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演剧忆旧事】儿时看京戏《大劈棺》(胡导)

我1915年生于江西南昌,1918年随父母迁居安徽芜湖。幼年、少年及开始进入青年时都在芜湖,最初看戏也在芜湖。
我记不起头一次看戏是三岁还是四岁,现在脑子里留有个印象是——当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花脸”一上场,我身旁的“干妈”急忙伸手捂住我的眼睛,“不要怕,不要怕。”……
那时芜湖是有名的米市,一条叫作大马路(后来叫中山路)的大街上有一个叫作“大戏园子”的专演京戏的戏院,每到农历过年,这戏园子整整一个正月都是挤满看戏的人的。还有个规矩,台下池座里只有男客可坐,女客或全家男女老少都来看戏,就一定得去楼上两侧包厢就坐,当然我那时都是随家里人在包厢看戏的。记得一次过年,一位长辈带我去大戏园子看戏,说是客满了,他又带我去另一条街上叫作“小戏园子”的戏院去,台上正开场“跳加官”,场子里看客挤得满满的,好热闹,跳加官的演员一来劲儿居然跨上桌案“跳”了起来。这演法我一生只见过这一次。
大概,那时每年正月都要看几次戏的。六、七岁时念过《三字经》、《论语》等书了,有的戏已经能看懂一些。比如《武家坡》(因为这戏的头一句唱词“一马离了西凉界”,大街小巷都有人唱,我也跟着唱)、《小放牛》(也因为我会唱牧童对唱的“天上蟠桃什么人栽?”的对唱)、《探亲家》(因为一看就懂而且感到有趣)等等、特别有个戏给我印象极深,那就是《大劈棺》。那位演田氏的女演员在“劈棺”那场演得把我完全吸引住了!只见她脱去浑身缟素的孝服,换上黑色的紧身似的内衣裤,,手执利斧。从下场门飞也似地奔来在棺材前一个“亮相”—脸上全卸下了脂粉,却厚厚地抹上了闪闪发亮的一层油,衬得那倒竖着的两道柳眉忽然显得特别粗特别黑起来,那圆睁着的一双杏眼直勾勾地闪出两道怕人的凶光,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两唇紧咬着右颊部一绺从头上“撩”下来的又厚又宽的头发……这个造型一下子衬着眼睛里闪出来的凶光,好象田氏已凶狠到要发狂的地步了!我记得,当时我一看,我的心不禁噔地跳了一下!我不知道,当时我就不知道,到现在回忆时我也还分辨不清,我当时究竟是为了这凶狠得太可怕的女人而心跳,还是为了这位女演员创造出这么奇妙的有魅力的形象而心跳?这戏,我记得,又看过一次,也同样心跳过。这形象就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了。以后,在上海,我不止一次地看过童芷苓、言慧珠和好多名角的《大劈棺》,每次我都急切地期盼着能获得当年那样“心跳”的审美愉悦,可却从没再期盼到过。(胡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