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与我之间，不存在的歌』

那的确是洛风从未见过的绝景。
整个室内如同结晶形成的矿洞，透明晶莹，折射任何一丝存在于这个空间之中的光线。结晶的表面闪烁着单纯的，温润的，无比接近于阳光的光芒。
如果要用一个通俗的比喻来形容目光所见的这个房间的内部结构结构，那就是就一个巨大的，用来装盐的玻璃碗倒扣在了地上，而上面的结晶就是潮湿时融合成块然后粘在碗壁上的大块结晶盐了。温润的阳光，就这样撒在这个大碗上。
最令洛风觉得身心一颤的不仅仅是室内奇特的景观，还有身边到处都充斥着的，纵切隔断室内空间的透明面板。这些面板与结晶应当是同一材质，倾斜的角度，厚度都各有不同，能让人通行的唯有其中的空隙。
就像是上帝在造物的时候，想用这样的材料来建造一所房子，却不慎将这些透明的建材滑落，粗暴地戳在了地面上。
"这是？"
"玻璃。"
仍然牵着洛风的手，在空隙之中慢慢行进的少女简短地回应道。
当这些富有厚重感玻璃向胸口，向眼前倾斜袭来的时候，总会给人带来异样的压迫感与侵略感，而原本温润的光，在试图穿越这重重厚重的过程中渐渐消逝，渐渐变得暗哑下来，只留下星零的幸运光线穿过阻碍，映照成光斑。
于是在二人前行的时候，绮丽的光斑在二人身上如同卷轴的画面一般移动着。他们最终停止在了一处不规则的空间之中，这里是面板交割所产生的一个空间，虽然仍不那么宽敞，相比起别的地方却已是难得的余裕之所。保持站立的姿态的话，玻璃便几乎贴到洛风的脸上，少女先进去坐下，洛风随其后。
"这是我的梦境的样子。"
还没等洛风开口问，少女就好像知道他的想法一样开始了回答。
"我为研究所工作，为他们提供我的智慧。而相对应的，研究所给了我很多的时间，很多的资源，多到我根本不需要。但是他们告诉我让我去做任何想要的事情。"

"所以我复原了我的梦境，充斥着各种我所不能理解的事物的梦境。这里是其中之一。"
"非常地绮丽，不是吗？"
"研究所的人对此好像也饶有兴致，他们偶尔也会偷偷到这里来，试图理解我奇怪的梦境。但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他们的结果。"
"我常梦到自己在这样的玻璃的阻碍里面。"
"玻璃迫近我的脸，压缩我所活动的空间，使我觉得无法呼吸。"
"但最终我总能找到这样一隅喘息之处。"
少女的目光凝视着洛风。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少女这样的目光了，那样地富有掠夺性，仿佛想要从洛风的心里攫取些什么，又如同周围的这些奇形怪状的玻璃束，直直地想要戳进自己的心房。
躲闪开与少女的对视，洛风环顾四周。
玻璃所构筑的空间是静止的，平静的，只有随着日照移动的光斑，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挪动着，在人的观感上来看，这一切都构筑了一种静止的氛围。
这些玻璃阻碍所带来的压迫感，不仅仅来源于距离上的逼迫，更多地其实是来自静止所带来的迟滞感，就连光都能凝固的虚无感，而唯一还在流动着的，只有时间。
"在梦里的时候，外头不只是光。"
少女看着洛风的反应，继续她的独白。
"外头有很多的景象，有场景，有人，有故事，很多的不同的故事。"
"隔着玻璃，我过不去，也摸不着。"
"梦醒的时候，那些景象都如同晨曦的淡雾一样，朦朦胧胧，很快就在脑海里散去。所以我没法复原那些。"
说着说着，少女的声音开始有些渐小，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起来。
"碰不到，记不得。"
"总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个盒子里。"
她出神地念着，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地面，看着让人觉得有点心疼。
"别想太多。"
洛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搭在她的肩上，这纤弱的身体仿佛不能承重丝毫。
"那只是梦而已，现实里一切都好。没有浓雾，没有人物，没有故事，只有这温暖的阳光。这是阳光吗？"
"不是，是人造的。"
"果然啊……你说过这里没有太阳。"
洛风调侃一般笑了起来。他想就这样躺下，表现出在阳光下舒适的感觉，又怕自己的头磕到玻璃上，只能小心翼翼地。所幸这的空间恰好能让他躺下。
他开始想念空气中的那些飞尘，以前在本部工作的时候，周末偶尔也会有这样的闲暇时光，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单纯地躺着。没闭紧的窗帘透进来两三束光，和现在感受到的一样宁静而美好。光束中有无数的飞尘漫无边际地飘荡着，反而是这些飞尘诠释了这个鲜活的世界，终结了时空的凝固与停滞。
但是这里没有飞尘，时间就失去了参照系，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时间感被凝固如同永恒。
二人的沉默仿佛也要迈向永恒。
"你真的是这里的科研人员吗？"
洛风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氛围。
"是的。"
"不是打杂的？"
"我是带领团队研究方向的人之一。"
"不像啊……真的不像。"
少女朝着洛风望去，并没有说什么。
"我原本以为你们这些科研人员整天都在思考些科学上面的问题，不会对梦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感到困惑。掌握的知识越多，能够自行解释的东西就越多，迈向的领域就越非常人所能够触及，感到困惑的事物就应该越来越高深才对。"
"这是偏见。"
"你的同事也像你一样多愁善感吗？会为自己的梦境而感到这样的困惑和沮丧吗？"
"……不知道。或许不会吧。"
"所以啊，你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
洛风坐起身来。
"有困惑这些的时间，去多做两个什么研究不好吗？"
"我很想，只是他们不让。"
少女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洛风也和她对视。
这次的眼神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只是出神而又专注地看着洛风。
气氛又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啊！"
少女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轻声惊叫。
"……？"
"你的眼睛——"
少女满满接近着洛风，凑到他的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碰上，洛风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你想要说什么？)
微启的朱唇慢慢地吐出了几个字。
"没有在发光。"
(哈？)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后续，意外地简短，跳脱到了一个意外的话题。
这句话的含义，这句话的背景，都无从得知，只是突兀地插入到了其中来。
"这个…和我们之前的话题有关吗？"
"没有。"
"……"
少女倒是很直接地承认了，却没有任何更多的解释说明。
这和洛风心里对"非凡的科学家"的印象就一致了，你总是不能理解他们在想什么。
思维跳脱，或许就是他们能够发掘到常人所想不到的一些盲点的原因吧，洛风是对此表示理解的。只不过这对日常交流实在是非常不利。
但显而易见的是，少女的心情又晴朗了起来，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那么现在，就有了一个新的，更为迫切的问题需要解决了。
"你……靠的有点太近了……"
精致的少女的脸庞，就在自己的面前，能产生和这周围的玻璃一样的效果，压的洛风喘不过气来，只不过这是因为洛风自己紧张所导致的。
"是吗？他们也时常与我这么近。"
"……我开始有点怀疑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 同事关系。"
"……他们心里一定是在暗爽吧。"
"那你呢？"
"我觉得你真的很会回嘴哦。"
看来想要通过交流来脱离目前这个尴尬的距离是不太可能的了，于是洛风自己挪后了一些。
"他们也有这么说过我。"
"那看来你真的很厉害哦，在回嘴这个方面。"
"是吗，我还以为他们不是在说我。"
"绝对真真切切的是你，不要再怀疑了。"
"是吗？"
洛风看着眼前这个有着无比单纯眼神的少女，觉得真是无可奈何，不禁叹了一口气。
在她眼神中，似乎也包含着对自身的困惑。
她甚至对自己的事情都不是很了解，就别提一直问不出来的名字了，对于自己的性格，对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概念。
这样倒是很符合她眼中的那种，好像能把人的灵魂吞噬的空洞，她在自我认知这方面的确挺空洞的。
但却不只是空洞。
(没有光吗……)
想来这是在评价自己的眼睛。
(……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像你一样闪烁着灵动的光的啊。)
除了空洞以外，少女的眼神中也带着灵动。配合上少女的一动一静——换一种玄学的说法，这应当就是被称之为“有灵性”的存在了。
就像是小说里说的，天地灵气所孕育的什么天山雪狐，青天卫鸟，风神飞镰，一开始就得到大自然的恩宠，与生俱来的气质就会让生灵们敬畏。
那少女算是什么呢？这个研究所所孕育的灵物吗？应当是独得科技之光恩宠的天才少女吧。
阳光仍然笼罩着这个玻璃所铸造的空间。
与少女有所距离的洛风，觉得少女又重新融入到了周边的景象中，在阳光的映衬下形成了非常美妙的画面。
(她会不会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漂亮这件事呢？)
洛风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奇异想法。
但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已。
"好啦，该走了。"
洛风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休息久了的关节。
"去哪？"
"我跟着你，去你想给我看的地方就好。"
洛风伸出手，少女也顺从地将手搭上，洛风便顺势将少女牵起。
"下一个地点距离很远。"
"没关系。"
"和这里比起来很无趣。"
"你给我讲故事就好。"
"什么故事？"
"你之前说，在这个玻璃的梦境中，能够看到外头有很多的故事，应该有不少有趣的内容吧？"
少女的眼睛睁大了些，好像有些惊讶。
"都是零碎的片段，记忆也有些朦胧。"
少女稍稍有些犹豫，眼睛却一直出神地望着远方。
"唔……"
忽而那目光跳跃到了的洛风眼中。
"但你想听，我就会向你诉说。作为回应，也请你告诉我，你的故事。"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