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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锤40K小说翻译:《血之王子/Prince of Blood 》

2021-09-23 13:15 作者:寻藜  | 我要投稿

※还是翻译约稿!金主大人依旧是→“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控卡恩的”

※碧丽碧丽吞我排版和格式(恼)不能发斜体字和下划线字我只好都用粗体表示强调了……

※感谢金主和校对姐帮我纠错……如果还有什么bug欢迎联系我来改




原作者:L J Goulding

 


“我已经两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

那么回头的路也是同样使人厌倦的。”*

——据传为古阿比拉的无名领主所作

*译者注:出自莎士比亚《麦克白》。这里引用了朱生豪的翻译版本。

 

只有一种解释了:这艘旗舰正试图杀死他们。

洛塔拉懒洋洋地打量着扔在指挥座扶手上的水壶,干渴害她嘴里的舌头又沉又重。她心不在焉地摇了摇手里的小银药盒,最后几片止痛药片在里面撞来撞去嘎嘎作响。她的脑袋传来一阵阵无休止的锐痛,提醒她已经两天没沾过一滴水了。

当然,她也找不到水来送服止痛药。

征服者号肯定是想要杀死他们。

这是她的舰船。这是安格朗的舰船。

这是安格朗的囚笼。

她的大副在升起的指挥台后彷徨。伊万·托宾曾是军团的海军军官班的代表,如今却成了个被药物激得烦躁不安、在甲板上踢着正步踱来踱去的瘾君子,额头蒙上一层又一层干掉的冷汗。

他突然停了下来,用一只手摁住他的耳机:“门是从里面密封的,女士。他们正在找焊切工。还是没能联系上安德拉斯塔夫人或她的侍从们。”

洛塔拉皱起眉头。她的思绪仍旧飘忽不定。

舰桥上的空气暖到令人窒息——也可能只是脱水带来的幻觉。船员们不得不把灯光调到最暗,因为壁灯忽灭忽亮,像发怒的大黄蜂一样发出嗡嗡的响声,即使是他们中最擅长应付虚空的人也不能撑上一天而不陷入偏头痛和清醒梦魇的折磨之中。洛塔拉亲自下令了堵住空气循环系统的通气孔,以防屠宰场的臭气浸透他们制服的每一根纤维。那晚,能容纳三百人的空间里只有稀稀拉拉不到六十人报道执勤——而且许多人还红着眼睛,赤膊上只套了一层脏兮兮的军服。有几个人四肢摊开懒散地瘫在岗位上,时睡时醒。

洛塔拉对现况无能为力,只能用疲惫的双手把玩忽职守的家伙一个接一个拖去禁闭室,再使劲锤每个铺位的门,找合适的人顶上空缺。她手下所有的奴隶主——不对,她纠正自己的说法:现在应该叫风纪导师了——都还在船上其他区域忙着工作。征服者号必须前行,她的引擎比她的船员们更加饥渴。

托宾挺直身子,茫然地望着他的指挥官,就像一个肮脏的阅兵场上刚报到的新兵。这种茫然的眼神现在成了对洛塔拉的职责和指挥地位的一种提醒(尽管实际上他一句话也没说),这叫她火冒三丈。

“女士……您可以请伟大的连长大人出面介入,”他提议说,“也许我们可以派一两个军团士兵去领航室?我们快跟不上三圣颂号和剩下那些怀言者了,奥瑞利安大人耐心也快耗尽了。”

托宾停了很久,似乎在等洛塔拉的回答。然后他直接对另一位战士张口:“大人,您说呢?”

卡恩是这座舰桥上唯一的军团士兵——尽管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像往常一样,站在指挥台左侧的空地上,微微摇晃身体,用粗糙的指关节按着太阳穴。洛塔拉知道,他的头痛比她要厉害得多,而且当他们的舰队像现在这样沿着亚空间风暴航行时情况只会更糟;而且卡恩的痛苦与失水没有任何关系。她没注意他是何时从正门走进来的,但卡恩显然是被疼痛驱使着又开始在旗舰的走廊里到处游走,战甲刚脱了一半。战士的左臂赤裸着,右侧的手甲挂在腰带上。

他咬紧的牙关间泄出两声低语作为回答。他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转身面对他们,只是继续揉着头皮。

托宾挑起一边眉毛:“大人?”

“他们称我的父亲为红沙之主……”他更大声地重复道。他的二头肌时而抽搐一下——这是他身体深处某根神经正在痉挛的外在表现。

洛塔拉对他怒目而视。她试着咽了三回口水,才勉强挤出一个回答。

“我们都那样叫过他。”

她很少费心思去喊他的名字或军衔。他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

“他是不败的,”卡恩继续说,“他的凯旋之绳绵延不绝。他是国土之屠杀者。他是吞噬城市者,然后我们簇拥着他成为吞噬世界者。甚至有人胆敢称他为‘血红天使’。”

仿佛是作为回应,舰船嘎吱嘎吱地颠簸起来。它就像一只在睡梦中被惊动的巨兽,漂游在护窗外肉眼不可见的以太洋流中。洛塔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关切地瞥了一眼她头顶上那个静滞而疯狂的圆形顶窗。她常常觉得迷茫,不知道这艘自己曾经珍爱的大船是否仍旧——

卡恩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她的腰,托宾吓得畏缩起来,一张脸几乎扭曲成了他喜欢的土星式动力甲头盔的样子。

“那些都不是他的名字!”他带着怒气低语,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她能闻到他身上一股腐败而肮脏、超越了人类接受范畴的怪味,“一个都不对!我父亲的名字是安格朗。他只剩下这个名字了。”

时间变得尴尬而漫长。卡恩抓着洛塔拉裙装上衣袖子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但她只是一直盯着他瞧。托宾看着他俩,假装他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这位军团士兵的目光落在了洛塔拉胸口那个显眼的红色的手印上——他为了表彰她的模范服务而亲手留下的不规整印记。那感觉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方才那种铿锵的决心似乎消失了,他又转回去背对她。

“你应该喝了那个的,”他嘟囔着,“过一会儿你就不会在意那种味道了。”

她想要抚平制服上被抓出来的褶皱,但却发现衣服平平整整。她转头去拿起水壶,拧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甲板上。

“我不会喝的,卡恩。你知道我不会的。”

水壶里面装的是血液。

征服者号出于对某种古人类信仰残忍而拙劣的模仿,把他们能找到的每一滴水都变成了粘稠的、正慢慢凝结的血液。

军团的战士们——特别是那些基因原体手下的吞噬者们——似乎满足于在走投无路时喝下这些东西;尽管这进一步加剧了他们躁狂、暴怒、好斗的情绪,让他们在角斗场里大开杀戒,伤亡比往日都更惨重。

但这只让那些人类船员觉得恶心。他们当然会恶心——即使是那些最渴望给军团的大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人也禁不住想吐;那可是……

这就是安格朗想要看到的吗?任何人——即使是卡恩——也不会知晓答案。

洛塔拉几欲作呕,她意识到光是想要站直都害得她一阵头晕。水壶从她指间掉落在地,她仍然轻轻地摇着另一只手上的小药盒,想说些“人类和野兽不同之处就在于……”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她迷迷瞪瞪的大脑根本没法把破碎的字词拼在一起。

就在此时,亚空间袭向了他们。

卡恩显然在事情发生前的一瞬间就注意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的头猛地一甩,反身摆出警戒的蹲伏状态。

下一刻洛塔拉才感受到了——无法预测的亚空间跃迁搅乱一切,颠倒、翻转、撕扯,每一瞬间都被拉长成永恒再被拼命挤压回原状,亚空间犹如冰冷的潮水般在船身上蜿蜒褪去,盖勒力场被近乎无穷大、介于存在与虚无间的负加速度扭曲撕裂……

甲板突然前倾。警笛声和警报器响成一片。洛塔拉踉跄了一下,不过她即使在糊了一地滑溜溜的鲜血中也能站稳脚跟。可惜老托宾没那么灵巧,他被指挥台的一角绊倒,两人的脑袋狠撞在一起。洛塔拉被这一撞推得向后倒去,闪烁着的微粒划过她视线的最边缘,她痛苦地吸一口凉气,等待迎接下一秒她的肩膀撞上金属地板的瞬间。

幸好舵手们尽管眼花缭乱也仍旧控制住了失控急转向的征服者号,带着它跌回了实体宇宙。

卡恩的战斗本能只增不减,他低头瞥了眼洛塔拉。

他歪歪头:“怎么——”

另一艘船(也许是护卫舰屠杀者号),撞上了旗舰的尾部。

征服者号发出痛苦的长嚎。

卡恩被这阵冲击甩倒。洛塔拉看见他的脑袋率先撞上一块竖立的巡查战斗机战术安排晶体曲面显示屏,瞬间击碎了那块屏幕。托宾沿着同一方向从甲板滑落,跌进到右舷的传感器舱里。

穿过舰桥的光线明明灭灭。他们看不到的某个地方正在发生电气火灾,烧出一片刺鼻的恶臭快速充斥在空气里。伺服器吐出混乱而支离破碎的字眼,而它们的机械大脑也被撞得只比它们的音频输送器好那么一点点。有人在尖叫。第二次爆炸——可能是哪个次要弹药库起爆了——晃得船身更是风雨飘摇。

压强减低警报标志在封闭的空间中不断闪烁。这艘船的上半部分没有收到太大的撞击影响,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艰难地挣脱了不断扩大的残骸区域。

洛塔拉的耳朵里嗡嗡直响。她不知道甲板上的警报声何时会结束或是她的耳鸣到底是何时开始的,但——谢天谢地——至少耳鸣声可以淹没尖叫声。她四肢着地,制服被染成乱七八糟的红色。她尽力往指挥座周围扫了眼。

她目瞪口呆。

卡恩就在那里。他正跪在地上。

他在尖叫。

连长正单手抓住他那张残破的脸;一道敞开的刀口从他的左眼窝划到嘴角,他脸上垂下一块潮湿而猩红的皮片。舰桥上的应急照明灯把血泊中伤口暴露出的牙齿、牙龈和颧骨映得闪闪发光。

他的另一只手上正捏着伊万·托宾的脖子。

卡恩在无知无觉的极端痛楚之中,把手中的男人撕成了碎片。

 

他们称我的父亲为红沙之主。曾几何时,他们也曾爱戴过他。

他是不败的。他的凯旋之绳绵延不绝。他是国土之屠杀者。他是吞噬城市者,然后我们簇拥着他成为吞噬世界者。甚至有人胆敢称他为‘血红天使’……

那些都不是他的名字。一个都不对。他只是个当上了屠夫的奴隶,只是个加冕成基因原体的屠夫,只是个变成怪物的基因原体。

尽管如此,我们也爱戴他。曾经。

我父亲的名字是安格朗。在越来越短暂的清醒片刻之间,在那些能从内而外灼伤他颅腔的无尽痛苦与鲜血狂怒之中,他只剩下安格朗这个名字了。仅此而已。我怀疑连他本人也已经认不出我们为他建造的那尊摇摇欲坠的王座周围血泊当中所倒映出的那个生物到底是谁了。

这一切都归功于他那虔诚而自以为正直的兄弟,洛嘉。

终有一日,我们会报仇。

血。喝下去吧。那种味道正是……

一旦泰拉陷落,战帅继承王位的宣告得以公证,第十二军团将用洛嘉之子——那些背信弃义的怀言者的颅骨来装饰新的帝国。我们将杀死他们,折磨他们,烧光他们的尸体。也许到那时,我们的父亲就可以得到片刻宁静,以安度无尽永恒的余生。

我像他吗?我们正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吗?

也许吧。我知道我被……某种东西……标记过了。

它的眼睛正盯着我。毫无疑问,那正是注视了我父亲一生的那只无眠无休的眼睛。我能感觉到它正带着恶意对我怒目而视,肉眼不可见的光犹如超新星在天穹之上燃烧,而更胜星辰八倍的炽热温度冲刷着我的颅底、一旦我有分毫放松便刺痛我的肩胛,我脑内回荡着它浑浊的名。

它监视着一切。它看到了我所成就的一切,以及我永远不及的一切。

卡恩。卡恩。卡恩。背叛。

杀了他们。折磨他们。

但愿我的暴行可以受到审判。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些审判者的问题,并且怒斥那些说战犬不该待在军团里的人。

其实我知道,杀戮结束、屠夫之钉得以餮足之后,只要我还留有一丝一毫的仁慈和理智,我就会受到自身的谴责。像“仁慈”和“理智”之类的感情对于潜藏在惨案后的、我的任何苦衷都毫不关心。

而且我父亲的灵魂一点也不想安歇。

烧光一切。烧光一切。

黑暗退去了。脑内的火焰冷却了。发生了什——

血。

鲜血,痛苦,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第十二军团的舰队大部分时间都围绕在它将沉的旗舰周围。征服者号的主要战斗部队时刻做好准备,一旦发现旗舰的引擎模式出现波动,就立即准备好逃脱亚空间——除了屠杀者号,它的船头被撞碎了,只好进行了相对有序的跃迁后编入这艘荣光女王级的野兽周围的标准警戒部队。至于其他部队——特别是红猎犬号、无情号和罗西娜尔号,继续航行了一个多小时后才意识到了意外的发生,被迫折返回航。

还有几艘舰船有意无意地随着以太流越漂越远。他们许是打算追上怀言者,许是决定在远东星域的其他地方开创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一切都无从得知了。

“就该绞死那些家伙,”洛塔拉低声咕哝着经过一个没有标记的走廊交汇处,“让那些不懂得顺从的杂种迷失自我,却误以为那就是自由吧。”

她停步确定一下自己身处的方位。他们先前商定见面的地方正是处于低处的三个对接码头之一,不过此时这里除了自发运转的内部补给线外什么会动的东西都看不到。她在一个坏了大半的货单记录屏幕底下的辅助键盘上输入手背上潦草抄下来的那串数字,然后清了清嗓子,尽可能地镇定下来。

说实话,洛嘉的逃脱比眼下的困境更让她不安。征服者号陷入亚空间的时候,三圣颂号和圣母号停都没停地向前行驶。有一艘深红色外壳的驱逐舰——鸟卜仪传回的数据中刻意抹去了它的名字——在碰撞发生几分钟后出现过一次,炮口全开,绕着警戒部队转了一圈,然后再次跳转离开。自那以后,没有任何吞世者的舰船能够通过中距离声波——或是远距离声波联络上第十七军团了,他们的星语者尝试过联络对方,也没有收到任何形式的回信。

很显然,这些怀言者故意抛弃了他们。

虚空封闭舱门上沉重的气动装置吱吱作响,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几名士兵从斯卡斯洛克号战斗驳船上下来,走过太空梭前的坡道。她松了口气:这些家伙看起来和她自己的船员一样乱七八糟、邋邋遢遢。她用最严苛的眼神接下这些人不冷不热的敬礼。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左右开道让出了他们的领头人:一个非常怪异的男人,他身周围了一群恭敬有礼、阿谀奉承的随从。

“女船长萨林,”他说,拿着星盘杖缓步上前,“您居然没带任何旗舰上的军团成员来迎接我们?”

他又高又瘦,穿着一件长得离谱的锦织大衣,合体的裁剪衬得他看起来更高了。一顶天鹅绒的帽子压低遮住他的额头。他站在原地鼻孔朝天地盯着洛塔拉,手中抓着一个银瓶子里啜饮里面的液体,而他的那群侍从们则鬼鬼祟祟地相互耳语。

她则是在想:要在这艘船上待多久之后,瓶子里的东西也会变红?

“是‘旗舰长萨林’,尊敬的先生,”她回答时弹了下舌头,“这艘船还有另一位船长。你应该听说过他。”

那人懊恼地点了点头:“请原谅,旗舰长。我们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我们是纳维斯·肖恩·拉莫斯,来自塔乌家族。”

“什么,你们四个都是?”

拉莫斯的嘴唇缩了缩:“我们……我们非常荣幸地响应安格朗大人的召唤,前来为强大的征服者号服务。我们只是惊讶于安格朗大人的百夫长们没有任何一人屈尊出席这一重大加冕现场。善变狡诈又不可靠的安德拉斯塔家族此乃最后一次辜负第十二军团、基因原体和战帅的新帝国,而如今我们塔乌家族将——”

洛塔拉让出路来,只叹了口气耸了耸肩,邀请他上船。

“给你句忠告,先生,”她说,“最好别随便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领航员被挫了锐气,失落地走到了坡道的尽头。但当他的脚就要接触到坡道下面的甲板时,他突然停了下来。他哆嗦起来,脸色苍白,侍从们担心地牵住了他的衣袖。

“哦,太奇怪了,”他嘟囔着,“真是件怪事。”

“先生?”

拉莫斯紧紧抓住他的手杖。他又向前一步:“征服者号是……她与我们记忆中的她不同了。现在这里还存在着……别的……东西。我们能感觉到它无处不在,甚至潜藏在她的钢筋铁骨里。真的,那个东西在渴求着鲜血,它渴望……获得……自由。而且它不喜欢我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破旧的蕾丝手帕,轻轻地擦了擦脖子两侧。

“不,它讨厌我们。”

其中一名士兵正在靠在舱口外空荡荡的走廊上点燃一根迷幻烟。洛塔拉他身边时狠掴一掌,把烟从他嘴里拍了出来。

“等你见到卡恩再说,”她向背后喊道,“他也会讨厌你的。”

拉莫斯和他那一撮手下快步跟上她,大摇大摆的守卫们在他们身边轻松地走着,手里拿着没有上膛的激光卡宾枪。她偶尔能瞥到垂头丧气的船员或军团农奴从前面偷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跑回阴影中。征服者号的轰鸣和呻吟包绕在他们周围;回到船体中央的能源供给区域的感觉如此令人不安,宛如他们正走进一个巨大的、空荡荡的胃。

洛塔拉伸出一只手,拉莫斯很有眼力见儿地把他的酒瓶递过去。她尝了一口,失望地发现里面装的并非她所渴望的清水,而是某种口感颓靡、加多了香料的葡萄酒。

至少现在还是酒。

“我很想安慰你说你会习惯刚刚所描述的那种不安的感觉,”她叹了口气,“但你永远不会习惯的。不过至少在领航室里,这种感知会被屏蔽一部分,可能稍微好一点。我想领航员们是这艘船上待得最舒服的。”

他们路过一具躺在甲板上的尸体。这个年轻人已经死了好几个星期了,他破旧的制服上挂的军衔和徽章都被剥去了。他本应随身携带的手枪消失了,靴子也不见了。

拉莫斯捂住嘴。他的随从们自到达这里后,还是第一次完全陷入了沉默。

洛塔拉把酒瓶还给他:“抱歉。我们的保洁人员最近比较……”

她也没办法鼓起勇气把这个借口讲完。

 

谢天谢地,想要回到军械室的医疗分诊台只需要经过不到九层无传送带楼层。当他们原路返回到一个交叉口时,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脚下一个踉跄,领航员的一名随从也禁不住吐出一声惊愕的呜咽。

一名军团士兵正在宽阔的门口站岗警戒。他手里松松垮垮握着两把带缺口的斧子,随时准备好攻击,曾经雪亮的战斧上沾满了陈旧的血迹和其他不那么好闻的污物。他穿着一身邮差式的战袍,腰带上挂着三个可怜的小颅骨。

那个战士没有阻拦洛塔拉,也没有阻拦她身后跟着的任何一个普通人。他只是透过冰冷的翠绿色眼部透镜向下瞪着他们,慢慢地把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粗重的呼吸声透过头盔的格栅传出来。

他们不清楚旗舰上确切的船员人数,对撞船造成的伤亡估计也分歧较大各不相同,当然也没剩下多少船员能够组织起来对受损最严重的地区进行搜索;因此遭受减压的舱室已经被自动封闭。洛塔拉不得不承认,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这些区域可能都会保持这种封闭状态。她亲眼看到了舱壁上观察孔另一头那些虚空中结了一层霜的尸体。

即便如此,封闭区域外还是剩下了很多尸体。

大部分尸体被装好存放。但裹尸袋用完后,就只好用剥下来的外衣、货物防水布或其他任何东西随手盖一下。甲板上的排水管被染成了深红色——当然,现在船上每一根排水管都是如此——剩下的几位医疗专家现在看上去更像是新手屠夫。

幸好卡恩被照顾得不错。药剂师卡尔戈斯正蹲在他装甲重重的胸口前,把他的脸钉回一起。

制服他可绝非易事。在其他军团士兵前来协助之前,狂暴的卡恩又夺走了两个舰桥上船员的姓名,卡尔戈斯用足足能毒死一个欧格林的麻醉剂量才迷倒了他。卡恩在将近两小时后才恢复知觉,他出人意料地镇定自若,声称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洛塔拉不确定这样是否有必要:连长的胳膊被那个满脸淫笑、苍白的食尸鬼似的斯卡恩和他的手下的一个毁灭者战士压住了。那个中士抬头看见她,咧嘴笑了笑; 他可能想摆出一副鲨鱼的样子,但是她只能看到他缺了不少牙——而且鲨鱼可不会往外流口水。

“旗舰长,”他喘着粗气,过度使用的人工增强声带嘶哑无比,“我们正试图搞清楚他脸上这些新的伤疤是哪来的——是屠杀者号的舵手撞的,还是您的领航员攮的。好吧,现在是前领航员了。我记得以前可没人能割伤他的脸,甚至在角斗场里也没有。这可不容小觑。也许我们还有一笔帐得去算。”

洛塔拉没有回答他。她已经习惯于看到卡恩浑身是血的模样,但卡恩自己的血似乎显得更明艳、更令人心神不宁。

她转过身来。拉莫斯和他的随从们都使劲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看。

“卡恩,”她出声,“他到了。”

卡恩只发出了一声带点质问意味的咕哝。洛塔拉挥手示意拉莫斯向前几步。

“斯卡斯洛克号的首席领航员。他是塔乌家族的人。我们调查过了,没和安德拉斯塔家沾亲带故。”

拉莫斯深深地鞠了一躬,甚至放下了他手中的星盘:“大人,我们很荣幸能为您和您的基因原体服务。虽然您可能已经不记得这点小事了——几年前我们曾是尼莎夫人的随从。”

卡恩低声咆哮道:“别跟我提那个意志力薄弱的婊子。”

洛塔拉顿了顿,斜瞪一眼拉莫斯,再一次固执己见地开口:“他已经是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眼下找不到其他人能给一艘荣光女王级战列舰做领航员。”

出乎她意料,卡恩没再表示进一步的反对,不过药剂师的重压很明显让他更加焦躁不安了。

“你弄完没有?放开我,你这个吸血虫。现在就把我放开。”

卡尔戈斯起身,用带着皮手套的手背擦擦他的医疗器械,两个毁灭者战士则把不情不愿的患者拽起来。

“起来,血之卡恩!”斯卡恩轻笑着拍拍卡恩的肩甲,“愿你——”

卡恩徒手一拳正中了那个中士的脑袋,斯卡恩径直撞上一辆只剩空壳的吊运车。好一会儿都没人敢说话。

“我们现在在哪?”连长质问道,“你。领航员。至少你能告诉我吧?”

他脸上粗糙的金属缝合固定部件周围又红又肿,左眼半闭不睁,布满血丝。

拉莫斯还是没有抬头:“我们一直在对照星图确定舰队的位置,大人。我们认为旗舰正位于卢森游行带的边缘。当然,这里已经超出了当地星系占卜探测系统的范围了。”

“卢森。多恩的地盘啊。第七军团会现身吗?”

“不太可能,”洛塔拉回答,“这几年他们很少离开太阳星域,所以我觉得在我们到达王座世界之前都不太可能对上他们——如果现在我们仍打算前往王座世界的话。”

船在他们脚下轻轻地摇晃着。卡恩粗略瞥了一眼房间里的一排排尸体,不带任何客套地转身就走:“把这些玩意都烧了。别操心为葬礼了,让我们的新领航员立即就位。我们必须准备好。”

“准备好做什么?奥瑞利安大人策划了这次跨星系的联合攻击,结果现在他离开了。我们如今没有目的地了。”

“我发动战争不需要洛嘉的许可,”卡恩啐了一口唾沫,跨过昏迷不醒的斯卡恩,“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洛塔拉。我们将向我们自己的基因原体效忠——而不是其他人。”

她疲倦地点了点头,把毛糙无光的头发重新扎在脑后:“那么,你打算去哪里?”

“时间不多了。我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泼洒过敌人的热血——我应该去向安格朗汇报说他的兄弟把他扔在这里等死吗?还是干脆问问他下一个想要我们杀谁?”

军团卫队退到一边,但卡恩在敞开的门口带点疑虑地停了下来。他把手掌放在暗色的钢铁舱壁上,慢慢地把一只耳朵贴上金属墙壁。

其他的吞世者面面相觑。

“怎么了吗?”洛塔拉出声叫他。

“不太对劲儿,”连长嘀咕着,“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久都没听到父亲的咆哮声。”

 

有哪种亚空间传来的法术可以让塑钢和精金变为蠕动的血肉吗?自从我们回到努科里亚后,我常常踏足这些厅堂,但它们仍旧令我不安:这个过渡空间后,舰船上巨大反应堆发出的脉冲似乎变成了真正的心跳。

不过现在,除去那心跳之外的这种寂静让我更加不安。

曾经,这里是通向安格朗凯旋之厅的宽阔柱廊。前厅耸立着巨大的门,敞亮的台阶延伸向下、再向下。在刚到德什伊之后的那几天里,我们中被选出的几个人就站在这里,第一次知晓了他那长时间的沉默到底预示着什么。

这些浮肿着、青筋凸起的活生生的墙壁几乎——但不是完全——遮蔽了头顶拱门上作为装饰的古老文字。

憤 怒 與 勝 利 , 用 鮮 血 洗 滌 。*

*译者注:原文为拉丁文。

第十二军团现在的确已经沐浴在血泊之中了。

两个战士正伫立在这行传奇的文字下。他们来回踱步,笨重的铁骑型终结者动力甲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划痕。他们的装甲由红铜,黄铜与青铜组成,尽力模仿我们的基因原体本人在大远征后期所穿着的火星板甲。

我们,我们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映射着安格朗的一部分。或许就像是他碎裂灵魂的其中一片?

“吞噬者们,”我喊道,“滚一边儿去,让我过去。”

第一个人不顾我的军衔,向我举起他装备了刀刃的拳头,锋利的爪刃在空中划出极富力量的弧线。但他那夸张而带着尖刺的喉甲上却有着一双疲惫的眼睛。

“等等,连长。您不能进去。”

他的名字叫塔鲁加。他本来是个不起眼的百夫长,在我杀了他的前任博洛克并离开后,他取而代之成为了基因原体亲卫仪仗队中的一员。连这么个微不足道的职位都不是他凭自己的能力得来的。

他可不是什么军团中的优胜者。

我没有放慢脚步。我径直向他们两人走去,第二个战士压平他的链锯戟,马达隆响。

他的终结者盔甲下的重型制动器发出咔哒咔哒的轰鸣声暴露了他的意图。在他那个太过明显的前冲步跨出来之前的一瞬间,我单手猛击武器的刀刃甩在地上,猛地用靴底踩断了戟柄。

塔鲁加的爪刃砍向我,一次、又一次。伏地。转身。另一个军团士兵试图与我赤手搏斗,抓住我以便让塔鲁加给我致命一击。他力气极大。气体从我的肺里被生生挤出来。我一把夺走他腰上挂的一支组合爆矢枪,把它按在他裸露的前额上。

只需一枪。

脑浆,暗色的血液。

我杀过多少吞噬者了?我以后还要杀多少?

那个死去的战士向后倒去,把我也带倒了。过了几秒钟,我才挣脱他仍在痉挛的手臂,把枪扔到一边。

塔鲁加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站着。他又举起了爪刃,但当我走进在他的守备范围时,他后退了半步。我能感受到刀刃上的立场刺痛了我前臂上的毛发。

我再向前靠近一步。他的肾上腺素水平正在飙升。我听到自己的尖锐冰冷的低语。

“安格朗知道你是哪根葱吗,塔鲁加?我可不觉得他知道你叫什么。滚一边儿去。”

他恶狠狠地磨牙。他不是在和我作斗争,而是在和他的屠夫之钉作斗争。我读懂我的兄弟们就如同读懂我们的父亲一样容易;塔鲁加自我保护的意愿很快就战胜了他想和基因原体最宠爱的儿子一较高下的欲望。

“操,卡恩,”他带着怒气嘶嘶吐气,“我希望他把你活活撕碎吃掉。”

我拧拧门闩拉开门来,无言地瞪着他。他转过身去,喉间吐出气音般的纳格拉卡里语脏话。

这家伙算不上军团中的优胜者,也算不上基因原体合格的护卫者。

——就是不知道我们现在还有没有需要护卫者的基因原体了。

 

黑色的巨口在我面前张开,楼梯一路下降直至安格朗的地下牢房。我走得很慢,一步一个台阶,靴尖踢开楼梯上凌乱的瓦砾碎片。空气沉重而污浊。我数着自己的呼吸频率,恨不得心脏跳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不要恐惧。不要表现出恐惧。不要表现出怜悯或是怀疑。

我们以前玩过很多次这个游戏——我的基因原体和我。而我从每一次惨败中都汲取到了教训。

我的最后一步踏在了凯旋之厅的地板上。

父亲?

我僵在原地。我刚要吐出那个词,却被另一个嘹亮的声音捷足先登,让我短暂地卡壳了。

我扫视着房间深处的黑暗,颅骨堆之间的空隙、高耸天花板的拱顶。唯一的亮光来自我背后的前厅。我慢慢地、小心地冒险再向前走一步,我脚下散落的骨头碎片被踩得咯吱作响。我看不到我的基因原体,不过至少我现在知道他还在这里了。

半个军团士兵的身体——下一半——像个被丢弃的玩具一样扭曲地躺在石板上,上面支棱出一根弯曲破碎的脊椎。他的战牌的陶钢搭扣上留下了巨大的牙印。我认为没有此时追究他是谁、或者他的上一半在哪里都毫无意义了。

再走一步。再一步。我小心翼翼地背靠上离我最近的墙,调整了一下视野。

就在那里。

安格朗的眼睛里闷燃着地狱般的光芒,尽管那光芒远比我上次站在此地面对他时要黯淡。然后他那非人的目光变得狂暴而可怖,我们任何人都不敢长久注视那双眼睛。那便是诸神最致命的造物所散发出的最凶恶的眩光。

但是现在这位恶魔王子正用某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我?

他正蹲伏在王座的阴影之后——对他这样一个身材庞大而扭曲、威严赫赫的人来说可不容易。

不。他不是在蹲伏着。

他在畏缩着。

我不能理解自己所见到的光景。屠夫之钉在我的耳朵和大脑里嗡鸣,像个搏动的动脉瘤。

父亲?”他又叫了一声。他声音里野兽般的低吼消失了,干涩的喉咙也不再发出嘶哑的低鸣。我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他自己了——像是旧日的那个他、从前的那个他。像是从前那个破碎的战士,在他……之前……

我不知道怎么用正确的术语形容那件事。我也不想知道。那种事情凌驾在我之上,凌驾在我们所有人之上。我们没必要再花心思去思考那种事了。

他那硕大的、长甲的手指从王座上滑落,他退回到幽暗之中,慢慢离我远去。

父亲……结束了吗?

他又扯断了锁链。我能看见断掉的锁链拖在地板上。从来没有人能囚禁安格朗——至少不会太久。然而他并没有试图逃离。

我稳住心绪,谨慎地鞠了半个躬。移开视线就会给我自己招致死亡。我正盯着一个被释放出来的怪物。

“殿下,我是卡恩。第八连的。”

恐虐……

“是卡恩,殿下。”

他陷入沉默,然后张口:“墓里的小虫子卡恩。对。对,我记得你。”

这是他几个月来头脑最清醒的一次。我是不是能梦想、能希望,能祈祷这可以成为一种转机?也许,甚至可以成为奥瑞利安大人声称要为他寻求的那种救赎?

另一个纸皮人去哪了?

“殿下?”

“能看得见那个。我感觉到她在附近。就是那个……那个……”

他正在努力回忆他想不起来的那些东西。

“首席领航员安德拉斯塔。我很抱歉告诉您,殿下,她死了。”

恶魔挪动了身体,干枯的骨骼在他巨重下破碎。

“是你杀了她吗?”他问。这个问题让我有点吃惊。

“不是我。她自杀了,“我设想着这段对话将会会如何发展,描述这件事任何的细节都可能会给我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风险,“我们无法确定原因。我们已经安排了一个替代品。”

基因原体慢慢地伸手去拿他那把被大厅的碎砾埋了一半剑身、却从未被遗忘的长剑。他的十指紧握上带着暗鳞的剑柄那个瞬间,镌刻在黑色金属上的符文开始在昏暗的光线下搏动,那种危险感让我脑袋里的屠夫之钉发出嘶嘶的嗡鸣。这把武器不像血子或黄铜之牙,也不像安格朗以前携带的任何一把武器。它是只为他一人而锻造的,它总是饥肠辘辘。

我曾见过它撕裂帝国战斗坦克的外壳。

但是他现在并没有举起那把巨剑。也许他只是想要记住握着它的感觉。他身上的铁锁链环摩擦过石板地面。

若无人取走他们的项上人头,他们还能活多久?

我都记不得上次有人能跟他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时候了。我慢慢地、小心地坐在地板上,确保我们一直处于对视状态。我会回答任何问题——不管这个问题多么无聊——只要能把他留在这里多拖一会儿。

“凡人皆是弱者,殿下。如果不进行干预,他们的寿命通常不到一百年,而大部分时间都在痛苦中度过。但尼莎·安德拉斯塔夫人不止一百岁了,而且异常意志不坚。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她不愿去了解您的军团会变成什么样子。”

安格朗——一个如此阴晴不定、随时陷入狂怒的生物——平静下来。

我的军团。他低吼着。

我没有回答。我后悔坐得离他这么近了。

变成什么样子了,卡恩?

狱卒”和“玩物”这两个词突然出现在我风起云涌的脑海中,吓了我一跳。我觉得恶魔王子应该不能读心,但那两个词是如此不忠、不敬!

我思考该如何回答。

“我们将追随您,殿下。我们将追随您直至永恒。”

为什么?

“因为您是我们的父亲。”

这句话似乎让他大惑不解。他上下打量着我,然后转回去仔细观察着他的爪子、前臂和折叠起来的翅膀尖,视线在他手腕上沉重的铁镣上停留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长。然后他摇摇头,野兽似的面容周围骇人的长发绺电缆撞在一起咔哒作响。这个场景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思维僵化的奴隶试图理解《泰拉伪经》里无数虚伪的话语——一个曾经拥有理性的头脑,现在却无法辨析对过去的记忆和对未来的承诺何者为真。

我不是你的父亲,墓里的小虫子。你一点也不像我。我不该留在这里。

这些词句很刺耳。一直以来都很刺耳。

安格朗在王座后慢慢起身。他远高于我,手中抓着那把巨剑,高耸的背脊把空中垂下空荡荡的灯架挤到一边。

我保持音量和语调不变:“我们只是想取悦你,殿下。我的兄弟和我,我们——”

我不该留在这里。那个恶魔再次发出雷鸣般的低语。他注意到台阶顶上的那扇门了。他的那双眼睛越来越凶恶。我得唤回他的理智,让他保持越来越罕见的清醒。

我脚边的石板上躺着一个破旧的空头盔。这东西能派上用场。

“您还记得红沙吗,殿下?”我语速很快地问,“您还记得‘肆意屠戮’的荣耀吗?您还记得那意味着什么吗?”

安格朗周身痉挛起来。他再次凝视着我,鼻孔里喷出了一股热气。

我继续说下去。

“我们追随您的时候,一直不知道您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一点也不知道。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您都不认可。您的叛乱一结束,那些努科里亚的统治者、高级骑士就同基利曼和解了,并且欣然加入奥特玛帝国。就算您不允许我们再回到那里,我们也想铭记您和德什伊角斗士们无意中为我们——为帝国所做出的牺牲。”

我把头盔从地板上捡了起来。头盔的眼部透镜坏了,格栅向内凹陷。

我难以揣摩透基因原体现在的表情。但他还没有动手杀我。这很了不起。

我把头盔翻转过去。

“这里——这里刻着屠戮的双纹章,像是带刺的角。当竞技场中的战士意识到他们的思维正在衰退、他们的身体流泻了太多的鲜血,除了战斗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再取悦他们时,他们便会带上画了这种纹章的头盔来警告对手:这场比赛将是一场血战。至死方休。我和我的兄弟们都认为,宣布自己已经毫无希望是一件勇敢而高尚的事情,殿下。万劫不复。

“因此,当我们从战犬变成吞世者时,许多您手下的老兵都流行用这个纹章装饰头盔。我们想让您知道,我们会您一起哀悼,而且我们为您进行的每一场战斗都将至死方休。”

你们不该这样做!他咆哮道,“你们没这个资格!”

“所以您现在能想起来那个糟糕的结局了吗,殿下?我们想了解您的过去,您却为此杀了我们;我们想庆祝枷锁被打破,您却为此杀了我们;我们试图告诉您帝国是如何发动战争的,结果您却把屠夫之钉锤进我们的颅骨里,让我们最终自相残杀,还省得您费力气。”

安格朗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声充斥着非人的憎恶与暴怒的嗥叫,震得我的装甲嘎嘎响。巨剑在他身周划出雪亮的弧线,瞬息之间就摧毁了他的颅骨王座——那个我们在他的命令下修建的王座。

碎裂的牙齿和骨片如雨般纷纷落下。

我尽可能多闭一会儿眼睛——虽然至多我也只敢闭一两秒。那个恶魔艰涩的呼吸声离我还不到一公尺远。他说话时,我能看到他那锋利的铁牙在他无底洞似的口腔里闪闪发光。

军团的卡恩,如果你想向我证明自己,那么你必须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流血的——但神的恩宠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你必须献上鲜血和颅骨足以淹没星辰的鲜血和数不尽的颅骨那个十字军战士也会告诉你这些。”

“您是说奥瑞利安大人?”

安格朗似乎没认出来这个名字是谁。

我慢慢地吐气:“正如我们担心的那样,殿下,怀言者已经抛弃了我们。我们的舰队现在孤立无援,深陷于远东星域。”

“那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 为什么把我关在黑暗里?”

“这是您的旗舰,殿下。您和我们的地盘。我们一同泼洒鲜血,来留住您。”

他颤抖着闭上眼睛,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听起来近乎于呜咽了:“不。不。军团不再是我的了。血神在召唤我。他召唤我去到他的身边,去……去……”

“殿下,我向您保证,我们可以让您自由地——”

不!他尖叫起来,“现实并非如此!我的力量在衰减!我本不应仅此而已,但你……你不会让我……”

基因原体开始抓挠自己的脸。

这不是自由!这是奴役!

我跪倒在地。看到他如此痛苦,我的灵魂也饱受煎熬;我意识到我们把他留在这里只是为了一己之私。这远远不止为了杀戮而杀戮。我们为了自己的罪将安格朗束缚在物质位面——正如洛嘉要求我们做的一样。

我们只是不想再失去我们的父亲了。

不想再失去他了。

但是,若这种自我的丧失便是不朽的代价,那么我也不想步他的后尘。我不想失去他,但我也不会失去自我。

恶魔王子完全站直了身体,他展开的那些坚韧而粗糙的翅膀如此之宽,快要触碰到大厅两侧的柱子。来自异界的力量在我们身周沸腾,他偶蹄下面的甲板开始颤抖。他再次咆哮起来,震落了拱门上的灰尘。

我要鲜血!血!血祭血神!血祭我的主人恐虐!

他的刀锋上的符文随着他漆黑的心脏一同跃动着,衬得他那地狱中锻造出的装甲更加狰狞可怖。我正等着他从我卑贱的肩膀上砍下我的头。

* * *

过了一个多小时,卡恩才回到舰桥上。他一只手松松地拎着他的战斗头盔,百夫长纹章周围的鬃毛根根张开,蓬乱不堪。

洛塔拉在制服领子上蹭蹭手指。她脖颈上的皮肤一阵发麻。

“我不知道你这次还能不能回来,”她咕哝着,“刚刚那次颠簸很严重。左舷上侧的生命维持系统失去动力。为了预防意外,我已经下令对登船甲板采取硬密封。”

那位军团士兵经过她身边时打量她一下:“你把头发剃光了。”

她耸耸肩,走到指挥台前,套上她的战斗小刀。

“嗯。这地方真他妈的热。”

可怖的笑容扭曲了卡恩的脸然后转瞬即逝;他眼下固定伤口的钉子被扯动,痛楚让他龇牙咧嘴,一条细细的血丝淌下来——看起来几乎像是一道红色的泪。

“维尔-凯瑞达哪去了?”他一边质问一边擦掉血。

“他在监督维修工作。”

“传唤他过来,洛塔拉。我需要他的才能。”

旗舰长叹了口气,坐上了她的指挥座。卡恩暗色的身影在颤动的舷窗上一闪而过。他正盯着一团血污的甲板看。

“在欣赏你的大作呢?”她说,响亮地弹了下舌头,“你要是乐意,可以自己拿把刷子去刷掉。不过我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没有水根本弄不干净这些血。”

他没有回答。

洛塔拉蹭着扶手垫上黄铜按钮之间不存在的污渍:“那么……安格朗大人给我们下新的命令了吗?我们现在有具体目标了吗?”

卡恩摇了摇头。

“那么,我的主人——的命令又是什么呢?”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他惯常的位置——就在指挥台的左侧,然后小心地放下他的头盔。

“让塔乌大师与舰队的其他领航员协商,”他回答,“规划一条航线去离这里最近的被占领星系。如果我们还想要我们的基因原体能捱到王座世界,那么我们必须做出牺牲。”

 

吞世者战队以征服者号为首冲破了虚空。旗舰前面挂着几根坏掉的“熊爪”,巨大的电磁鱼叉型武器在舰船匆匆启动时撞到伤痕累累的船壳,叮咣直响。这种粗蛮的武器除了让敌人原地泼洒热血之外没有任何更长远的战略意义。

他们先是到达了严寒世界特克利。此地是罗格·多恩在大远征鼎盛时期修建的大型城堡建筑群所在地之一,原计划是用作壁垒,其子孙后代可以在此统治大量卢森游行带的臣民。在那些太过天真可笑的年代里,人们普遍打心底奉行银河统一和帝国至上的理念,甚至第十二军团也勉强同意或许有一天他们可以永远放下武器。

当然,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了。

他们没有进行轨道轰炸,也没有用虚空战争进行支援。吞世者们只是把自己猛投向这颗星球,孤注一掷地用全身心去感受脚下坚实的大地和双手中的武器。从高崖上的关隘到冰封的海洋,四面的天空都被垂直落下、势不可挡的空袭兵覆盖成一片黑暗。抵抗者们知道,他们已经输了。

泰坦军团的一组引擎——也是该区唯一的泰坦部队——已经控制了当地驻军。他们将禁军地面部队部署在城堡主楼旁的低地上,在侧翼修筑土垒,誓要让那些叛徒每推进一公尺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

但当第一波叛徒的空降仓降落在西北部的平民区中心时,星球元首发现他们完全误判了吞世者的目的。

军团不是来捣毁堡垒的,他们是为屠杀特克利上的每一个男人、女人和孩子而来。

战火燃烧了几日几夜。传讯网络系统能接通时,公共频道里充斥着混合了痛苦的尖叫声、投降声和求饶声的杂音,最后所有声音都溶解消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死寂。

第八天,当最后一个泰坦倒下时,一个可怖的阴影终于登上了城堡最高的塔楼。他在其上展开翅膀,深红色的闪电划破了他头顶的云层。

恶魔安格朗周身萦绕着一百具尸体燃烧散发出的烟雾,举起他黑色的长剑直指天空。他在那群因嗜血而疯狂的战士们终于冲破大门的一瞬,为那亵渎神明的胜利发出了吼叫。

 

维尔-凯瑞达似乎很了解我。

从前大贤者重铸了血子。现在,他重铸了我。

22。

我将身着红铜、黄铜与青铜,都是刚从军械库里拿出来的,由我亲手改造过——尽管我不是吞噬者。我狠狠啐向塔鲁加和其他人。我们的基因原体是一个新生的亚空间生物,是一位血之王子。他不需要军团能够提供的任何一种保护。

我被据说是最能取悦我们新神的色彩洗礼过了。

但我不会丧失自我。

23。

我的许多兄弟都以我为榜样,正如眼下,他们会在战场上追随我。脑中的火焰灼烧着我们的血液。我们每一次挥刀,都为眼前的冰面上涂上一层圣水。

24。25。

我们将奉行八正道。

我们将背负肆意屠戮的荣光,即使基因原体不准我们那样做。

我们会背叛他,正如他背叛我们一样。

我们不为了谁的命令而杀戮,我们是为了杀戮才得以生存。鲜血,痛苦,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26。

最后是我能想到的、最纯粹的表达我崇敬的方式:现在我的面甲显示器的一角正闪耀着明亮而猩红的光芒。它是那样的宁静,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屠夫之钉狂暴的滴答声,滴答,滴答……

维尔-凯瑞达真的很了解我。

27。

一个计数器。这是衡量我技艺的标尺,这是固定我灵魂的拴索。

其他人可以随心所欲,但我绝不会迷失自我。

28。

我不会变成我们的基因原体那样。

29。

30。31。

这可不是前一辈的兄弟之争。这是我献给血神的祭品。我将用他们颅骨的计数来证明我的价值,因为在每一场战斗结束之前我都只能用敌人来代替我自己去面向死亡。

特克利。霍根中心星。达布罗斯科和它那三颗卫星。斯泰尼尔。帕利亚克斯上空的轨道城市。异界那些我忘了叫什么的地方。纳贝六号星。纳贝二号星。德林治。

更多。更多。直至神圣的王座世界。

32。33。34。35。

我父亲的名字是安格朗。他只剩下那个名字了。

这一切都归功于洛嘉。

终有一日,我们会报仇。


战锤40K小说翻译:《血之王子/Prince of Blood 》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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