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镜3

       我紧闭着眼，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坠落感。黑色的海水中，我稳稳地坐在一只巨大的水母上，它载着我飞向海面，与我们同行的是发着蓝光的泡泡。我回望“草地”和窗口，空无一人，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抓不住的梦。

       海面风平浪静，幽蓝的水母浮在海面上，宛如夜空中的点点星辰。在不远的空旷处，是月的倒影，圆满、皎洁。仰望天空，云层薄薄的，围着月亮，泛着光亮的云缘，像银白色的浪花。我坐在水母上，用脚击打黑色的海面，击起的水珠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在海面绽开成红色的莲花。风，突然来了，轻轻地，在海面上吹起小小的波浪，把无根的红莲聚集在月的倒影上。不多不少，恰是一轮红月。抬头再看，刚才的银月仿佛幻觉，天上挂着的明明是一轮红月。

       天上有红月，海上有莲月，天上有闪着蓝光的星星，海上有发着幽幽蓝光的水母，遥望水天相接的地方，已分不清水母和星星。我像是在海上，又像是在天上。这种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悬空感让我有些不安。黑色天幕中的红月和黑色海面的莲月像一双洞察一切的赤瞳，看透我对未知的不安和惶恐。我是被盯住的猎物，无处可逃。

       世界突然安静，风悄悄跑了，海面不再动荡，水母不再移动，连空中的云也静止了。我从不知晓，沉默也会变成一种恐惧，在这仿佛静止的空间里，有什么更大的恐怖正在赶来。

       水天相接处，有“星星”消失了，托着我的水母也开始躁动不安，那是来自灵魂和血脉深处的恐惧。我猜，远处的水母被吃掉了，那个吃掉水母的东西，朝着我来了。

       剩下的水母围成了蓝色的圆，我坐在圆心，屏住呼吸，用手按住狂跳的心脏，强作镇定地看着捕猎者游戏一般缩小着圆的边界。圆在快速的缩小，我只觉得喉咙紧缩、全身僵硬、四肢与我断了联系，明明害怕到快要窒息，却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蓝色的圆突然停止缩小，世界再次陷入沉默。在又一次仿佛静止的空间里，水母的躁动更加明显，我也越来越不安。捕食者去了何处？下一秒，它会在哪里出现？

       身下突然一空，我坐着的水母不见了，我从空中落下，攥紧双手，摔在了海面上。

       海面变成了黑色镜面，镜面后是水母组成的蓝色的圆。蓝色的圆呼吸一样闪烁，在闪烁的间隙里，我从镜面里看到自己身着红装，额间有一个红色的莲印，乍一看，又像红色的火焰。是了，那异瞳的女孩额间也有这个印记。明明是陌路人，我在看到那女孩落泪时，却也感受到她心里的绝望和悲伤，仿佛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用力摇晃着头，想摆脱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和感受。

       蓝光暗淡了，蓝色的水母以我为圆心一只接着一只消失在黑暗中。原来早就被发现了，消失的蓝色水母和突如其来的沉默只是猎食者在戏耍猎物。不安和恐惧突然消失了，力气又回到了身体，我却不想再挣扎了。

       抱膝坐在海面上，看着蓝色的圆环越来越细，心中却再也腾不起半点感觉。就这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听着不知何时何处传来的淡淡的萧声，静静地看着比海还要黑的巨大黑影从身下游过。静静地，黑影静静地冲出红色的莲月，跃出海面，没有激起水花、荡起涟漪，那是一只黑色的鲸鱼。淡淡的红光静静地笼罩住黑色的身躯，它静静地飞向天际、飞向红月，静静地与我三目相对。巨大的恐惧扼住喉咙，平静不在，镜面破碎，海上突然掀起惊涛骇浪。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拖入深海，黑色的鲸鱼在空中哀鸣，红色的月渐渐被黑鲨笼罩，大大小小的气泡丢下我随红月而去。无力挣扎，看着黑暗将我包裹却无法反抗。

       真安静啊，这大概才是真正的海底吧。像被困在黑色的茧中，听不到也看不到，再怎么用力挥手，用力呼救也不会有回应。死，大概就是这样吧，充满了无奈，生命在它面前是那么弱小，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我笑着闭上眼，坠向无尽深渊。有温热的水流打在冰冷的手上，是那时的你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