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级24班 Matter Silarcum 作

       我生在熄灯纪元183年。人人都说现在是熄灯时代，却没有人告诉我灯是如何熄灭的，我和我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人们所说的“灯”是什么。

       老师说，灯在上面。这我当然知道，我们头上就是明亮的、无尽的灯，他们都因源源不断的电而产生光亮。

       一个去过上面世界的同学告诉我，灯在上面世界的空中，他告诉我你，上面又黑又冷，一抬头，就能看见星星聚成的河流。我们的世界开灯后，去了上面，就可以看见天空中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球体——比周围的天空还要黑的球体——遮住星星。那个球体就是已经熄掉的灯。

      这样一说，我的好奇心就更重了。我想去上面世界看看。

      17岁，人们开始庆祝熄灯200周年。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庆祝这个节日，他们似乎都在麻木地庆祝黑暗的降临。连学校都直接放了一次长达一周的假期，没有留作业，徒然给了我们七天的空余时间。但这次，我有了机会。

        在上面世界运电池的父亲回来休息了一会儿，又和全家人出去了，只留我一人在家。父亲把他工作时穿的防护服留在了家里——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的防护服可以在上面世界恶劣的环境中保护人体不受侵害。我悄悄穿上他的防护服，准备实现我儿时的梦想——上去看看。

        防护服出奇的厚重，但穿起来并不闷热。

       上去看看！

       刷卡混过电子安检，我便坐上了电梯。过了十几分钟，才到达上面的世界。门一开，外面的景象一下映入眼帘。

       与其说看见了，不如说没看见。

       闭上眼都不曾如此黑暗。

       我摸索半天，打开探照灯。抬手一看，外面的温度是-265摄氏度，这个温度足够让氢气凝成固态，与绝对零度只相差一点点。我用灯照着地面，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地面出奇的平坦，竟和下面的公园差不多。

       外面究竟有些什么？

       我不禁抬头仰望，想在天空中寻找答案。如同牛奶洒在天上，星星排成了河流，那数量比课本上的插图中所展现的多得多。河流的一处忽然被一个巨大的球体挡住了，巨大的轮廓和周围的星空一般漆黑。

       灯，但它已经熄灭。

       我仍然不知道它本质是什么。

       低下头，继续向前走。电梯口的光消失在地平线下，这下是完全的黑暗了。

        我走了一段路，不知在什么地方，脚下的地面瞬间裂开了，我一路向下摔，砸到下面的坡上，正要起来，又一下子向下滑去。我什么都看不见——即便探照灯照着亦是如此，我只能用手摸索着，突然间一把抓在一块硬物上。艰难地起身后，只见前方有几个光点，不断闪烁着，变化着颜色。

       那绝对是个人造物体。走近一看，是一扇门。我向前靠去，还未站定，门就打开了。我干脆顺势进门。

       门里是个类似过渡舱的东西，也是自动开门。我什么都没管就走了进去，结果，一束强光突然射入我眼中。我抬手一遮，适应了光亮后又放下了手。

       我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

       天竟然是蔚蓝的，嫩绿的地上长着柔软的草。这些颜色是出奇的自然，以至于让我有一种感觉——我生来就属于这里。防护服提示这里温度竟有十几度，还有氧气可供呼吸，我便摘下了头盔。

       没有下面世界那种沉重而锈迹斑斑的味道，这种清新的空气我从未感受过，我感觉身体舒展得如同失去了自身的重量一般。

       我轻轻摘下手套，抚摸着地上柔软的草。这触感难以言表，只是很令人放松。不自觉地躺了下去，望着天上的一片蔚蓝。虫子从我身边爬过，要是平时，我大概会吓一跳，然后把这些小生命踩死——这些东西在地下世界不常见，但现在，我才发现这些东西很可爱，与周围的环境莫名的相衬。它们太可爱——至少比我们世界的虫子可爱得多。

       我又向天空望去，看到天上有一盏明亮的灯，明亮到无法直视。

       那是灯吗？如果不是，有什么东西会如此之明亮？如果是，为何又这样温暖？

       “哎，你这家伙从哪里来？我从来没在这里面见过你。”后面传来了声音。我弹坐起来，转头去，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向我走来，他皮肤是黝黑的，这种肤色我简直未曾见过。

        我回答道：“我从下面来，偶然找到这里的。”

        他坐到我旁边，问说：“你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吗？”

        “熄灯纪元200年。”

        “外面的人啊……果然是这样。”

        我一下子好奇了，他看起来知道很多事情，我连忙问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是公元2558年。”

       我告诉他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公元”纪年法，历史上也未曾学到——现在的历史只陈述了熄灯纪元的事，内容又少又枯燥。熄灯前的事，我一点也没听说过。

       他说他们的祖先在熄灯前就在这里了，熄灯之前的事他们基本上都知道。

       “也不能说那东西是灯吧……”他突然转过来对我笑了笑。

       我有些激动，问道：“你知道灯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知道啊，”他指着天上的那盏明灯说，“和那个一样，是太阳，只不过那个是缩小版！”

       “太……阳？什么东西？”这个词语我从未听说过。

       “知道核聚变吗？”

       我点点头，回答说：“知道，老师说过那东西可以驱动运电池的船的，我们从熄掉的大灯上取电池，拿回来用。”

       “太阳就是因为核聚变发亮发热的，氢和氢融合形成氦，释放出以光和热为形式的能量。你们所说的大灯以前就是根据这个原理运作的。”

       我知道了，灯以前竟然这么明亮，我不禁继续追问：“灯是怎么熄灭的？”

       “那要追溯到几百年前，追溯到熄灯时代以前，”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熄灯以前，全世界基本都和这里一样美丽。但是，我们在地球以内的轨道建造了一个环绕整个太阳的能量收集器，我们把这东西称作‘戴森环’，我们跃进成了II级文明。戴森环不断收集太阳光，转化成用之不竭的能量。可是，人心是贪婪的，我们把戴森环改建成了戴森球，这个机器把地球轨道内的空间罩住了，地球前的两颗行星也被完全罩住，太阳仍在发光，但那光终究无法照亮这个星系的每个角落……”

         “我也是才知道，地球轨道内竟还有两颗行星。”我有些怅惘了，但他的话似乎还未说完。

        “在熄灯前，原有一段漫长的缓冲期，那段时间，人们动用巨量的资源建立了太空电梯和具有防护作用的城市；熄灯后，也就是戴森球完工后，大气迅速封冻，正好就把人们困在了黑暗中，困在了满是电灯的时代，这个时代，就是你们所说的熄灯时代。我们的祖先不愿离开原来的世界，于是便在大气封冻后建造了这片净土。真讽刺，人类把那些属于自然和生命的东西隐藏起来，或是改造成一些极端秩序，秩序得不自然的东西，最后把那些东西称作文明。”

       他不再给我说熄灯前的事了，转而和我谈了很多家常，讲真的，我向往他们所在的世界。

       离开时，他告诉我：“不要把我们谈的事告诉别人，你们那个世界就是为了防止你们向往之心过于强烈而引起动乱以致退出高度文明的时代，才隐瞒历史的。你们现在拥有的能源足够你们用几百亿年了，你们可能会安宁地生活直到宇宙毁灭，代价却是探索世界、照亮世界、温暖世界的灯。”

       我知道我不会再来了，只是往回走，一路上的黑暗使我更向往那明亮的世界。悄悄回家安顿好后，我回校上了一节自习课——家里我待不下去。

       下课后，我躺在宿舍中。我的思潮开始翻涌了：嫩绿的草地、蔚蓝的天空、升起的太阳、孩子们沐浴在温暖明亮的太阳的光辉中玩耍嬉戏，这个世界都这样美丽，被太阳无私地照耀着。

        我们也许能在星海中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吧。

        我闭上了眼睛，寂静中，我感受到明亮的宿舍骤然变暗。

        熄灯了，我相信灯总会亮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