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之声》第二十二章 归家(下)(加长)(furry小说&兽人文)
“新赤,你没事吧?”
“幸好没让你一个人走夜路。”
我怔怔地站着,没有理会身后传来的话语。
雨势又增大了些许,夜色被流逝的时间烘托得更加浓厚,天空中圆月的微光暗淡了几分。
印象中那个时不时搞怪、却又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关心周边的人的黄猫此刻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鼻子,嘴唇,暗红色的液体不住地流。
雨仍然下着,下得好大,好大。
却怎么也无法冲淡那抹红。
“放开。”
我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没有动静。
“我说,松开你的手!”
我几乎是吼出来这句话。
环在腰上的手掌顿了一下,没有松开。
“…怎…别过去…”
我强行挣脱开来,向着倒地的那道身影跑去,身后的那道声音逐渐消弭在耳畔。
我蹲下身来,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黄猫——言艾。
他的右眼紧闭,左眼球由于巨大的冲击而向外突出,眼皮未能完全合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浑浊的眼白。
我名义上的“前辈”,我的室友,一个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蠢货,一个不满现状、在夜里挑灯夜读的高三生……
就这样倒在了我的眼前。
拉开拉链,我从书包中取出外套,再用锋利的爪尖将其撕成布条。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我绑得很紧、很密,努力地想让那艳红的液体回到它们该流的管道中去。
黄猫的身体不好,这一点我从先前就知道。
这一点,无论是他平日里虚弱的面色,还是先前肚子痛引发的那场乌龙都有体现。
尽管他平时一副没事人模样,遇到搬书之类的重活我也会替他干,我平时也有注意跟他开玩笑的度。
而此刻,那张嚣张得总是会叫人气恼的脸就像睡着了一样。
空气中弥散着铁腥味。
冰冷的雨一滴又一滴地落下,撞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
把外套搭在黄猫的身上,我尽量地维持着他的体温。
双手有起伏地上下按动着他的胸膛。
“别管他了,这种夜里跑出来连同性都骚扰的变态,死有余辜。”
熟悉的脸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说着陌生的话。
搞什么啊。
如果不是你非要跟过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是吗?
先是下雨天莫名其妙地跑来,做着莫名其妙的事。
在我已经明确表示拒绝的情况下,仍然不听劝告,跟在我的身后,美名其曰“保护我”。
不过只是认识几天罢了,也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突然一下子靠得这么近。
谁,更像变态?
或者说,所谓有钱人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习惯了言听计从,一定要强迫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无视他人的意愿,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把人命看得跟纸一样轻。
啊啊,不管在哪一个世界,人与人之间总是不平等的啊。
手掌传来的温度将我唤回了现实,经过一段时间的复苏,言艾覆盖着浅黄色毛发的吻部附近,依稀可见稀薄的白雾。
黄猫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他是我的前辈。”
我将黄猫背在身上,动作尽量柔和。
言艾很轻,并不费太大力气。
“而你,什么也不是。”
不远的书店在黑夜中亮着洁白的光,那里,是我们的家。
迈开大步向前走,我未曾回头看一眼。
————
浑身变得无比沉重,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往下降。
水压不断增大,身体像木偶一样被拆开。
但我此刻却感受到了不曾拥有过的生命之轻。
在我并不算长的一生中,无数系在我身上的、大大小小的包袱,都在这口井中与我分离。
由于晚了两年上学,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就知道自己与他人不一样。
我是男人,也喜欢男人。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表现得比较早熟。
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才发觉:在人群中,我寸步难行。
一双双目光刺向我,在我身上挂上了大大小小的无形的包袱。
我好怕,好怕那些包袱把我压垮。
所以,我主动走向人群之外。
“新来的转学生是个哑巴吗?都没见他说过话。”
“为什么他一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啊,又没人惹他,感觉很恶心诶。”
“其他孩子在这次旅游中都玩得很开心,就只有这孩子一直板着个脸。”
“他是不是有那个叫什么,自闭症啊,我爸爸之前说过这种病,听说得了这种病的人都不会说话。”
“我们离他远点吧,好怕被传染。”
……
诸如此类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难受,总归是有的。
但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当时年龄还小,说出这些无心之语来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这才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
只有远离了人群,我才能够像水中的鱼那样挣扎着将头浮出水面,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跟他们待在一起,我只会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则来源于我害怕被知晓取向的恐惧。
而这种恐惧,则在我的中学时代,也就是大家逐渐形成“性”的概念之时,被放大了无数倍。
每每在球场上,或是班级的走廊上看到关系好的男生一边做着亲昵的动作,一边喊着“男同真恶心”之类的话时,我的心仿佛都在滴血。
尽管知道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虽然现在都在宣传“自由恋爱”,“自由性向”,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接受新的思想。
所以,我更愿意被当做一个不合群的“另类”,而非被当做一个变态。
我的人生,大概就是漂浮于茫茫大海的一叶孤舟,随着海浪起伏,任何一点风来都会把它吹得摇摆不定,和远处那艘载满人的大船遥遥相望。
直到有一天,舟上的乘客变成了两个人。
如今,在抛下所有包袱之后,我的灵魂变得很轻很轻。
我睁开眼睛。
身边还是那口古井,周围却是一片平坦的广场,各种歌舞声、乐器声混合在一起,嘈杂一片。
无数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却像钟乳石那样倒挂着向下延伸。
往下望去,一轮弯月悬挂于地底天空,却把整座城市照耀得宛若白昼。
各类的景象都倒挂着,远看很清晰,走近了,想看的清楚一些的时候却又显得无比模糊。
形形色色的人们都用头来走路,身上带着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新奇科技产品,移速飞快。
其中一个人向我撞了过来,我来不及躲,下意识闭上眼睛,却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我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自己覆盖着白色毛发、黑色条纹的手掌。
我的手掌……是透明的。
我像一个幽灵,一个不存在于此世的幽灵,独自飘荡于这座匆忙的城市中。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忙于他们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也看不见我。
我感觉身体很轻,很轻,仿佛能飘到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汽车的鸣笛声、广场舞的音乐声、男人和女人的辱骂声……
我通通听不见。
我只能看到他们的嘴一开一合,像在演一场默剧。
而我,则是个误入其中的局外人。
整座城市挤满了人,却又是寂静的。
这里是哪里?
颠倒过来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我漫无目的地飘荡在城市之中,唯一的感受就是孤独,在这挤满了人的城市中。
不知不觉,我停下了脚步——面前是记忆中熟悉的街道。
没有先前的那种朦胧感,这里的每一帧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远远地,我好像听见有什么声音。
不自觉地,我向着记忆中的那栋房屋靠近。
公寓的门口堆积着红色的鞭炮碎屑,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刺鼻味道,喜庆的音乐声和哄闹声从楼上传来。
这栋房屋罕见地没有颠倒,我踏上熟悉的台阶。
熟悉的房门上贴着对联和喜符,熟悉的把手用的还是熟悉的锁。
我的兜里却已经没有了那把旧钥匙。
不过,也不需要。
很自然地,我穿过了房门。
原本有些发黄的墙纸已经被粉刷一新,崭新的床上挂着红色的帘,铺着红色的床单。
周围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阿明穿着白色的新郎服,胸口整整齐齐地别着一朵美丽的花。
“咔嚓”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我像个局外人,目送着他下楼,走向那条通向成家之路的红毯。
踏上红毯之前,他犹豫着缩回了脚,看了看那台我送给他的旧手机。
“小十他……还没有来。”
我听见他对旁边的人如此说道。
“他不是有事来不了了吗,先开始吧。”
我来了啊。
我就在你旁边。
我想握住他的手,手指却从他的腕部穿过。
“手机这么旧了,换一个吧。”
一旁的人皱皱眉。
“不了。”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
他把带着白虎挂饰的手机放回了兜里,白虎已经有些褪色,但那张微笑的嘴依旧灿烂。
好像有什么堵住了喉咙,酸涩的痛楚像爬虫一样,一点点向上爬,爬满我全身,噬咬着我的肉。
他向前走去。
手机没有放稳,从口袋处掉了出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掩过了一切。
“砰。”
清脆的声音响在我耳旁,格外清晰,又仿佛响在我心底。
黑色的屏面出现了雪花般的裂痕,白虎微笑的脸与水泥地面相撞,碎了一地。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蹲下身来,手指穿过了手机。
“不要…”
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它。
“不要……”
眼中只有那碎裂的屏幕,我喃喃。
“不要!!!”
疯了一样大吼,一次又一次挥舞着手掌,一次又一次。
“不要!不要啊!!”
嘶吼着,呐喊着,嗓音都沙哑,滚烫的热流自眼眶喷薄而出。
————
今天是新年,我等这一天已经九个月了。
或许这个礼物应该在情人节送出,不过那注定只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上次路过那家手机店的时候,那只傻老虎眼睛都直了,还狡辩说自己不想要。
这世上最不可能瞒过我的人就是你了啊。
看着面前的橙虎,我不由得笑了笑。
他应该会很开心的吧。
“小十,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把礼物拿出来吧!”
阿明看起来还是那么兴奋。
真受不了啊,一直这幅活力四射的模样。
“三二……一!”
我们同时掏出了相同的手机。
“哈哈哈……”
看着彼此手上的手机和创可贴,我们大笑起来。
————
我哭着,眼前都是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嗓子哑了,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这份生命之轻,注定是我不能承受的。
不知道多少次尝试之后,我终于捧起了手机。
脚步凌乱着,我跌跌撞撞跑向他的方向。
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
“阿明…”
声音很微弱,但他转过了身,表情有惊喜,有意外,也有不解。
我走在红毯上,追逐着阿明的身影。
周围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周围的人的表情由欢喜变为痛恨,祝福的话语变为怨毒的诅咒。
他们的表情开始扭曲,他们的脖子伸长,舌头耷拉在外,像怪物一样扭动着躯体。
无数的包袱系在我的身上,好像要把我撕成碎片。
我已经,跑不动了。
我跪在地上,努力地往前爬。
一步,一步。
熟悉的气味传入鼻腔,我抬起头,是他手足无措的神情。
他向我伸出手。
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小十,你怎么了?”
把手机放在他的手上,我牵起他的手,和他站在同一块红毯上。
满眼都是他。
“没事,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