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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县的雪

2020-06-08 22:01 作者:蛋疼的汉子  | 我要投稿

今年冬天的杞县没有雪,但是酒桌旁每个人的脸上依然堆满欢笑。

我隐隐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们每个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得意或失落,或热情或淡漠,每个人一方面在为了自己和家庭而奋斗,同时也都被裹挟于时代的巨浪里,在无意之中扮演着潮流所赋予的或举足轻重或无关痛痒的角色。

“我们常家啊,家大,业不大。”堂哥在饭桌上笑道。

堂哥打断了我的思绪,使我回过神来。这天是大年初六,兄弟姐妹们团聚。大家听得堂哥如此说,便尽数笑将起来。

我也不得已苦笑几声。我们常家这业撑不大,是自然的。这业若是大将起来,倒是咄咄怪事了。年三十我去到祖坟上香,眼见得茫茫大地,贡品寥寥。几座荒坟旁连个墓碑也无。心里倒也不禁唏嘘一番。想来人若是对自己打哪儿来的漠不关心,又怎会晓得自己到往哪里去呢。

“你呢,老五?你的小对象呢?”大家对堂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打趣。

“吹了。”堂弟无奈道,“没办法。我一从事建筑行业的,得跟着项目走。和对象经常不在一块儿。时间一长就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吹了好。”一旁的堂姐拍手道,“那种女孩子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听姐的,好的在后头。当初那谁把我甩了,我还挺伤心的。现在想想真是幼稚。你看我现在,”堂姐摊开双手,继续道,“都嫁到郑州了。”

堂弟心里或许不愿提及这些事,便用右手挑逗起一旁堂姐的孩子来。堂弟笑道:“孩子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给我磕个头叫个舅舅啊?”

堂姐微嗔道:“我们郑州可不比乡下,从来没有什么磕头的规矩。”

一旁堂哥见状,便扭头问我:“老四啊,你可是研究生啦,是咱们家最高学历了。”

我正准备说“年代不一样啦,现在的研究生可不比以前值钱啦”。却听得对面的姐夫冷笑道:“学历有什么用呢?什么硕士、博士也不过就比本科每个月多那么点钱而已。我哥哥初中没毕业就去广州闯荡,现在也是好几套房好几部车了。你就是博士后毕业,一辈子又能在广州买几个房?”姐夫说这话时,眼睛的余光微微瞥向我。想来是想看我有什么反应。

我双颊微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觉得一个成年人的标志,在外观上表现为超过十八岁,在实际上表现为他有能力且有意愿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无论是以此受益,抑或付出代价。我自然晓得学历之于赚钱未必有用,然而我可以大大方方地鼓吹‘学习有用论’,并且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姐夫你是做买卖的这不假。你天天鼓吹‘学习无用论’,万一哪天别人家孩子信了你的话,自暴自弃,抽烟喝酒打架,这个责任你担得起么?”

姐夫大笑道:“你们学生说话就是……就是这么的……蓬蓬杂杂的。动不动社会责任,动不动历史使命的。其实都是内心戏太多,太年轻。你要扯这个,那我也跟你扯一扯。我告诉你啊,外国我不知道,咱们中国历史向来是以成败论英雄的。你要能做成事,那你放个屁也是对的。你要是做不成,说一些有的没的的酸话,那别人肯定只当你是放屁。”

我正思考要不要反驳姐夫以“你要是一个月挣两三万也就罢了。你一个月挣个两三千,却也好意思来指点我?”之类的话,突然间敲门声响,门外探进一个脑袋,右脸一块胎记。我定睛一看,却不是我的发小阿凯是谁。

阿凯笑道:“果然是你。我们刚刚在隔壁屋子吃饭。我上厕所路过门外,听得这屋子里讨论什么‘读书有用论’、‘读书无用论’,我听着有一人声音像你,就过来看看。”

我心里厌烦姐夫,便借这个机会起身来到走廊,与阿凯闲聊起来。

“拜完节啦?”我问道。

阿凯摆摆手,笑道:“哪里有那么多亲戚去拜,都初六了。你呢?过年都干什么了?”

我无奈道:“还能干什么呢?过小年吃俩糖豆,三十去上个坟,初一跟着哥哥弟弟拜拜亲戚,初二跟着老一辈拜拜舅舅,初三初四走几个亲戚就完事。今天是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聚一聚。你呢?你不是考研了么?出分了吗?”

“分还没出。”阿凯道,“不过也快了。我估计够呛。我爸昨天说,哪怕没考上,也得再考一年试试。”

“万事不由人做主啊。”我劝道,“也别太低估自己。没准就考上了呢。谁又知道呢。”

阿凯长叹一声,道:“我去年真不该辞职的。当时是几个同学辞职了,然后撺掇我。说什么国企呆一辈子就是不断贬值,温水煮青蛙,有什么意思。我就辞职出来了。现在可好,考研也不顺利。明年该怎么办呢?我现在已经在准备考公务员了。我在想要不要跟原单位联系一下,再回去上班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去年便不主张你辞职。”我说道,“你当时刚上班几个月就辞职,你也没想过下一个单位怎么看你。你要是连辞职这种事都拿捏不住,还得咨询参考别人经验的话,我觉得这恰恰说明了你不适合从国企辞职。”

阿凯道:“嗨呀,不管那么多啦。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说这个了。你哥你弟他们怎么样?在哪发财啊?”

“我弟去年考研没成,现在已经找到工作了,在中建。我哥他们还是老样子,出去打工。有去开封的,有去郑州的。”我淡淡答道,“都没啥变化。我哥他们有的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有的读了个专科。有什么办法呢。”

“我之前微信转给你的那篇叫做《混在县城》的文章你可读过了?怎么样?”阿凯一脸期待的样子望着我问道。

我心下大惑,不解道:“我没看。我毕业之后不想回来工作。你之前不是说就算考研失败,也要再考一次。说什么也不回来杞县这个小地方了吗?怎么现在却又想混在县城了呢?你的壮志雄心呢?”

阿凯有些尴尬,强颜道:“去年辞职之后,我对家里人说我想考研。我爸便给我在咱们县纪委找了个小差事,想让我一边上个小班一边学习准备考研。我一边上着班,一边在下半年把教师资格证给考了。我要是想当老师,也可以通过家里关系在县中学当个老师去。我现在觉得小地方倒也挺好的,我也不怎么想去大城市吃苦受罪啦。”

阿凯左眉一扬,继续道:“你知道吗?我这半年工作清闲,考研也没怎么上心,经常和同事打打球啊,玩玩麻将啊,惬意得很。我没事也看一些书啊,网络论坛啊之类的。我感觉我自己怎么也摆脱不掉自己身上这封建小农思想啦。什么安土重迁啦,什么丑妻近地啦,什么父母在不远游啦。或许大城市不再属于我咯。你向着大城市奋斗吧,我先撤了。”

我苦笑一下,说道:“我倒是感觉到,人这一生有两样东西是与生俱来至死方休的。一个是身上的胎记,另一个是心里的阶级烙印。你现在的偏安享乐思想和我现在的心向城市思想,或许是同一种阶级观念的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

阿凯嘿嘿一笑,不置可否。问道:“我去厕所。你去厕所不?以前在小学我俩经常一块儿上厕所。”

伴随着液体打在便池上滋滋作响的声音,我问道:“你真的不准备再考研走出去啦?”

“不了。”阿凯应道,“有人走,就得有人留下。”

我的余光仿佛看到有物异动,抬头看向窗外,原来是天空飘起了大块雪花。它自身的阻力不让它落下,然而哪片也挡不住大地的声声呼唤。我能想象到一会儿过后厕所外的场景,无边飘雪笼罩了大地,仿佛千重巨潮奔袭后留下的阵阵浪雨。然而不闻雨打叶落声,但闻周遭人海的阵阵唏嘘。

雪花静静地飘下,背对着大地作着不甘的努力。可以想见的是,每一片雪花,当着它飘向未来的同时,也渐渐地飘向历史。

杞县终究还是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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