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奇谈】《星道孤音》
序言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
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宇宙空间如一个玄妙的母体，而这一母体的生门，是产生万物的根源。
无论如何变化，规则亘古存在。
道只是万变之中的不变的法则，并不存在一个万物之外的道，因为道就是存在于万物之中的阴阳消长的法则，这阴阳消长是一个变化的模式。
一
渴望大海，渴望山川，渴望江河，更渴望海岛……
我是被他们遴选出的音乐神童之一，从没见过他们描述的美景。出生后不久，我就被他们送到这个荒芜的红色行星上。
这里赤地千里，怪石嶙峋，天穹常有惊心怵目的风雪，环境实在恶劣得令人绝望。
“地球就在银河系第一悬臂上，那里有你想见的大海、山川、江河和海岛。只要你努力演奏，我们就会送你回地球生活！”——这是我们这些孩子从小不断被灌输的话。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生命的全部意义——是用音乐取悦他们的听觉感受器。
当然这颗行星也并非一无是处，因为重力小，大气稀薄，夜晚的星空格外灿烂。每当我仰望星空，都能看到银河系在天空的尽头闪耀着。
我们的银河是一条条闪闪发光的悬臂，犹如在宇宙中呈现完美对称的螺旋花朵。地球就在银河的一角，那个闪亮的第一悬臂的位置，隐没于一片灿烂的光辉里。
努力演奏，也许就能去那里吧，那是给我们应允的天堂。
二
认识晴子时，我刚过8岁生日，刚开始接触乐器。那日黄昏，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略带弯曲的竹管。
赤褐色的竹管，凿有十二孔，看似简单无趣，奏起动人心弦，其名“笛子”，据说是地球上一个古老国度最古老的乐器之一。
“君明，你这是白费功夫！音乐比赛的优胜者只能是钢琴和提琴，你那破竹管能干啥？”
我回过头，走来两个高年级的学姐，一人手里一把小提琴。
“对啊，就算你能参加音乐大会，比邻星人又怎么能欣赏你那根破竹管发出的乐调？你这辈子别指望回地球了，哈哈哈……”
那两个女孩把小提琴放在地上，开始过来使劲捏我的脸，我被她们捏得很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说一句话。
“おい！もういい、適当に止めてくれ！（喂！够了，给我适可而止一点！）”一个梳着马尾辫齐刘海的学姐朝着她们大喊着走了过来。
“この子は学校の唯一の笛手だから。彼を壊したら、君たちはつらいよ！君たちは音楽大会で失敗しても、子供を怒らせる必要はないでしょう？（这孩子可是学校唯一的笛手，被你们玩坏了可有你们受的！你们就算音乐大会落选，也犯不着拿小孩撒气吧？）”
“ああ、あなた……（啊，原来是你……）”其中一个女孩冷冷说道。
“汚い！この子は顔がほこりだらけ！（好脏！这孩子脸上都是灰尘！）”另一个女孩像触了电一般将手抽走，拼命地搓着手。
“晴子! あなたの科学者の彼氏は科学研究に専念して、あなたを冷遇しましたか? この子と曖昧になりたいなら、何年も待たなければなりませんよ。さようなら、ハハハ...（晴子！我看是你的科学家男友一心科研，冷落了你吧！你想要与这小脏雏儿腻乎可还得等上几年！哈哈哈…”她们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晴子先被气得脸色通白，而后又是满面通红，过了好一阵才转过身对着我说话：“我的小可怜儿，我就叫晴子……你叫我晴子姐好了。”
“你会……我的母语？”
晴子比我高两个头，俯下身用一只手扶着我的肩膀，好让自己与我一样高。
看到我的脸上满是泥巴与红印，她显得很焦急，不知所措时对我的脸哈了口气，然后掏出手绢帮我轻拭。
我感觉到一阵温暖柔和的气息拂在脸颊，晴子那清秀柔和的脸庞，朦朦胧胧地浮现在夹带淡淡清香的细绸手绢背后。
等到晴子将手绢拿开，她那秀美的脸庞重新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时，好似……瞬间领悟到了什么。
于是我拿起笛子吹奏起来，我可以感到内外气息开始柔和，发出的声音也已不再刺耳。
“很好，可这样发出的声音还是泰单薄，很难打动人心。一定要学会吹口与竹管的共振，这才是笛子的灵魂所在！”晴子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
“共振、共振、共振……”我在心里不断地叨回念。
三
晴子的恋人叫佩利，他与我们一样，也是遴选出的改造人类，但也有些不同——长相差别很大，应是北美人的原由。且他的天赋在科学，比邻星人将他送到这里，研究我们几乎每时每刻都不能离手的乐器。
佩利与晴子一样，也会我的母语，兴许是改造智力的成果，学什么都快。
说回来，人类已被比邻智慧体殖民太久，早已学会顺从，被安排去做什么仿佛都大同小异。那些曾经激烈反抗的英雄，也早已被这差距悬殊的文明碾成了历史的尘埃。
幸存的人也早已识明时务，看清形式，只有更加屈服、更加顺从，才能活得更好……但他们也确实忠爱音乐，且只要不断创造优美的音乐，讨好那些怪物，就能继续活在他们提供衣食的世界里，何乐而不为……
但总有人会心有不甘，心怀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在别人看来，很是疯狂——佩利计划点燃整个太阳系，与比邻星的那群怪物同归于尽。
四
“你们过来看看这个！”佩利一边喊着，一边点出巨大的全息星图，其上密密麻麻标注了每个星球的位置。
“地球就在那儿，我们的故乡！”佩利指着星图东北方向的一个角落对我们说着，“不得不敬佩比邻星人的科技，他们早已用‘Resonon’将这个星系联结……”
“那是什么？”晴子好奇地问道。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通过共振传递消息的媒介。科学家曾经认为以太是不存在的，可蝙蝠星人硬是依靠科技在全宇宙建立了厚重的以太。”
佩利一边着说一边用感应笔将每个卫星、行星、恒星连接起来。
“太多了，太多了……根本就画不完！”佩利嗔怒地将笔扔得很远。
“可这与你的计划有什么关系？”晴子问道。
“你明白共振的原理吗？频率相当或成倍数时，共振就能被激发！”
“激发就会引起爆炸？”
“对，物质振动频率有一个基本数值，只要往上增加一个足够强大的力量，令其累积到临界值，并持续足够的时间，储备的能量就会在瞬间爆发！”
“那如何才能激发爆炸呢？”
“我们需要一个引子！”佩利神秘地暗笑道。
“音乐的本质就是一种共振，人类音乐发出的共振恰好与那些怪物的听觉感受器产生协同作用！”佩利越越说越兴奋，两眼开始发光，“比邻星人愈来愈沉迷人类的音乐，甚至会用量子卫星向全宇宙传递这美妙的共振！”
“量子卫星就是每次音乐大会中都出现的那些铁块吗？”
“对，你可以理解成一种振动增幅器，可以直接与它们放在太空的Resonon相连，将振动增幅百万倍传递到全宇宙！“”
“他们可真会享受……”我说道。
“我计算过，只要创造出一种持续24小时的特殊高频振动，再利用量子卫星的增幅作用，就能通过Resonon点燃整个星系……当然了，为了不引起他们的警觉，我们必须将这种振动隐藏在一首美妙的乐曲里。”
佩利拿出了一张未完成的乐谱，上面赫然写着《谷神》。
“键盘乐是行不通的，因为声音不连续，只有管乐的循环换气技巧才可令振动连续发生！”佩利望着我说道。
“君明，只有你的笛子可以做到！”
我仔细地看了看乐谱，不住地摇晃脑袋。
“这曲子太难了，就算是我们这种改造人也无从下手……”
佩利的计划很快被我抛之脑后。
我骗了他，因为我不知道为了什么一定要与比邻星人同归于尽？他们允许我们活着，允许我们恋爱，允许我们繁衍后代，更允许我们热爱音乐！一直没有滥杀人类的行为！
除了这疯狂的想法，佩利其实还是一个温和阳光的青年，还是一位是值得结识的朋友。而我少年的时光，很大一部分正是在佩利与晴子的陪伴下度过。
那段孤独的时光，因为有了他们的爱情，为我的音乐与人生，增添了许多光彩。
五
多年后在琴房再遇到晴子时，我已与她一样高。
晴子端坐在琴凳上，乌黑秀发已不再是那时的马尾辫与齐刘海，而是披散开的庄严的垂在肩上。
她正反复练习着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她将这首公认最难的钢琴曲弹得非常清晰流畅，曲中每个难点都处理得很好，丝毫没有了技术的负担。
我默默倾听晴子演奏完三个乐章，远远便能看到汗水已湿透了她的衣服，额头也布满了汗珠，却让她多了一份迷离而又朦胧的美。
“我的小可怜，你准备好了吗？”晴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晴子的话让我有了一丝不悦，我已长大成人，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而在晴子这样的美丽女人面前，还是缺少男性的魅力。
于是我走近晴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很高大。晴子站起来看着我，从她的表情中，我察觉到了一丝惊讶。
“明天就是音乐大会，回去早点休息吧，君明。”佩利走进来说道，“对了，我的乐谱已经完成了，先给你们看看……”
时隔几年后，那份冗长的乐谱再次呈现在我面前，一段长达24小时的连续超高长音，搭配了各种繁复的技巧——对于演奏者来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若真能成功演奏，不愧空前绝后的艺术精品。
佩利吻了晴子的额头，晴子用手挽着乔的胳膊。
晴子这些年一直是公认的钢琴新星，是最有希望获取冠军的人选。可晴子一旦回到地球，她与佩利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
让我不解的是——这些年的交往，他们的感情温暖如初、坚贞不渝，这件小事对他们来说似乎从来不是问题……
但佩利的计划无异天方夜谭，更像在神殿里创造地狱的神话……
六
音乐大会在中心广场举行，我与一群参加音乐大会的少年挤在一起，激动不安地等待上台。我还依稀记得，今天在母星母国的时节历法里是一个与乐曲一般动听的名字——“除夕”。
我第一次亲眼目睹量子卫星从深邃的天穹降了下来，阶梯的那一头连接着浩瀚无边的宇宙。
半空中浮现出一行蓝色的字，一遍遍循环播放着：
“可爱的虫子们，你们好，请按照次序进入舞台表演。得到赏识的人，可以回到你们的故乡地球！”
灯光渐渐暗了下来，最先上台的管弦乐队隐于黑暗中，只剩一束银光射在钢琴演奏者身上。
那是晴子，第一个出场。晴子身穿一件深蓝的晚礼服，显得高贵而又典雅。
后面的高大看台上，坐满了比邻星人。那些巨兽足有30米高，流着口水，抖动着身体上的触角，触角上铺满了圆孔状的感受器，正兴奋地一张一合。
晴子起身致意，开始了今晚真正的演奏。从晴子纤细的手指第一次触摸琴键开始，整个曲子就充满了华丽而繁复的技巧，但这并没有给人带来炫技的突兀，而是十分和谐地融合进了乐句里。
晴子的手指在琴键上飞快自然地舞动，整个乐曲宁静悠远，如涓涓细流在狭长而深邃的峡谷缓缓流淌，逐渐扩大，最终汇成了奔腾的河川，义无反顾地奔向大海，至淳至朴——那是人类文明的江河呀，绵长而悠久！
晴子手指的跳动慢了下来。
整个音乐变得幽静而平和，银河在晚上缓缓地呈现，毫不吝啬地将星光洒满了大地，渐渐地钢琴的声音远去，跳舞的少女在朦胧的细纱中缓缓消散，身后的乐队也开始缓缓地倾诉，倾诉着被奴役的压抑与落寞。
晴子的手指再度飞快舞起。
乐队与钢琴忘情交织，乐曲正达到最高潮！
那是最饱满的音调，那是最高亢的热情，那是最极致的满足，那是人类创造的极致，迸发的光辉！
晴子完成最后一个音符时，会场鸦雀无声。一分钟后，会场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那些巨兽从感受器中发出了满足的嘶鸣。
轮到我了。
这些年勤奋的练习，我的技巧趋近完美，吹口与竹管在我手里能够协同一致，发出最美妙的共振。
我吹起了三本名曲《姑苏行》、《喜相逢》与《鹧鸪飞》，没有任何乐队的伴奏，因为我是从远古走来的孤独歌者，面对着张牙舞爪的巨兽，正用美妙的共振奏响了代表人类文明最质朴的音符。
后记
卧在狭小舱内，望着窗外那颗红色星球渐渐远去。
我们要回地球了，他们只选中了我们两人。
晴子显得有些疲惫和忧伤，一面望着窗外一面说着：
“星球正于无尽黑暗中，发着温柔的光！”
“它们不孤独吗？”
“我曾以为他们是聚在一起的星河，可现在看来，他们距离很遥远……”
“再明亮的光芒，在这浩瀚宇宙，也有无法到达的地方……”
“你看，那是我们的太阳，在漆黑的星系里，她正孤独地燃烧自己！”
“宇宙太大了，再炽热的情感，也会在冰冷的空间中燃尽的……”我回答道。
此时红色液体开始从我的脚底下涌出来，逐渐淹没了我的膝盖。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请注意，飞船距离地球4.2光年，当前速度1.2倍光速。我们将在3.5个地球年后达到地球。即将进入冷冻休眠状态，请乘客移步休眠舱，我们地球见……”
孤独的宇宙，
一艘孤独的船，
孤独的星光，
驶向孤独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