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辑录】《约定》的文本分析
词作通篇采用第一人称主人公回顾视角,主歌叙过去之事,副歌抒现在之情。在过去与现实之间的跳跃,使过去的一切被抹上温存和暖意,使现在的坚守和执着熠熠生辉。歌词的叙事时间处于跳跃之中。主副歌相对照是其一。其二,在主歌内部有时距长短之分。或聚焦于物象,“门牌”“便当”等寻常之物引起读者沉思,正回顾当日情意绵绵,已忽一笔写到走过半里长街,旅程亦蜕变。这样处理一来详略得当,二来转到现在也不显得突兀,三来能够用有限的物象调动听者的感情。更进一步说,这里不仅有时距的变化,空间的转换,由物及全景,亦在其中。其三,不难发现主歌的叙事逻辑是错乱的,第二句已写到笑着离开,则其后只是反复回想,由视觉、色觉到听觉,寥寥数笔,蕴含的怀缅已是对整个过去。主歌部分在倒叙的框架下富于变化,是极为难得的。这样的处理也激发了听者的联想,为副歌的直抒胸臆做了背景和情理的铺垫。
主歌部分的另一特色是炼字。街灯照出一脸黄,黄字用的怪异,似乎五官都已模糊,才会只留下黄的观感。首先,这是因为,黄带有暖色调,无疑内含这对当时当地温存的怀念,其次,黄相较与五官更近乎于审美判断,先于对五官的判断。这就类似于康德对审美判断和概念判断的阐述,美感形成于官感阶段的愉悦而非理性层面的概念。在天色渐暗的大背景下,暗黄色最先给主人公带来审美愉悦,先于对五官的欣赏。此处写一脸黄,暗示了主人公已经对对方优美之处完全投入欣赏,以至可以撇去五官。这个分析也适用于“剪影的你”一句。主人公只需看个大概便知是你,便有审美愉悦,可知情之深,爱之深。
“半里长街”用语也颇见功力。无理之处正是情深之处,十里可谓长街,而言半里即为长街,突出的是缓缓行来,轻快之意溢于言表。这也体现了主人公的留恋之情,正是希望街道走不到头,才会生发出长街的说法。
主歌六个“还”字,情意无限。但若将“还留住”一句,理解为“词人回忆起那段时光时,自己脸上还带着如同那日离开旅馆同样的笑容”,并不妥当。“留住”应作“记得”的同义词,即为还想得起的意思。由这句话断定现今也是心情愉悦,则更是无稽之谈了。
《呼啸山庄》名句:当我忘了你的时候,我也就忘了我自己。副歌部分显然由此点化而来。副歌在痴迷与放手间彷徨,先用“忘掉天地”与“仍未忘”对比,显示约定的永志不忘。“看漫天黄叶远飞”并非难事,也远不及许多风花雪月之事浪漫,这样写更多为了突出“你”之难忘。接下来“凄绝的戏”为全文神来之笔。这不仅仅是一个比喻,“戏”还有间离化的效果,主人公仿佛置身事外,冷眼给分离打上凄绝的标签,从而牵涉到文本的主旨——探讨爱情与宇宙人生的关系上。
“忘掉天地”“明日天地”,是对宇宙无限的消解和淡化,“两鬓斑白”“不敌天气”是对人生有限的消解,而主人公全部身心投入到“都可认得你”,是爱恋之深的第一层。他突然觉得这是“戏”,突然想“我便记不起”,这是对人生或爱情荒诞性的觉察。这都不过是冥冥规律的支配,古往今来那么多才子佳人都这样恋爱过,自己又算得上什么?他想反抗,这是第二层。但到最后,主人公还是释然了,不论乾坤许大,人生渺沧海之一粟,不论此生须臾,到底是生而必死劳而无功,他还是宁愿投身于这场爱情,献身于都可认得你的颂歌——这是多么强烈的大无畏精神与存在主义精神!

本文写于2022.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