倒也是不疼。几个人却偏要把磨了半天的木头棒槌丢到一边的泥地上,捂着头嗷嗷大叫,吵着说耽误他们点火了,非要伽罗要么帮他们一起点要么来唱首歌。伽罗只是笑,说是训练得少了吧,要说来平日里就算是挂了彩也不见你们嚎这么响。最后也是拗他们不过,推推搡搡间站在一旁的高地上,无可奈何地笑着问他们几个唱什么?几个人叽叽喳喳了一阵脑子里全是军人血性的男儿也想不到什么腻歪歌,没辙了就喊——
“唱《喀秋莎》吧!”
“对,《喀秋莎》!”
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几个人就开始唱——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伽罗很少和他们一起胡闹,那天却是破例了。
要说起来,秋雨在他印象里也不是什么惹人厌的东西。
小时伽奥很忙。别的小朋友都被爸爸妈妈接回家了,只有伽罗要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为了防止回去太晚天黑,伽罗常常一下课就往门口跑。
而只有雨天,才是例外的。那时伽罗有时就会故意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只有这样爸爸才会多陪他一会儿,然后拉着他的小手回家。父母到底还是担心儿子,觉得下雨天黑路滑,太不安全。路上雨下大了,伽罗就会建议伽奥唱唱歌给父子俩壮壮胆。他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样,被握着的那一份温暖才会显得更真实一点。
爸爸也不拒绝。嘹亮的歌声穿过点状的雨幕,直线般穿过巷子,传得很远,很远。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火焰又有点暗淡了,他又添了一把,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学着他们的样子吹起点点火星。那天的回忆,结束于满天的火星,几个人非要吵着看火星能不能点燃发尾的能量,追着要拿对方做实验,到最后也没成功。火星复而渐渐熄灭,连同被呛出来的咳嗽声。
繁星慢慢拉上夜幕,和之后年复一年的夜色重合。
星星球的夜色和阿德里几乎相同,只是有几颗星星移了位置,几颗星星消失了。伽罗知道,其中一颗叫阿德里。
阿德里,阿德里。在一个个背井离乡的夜里,他辗转反侧,念着想着故乡的名字。只是这次离别,无可问归期。过往的回忆逐渐被时针搅碎分散在风里,等他试图抓住时变只剩下只言片语,了慰离情。
很久以后,他和超人们也渐渐熟识起来了。看着伽罗出神地望着天空,开心就会使眼色让其他几个超人带着伽罗出去走走。但是往往到了最后就变成了几个超人你来我往得闹,伽罗在一边瞧着,若是不幸碰上了雨季,还要提防被跑到水坑里撒欢的开心和花心溅上一身的浑水。
小心看到了就会递给他一份清单,伽罗心领神会,足尖点地一跃而起。
市中市场距离宅家有一定的距离,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伽罗去采购食材了。
等伽罗回来的时候雨还在下,天边低低矮矮得还有一点不舍离去的晚霞,雨滴此起彼伏地欢呼着落地,唤起房间中家人们的笑声,几个超人被宅博士赶回了家,甜心头上披着毛巾,故作凶狠地按住开心要给他吹头发,花心翻箱倒柜地找着自己的发胶,粗心想了半天才想到是上次捉迷藏的时候自己把花心的东西藏起来了,但是藏哪里了却总也想不到,急得花心追着粗心一阵穷追猛打,小心一边玩着魔方一边等伽罗回来,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粗心往自己这边跑了,一个侧身多开却正好对上伽罗的眼睛。
伽罗早就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了,看着家人们打打闹闹却只是看着笑。据小心后来描述,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伽罗那样的笑容。
“像月光下的无尽夏。”小男孩说完这句话就不说了,埋头去玩魔方。
那时的伽罗也不多言,就笑意盈盈得看着小心玩。谁料他却突然撇下魔方,回身往房间跑,弄得路过的花心一脸迷茫。看看小心,又看看伽罗,不明所以。
倒是甜心笑着抱着抱枕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伽罗啊,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小心啦。”
身上伤口的疼痛总是姗姗来迟,像是和回忆一道搅得四分五裂般,扯得伽罗眼前发黑,甚至看不清面前的篝火究竟是燃烧着还是已然熄灭,化为昏黑了天空的青烟。
后来,后来是怎么样的呢?
不知是什么模糊了雨夜的天空。是泪水还是雨珠?因为失血过多他的感觉已经非常迟钝了。伽罗知道血液已经和雨水晕散在一起将地面染成一片血红,但他已经没办法低头去看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火焰早已熄灭,飘起的是变成黑色的头发发尾的焰火。
“哐当。”邪恶战戟落入水中。其上的鲜血被夜雨冲刷去。有超人们的,有其他人的,也有伽罗自己的。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在给予小心超人致命一击之时,他拼命遏制暗魔躁动的灵魂,将战戟刺入自己的身体,而后凭借着自己极其不稳定的意识摇摇晃晃得飞去,他听到小心超人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叫他回来。
可惜啊,此番一去,君问归期未有期。
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不清,一方面他的意识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清晰地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是超人们的吧。他相信小心超人他们会找到他的,一如既往。在视觉完全消失之前他看到了宅家的人们,自己已故的战友,父母,小姨……
回家了。他们说。
伽罗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斑驳的黑色和白色,污浊了他过去的回忆,他感觉自己几乎溺亡在粘稠的雾气。
却总有人在这时向他伸出手,喊着叫他不要沉下去。
小心沉默不语地坐在床边,伽罗悄悄扭过头去,点滴还在不紧不慢地滴落。
前不久他才刚刚醒来,也才得知暗魔已经彻底和他的灵魂融合。但令人惊奇的是他依然有清晰的自主意识。可惜发尾还是灰烬般的焰火,估计是变不会来了。
宅博士看起来很平静,仿佛他只是一个离家出走而今回家的孩子。聊了一会他就拉着粗心说要粗心帮忙处理点问题,嘱咐伽罗好好休息旋即转身离开。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很快地抬起手臂抹了一下眼睛。花心欲言又止,想了半天似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甜心咬着嘴唇眼眶有点红,却仍挡不住满脸的笑意。开心揉揉自己弟弟妹妹的头说我们有点事出去一下,说着就拉着他们俩的手就跑,却还是不慎流露了言语间声音的颤抖。
今天还是阴天,秋雨琐碎地落于湖面,初秋的无尽夏还是烂漫地开着,摇曳着接连着水面,密密匝匝的淡蓝色花瓣毫无顾忌地拥抱着流落于此的雨水。
“伽罗。”
“嗯?”
“你知道无尽夏的花语是什么吗?”小心突然问他。
“是美满,团聚。”突然被谁温柔地抱住,伽罗有些许惊讶地回头,小心不再多言,毛绒绒的短发蹭过伽罗的面颊。他闷声道。
“欢迎回家。”
亲人之间斩不断的联系,无论分开多久,都一定会重新的相聚在一起。
纵然夜雨突至,寒潭需渡,我们依然会将双手紧握,再不必担心无家可归。待到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你我的歌声,都好像是明媚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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