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巫 被奴役的幻想家们 第八章 二重奏
第八章 二重奏
【你是花生米。】
墙砖之间的缝隙中流淌着数不清的文字,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宽,直到整面墙都变深了颜色。
花生米?
失去所有记忆的小男孩歪了歪头,他并不感到惊讶,有的只是好奇。
【以防再次失去记忆,你将所有必要的信息都刻了下来,包括这一句。】
他走到墙边,试着伸出手掌。
碰到墙壁的那刻,满房间的文字疯似地钻进他身上,化为墨痕,沉浸、蔓延、滴落。
脑内,学识和情感正在野蛮生长,撞击着心灵的边界,一个又一个的念头涌出,认知倒塌又重建,似乎要将这身体再次撕碎来。
花生米头疼欲裂,只想大声喊出。
可气息到了张开的嘴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狂风暴雨的海洋上,快溺水的花生米扑腾着,在漂来的词汇中胡乱抓了一把。
笔。
他捡起地上的笔,准备将紊乱的思绪写下。
不,太慢了。
记录下的这份记忆过于庞大,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它面前是那么渺小。目之所及皆向着四面八方逃逸,花生米落入了记忆编织的网中。
他抱着头,四处横冲直撞,企图以身体的疼痛将自己从过度思考的虚幻拉回现实。
地上黑色的液体也随之狂躁地舞动起来,不断修复着受伤的躯体。伤口的疼和修复伤口的痒在神经中交织,化为一剂猛药。
这时又像是现实和虚幻的拔河了,而花生米就是那根绳。
在左右双方的死命角逐下,绳的中心被拉得炸开,旋出分支,只一股紧绷连接。
而那仅剩的一股,不久也分崩离析。
“啪。”
身体摔在地上,扬起雪白的尘土。这一刻,心中的某种东西似乎化开了。
花生米抬起头。
雪勾勒出的少女踏进了囚房,轻盈没有任何声响。她留着刚过下颌的整齐短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唔!”
花生米尝试着重新站起来,看着比自己高了许多的少女,热泪盈眶。肚子里装满了想说的话,颤抖的双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噢,嘴好像被封上了。不要紧,是施术者在害怕你呢。”
“试着写下来吧,那也是个有趣的故事。”
在少女的引导下,那股坠入深处的无力感像蘸上了笔墨,一声哨响后,墨迹散开,化为清晰的字符。
【哑剧】
【欢乐之家的导师们拥有的奇迹,
“同步”的一种。
能消去嘴部发出的声音。
属于将声音定格于上一刻的自绑定,
因此无须同步者。
据说是欢乐之家的学徒必须经历的试炼,
即仅用肢体表达所想。】
“虽然它束缚着你,但这则故事本身没有好坏。”
少女拉起花生米的手,走到大洞旁。
“既然已经理解了它,就让朋友多起来吧,尽管只有这段时间啊……”
洞外,月光的轻纱下,雪在起舞。
少女从后方搂住花生米的腰,腾空而起。
“就像平常那样,继续向前走,不要停。”
花生米照着少女说的,伸出脚,踩在空中,这时就像踩在实地一样,不过身体却更轻盈了,似乎还有空气的加持。
这是……“同步”的故事?
落脚点似乎被同步到了某处的地面上。
银月拨动琴弦,两人在空中轻轻一点,又朝着更上方前进。
花生米局促地伸出手,在少女的帮助下保持平衡。扑来的雪花装在脸上,像一把梳子,轻柔地梳理着杂乱的回忆。
那副修改过的地图重新出现在脑海。
顺着雪吹来的方向,花生米看见两侧出现的白色帷幕,从中源源不断地飘来雪花。凭借感知,那帷幕并非白色,而是类似囚房内的神秘液体。
倘若它也能传递物质,而地图也是真的,那么此刻自己身处的位置便不在先前认为的壁外。
而是桥两侧中空的竖井内。
在外侧的也非自己的囚房,而是走廊。本以为走廊在房间和内部竖井间,现在看来,倒是房间夹在走廊和竖井间了。
帷幕正好遮住桥两侧的竖井,仅在中央的桥梁处留出空白。风雪就这样从帷幕出现,再消失于另一处。而之所以见不到原本的颜色,是因为光也从另一面传了过来。
而通过那些光,熟悉的景象浮现出来——教堂的塔尖、远处的高墙还有繁华的市街。它们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清晰。
漫步在光与雪的舞蹈中,花生米的步伐熟稔起来。他伸出手,摘来一朵雪,晶莹的雪花中倒映着记忆的光。
于是花生米索性闭上眼,任由雪花迎面飞来,撞进心里。福尔基、纸稿、木块、迷迷灯,这些尘封的记忆在漫步中被一一回想起。
记忆刻在墙上,还是说,刻在了雪里?
与此同时,少女的身影却愈发黯淡。
“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两人穿过一处帷幕,轻轻落到回廊的实地上。
花生米擦了擦湿润的眼眶,依旧口不能言,便试着调出神秘文字,念道:
“你究竟是……”
少女似乎没有听见,挥了挥手,转过身去。
花生米鼓起勇气,在心中大喊:
“‘你’——是‘我’吗?”
她猛然回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留下一个笑容,消失在雪中。

监牢的中上层,暴乱队伍的先头部队已经被完全击溃,后续队伍也被赶上来的狱卒们团团围住。
“把花生米带过来,快去!”埃布勒对着身边的手下下达命令。
被冲击得七零八碎的囚犯们倒在地上,他们离开了囚房,神秘液体的修复效果变得微弱。尚不论在集结的庞大人数面前,它是否会显得杯水车薪。
接到命令的狱卒朝后方一路小跑,跑过被立柱砸中的桥,与押送贡扎尔的恩里克擦肩而过。
路过恩里克身边时,狱卒听见他的低语:
“花生米、贡扎尔,绝妙的二重奏。”
似乎埃布勒大人要当着暴乱队伍的面,就地净化贡扎尔,以威慑众人,以及逼出那个制造幻象的家伙。
可贡扎尔不就是那个掌握幻象法术,只身进入监牢,企图救出“熄乡之歌”的人吗?
难不成,另有其人?
或许是埃布勒大人的记忆审讯有了成果。
狱卒继续向着花生米囚房的位置跑去,熟练地打开了镶嵌在门上的各种复杂锁。
门应声而开,里面一片狼藉,没有任何人影,顶上的吊灯也被翻了个面。
“埃……埃布勒大……大人,花生米不见了!”
“什么!”埃布勒怒吼道。
他发了疯般地一路冲到门前,裹挟起一股烈风,开门的狱卒被压得喘不过气。狱卒从未见典狱长大人如此生气过,那神情,就像是……丢了重要的玩具一般。
“可能是跳……跳下去了。”
“花——生——米!”
埃布勒纵身一跃,也从大洞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被击溃的囚犯队伍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花生米大人成功了!”
而后,声音愈来愈多,直至传至横跨数层的整个队伍。他们皆大喊着花生米的名字,站起身来,继续抵抗。
而中央的桥上,恩里克手持权杖,将贡扎尔按住跪在地上。
“很遗憾缺了一位,有些不完美,不过终会找回来的,就让我先开始演奏吧。”
贡扎尔的头上戴着一顶银色的王冠,不久,在权杖和王冠的作用下,他便会失去所有的记忆。
“先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成为所谓英雄的?”恩里克略带玩味地看着贡扎尔。
“动手吧!你这狗腿子。”
“不不,我们得先酝酿情绪,这才是完美的一次净化仪式。”
“……”
“不说吗?那就让我来念吧。”恩里克打开埃布勒刚交给他不久的小本。
“贡扎尔,盗贼出身,和救援囚犯没有任何联系。”
他重读贡扎尔的名字,嘴里发出嘲笑。
“不过,在入狱后的某时某刻,眼睛内突然自动播放起了一段影像。”
“别念了!”贡扎尔声音发颤。
“获知了救援的信息和自己的使命,从此竟然真把自己当成了英雄,还不知天高地厚联合一群叛徒发起小型暴动。”
“吸入记忆粉末,知道自己真正身份后,落差很大吧。”
贡扎尔四肢伏地,涕泗横流。
“就让我帮你,去除掉这可悲的人生吧!”
恩里克挥舞起权杖,向贡扎尔头上的王冠点去,权杖和王冠都发出亮光,净化就要开始。
突然,他感到挥出的手一顿,权杖前段被一只陌生的手抓住了。
心如死灰的贡扎尔这时也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贡扎尔,你——已经是英雄了。”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名身着白袍的少年,挡住恩里克的权杖。
“你!是你!阿勒江?故意躲掉护送队的任务,原来……”恩里克指着少年。
身边的卫兵见敌人出现,一拥而上。
然后他们便看见白袍少年的身体发生了些许变化。
一个银白色的角从他的头顶斜伸出来。
不止是头,胳膊、大腿、躯干,身体的各处都出现了奇怪的角。
慢着,那不是角。
随着怪异物体的伸出,众人看清了,那是一杆骑枪,他的身体上涌出无数杆骑枪!
而后,又是缰绳、马鬃……
不,不会的。全体士兵皆愣在原地,一脸不敢置信。
这是一支重骑兵队!
一个个骑士架着铁枪,从白袍少年阿勒江的身体中冲出,朝着四面八方奔去,扬起沙尘。
狱卒们看着冲来的战马,兵戈声、厮杀声、马啸声都好像就在耳畔。
“镇定!诸位,这只是幻象!”
恩里克大声喊着,但众人都呆呆地愣在那里,等着幻影骑兵冲进眼珠。不久,连同恩里克在内,周边的狱卒皆昏倒在地。
而那些远处的卫兵,也都心惊胆寒,因为在他们的身后,暴乱的队伍大喊着口号。
“花生米!花生米!花生米!”他们重整旗鼓,朝着狱卒们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