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法帖:梦里(1)奇奇怪怪的失忆
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
天空的颜色蓝得彻底,几朵白云像几只白鸽在天上飘着,让路人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变得更好。某座现代化的城市里,钢筋水泥的森林代替了几十年前的旷野,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这些高楼大厦总是会闪烁出五彩斑斓的光线,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儿,纵横交错的车道像一片巨大的铁网罩在地面上,轰轰作响的汽车都有条不紊地经过这个十字路口。红绿灯像一个随时变脸的侍卫屹立不倒,来来往往的行人渐渐铺满了路,从天上望下去就好像大地盖上了一条颜色俗气的毛毯,高挂的艳阳在今天也失去了以往的毒辣,毫不吝啬地将温暖与希望洒在城市的中央。
一条新开的商业街上,开业的店铺与剪彩的群众共同组成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喧嚣与拥挤,热热闹闹的,反而让这里变得更加吸引人。街头巷尾都是逛街的人群,除了这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咖啡厅,寥寥几人分别坐在各个圆桌前,面前都无一都是摆着一杯深褐色的咖啡。小小的店铺里,看上去才三十多岁的老板懒懒散散地坐在前台的位置上,似乎并不关心生意的好坏,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电脑上放映的日本动漫,嘴里还有样学样地吐出一两句日文,脸上是一种新鲜又慵懒的神情。
玻璃门被缓缓推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摇头晃脑地听着耳机里的摇滚乐,十分随意地踏入这个与他气质完全不和的场所。灰色的体恤衫不但没有死气沉沉,倒是映得这个少年的皮肤分外雪白,紧质的牛仔裤把他修长的腿囊得结实,加大号的黑色风衣几乎要拖到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对耸立的蝙蝠翅膀。
少年不急不缓地走到前台,“你好,来一杯招牌咖啡。”他一边摘下耳机一边微笑着说,尽量使自己看上去自然一点。
老板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不知从哪里端出了一杯好像早就准备好的咖啡,咖啡似乎已经放了一个多小时,却仍然热气萦绕。“你要的咖啡。”
“连客人都不看,你这待客之道还真是奇怪啊,就不怕哪天得罪什么人砸了你的店吗?”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真想不到你是怎么招揽到那些人的。”
“这可是专属于你的特殊服务哟,”大鼻子的老板终于将目光离开了电脑屏幕,突然故作委屈地说:“还以为你会早点来呢,我也想不到自己在你眼里存在感其实这么低。”
“还好啦,”少年笑了笑,在最靠近前台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堂堂千年老妖怪,在一条普普通通的商业街开着普普通通的咖啡厅算什么?前天我听说你找到了工作,还以为是什么呢。”
“难道这个工作不好吗?”老板笑看着他。
“嗯……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更适合去做催眠师什么的,你不是很擅长那方面吗?”少年故作沉思状,然后冲他挤挤眼睛。
“喔,我已经不想再做那些事了,”老板像是在回忆过去,“至少不是用来……你懂的,我怕再出差错。而且现在这种生活多安逸啊!”三十多岁的人像一个孩子一样夸张地叫着。
“好吧,”少年也回敬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你高兴就好。”他的视线又锁定了前台的电脑屏幕,“火影忍者?”少年疑惑地问道,“我记得你不喜欢看打斗类的东西的啊,是什么让你变性了?”
“……转性!这叫转性好吗?!”老板叫得更大声了,“我只不过喜欢里面的一段情节罢了。”
“哦?这里面有黄色镜头吗这么吸引你。”少年笑得更大声。
“……去死啦!”老板丢了一个纸团过去,“这部动漫的最后,一个人做了一件大事。”
“哦?让天下的妹子都爱上他吗?”少年好奇地问。
“……滚!”老板忍住满头的黑线,“他,让全世界都陷入了一场永恒的梦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记得为什么他的爸爸妈妈要离开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快要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干嘛要浑浑噩噩地活在世界上。
他只对那天晚上记忆犹新。
覆盖全身的泥土似乎无穷无尽,张开嘴呼吸,空气变得十分吝啬,有限而浑浊,他依稀可以感觉得到水汽,全身埋在一座黄褐色的坟墓里,只能尽力蠕动手指在挖掘,指甲都泛出了血丝,他拼命让自己的头往前伸出,鼻子一耸一耸贪婪地呼吸,胸口发痛,他才想起来,他好像全身是血,伤口和泥沙混在一起。
要死在这里了吧……他不可遏制地这样想。依稀听见了什么声音。
“老李,你快过来看看呀!这里好像埋着个大活人呐!”
“呀!好像还有气。快!来帮忙!”
他昏过去之前只听到这些,就再没有什么知觉了,好像死在了这里。
他醒过来后,发现自己在一座破破烂烂的茅房里,身上盖着有许多补丁的薄被,房子里的一壶药正呼呼地往外冒热气,一个看上去年近五旬的大爷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见他醒了过来,才缓缓松了口气,说道:“小伙子,你身上的伤这么重,还担心你救不了了呢。药快好了,你再等等。”说着端起那壶药看了看。
“这是哪啊?”他揉了一下他那硕大的鼻子,“你是?”
“呀,你瞧我这记性,忘了你是外地人了。”大爷脸上写着看不见的“和蔼可亲”,“这地方叫粘阳村,我是这里的一户农民。倒是你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呀?前几天怎么会在被埋在后山上啊?”说完又一拍大腿,“啊!一定是前几天后山下的大雨把泥都冲了!你是砍柴不小心被困的吧!”
他看着这个话痨的大爷,不置可否地晃晃脑袋。
后来,他慢慢理清了思绪。
……说白了也没什么,就是他莫名其妙浑身是伤出现在这个后山上,被附近好心的大爷给捡了回来。至于他到底怎么弄得伤痕累累,怎么出现在后山上,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和大爷不是一类人,喔,应该是说,他不是一个人类,他清楚记得自己过去不是用两条腿走路的。但他是个什么,他也不知道。
在大爷家一直躺到晚上,看着大爷为了他一个陌生人的安危忙里忙外,心里说不出的温暖。于是,他有了那个想法。
深夜里,他听见大爷房间里传来的声音。不像是高兴的声音,他听得出来,所以他就慢慢下了床走去大爷的房间里。是的,经过一天的修养,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当然这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一个人,恢复能力自然不像一个人。
熟睡中的大爷看上去并不安详,紧皱的眉头像一张怎么也烫不平的衣服,他的嘴里隐约说着什么,画面既诡异又令人不安。他走近了一步,大爷的嘴也慢慢张开,好像因为他的靠近而更加痛苦,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本能地畏惧他。
他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一对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獠牙在鲜红的唇上挂着。
他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大爷的恐惧又加了一层。
他好像……是一个妖怪。
他缓缓地张开嘴,对着大爷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真是诱人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