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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册:永世神选】第六章:棺材板仰卧起坐,混沌卵同床共枕!

2022-06-09 17:57 作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 我要投稿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Rob Sanders

原文内容及图片版权全部归Game Workshop所有

个人翻译,仅供学习交流,未经允许请勿用于商业用途

部分个人添加图片来源于网络

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阿查此生最大黑料,敬请见证!

永世神选黑历史大公开!


第六章


观闻凡世多愿请,千般祈求千般应,婴孩得哺,万物苏生,莎莱雅之仁何止掩面涕零?”

——弗利斯巴赫,《死亡之女》



道旁神殿,日光山道

霍克领

帝国历2420年


       “把他扶起来,先扶起来。”

       但达戈贝尔特的随从伯恩特(Berndt)是个壮汉,他直接将迪德里克·卡斯特纳连人带甲一起从干草车上抱了起来。“带进去带进去。”牧师的声音颤抖的就像马车驶过神殿门口的砾石,他粗短的手指焦躁地拨弄着灰白的头发。伯恩特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照做着,这位侍僧是个哑巴。

       “别忘了这个。”粗鲁的农夫吃力地举起沾满血污的【终结】,朝神父晃了晃。达戈贝尔特赶紧跑去殿门后面的捐赠处,从善款箱里抓出一大把硬币又跑回来,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将它们塞到农夫手里。是他在山道的路旁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双尾彗星骑士。农夫满意地离开了,牧师端起巨剑【终结】。“把他抱到更衣室去,”达戈贝尔特命令道,“和他的侍从放在一起。”

       伯恩特踏着沉重地脚步抱着骑士穿过神殿大厅,道旁的烛火随之颤抖,卡斯特纳身上残破的盔甲发出的咔嗒声引起了大厅内其他教众的注意。他们大多是皮匠、小贩、商贾之类的,从沃尔芬堡出发经日光山道前往米登海姆,还有一些山麓山羊农场的常客。虔诚的信徒们被噪音打扰,他们的注意力也从神王的雕像转移到了圣殿骑士吓人的伤势上。

       “抱歉,”达戈贝尔特摇摇晃晃地跟在伯恩特和圣殿骑士后面,“但还请继续你们的沉思,各位兄弟姐妹。”

       伯恩特穿过神殿,侧身挤过衣帽间的门帘。埃米尔已经躺在这里了,活像一具保存在古墓里的尸体,他可怕的伤口被绷带和润湿的药膏层层遮盖。一位富态的莎莱雅女祭司正坐在侍从身旁,她身披白袍,如慈母般教导着已经换上新衣走来走去的吉赛尔。

       “圣鸽在上,”女祭司说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又一位西格玛的仆人,阿拉贝拉修女(Sister Arabella),”达戈贝尔特回答,“而且我个人认为他值得您多加关照。”

       “把他放在另一张床上,”女祭司吩咐着,伯恩特照做了,“我需要人帮我脱掉他的盔甲。”达戈贝尔特点点头,把【终结】放在一边,走过去帮伯恩特卸下骑士破损的板甲。

       “他伤的很重,”女祭司拆开了吉赛尔之前为迪德里克做的临时眼罩,“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把包递给我,孩子。”吉赛尔急躁地将一只装满工具和药水的小包递给女祭司,“必须把它弄出来,不然会感染的。”

       “您觉得怎样做最好就怎样做吧。”达戈贝尔特回应。

       “只有莎莱雅知道怎样最好,”女祭司说,“这很危险。这么做他失去的可能不仅仅是视力,虽然这只眼睛现在已经看不见了。您可要做好为此承担责任的准备。”

       “好,”达戈贝尔特慢慢地说。“好,我会的。”

       女祭司挑选了一把就算放在铁匠铺里都不会显得格格不入的大钳子,随后将它伸进骑士伤势严重的眼窝,试图夹住碎片。当铁钳刮过那碎片时,卡斯特纳突然抬手掐住了阿拉贝拉的手腕,将钳子从自己眼睛里拉开。

       “你想干什么!”圣殿骑士咆哮着,另一只眼睛四川乱转,就像一只受惊的动物一样在房间里四处扫探。

       “迪德里克,”达戈贝尔特试图安抚他,“迪德里克,是我。你被带到神殿里了。”

       圣殿骑士抬起头,环顾四周,用令人生畏的目光盯着阿拉贝拉和吉塞尔。他松开了阿拉贝拉的手腕。

       “我不认识她们。”

       “这位是阿拉贝拉夫人,刚从赫弗尔霍夫(Hovelhof)来到莎莱雅的庇护所。这是吉赛尔,来自锤瀑修道院。她之前把埃米尔带过来了,感恩奠基者。她说是你派她来的。”

       卡斯特纳凝视着吉赛尔,新手修女被他瞪的有些生气。

       “是的,”他最后说到,“你当时在那里。”

       “我们一直在等你。”达戈贝尔特说,“已经等了好几天了。”

       卡斯特纳又躺了下去,他把头转向被一层层绷带勒到喘不上气的埃米尔。

       “他能挺住吗?”

       “阿拉贝拉夫人觉得不太乐观,这里条件有限。”达戈贝尔特回答。

       “他需要去阿尔道夫救济院接受更妥善的治疗,”女祭司说,“你也是。”

       “我不想去阿尔道夫。”

       “你的眼睛受伤了,得把卡在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阿拉贝拉告诉骑士,“实话告诉你那会很疼的,这里可没有麻醉药品。”

       “我不怕疼。”

       “非常非常疼。”

       “那就别管它了。”

       “可它造成的感染会害死你。你会因它而死,圣殿骑士,这就是你想要的?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病死在床?这可不像是一位西格玛骑士想要的结局。”

       “该怎么做尽管来吧。”卡斯特纳冷酷地说。

       “那你最好回到刚刚的状态,”阿拉贝拉告诉他,“不省人事。达戈贝尔特神父,请给我们拿一瓶你最烈的酒来。”

       “呃,我...…”

       “没事的神父。神王祝福过的酒精是天赐的礼物——当然,前提是在健康、平静和节制的前提下享用。更何况我们现在是用作药用。”

       “省省吧,”卡斯特纳啐了一口,盯着女祭司。“把它取出来。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疼,我应该很快就自己疼晕过去了。"

       “如你所愿,我的孩子。”阿拉贝拉对他说,“按住他。”

       伯恩特用巨大的身躯压住骑士受伤的身体,达戈贝尔特则将迪德里克的脑袋稳稳按在床垫上,吉赛尔在他们旁边来回绕圈。

       “需要我做些什么?”女孩问。

       “拿着这些,”阿拉贝拉夫人抓过一把干净的抹布塞给她,“准备擦血。”

       阿拉贝拉再次伸出铁钳,她感到骑士突然绷直了身体。卡斯特纳抽搐着,从他撅起的嘴唇里发出一声恐怖的哀嚎。“按住他。”女祭司夹住从眼窝里伸出的一点碎片尖端,试图把它拔出来。哀嚎变成了咆哮和惨叫,女祭司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技巧试图取下那枚嵌入他头骨的碎石。达戈贝尔特死死按住卡斯特纳的头,他神情严肃,眉目间满是关爱与决心。血顺着圣殿骑士的脸颊流下。吉赛尔尽了最大的努力来止血,但很快,大家身上都沾染了骑士的鲜血,双手一片猩红。

       “按住他!”挫折感近乎就要战胜阿拉贝拉。

       “我在努力!但他太不老实了。姑娘,过来帮我一把。”西格玛的牧师呼唤着吉赛尔。铺位上已经满是血污。

       “他怎么还没晕过去?”吉赛尔问。圣殿骑士的尖叫声直接穿透了她的身体。“有一次我哥踩了钉子,让我爹帮他从脚上把钉子拔掉,特别疼,我哥一下就跟死过去一样晕倒了。”

       “他的意志很坚强,”阿拉贝拉喃喃地说,骑士痛苦的模样同样让她感到慌乱,“令人钦佩。”

       即使在达戈贝尔特和小修女一起稳住骑士头部的情况下,女祭司也无法取出那枚具有感染性的碎片。它深深刺进了头骨,并且牢牢嵌在里面。就算她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把那块碎石拧出来——而卡斯特纳发出了她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凄惨的嚎叫——也没能动其分毫。

       当骑士的惨叫终于平息下去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女祭司因此认为自己可以更用力一些,但不管她怎么努力,碎片还是留在那里。她终于坐回到座位上,放松下去,但神情看上去很震惊。

      “您要放弃他吗?”达戈贝尔特问。

      “女神禁止以她的名义行有害之事。”阿拉贝拉说话时的脸色几乎和她的病人一样苍白。

      “可您说过如果把它留在里面他会感染的,您说他会死。”

       阿拉贝拉看看达戈贝尔特,看看吉赛尔,又看看伯恩特。

       “他已经死了。”莎莉雅的女祭司说着,把手从骑士胸口抽了回去。达戈贝尔特赶紧起身绕过来,把耳朵贴在卡斯特纳的心脏上。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忤逆了我的女主人。”阿拉贝拉说,“我必须赔罪。”她从坐位上站起来。“很抱歉,希罗尼穆斯,我现在必须告辞了。”

       达戈贝尔特从卡斯特纳染血的胸口抬起耳朵。

       “那埃米尔怎么办?”牧师痛心地说,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

       “我会骑马回去赫弗尔霍夫,把救济院的马车留给你。我能为他做的就这些了。带他去阿尔道夫的莎莱雅神庙吧。如果他能挺过这段旅程,那边的高阶女祭司们会照顾他的。”

       阿拉贝拉走了,达戈贝尔特又看向卡斯特纳了无生气的身体。他俯下身,吻了吻骑士的额头。即使现在,即使已是一具血淋淋的战士遗体,他在牧师眼中仍是自己当初一手带大的孩子。

       “姑娘。”达戈贝尔特站了起来。

       “在,神父。”吉赛尔脸上那股少女的烦躁消失了。

       “为遗体清洁更衣,准备葬礼。”牧师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吉塞尔慢慢点了点头。她从袍子里拿出西格玛之锤的银挂坠——她单纯信仰的简易象征——放在嘴边轻吻了一下。“我还需要将此事知会给大主教卢茨施拉格(Lutzenschlager)和双尾彗星骑士团的大导师施罗德(Schroeder)。”达戈贝尔特接着说,“伯恩特,你稍后把我的信带去教堂和骑士团总部。他们会知道他们中最优秀的一员、一位天生的学者与战士、一位真正的西格玛之子,已于今日离我们而去。”


有许多人想伤害你,我的影子。许多可怜的神和他们误入歧途的仆人。软弱的帝国神王。尤里克的寒冬与狼。即便是仁慈的少女莎莉雅也一样,她的药剂与器械所造成伤害就和它们所治愈的苦痛一样多。他们将对你刀剑相向。他们要以信仰之名烧死你。

我的影子,你已被选中。汝乃灾厄的召唤者,在这终将被你毁灭的世界上茕茕孑立。你已经引起了黑暗诸神的注意。祂们正和我一样在注视着你。带着恐惧,带着希望,以及好奇。你无法否认你的本质。你是我赐予这世界的礼物,无论血肉、骨头,还是内在驱使它们前进的精神。末日的化身。

然而,为了实现你存在的目的,我的造物,你必须活着。活过来吧,我的影子。黑暗诸神已经看到你了。让祂们见识一下,让祂们看看即将到来的天启。



我认为通往地狱的道路总是不公正地穿过寻求公正的土地。”

——弗雷德里克三世



德拉克瓦瑟大道,米登领

帝国历2420年


       昼夜交替,日月轮转。卡斯特纳感觉眼睛很干,因为他一直无法合眼。白天,他透过救济院马车罩帘间的狭窄缝隙向外打望,忍受着世俗的单调。夜里,他梦中投射出黑暗彼端的漆黑幻象。他死了,但又没死。他被迫细细咀嚼着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以至于思考与感受都变成了折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仅在愈合,而且在变得愈发壮实,比以前更加强而有力。卡斯特纳大胆揣测,即便是他自己——受训成为杀敌利器的骑士——也从未拥有过如此健壮的身躯。他正在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某种更强大的东西。他体侧和大腿上的皮肉在重新粘合时有些发痒,之前骨折和错位的地方尚有轻微不适,至于高烧之类的事情早已成为了模糊的记忆。

       只有他的眼睛还在灼痛。风暴还在那里,在他心灵的黑暗中肆虐。这场持续的折磨撕裂着他的神经与理智。他能感觉到脑袋里的石头碎片。它是那样沉重,带着卑鄙的目的令人痛苦不堪。它现在是他的一部分了,并且也希望他成为它的一部分。满足欲望与冲动可以分散圣殿骑士的注意力,使他忘记穿透自己头骨的持续痛楚。一个值得关注的目标可以疏导从这种令人发狂的折磨中诞生的苦闷。然而,他被迫躺倒,无休止地忍受这每一秒。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旅程的终点在哪,即使它远在天边,他也能坚持下去——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人总可以一步步走过去的。痛楚撕扯着他的脸、他的脑袋、他的思想,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行。一开始,卡斯特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处境。之后他发现自己没有选择。最后他发现他可以接受,只是这可能会让他失去理智。

       他方才从梦中惊醒。小时候他也常常在半夜里醒来。神殿的宿舍没有窗户,一片漆黑。他可以听到走廊尽头达戈贝尔特的鼾声。对于一个孤独地生活在世上的男孩来说,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声音。然而在有些夜晚,他醒来后什么也听不到。没有声音,没有光。更恐怖的是他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就站在床边盯着他。他知道自己一看到它就死定了——但他其实别无选择,因为他一动也动不了。无力感会催生恐惧。若是无法控制身体进行自我保护,那么你再强壮、再灵敏或再致命又有什么用呢?这便是卡斯特纳在救济院马车的帆布床上颠簸时所感悟的道理。瘫痪。僵硬。麻木。

       他抬不起胳膊动不了腿,就连想眨眨眼睛或者舔舔嘴唇也不行。就算一只苍蝇飞过来都能钻进他嘴里呛死他。这是他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事情。连小时候被吓到尿床的噩梦或战前的大胆设想也无法与之相比。他宁愿被敌人的剑刺穿也不愿活在这样脆弱的状态下。按照他的习惯——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卡斯特纳试图伸手、试着坐起来、试着动动脚趾。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在他的想象中,他的身体对这些任务作出了有力而热切的反应。但实际结果仅仅是抽搐了一下。做出这些动作所需的力量与完成它们带来的成就感激励着他。他的身体正静待着满足他的设想。这是一具毫无意义的血肉之躯。一具蕴藏着狂暴力量但已被遗忘的容器。一个活生生的陷阱,里面困着一只怪物......一个巨人......一位神明。

       也许等到他能走路的时候,他每迈出一步都会让那块次元石碎片向脑子钻的更深一些。他甚至有可能摔倒,让那东西直接磕穿头骨。他思量自己着周围的环境。也许有人又试图把它弄出来过,但结果对他来说却是弊大于利,那东西可能在里面卡的更结实了,试图把他占为己有。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已经像一具尸体一样躺在帆布床上了,还能对帝国、对别人或对他自己造成什么威胁呢?无论怎样,那碎片肯定已经刺穿或压迫到了他脑袋里的某处器官,让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卡斯特纳听到一声呻吟。在救济院马车另一侧的病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圣殿骑士无法转过头去看看和自己同乘一辆马车的是谁,但他觉得那应该是他的侍从埃米尔——虽然听起来不太像他。和卡斯特纳一样,埃米尔的伤病让他不得不长途跋涉,一路颠簸着前往阿尔道夫,到莎莱雅神殿寻求治愈之法。那裹在绷带和毯子里的男孩呻吟出某种介于痛苦和疯狂之间的声音。卡斯特纳希望他能做个好梦,毕竟当这可怜的孩子醒来时只会发现前途黯淡。

        骑士凝视着布帘之间的黑暗。那里只有闪烁的光影。他对这自己唯一可以看到的、恒久交替的景色看得越久,就越能体会两者间的差异。朝阳升起,白昼替代了黑夜。夕阳西下,骑士就像一幅画布,由夜晚涂抹着对黑暗的恐惧。就像画家在调色板上调色一样,卡斯特纳细细观察着许许多多混合了不同色调的黑色,并发现自己迷失其中。他将与它们互为对方的杰作。

       卡斯特纳眼看着马车将一行人拖过这段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旅程。他能确定自己正在向瑞克领方向前进。他感受到日光山道崎岖的小路,又感受到弗拉什冈大道上的颠簸,听到马车穿越老林车道时发出的咔哒声。当他们驶过土匪出没的威斯丘陵时,他注意着树木影子的变化。偶尔,他还会观察沿途某座宅邸或某座村庄。在一些地方,农民们会既害怕又好奇地过来窥视。他们不会靠的太近,以免救济院马车里的病人得的是什么传染病,但还是会凑的足够近以便看到马车里伤势吓人或奄奄一息的伤患。而卡斯特纳看着他们的脸上一次次浮现出失望的神情。大概是他的伤势看起来并没有很令人印象深刻,因而失去了被当做八卦消息的资格。这种令人憎恶的行为掩盖了它的真实面目,掩盖了病态的好奇心及其带来的令人作呕的刺激感。

        然而当马车经过较大的村庄时,卡斯特纳发觉自己也会带着同样可憎的好奇心想要向外张望。他能认出三个他们已经路过的地方:伯根多夫(Bergendorf)、希登霍夫(Heedenhof)与河边镇(Gerzen-by-the-River)。他熟悉乡村生活的声音,霍克领乡镇间轻快的歌声,十字路口繁忙的车流,沉重的货物南来北往,兵团沿着老林车道整装行进,往返于席佩尔要塞(Fort Schippel)。但骑士认不出马车继续南下时路过了哪些村庄,因为除了成群的乌鸦在发出噪音以外,沿途只有一片死寂。柴烟刺痛了他的鼻腔,他干燥的舌头尝到了新鲜死亡的铜腥味,他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外面是何等破灭的景象。那不是野兽人带来的恐怖,也不是森林绿皮干的。它们只会满足自己本能的需求。但卡斯特纳现在感觉到的是屠戮殆尽。被焚毁的建筑和饱吸无辜者鲜血的土地传达着灭绝的信息。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抻展、悬挂,化作毁灭的图腾,展示给那些不敢踏入敌人留下邪恶印迹之地的人们。只有黑暗之奴才会这样做。来自北方的末日与厄运。混沌的战士。

       夜幕降临,无月的黑暗笼罩大地。他能听到远处的树木在风中摇摆时发出的响动。不远处的德拉克瓦瑟河宛如醉汉饮酒一般咕嘟着,他可以听到河水拍打它宽阔的河岸,还有从落日孤山上直吹而来的微风。这一切,再加上马车正平稳地压过道路上的旧车辙,圣殿骑士确信他们正在弗拉施福特和邓克要塞(Fort Denkh)之间的某个地方,这里的道路被拓宽了,好让营地可以避开林木线。既然什么也看不到,骑士的听觉便与其他感官一起发挥更多的作用,将世界带到他面前。他听到了火苗的声音,外面昏暗的夜色也证实了这一点。他能听见咽吐沫的声音,烤肉的气味像乐器的琴弦一样从他肚子里拉扯出强烈的饥饿感。他饥肠辘辘,因为这几天进到他嘴里的只有水和肉汤,而且量很少,怕他呛到。附近有马匹在闲逛。卡斯特纳能听到它们的心脏发出轻柔的隆隆声,以及它们血管里散发出的温热。马儿打了个响鼻,轻轻地刨动地上的泥土,尾巴焦躁不安地摆动着。有什么事困扰着它们。

       或许是埃米尔。侍从干巴巴的呻吟声反反复复。尽管失去知觉,那可怜的男孩对自身疼痛的感知程度却似乎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能意识到它们短期内不会减轻。卡斯特纳回想起那群恶狗留下的残骸。马车上弥漫着从侍从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而他现在这副样子除去哀号以外大概也说不出什么话,埃米尔作为同乘旅友实在不怎么样。但他好歹还能动弹。当然,如果踢床板、剧烈痉挛和缠着绷带的肢体偶尔抽搐也算动弹的话。卡斯特纳很同情这男孩,而且很愧疚。要不是他自己的状况更惨,大概还要更多愁善感一些。战兽群和它们祭祀的毁灭之力——无论是哪一种——险些害死他们二人。卡斯特纳觉得自己或许要和埃米尔一起就这样在救济院马车的后斗里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马车行进的声音消失了。骑士将注意力集中起来。他的耳朵好像在流血一样痛,但周围的声音带着细节回来了。在草丛中啃食的老鼠。在附近的树林里挖洞的幼虫。火堆周围石头发出的细微开裂声。翻书的声音在卡斯特纳耳中就像一棵高大的落叶松或榆树被砍倒一样。那本书的封皮已经干瘪,浸透了捧着它们的手的湿气。书页因年代久远而酥脆,像南方的羊皮纸一样粗糙,它们互相摩擦着,发出古老的嘶嘶声。骑士能听到书页上组成恐怖字句的墨水历经百年尚未干涸。

       有人说话。戈尔斯特在远处喃喃自语,享受着篝火的乐趣。他的脸笼和铁链嘎嘎作响,身上细微的伤口静静渗出血液,浸湿了背后肮脏的破布。狂热者念叨着一个卡斯特纳以为自己已经将其忘却的名字,那个成为国王的男人,那个成为天神的国王。海尔登罕默之名在卡斯特纳脑海中燃烧,这是种宛如旧伤复发的痛感,熟悉而欣慰。

       “这些我一点也不明白……”

       “一点也不明白……”

       “不明白……”

       新的词汇在卡斯特纳空洞的思绪中回响。少女的声音,如歌般清亮,带着粗鄙的俗语和不谙世事的稚嫩。完好无损,天真烂漫,纯洁无暇。年轻人令人生厌的傲慢需要被驯服,骑士如此思索着。囚犯......新手修女,吉赛尔,帝国十字修女会的修女。来自锤瀑修道院的女孩。卡斯特纳沉浸在她话语里的恐惧和不安之中。

       “我想不出有谁能看懂……”

       卡斯特纳听到一个来自童年时的声音。达戈贝尔特神父的嗓音温暖而低沉。他听到牧师的下巴和他的大肚子随着话语震颤,而那稳重的肚皮反过来又承载起话语的重量。尽管如此,骑士还是从牧师的声明中感到了一丝甜蜜的犹疑。就好像刀子切过水果后沾上的果汁。这才是真实的答案。牧师在试图安慰修女,但他心中想的绝不是安慰。

       卡斯特纳听到牧师从火炉旁烤暖的书堆中挑出另一本。伴随着书背皮革的嘎吱声与书页的低语翻开了它。牧师正在总结、对比、交叉引用。世界上的其他声音消失了。现在只有他们的对话值得注意。在食物和火发出的噼啪声中,卡斯特纳倾听着坦率而安静的交谈,就仿佛自己也坐在那里。

       “反正我看不懂,”女孩很诚实,“我这种人不适合做这些动脑子的事情。我在洗碗间干活儿,连修女都算不上。”

       “再给我讲一遍,”达戈贝尔特说,“这很重要”。

       “院长嬷嬷叫我们到藏书室去,那地方藏得可深了,比下层回廊还要深,埋在大山里面。我们院长说那里放着修女会里最危险的典籍、文书和其它东西。反正绝对不是我们这些新人该看的东西。”

       “我知道的,孩子。虽然我从未能受邀去往贵院访学。”

       “可我不知道啊,”吉塞尔接着说,“艾丽莎姐妹说她一直以为藏书室根本不存在,只是传说而已,给我吓坏了。”

       “一般人都会感到害怕的,我的孩子,”牧师安慰着她,“锤瀑修道院下方的墓穴里保存着近几个世纪的异端邪说,全都是疯子们的毕生之作,是曾被用来或者准备用来对抗神王臣属的邪恶知识。那是一座黑暗藏书阁,即便是大咏经师也要得到大主教本人的许可之后才能去那里进行研究。唯有阿尔道夫的西格玛大教堂能比山峰更好地封存那些可恶的东西。祈祷吧,让我们继续。”

       “我们院长表现得很奇怪。”

       “怎么说?”

      “心情不好吧。她好像很害怕。我从没见过她怕成那样。有一次,艾丽莎姐妹和我——”

       “孩子,请直接说重点好吗。”

       女孩顿了顿。仿佛被伤到了幼稚的心。

      “我只能说院长嬷嬷很不耐烦,她的指示很紧急。她让她的姐妹们去销毁文物、烧毁藏书室里的其它书籍。艾丽莎、我和其他洗碗间的女孩,我们都很害怕,因为大家在毁掉修女会努力保护的一切,感觉很不对劲。”

       “然后呢?”

      “然后她挑了一些东西出来,用她的话说就是这些东西太黑暗、内容太多、对帝国的存续太重要,所以不能直接销毁。好家伙,我跟您说这是嬷嬷说过的最唬人的话。”

       “我猜她唬住你了。”

       “是的神父。”吉塞尔承认,“知道世界上存在这样黑暗的秘密真让人害怕。”

       “确实存在。这样的典籍若是加以仔细而谨慎的研究,将是我等征讨毁灭之力的一大助力。然而,一旦它们落入坏人之手,或许就意味着末日将至。我可没有夸大其词,孩子。而你克服艰险从锤瀑修道院带来的正是这样的典籍。”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我的院长嬷嬷说:‘吉赛尔·丹齐格(Giselle Dantziger),你作为一个粗鲁而无常的东西来到这个世界,你那张嘴待在你家那条臭水沟里会比待在修道院的回廊里更自在。你目前可能仍然缺乏成为修女所需的学识与宁静,丫头,可你从不缺乏勇气。”

       “你不是在修女会长大的吗?”

       “我家在白狼城,先生。我爹觉得在偏僻的锤瀑修道院待一段时间能驯服我的任性和粗野。”

       “怎么不去尤里克的祭司那里?”

       “阿尔-尤里克和他的圣徒们不会要我的。神王接受了我,我很感激。”

       “你已经很好的回报了他,孩子。”

     “她把我给您的那些厚书、魔典和文献交给了我,”吉塞尔继续说道,“然后派我下了山,让我把它们交给一位牧师,一位有学问的人,一位真正的西格玛之仆。她还派了其他一些见习修女从别的方向下山。每个人的路线都很危险。我都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差点死在冰天雪地的山坡上。”

       “她派你们出来?其他修女呢?”

       “院长嬷嬷说,因为她们的年纪更接近去面见神王的那一天,所以她们应该留在锤瀑面对他。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我、阿玛利亚(Amalie)、卡莱塔(Karletta)、玛琳尼(Marlene),还有别的几个洗碗女工,我们每个人都带着一捆书或一袋器物。卡莱塔才十四岁。也不知道还有谁活着离开了锤瀑。我跑出来后不久就听到山谷另一边有人尖叫,但听不出是谁。”

       “你很勇敢,”达戈贝尔特称赞道,“徒步爬下米登山即便对神王最无畏的臣民来说也是严峻的考验。你的嬷嬷派你去南方?”

       “是的先生,西南方向。‘不许停下来,姑娘,无论遇到恶人还是野兽都不许停下脚步,直到你把手中的包裹交托出去。‘结果我偏偏就撞上了那些像人一样走路的野兽。它们似乎对我带的书不感兴趣,但还是幸好您的部下路过那里。”

       “幸好。”达戈贝尔特阴郁地承认。

       “您觉得这是神王的旨意吗?”

      “也许吧孩子。和那捆书一起送来的信你读过吗?”

       “没有,神父。我不识字。”

      达戈贝尔特严肃地笑了笑。“我不觉得这很可笑,先生。院长嬷嬷教过我识字,但我不是个好学生。”

      “我不是在笑你,孩子,我是在笑这个世界,”牧师向她保证,“院长嬷嬷派你送来了我这辈子看到过的最危险的文献。而你的无知却保护了你,万一你被其中某本书的标题所诱惑,我的孩子,那将是你生命的终结。”

       “我的院长还送来了一封信?”

       “夹在那些书中间,上面有她的火漆印章。”达戈贝尔特说,“要我念给你听吗?”

       “如果您愿意的话,先生。”

       “致收信人,”达戈贝尔特读道,“神王在上,请保佑这可怜的孩子所背负的重担能送至信仰的守护者、海尔登罕莫真正的忠仆手中。我是奥特琳·亨特谢尔(Ottoline Hentshel),锤瀑修道院的院长,光荣的帝国十字修女。我与我的姐妹们毕生守卫着如今已在您手中的那些受诅咒典籍,并深以为荣。然而,两天前的夜晚,鄙人三生有幸,看到私以为是神王显圣的幻象亲临鄙人面前。他告诉我,三天后,锤瀑修道院将迎来不速之客,并遭受万劫不复之灾。而我的修女会亦将不复存在。数百年来,我院屹立于米登群山之颠,不受俗世烦扰。它俯瞰着神王的帝国,守护着他的人民。若非海尔登罕莫亲口所述,我断不会相信此等威胁。而我的职责便是尽我所能地摧毁这些由锤瀑过去数代修女所看管的黑暗秘密。但有一些段落,一些文本和它们所记载的可怖知识,即使是我也不允许将它们从历史中抹去。事已至此,在前往西格玛身侧之前,我与我的姐妹们将以神王所期望的方式迎接我们的访客。还请悉心接待并关照这个背负重担的孩子。她是帝国的女儿,也是神王的使者。我恳求您将这些危险的作品送到安全的地方,送到我等之守护神加冕为王的地方,送到阿尔道夫的西格玛大教堂。在那里,它们或许会在教会牧师、学者和神圣骑士的看管下找到新的用武之地。此致。愿西格玛的祝福降临于您。”

       又是沉默,四下里只有篝火的声音。

       “您认为我们院长见到了神王吗?”

       “我不知道,”达戈贝尔特说,“但今天早些时候我拦下的那名骑手告诉我,造害的村庄不止有伯根多夫、希登霍夫与河边镇。一场风暴正带着可怕的目的席卷我们的土地,在燃烧与屠杀中一路南下。无辜之人因我等的盲目与疏忽而死。埃斯克镇,我心爱之处,也同样落入了这些胆大妄为的掠夺者之手。也许西格玛警告过你的院长嬷嬷。警告她来自北方的厄运即将降临。一支散布毁灭的战帮或军队正在我们的国土上肆意游荡,这些人——这些怪物就像复仇的鬼魂,只知肆无忌惮地杀戮。天知道他们在追寻什么。根据我前些日子收到的报告,孩子,有人看到米登山的山顶竟如火山般升起滚滚浓烟,大抵就在锤瀑修道院所在的位置。你的姐妹们......应该已在西格玛的照料下入眠了。你很可能是最后的帝国十字修女。”

       “不可能。”女孩抽泣着。

       “可事实就是这样。”达戈贝尔特说,“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就在此时此刻。世事就是如此变幻无常。”

       “那些强盗想要什么?”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驱使着那些抛弃人性的东西。或许是某位黑暗之神的恩惠?永生?升魔?”

       “您觉得呢?”

       “这些屠杀不似北方野蛮人的随意行径。它有明确的目的。我相信这股敌人——无论是人还是什么怪物——之所以要去锤瀑屠戮帝国十字修女会,就是为了寻找某一部被神王所弃的作品。他们猜测它会先被带到附近的神殿,也就是埃斯克,之后他们猜到这些禁书会被带到哪里,于是一路南下,所以我们沿途才会看到那些被摧毁的村庄。”

       “那他们已经赶在我们前面了,”吉赛尔的声调随着恐慌而升高,“有那些怪物挡着我们要怎么进城?”

       “冷静点姑娘,”达戈贝尔特说,“别忘了西格玛保佑着我们——”

       “西格玛保佑我们!”

      “……而且我也提早写信让伯恩特带去给大主教了。邓克要塞那边有驻军,我会请求那里的军官让咱们入营避难。我也已经在信中恳请卢茨施拉格大人派一队最优秀的骑士来接我们,护送我们回阿尔道夫。”

       “您怎么知道他会响应我们的求援?您和大主教是朋友?”

       “远非如此,孩子。”达戈贝尔特冷冷地说。但我在信中总结了即便是大主教也不敢忽视的论断。”

       “抱歉先生,什么叫论断?”

       达戈贝尔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仔细考虑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带来的每一本书都很危险,它们全都应该被封存在修道院的墓穴里,但只有其中一本异端邪说可以合理解释这场对神王土地如此大胆的入侵。一本值得他们为之冒险的伪经。”

       “哪一本?”

       “这一本,孩子。《天堂占卜书(The Celestine Book of Divination)》。”牧师回答,“又称《天命之书》。作者是提利尔的一位占卜师,名叫巴蒂斯塔·加斯帕·纳克罗多莫。当然,如果你采信其他版本的史书也可以称他为疯子。他利用星星的相对位置以及它们在夜空中投射的图案来预测将要发生的事情。”

       “他能预知未来?”

       “有些人确实这样认为。”达戈贝尔特承认,“然而,《天命之书》被认为是一本极其危险的禁书,因为它预言了终焉之时的到来。”

       “终焉之时?”

       “万物毁灭之日,我的孩子。世界的终结。”

       “您读过关于终焉之时的书吗?”

       “《天命之书》是大主教严令禁止任何人阅读的绝对异端书目之一,就算西格玛教会的牧师也不行。这里的内容太过危险,不该成为牧师们的常识。据我所知,只有历任大主教可以阅读其全文。”

       “您读过了,”吉塞尔直接戳破,“我敢肯定。”

       达戈贝尔特沉默了一会儿。

      “鉴于围绕本书发生的种种残酷事件,”牧师解释道,“以及考虑到目前境况的利害关系,我认为应该谨慎地亲自检查一下。你从修道院带来的包裹里有一本入门读物,是一份用于翻译其他书目内容的对照表。我们的旅途让我有时间对《天命之书》前面的部分内容进行了一些翻译。”

        “然后?”

       “虽然他说话像猜谜,但这个疯子所预言的一些事确实已经发生了。”

       “那终焉之时呢?”

       “一位来自北方的战士,率领着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军队,昭示着世界末日的到来。他将是毁灭之力的永世神选……”

       “我虽然不是很懂,”吉赛尔说,“但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永世神选是一位得到了黑暗诸神同等宠爱与祝福的军阀。鲜少有人享有过如此头衔及其对诅咒大军无与伦比的统御力。只有一名战士配得上毁灭之力为之团结,在完成一系列邪恶的任务之后他才能被加冕为混沌的永世神选。有几个这样的存在曾困扰过帝国,而我们神王早在建国之初便与之交战。正如我们有像【虔诚者】马格努斯这样伟大的英雄,黑暗诸神也有祂们自己的冠军勇士。成为永世神选意味着接受众神的终极赐福:黑暗大军的至高指挥权,并在终焉之时中沐浴荣光。”

       “那……”吉塞尔似乎在思考,“这个末日大魔王是谁呢?”

       “到目前为止我只看到了一个名字。幸亏我以前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天启的使者名叫艾查恩。一个赋予北方威胁的南方名字,帝国被夹在两者之间。”

       “就一个名字?这个纳克罗多莫一定说了很多别的关于他的事吧?”年轻气盛让吉赛尔有些不耐烦了,“比如他那些奇怪的力量,还有所有的一切。”

       “是的,但承载着真正秘密的那一页被从书上撕掉了。也许是某人认为这种关键信息应该与全书分开。又或者,它最好已经被毁掉了。即使是纳克罗多莫本人在真正考虑过他预言所构成的威胁后也会删除有关艾查恩身份的危险细节。”

        “您觉得掠夺者的首领是艾查恩吗?”

       “想证实自己的身份并窥探自己未来的命运?你这想法很吓人但很有可能,我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来了,那我们就更有必要把这本书送去阿尔道夫。”

       “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不要害怕,孩子,”达戈贝尔特向她保证,“大主教会派他的圣殿骑士来找我们的,就算不是来找我们也会来找《天命之书》。相信他们正在来的路上。”

       “您听到什么了吗?”

       卡斯特纳灼热的注意力突然又回到了救济院马车上。除了弥漫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恶臭,骑士还能听到从自己旁边传来的异动。好似烤肉油脂发出的噼啪声,还有血肉撕扯发出的闷响。埃米尔的呻吟停止了。骑士勉强能瞥见侍从铺位的一角。层层叠叠的绷带和毛毯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就像捂着一条将要蜕皮的蛇。卡斯特纳此刻很想知道达戈贝尔特或那个女孩上一次检查侍从的伤口是什么时候。

       然后他听到了新的动静。若是往常,能在这趟乏味单调的马车旅行中听到点新东西总会让他稍稍开心一点。但近在咫尺的粘湿低吼绝对不在令人心情舒畅的声音之列。卡斯特纳觉得它听上去像是某种狗叫。外面,他听见马匹在拉扯栓绳,它们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捕食者的恶臭。

       骑士拼命调动脖子上的肌肉,想扭头看看现在和自己一起躺在马车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结果还是徒劳,骑士高涨的挫败感激起了他的怒意。可他甚至无法做出愤怒的表情,更不用说采取任何行动了。旁边的帆布床开始嘎吱作响,那个曾经是埃米尔的东西在移动。

       “我肯定听到了什么动静。”卡斯特纳听到吉塞尔在说话。

       “可能是那个装病的笨蛋,戈尔斯特,”达戈贝尔特消除了女孩的恐惧,“来,吃点东西。养养力气。”

       卡斯特纳在脑内狂吼。他可不想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死在马车车斗里,被某种腐败的混沌造物细嚼慢咽。而且还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活吃。卡斯特纳想用意志力调动身体。他渴望自己能甩胳膊踢腿,能抬头,就算是能翻个身也好。他的思维是如此热切,但身体却无动于衷。他依然了无生气、没有动弹的希望,只有麻木。

       低吼声逐渐放大,这是对所有权的野蛮宣称,只不过这活生生的恐怖并不关心领土与权力,它只想占有圣殿骑士珍贵的肉体。虽然看不见,但卡斯特纳感觉到马车在微微倾斜。埃米尔散架的身躯带着令人晕厥的尸臭从毯子下探了出来,向卡斯特纳摸索。新长出来的鼻子和嗅觉在引导它前进。

       卡斯特纳正沉浸在自己最黑暗的恐惧中,突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骑士自己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感觉身下的毯子和床铺湿乎乎的才发觉这令人尴尬的事实。瘫痪病人尿床了。生命之水顺着马车木板向下奔涌,卡斯特纳听到马车下方宛如小河流水哗啦啦。吉塞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听见她咕哝了一声。

      “我想我们的病人可能需要一点帮助。”达戈贝尔特也发现了。

      “我去吧。”吉赛尔,“驾驶席上有干净的毯子。”

      卡斯特纳疯狂挣扎。他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小拇指了,于是竭尽全力地摇晃它。它动了,可喜可贺。他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头也终于可以微微歪向一边。终于,他用自己干痛的眼睛看到了埃米尔床位上的东西。侍从被撕咬过的血肉在快速腐烂,而在他扭曲、肿胀的胸口上则长冒出了一只没有毛发也没有眼睛的狗头。那东西慢慢伸出不断生长的脖子,狰狞的脑袋向圣殿骑士的方向用力嗅闻,随后对他咆哮起来,嘴唇像绽开的蓓蕾一样向后翘起,犬牙交错的下颚流下汩汩唾液。这看上去像狗一样的东西不过是混沌之力对自然生物的扭曲模仿,当初那些杂种狗用它们那充满腐败的唾液感染了这个男孩。

       一声怒吼在卡斯特纳的胸膛中成形,虽然最终脱口而出的更像是呜咽,但他依然想通过这种方式吓唬旁边的怪物并赤裸裸地宣布自己还想多活几年。他近乎燃烧灵魂般地想要努力举起手来防御。行动服从思想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解脱。本能终于占据了上风。混沌卵蠕动着想要占据圣殿骑士的血肉。卡斯特纳刚要把手挡在中间,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在这令人心碎的一刻,骑士觉得自己又一次被身体所辜负。但当他听到床边传来铁链的当啷声时,卡斯特纳意识到自己没有再度瘫痪,而是被囚禁。他的手腕上戴着手铐,中间连着粗大铁链。当混沌卵搏动着想要进食时,侍从不断流淌变化的身体就像肉泥一般挣脱了类似的束具。

       黏液飞旋着从混沌卵口中流下。它很期待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顿美餐。卡斯特纳猛扯栓住自己的铁链,可这些横过帆布床的小混蛋很好地完成了自己天生的任务:将病人固定在床上。

       “我了个大*!”卡斯特纳听见达戈贝尔特的咒骂。他可以透过布帘看到牧师,吉赛尔也在那里,她被自己眼前的东西吓坏了。卡斯特纳的嘴在动,但因为刚从麻木状态恢复过来,他还不能像以前那样说话清晰。不过从他的肺里挤出来的急迫怒吼足以将牧师从眼前的情景中震醒。

       “十字弩。”达戈伯特低沉地说,“拿弩来。”

       刚刚是脑袋的地方已绽开出无数利齿与舌头组成的漩涡,混沌卵自身的咆哮伴随着血肉的颤抖一同爆发。血淋淋的毛毯下,它的身体还在不断变形,憎恶倾身准备杀戮。

       卡斯特纳猛击马车边栏,同时用手铐把一段铁链拖到床沿上。一次,两次,三次。栏杆松动了,骑士正好反身一拳打在伸过来的鼻头上。他用左手一拳又一拳地击打,右手也不得不跟着一起,但这个贪婪的怪物不愿放弃它的第一次进食。肿胀的肉体再次剧烈鼓动,骨头断裂、肌肉重组,它痛苦地渴望进食,想让卡斯特纳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卡斯特纳因厌恶而畏缩了一下。趁此机会,那只没有眼睛的狗头向上翻起,将它那发臭的大嘴凑向圣殿骑士的脸。野兽变形时发出一声像闷雷一样咆哮,卡斯特纳也朝它吼了一声,随后立刻抬腿用脚镣把长长的铁链缠绕在混沌卵光滑的肉色脖子上。他双腿用力一收,将那可怕的、蠕动着的皮肉抵住自己的膝盖,紧接着又用手铐勒住了它的喉咙。

       “该死的破玩意儿,”达戈贝尔特已经从吉赛尔手里接过十字弩和一根弩箭,但仍在努力拉起弩机。

       卡斯特纳叹了口气。他的肌肉享受着运动的狂喜。他想杀死这堕落的混沌卵,而他的身体终于响应了召唤。骑士的肱二头肌高高隆起,铁链深深勒入那东西的血肉。对面的小床上,散发着恐惧本能的抽打取代了变形的起伏。这东西已经变成了一坨为杀戮而生的肉块,而它不喜欢卡斯特纳对自己的头部所做的事情。讽刺的是,尽管它活像是大自然最怪异邪祟的梦魇,却仍然需要呼吸。

       怪物开始猛烈扑腾。嘶嘶冒泡的肮脏体液从它嘴里喷了出来。卡斯特纳能感觉到它正在自己怀中死去。在这一切的恐怖中,圣殿骑士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心里却在默念着想让自己的侍从获得平静。随着最后一声咆哮,卡斯特纳死死扼住了这令人厌恶的反常造物。嘎吱声和湿漉漉的咔哒声从怪物的喉咙里涌出,这片刻之前还沉浸在新生肉体快感中的东西开始抽搐着走向自己凌乱的死亡。

       卡斯特纳听到弩箭发射的声音。牧师尴尬地躲在武器后面,飞矢射穿了这畸形的怪物,砰地一声钉进了它身后的马车栏杆。

       卡斯特纳松开怪物没有皮肤的口鼻,任由长满獠牙的头骨砸在马车上。腐败的味道挥之不去。吉赛尔终于忍不住转身吐了一地。达戈贝尔特任由弩机靠在身边,神情紧张而羞怯。卡斯特纳抬起他的手腕,镣铐和铁链嘎嘎作响。终于,他能说话了,尽管他的话冷漠而专横。

       “钥匙......”






【第一册:永世神选】第六章:棺材板仰卧起坐,混沌卵同床共枕!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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