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歉意(下)
将两个孩子送到诺尔的镇上听课,腾出半天功夫的碧落没有潜入海里去寻找珍珠或其它值得打捞的物品,而是进入城市,来到了一栋普通房屋的门前。
敲开门,迎接她的不是主人,而是主人的女佣。
由于见过碧落,所以对方并没有拒绝她的入内,只是示意碧落安静点,因为贝娜蕾特仍在睡觉。
碧落看了眼屋中的挂钟,时间已经过了8点,街上早已人来人往,可女主人却还沉浸在梦中。
女佣告诉她,昨晚贝娜蕾特与情人约会,因此休息的较晚,碧落倒也理解对方的疲倦,靠供养的女人作息都会不太规律。
“那我等一会吧。”尽管碧落想要马上进行对话,她也不确定贝娜蕾特是否了解关于索顿为了妓女背债而跑到其它城市的事,她能求助的人也只有贝娜蕾特了。但她还愿意耐心等候而不去催对方,睡得晚自然起的也晚,卡迪隆刚复活的那几天,他们夫妻也会在卧室里缠绵到半夜以至于第二天苏醒发现比以往要超出点时间。
坐在客厅靠窗户的沙发上,碧落瞅向窗外,不远处,城内的河道反射着波光,她出神的看着水面与两侧的行人,直到有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贝娜蕾特笑着说:“怎么,又有烦心事来找我倾诉了。”
常年与各种人打交道,让贝娜蕾特的眼光异常独到,自己还没说来意,她就猜到了,碧落由衷钦佩的说:“对,像你打听件事。”
贝娜蕾特没有立刻问,而是让女佣给自己与碧落沏了杯茶,伴随着茶香,她才慢条斯理的说:“那天在剧院里二层包厢引起麻烦的人与你有关?”
碧落惊讶的看着她,而贝娜蕾特表示自己当晚与朋友在另一间包厢,她在上面看到了碧落在第三幕中途离场,“你是不是跑到包厢外偷听别人对话去了。”
“是的,”碧落坦言了那晚的行为,并说索顿是丈夫的朋友,她想打听下关于他以前的事,贝娜蕾特能否用自己的交际圈问到相应的信息。
“你丈夫!”贝娜蕾特说:“我真好奇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酒吧普通的调酒师。”碧落说:“我不是寡妇,也不是公主,不要听信无聊的胡言乱语,我的丈夫因故滞留在外面,最近才回来。”
以上回答并不能满足贝娜蕾特对于碧落的好奇,可她也没追问,而是转入正题,碧落想打听的事有点复杂,毕竟为了她们这样的女人背上债务,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她的很多朋友,包括已经前往新大陆的安都遇到过这样的情人。
“我可以去帮你打听,但先说好,不保证有消息。”贝娜蕾特说。
尽管她这么说,碧落依旧感谢她。
“索顿.卡西尼,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估计只是无数在情人与自身财产间掌握不好尺度的人之一。不过那晚受到打扰的萨科.瓦泽蒂我倒是略微了解。”贝娜蕾特的话让碧落精神一振,她可不想错过下面的话,“接受你馈赠的一个姑娘曾给他做过几周情人,结束后她说那家伙是个要小心相处的人。”在贝娜蕾特的了解中,萨科优雅的外表下有着高于一切的傲慢,只是伪装的好,他玩弄感情,利用别人,总之,这种人做的事都出于自己的利益,规则有利他就维护,不利于自己就越界,且还能表现出自己是被迫的。
索顿要跟这样的人决斗,恐怕风险真的相当高,碧落已经有点担心他了,“谢谢,你的消息很有用。”
贝娜蕾特起身准备换上正装出门:“我该展开调查了,期待我成功吧。”
在即将告别之际,碧落取出随身携带的钱,作为贝娜蕾特帮忙的报酬,上次她曾去查写书诋毁自己的人还没有报答她那。
然而贝娜蕾特婉拒了碧落的好意,“你给我的好东西足够了,而且,我也不习惯被女人供养。”
她的玩笑让碧落有些羞愧,贝娜蕾特做这些不带功利色彩,只是单纯的帮助一个被视为朋友的人,而自己付钱的行为,反而是有些贬损了这份友谊。
“对不起,我无礼了。”
碧落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与女儿,因为可能只是自己的多疑在作祟,要是结果证明是瞎猜,尴尬的笑一笑就过去了,可万一她猜对了,那这场决斗就必须被制止,在剧院听到的谈话中二人约好的时间是一周后,双方都需要进行准备,在这期间,贝娜蕾特应该能搜集到些有用的消息。
第一天的收获只是关于萨科·万泽蒂谢绝访客以及娱乐,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射击训练。根据贝娜蕾特得到的消息,部分内容是从曾作为萨科情妇的人口中获悉的。萨科的枪法很好,在家里有个专门用来练习射击的房屋,曾有一次,那位情妇在进门时,看到在靶板的下方有几只小鸟的尸体,是为了训练打活靶而专门抓来的,萨科为了像情妇炫耀,还当场表演了一番,不管是固定目标还是活的,每一次枪响,目标身上就会多个洞,或者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凋零了,按照那个情妇后来的回忆,尽管当时是晴朗的午后,可她觉得置身于冰窖中,萨科每次开枪,她的心就颤一下,以至于要拿出嗅盐来稳定心神。
至少萨科是在很认真的进行准备。碧落很想到晚上就问丈夫,是否见过索顿开枪的样子,可手头的消息不够充分,她决定再等等。随后的第二、第三天,碧落没有见到贝娜蕾特,她忙着去找熟悉的朋友,这让碧落过意不去,为帮自己她就要拒绝一些男士旳邀请,换做有耐心还好,而薄情寡义的人则有了甩掉贝娜蕾特的借口。
在离决斗还有2天的时候,碧落终于见到了她,贝娜蕾特看着收获满满,像是侦破了一桩大案。
“顺利的就像刚入牌局就拿到全部好牌。”贝娜蕾特这样形容几天来的调查。她不需要刻意深入,去剧院的人都是为了看一出好戏,而当现实出现预期之外的热闹,讨论的热度很快就会在不同圈子中展开。你只要稍微留心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内幕爆出。
索顿.卡西尼确实曾为妓女背上债务,但其中有着隐情,他与女方的相遇是被刻意安排的。
“我找到那位女士,她承认与索顿相识使受到了萨科的指示。”贝娜蕾特说:“是不是很离奇。”但更离奇的还在后面,萨科雇她接近索顿并设法让他倾心,作为一个船长的儿子,索顿也有这个闲钱,只要花销适当。
“究竟怎么回事?”碧落问。
具体的情况贝娜蕾特没有从那位女士口中问出,只知道当时萨科要她尽可能用索顿的钱去享受。期间女方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索顿的父亲老卡西尼总是在找萨科的麻烦,称他为厚颜无耻的骗子,窃贼,也许萨科的用意就是借助索顿去让老卡西尼心烦意乱。”
碧落恍然大悟,结合丈夫的回忆,一个猜想出现,正因为老卡西尼试图揭穿萨科,萨科于是将报复的手伸向了他的亲人,作为父母都爱惜子女,若是知道他们遇到麻烦,愤怒,失望,痛惜,不管怎样总会方寸大乱,并放下手头的事去帮他们处理麻烦。就算能还清债务,可为一个妓女闹到要躲到其它城市,多少有损涉事者的名誉,受到嘲笑的不止是索顿,也包括老卡西尼,无论以后他怎么指责萨科,萨科都可以用这件事去回击他,毕竟多林细亚的橡胶盗窃没有任何目击,而萨科又被当地公认事发时在忙于救人,而索顿因为欠债逃跑却是众所周知,萨科甚至可以诬陷是老卡西尼因为暴风雨损失了财务想要讹诈他。
“那位姑娘该适可而止。”碧落说,虽说其中有萨科背后推波助澜,可当时人的女方完全可以要求男方不要花太多钱。
贝娜蕾特沉默了片刻,跟着举杯喝了口茶,然后才说:“我理解你的意思,她在其中扮演了不道德的角色。可有时,我们往往决定不了该做什么。”
“你们……”碧落欲言又止。
“你来找我那次也看到了,我起晚了。那晚我要陪情人吃宵夜,我也累,我也想早点入睡,但由不得我。我们看似风光,被男人围绕,过着贵妇的生活,实则只要他们失去新鲜感,随时弃我而去。”贝娜蕾特说。
类似的话安以前也说过,碧落没有与贝娜蕾特争辩或安慰,只是安静的听着。
“在常人眼中,奢侈品是那些名贵的首饰,怀表,工艺品。可对我们,在物质以外,还有道德,廉耻心等精神层面的象征。时间久了,我们中的部分人就主动丢弃这些,就算有机会也不愿意重拾。到最后,我们唯一在意的就是设法趁着年轻攒下以后的家底,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可能是世界上最期待和平的群体,我们害怕动荡和灾难,因为出现类似的事,你所有的财产也许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贝娜蕾特说。
这时阳光照在她那张美丽而神色黯淡的脸上。从这人身上,碧落看出可望而不可得的遗憾。
忽然,贝娜蕾特又笑了,“让你听我发牢骚,抱歉了。不知道以上内容你是否满意。”
“谢谢。”碧落说。
“你丈夫想帮索顿对不对。”贝娜蕾特说,索顿不可能主动撤回决斗,那会让他颜面更加扫地,他也不能让别人代替自己去决斗,尽管确实有这样的职业。
“我也不知道。”碧落说,此事本就与他们家无关,不是因为索顿认识卡迪隆,碧落根本不会花心思了解这些。
“索顿是个好人,回来后没有去找那个姑娘麻烦,”贝娜蕾特说:“那姑娘要和目前的情人结婚了。他则独自承担过去的耻辱,你要是有能力,帮帮他。”为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求助对贝娜蕾特也是首次,她知道碧落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她令安起死回生,在一群男人都望而却步的火灾中孤身救出了赛妮,她要去帮别人,肯定能有办法。

竟然有这样的事,卡迪隆惊讶的看着妻子,不止是索顿的遭遇,而是妻子竟然因为自己去帮一个连正经招呼都没打过的人。
“也不知道索顿是否知道其中的事。”卡迪隆很快冷静下来,思考着碧落带回的消息,萨科能用下流的伎俩对付索顿,那决斗是否会保证公平就说不准了,正应了东方那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趁着还有时间,我明天得去找他一趟。”
“爸爸怕萨科作弊对不对。”拉扎娜说。
“找人监督决斗不行吗。”丽姬娅说。
“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卡迪隆看着女儿说,就算一对一决斗,想要使点手段也并非没机会,他以前听说过,有人用剑决斗,其中一方给剑刃上抹了毒药,以至于在刺伤对方后,假意放慢攻击节奏,像是要故意饶对方,实则是在等待毒性发作,虽说按碧落听到的,这次对决是用枪,可对于一个爱耍诡计的人,就算用枪恐怕他也准备了能让自己获胜几率增大的方法。
“你想阻止决斗。”碧落说。
“我没有具体想法。”卡迪隆说,“等见到索顿再说。”
在上次街上的交谈中,索顿就透露过自己在黑蔷薇街有套居所,这与卡迪隆记忆中的有偏差,以前卡西尼家住在靠近港口的区域,索顿希望起床后从窗户就能看到回港的船,他幻想着父亲就在上面,带给他来自外国的礼物。或许也说的通,卡迪隆告诉自己,毕竟索顿背上过债务,还清后为了避免熟悉的邻居对他指指点点,搬家无可厚非。
次日卡迪隆还是照常在酒吧干活,到了中午,他借故有事暂时离开,请人顶替了自己的位置。
“你今天怎么了。”派尼里问了句,从上午他就看出,这个平日话不多的调酒师心思不在工作上。
“几天前在歌剧院发生的事你清楚吗?”卡迪隆问。
当然,决斗的传闻早就到了派尼里耳朵里,不过又是即将发生的,因冲动酿成的悲剧,他不太理解那些要用决斗解决问题的人,认为只是一群为了面子不顾及自己与对方生命的人,“你认识其中一方,不会曾经是狱友吧。”
“我曾效力的船的船长儿子,”卡迪隆说:“我想劝劝他,没必要。”
“这就对了。”派尼里很高兴他的理论被人认同,“去吧,告诉他,理智的收回冲动的诉求不是懦弱的表现,尤其是年轻人。”
当卡迪隆步行来到黑蔷薇街16号时,敲门却没有人开,主人不在,这让他有点慌,他不可能等在原地,说完话还要回去工作,经过询问周围的邻居,他得知为了决斗,索顿去了射击房,“多谢。”他立刻赶往城里的射击房,可到了门口,侍者却不让进去,因为正在练习射击的人特意强调,不想被打扰。
卡迪隆懂射击需要心无旁骛,细微的干扰也会导致脱靶,平时只会让人泄气,而在决斗中脱靶意味着死亡来临,所以索顿要全神贯注的训练,可他还是得见索顿,有些话必须当面告诉他。他恳请侍者替自己传话,说有重要的事得跟正在练枪的人谈,关乎到他的安危。
看他态度严肃,侍者动容了,并进入射击房,过了片刻,索顿走了出来。
“呦,是你。”
“我得跟你谈谈,你和萨科的事。”卡迪隆说,“我也不喜欢那家伙,我相信只要脑子没进水,多林细亚那件事后,船上的人都盼着那家伙遭天谴,可我还得说,不值得为个混蛋拿自己的命冒险。”
“不要站在门外,进来聊吧。”索顿说。
在供人休息的小偏房内,索顿请卡迪隆坐下聊,耳边不时传出枪声,也有其他人在此练枪。“在这打靶有很专业的辅导帮你。”索顿可不会去随便买把枪,带着子弹去郊区对树木练习,他需要系统的学习,掌握技巧,尽快把自己培养成一个能把子弹射入仇人体内的人。
“雇教练以及练枪都花了不少钱吧。”卡迪隆说,他可没想过来射击房,更愿意去野外自己磨炼,他也懂得与索顿的心态不一样,可现在他的诉求是让索顿放弃决斗。他言简意赅的转述了妻子的调查,希望索顿听进去,可对方的回答让他失望了。
“与我过去浪费的钱比,这不算多。”索顿有些耿耿于怀的说,“我以为只是因为年轻做事荒唐,没想到又是他,好啊,三笔账一块算。”
三笔?除了橡胶失窃以及负债,难道还有其它的事。卡迪隆倍感意外。
走出射击房,卡迪隆只觉得恍若隔世,他今天才知道,曾效力的船以及公司都不在了。那家公司从前口碑很好,许多人愿意与其展开合作,可后来,出了一档子事,公司的员工中有些是从城市和附近村庄招募来的孩童,这很常见,许多城市和国家都有雇佣童工的现象。工作了那么多年,始终风平浪静,可就在卡迪隆离职后,意外发生了,童工出现了健康问题,不少孩子莫名产生了幻觉倒,随后传出了关于公司用过期蔬菜当做午餐发给孩子而中毒的事,并且负责购买蔬菜的是老卡西尼船长,一下子,公司与船长饱受非议,就在这时,又是萨科站了出来,以关爱下一代健康为理由,鼓动这些孩子的父母去控告公司。公司败诉,赔偿完后也破产了,卡西尼船长尽管竭尽所能辩解,却无济于事,许多人骂他是个利欲熏心的老混蛋。而萨科本人则享受着外界的赞扬,说他是有博爱精神的人。
“后来我偶然间发现,萨科也入股了蔬菜销售市场,可他对外主要输出的货品之一是大麻。”索顿咬牙切齿的说。
事已至此再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萨科做事很难让人找到直接证据,一切都是拼凑及推论,所以索顿忍无可忍,决定用最原始的手段去与他直接对决。

海浪冲刷着礁石,仿佛一项从时间伊始就进行的无穷无尽的雕琢工作,往日观察这自然现象的观众不过是附近海滩偶尔降落的海鸟或被海浪冲上岸的螃蟹,而今天,四个人出现。
萨科与一位朋友,早早就到了现场。经过等待,挑战者在规定的时间也出现了,然而让人意外的是,不是索顿,而是一对陌生的男女,也不能完全说陌生,对于男方,他的脑中竟然有着模糊感觉,以前在某处,他见过这个人。
“索顿·卡西尼在那。”萨科问,随即想当然的说,“在最后一刻,理性的怯懦战胜了盲目的勇气对不对,还是说,你是被雇佣来替他进行这次决斗的。”雇佣决斗,一种冒险的职业,却还是有人愿意为了钱去承担非必要的风险,但不论怎样,索顿没有出现,在萨科心中他已宣告失败。
“他还没醒。”卡迪隆必须控制出拳的力道,保证索顿昏迷一段,醒来后脑袋有点晕,脸略肿不便参与社交,但不会给他留下什么严重的伤患。这是他能想出来的,唯一让索顿来不了的方法,希望事后对方不会因此怨恨自己。但决斗又必须进行,因而自己代替了他,至于陪同,当然是碧落。
“我无所谓,相信他也无所谓,毕竟他宁可让人替他以身犯险也不打算收回,而我却必须为荣誉去伤害无关的人。”萨科说。
“荣誉,你很看重荣誉吗。”卡迪隆问:“那你一定为多林细亚岛上的雕像很得意吧。”
提起多林细亚,萨科挑了下眉,“等等,你是……我想起来了,卡迪隆对不对,老卡西尼船长的手下。”
“你还记得我。”卡迪隆说。
“你是个不爱说话,只懂得闷头苦干的人。”萨科惋惜说,“你已经为那艘船付出很多了,没必要为了一个胆小的无赖出面。”
“既然答应了。”卡迪隆笑着说:“就必须履行义务。”
萨科耸了耸肩,换谁都一样,只要是决斗的对手,就一视同仁。跟着双方各自亮出武器让对方检查,而令卡迪隆和碧落惊讶的是萨科使用的竟然是龙牙枪,而且从牙上散发的气味看,是卡迪隆的。
首次见到瑞琪的龙牙枪时,碧落曾有过不好的联想,丈夫死后是否不只失去了心脏,牙会不会也被作为战利品带走了几颗,并被制成龙牙枪供屠龙者收藏,没想到竟然成真了。随着丈夫复活,这种悲伤就不如过去沉重,只是萨科怎么会有用丈夫牙制成的龙牙枪,他肯定不是当时屠龙者的一员,丈夫能准确回忆起做船员的经历,假如他那天也在屠龙队伍中,没理由丈夫会认不出来。
“这把龙牙枪是怎么回事。”碧落忍不住问,虽然是丈夫代替别人进行对决,可她想要先弄清牙的来源。
“哇,这位女士不简单啊,很识货,你是谁?”萨科问。
“我妻子,”卡迪隆说,“叫碧落。”
“你是东方人,”萨科说:“来自震旦对不对,古老又庞大的国度。”
他很乐意卖弄一番对于东方的认知,可碧落不想听,她只想知道牙是怎么得到的,“看来你很忧虑啊,也难怪,我听说东方人对于龙有种不成熟,甚至是让西方人反感的推崇之情,请原谅我这么说,在我们的历史中,这些爬虫非常邪恶,心智良善的人绝对不会膜拜龙……”
“我妻子只想知道牙的来源。”卡迪隆不耐烦地打断说。
“是我18岁那年意外得到的,那时我在海外归来的途中,路过一座岛,与另一艘船不期而遇。”萨科的讲述中,那艘船上载满了轻重武器,他们以为是一艘海盗船或者是走私犯的船,于是全船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可在接近后,那艘船上的人却警告他们快远离这座岛。经过接触,他得知原来船上载的是10名屠龙者,他们发现这座岛上藏着条龙,作为曾是祖诺克族群的后代,自然要被除掉,当时年轻的萨科出于对古老传奇的仰慕而加入了战斗,“那真是一场险象环生的血战,10名屠龙者,2人牺牲,2人受伤,而那条龙差点要逃跑。”关键时刻,萨科勇敢的用枪击伤了龙的翅膀,给剩余的屠龙者争取了机会,最终他们齐心协力杀死了龙,而龙牙就是那时由屠龙者拔下送给他的,“如此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我决定找人打造成枪佩戴在身上,用龙牙枪随时激励我,要勇于面对人生的挑战,并缔造属于自己的辉煌。本来我希望索顿能看到的,遗憾的是,他终究不具备勇气,欣赏不了这样的杰作。”
他很满意这番说辞,内心深处已经开始为自己鼓掌了。可是对面的两个人却是一脸的阴沉,“怎么了。”
“你用这些华而不实的措辞蛊惑了多少人。”萨科没有将自己描绘成屠龙的领导者,对碧落来说简直可以用谦虚去形容了。
“你说什么?”萨科也有通常男性惯有的毛病,爱当着女性面彰显勇武的一面,可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给面子,“卡迪隆,你不该选择东方人做妻子的,从他们所崇拜的东西就能看出,这些人没有礼义修养的概念。”
“你就直说花了多少钱吧,”碧落毫不客气的说:“这颗牙你得到的时间不会超过5年。”话音刚落如她预料的萨科的表情有了微微的变化,尽管他掩饰的很迅速,“这颗牙的主人不住在孤岛上,而是5年前恶龙角被杀的那条龙,此外你根本不在屠龙队伍里,你在买下龙牙前应该问问出处,好歹编的像样点,你的故事拿去写小说我都怀疑是否有人爱看。”
“你……”萨科竟然一时语塞。
“哎,”卡迪隆叹了口气,用教育一个犯了错却还逞强的孩子的口吻说:“你能赴约,并且只带了一名陪同者,说明你对于原则还是有最低限度的尊重的。这场决斗已经没意义了。”他只是想保住索顿的命,在见过索顿射击房的表现,以及听了碧落关于萨科射击的复述后,他认定真要决斗索顿胜算渺茫。换成自己便没必要与萨科决生死,就算打伤他取胜,以萨科的为人恐怕还会做出其它卑劣行为伤害索顿,碧落拆穿了他,他们就算赢了,“稍微收起你的虚荣以及对于名利的贪婪,正经的经营生意,凭你已有的家底,也能取得丰收的回报,这是我对你的告诫。”
说完卡迪隆就准备离开,即使一枪不开,对于他也足够了。然而,身后传来了萨科不满的声音,“你想羞辱完我就这么走,转过来,像个男人一样面对我,索顿是个懦夫,而他请的也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的杂种而已。”
卡迪隆回过身,打算最后再告诫他几句,想要受人尊敬就得用实际行动,而不是投机取巧。他们这些跟随老卡西尼船长的船员都看穿他了,可就在这刹那间,一道刺眼的强光晃过。
萨科的胸口戴着个金属饰品,可能是徽章,或者胸针,在合适的角度,经由阳光反射,会对直面他的人造成干扰,就在卡迪隆因晃眼而遮住脸时,萨科开抢了,龙牙枪的子弹击中了卡迪隆的腹部,就像有人用重锤狠狠的砸了他一下,卡迪隆目眦欲裂,不敢相信他竟然用这种手段,而疼痛已经迫使他身体矮了下去,只能以半跪的姿态支撑身体。
“你居然……”碧落也措手不及,她认为丈夫既然表明了不会决斗,萨科也只会在言语上贬损几句,挽回点可悲的自尊,怎料他竟然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就在丈夫遇袭的同时,她的肩膀也中了一枪。萨科绝对来不及重新装填子弹,开枪的是萨科的朋友。
“怎么样,我说过吧,这将是一场酣畅的胜利。”萨科说,某种程度上,他的确践行了决斗前的宣言,由正午的阳光‘见证’胜利。
卑鄙的手段并没有让他以及朋友有任何羞耻,反而开怀大笑,庆祝着胜利,“真顺利,就跟当年把掺了大麻的蔬菜卖给那些孩子一样。”
得手的愉悦并没有让他们放松,萨科以娴熟的动作摸出第二把枪,瞄准了卡迪隆,而那位同伴则用备用手枪指着碧落。
“萨科。”卡迪隆忍着痛,内心的失望更多于愤怒,“我还是看错你了,以为你既然遵照约定来了,就对决斗的原则是认真的。”可惜,现实就是爱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决斗,原则,哈哈,”萨科讥笑道,“这些和胜利之间有关系吗,只要能赢,世人就会尊重你,而失败者只是取乐的对象,你这卖苦力的蠢货又怎么能懂。世界是个舞台,可剧本却不固定,我只遵照对我最有利的剧本去演。”
碧落捂着肩膀,表情像是被冻住般僵硬,“你既然不愿遵守规则,为什么还来,直接躲在暗处给我们一枪多痛快。”
对于中枪后碧落竟然没有疼的倒在地上,萨科略感意外,可两个人都被击中,他自信胜利已到手,因此说话不再有顾忌,“最聪明的人不是规则的制定者,而是规则的使用者。就像那些律师,我很羡慕他们能机敏的照章办事的能力,就算引人不快,也不是本人的问题,人们只会去恨定下法律的人。凭我的聪慧,稍微用点心机就能把你们这些人戏弄,手段不重要,关键在于要赢得漂亮,只怨你们自己愚笨。人得顺应本性,我的本性就是智取,不论是商场还决斗。我年轻,俊朗,家世好,有名望,上等名流愿意与我结交,美丽的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而你们,就如那些沉浸在剧院舞台上,为自己卑微人生找点可怜代入感的人一样,只是衬托我的基石。”
“现在就杀掉他们吧。”那位朋友说,“我跟人约好了下午要去喝咖啡,晚上还要有个舞会去赴约。”
卡迪隆还没决定好要动手,而碧落则从他的话中联想到许多事。
数百年来,祖诺克在东方已被脸谱化为邪恶堕落的符号,没有龙会去在意他是怎么变成那副样子的,历史中也只提到他引发的内战,他在魔皇麾下造成的杀戮,他对于财富的贪婪,以及最后死于暗杀。萨科的言行让碧落不禁猜想,彼时的托迈林正处于劫后余生,对于龙,他们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设法拯救家园上,当自身的经验无法发挥作用,就只得求助于外界,无助中的他们往往无法判断获悉的知识是否正确。这时,出现一个人,用一套混淆是非的华丽措辞取得了祖诺克的信任,逐步帮他建立起一套全新的价值观,使他主动放弃了对于家园的拯救而去拥抱所谓更大的世界,也许这就是答案。
碧落始终相信一些事,例如有关人的看法,他们可以化身为人,不仅是与生俱来的本领,而是人的身上有着积极的一面,他们的才智所孕育出的光辉令龙欣赏。诚然,人性有缺,历史总在反复证明,可驱动向前的动力绝对不是后者。但是此刻,萨科的混蛋行为也不失为一种坦率,他揭露出另类的事实,理所当然的傲慢自大式逻辑,在贝娜蕾特这样的人偶尔哀叹失去的精神价值时,社会,人性,规章,以上种种却只是这萨科式的人物手里可以翻来覆去玩的牌。
想通了这点的碧落,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空气中突然出现了静电爆炸才有的声音,令原本得意忘形的萨科倍感困惑,不远处就是大海,这里的静电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环境的变化不止是静电,伴随而来的还有温度的升高。
卡迪隆本该离开,那怕意味着要受到萨科的羞辱,使索顿记恨自己。他对于萨科的自大与无耻完全不在乎,可萨科不该做刚刚的那件事。
一道电光从碧落指尖流出,命中了萨科的伙伴,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就倒下了。随后就是萨科,在卡迪隆起身的同时,面前突然竖起一道火柱,向着萨科的位置烧了过来。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萨科慌了,在看到卡迪隆没有受伤后他想要开枪,可迎面的火焰令他胆寒,只得向旁边一扑,他跌的浑身疼,可好歹躲过了,然而持枪的手突然一阵触电般的刺痛,令他半个身体都麻痹了。此时他看到刚刚还在大肆嘲讽的男女外貌发生了变化,卡迪隆的双眼变成了绿色,而碧落的双眼偏向金黄色,并且在她的额头处,冒出了一对小小的角。
“你……你们……”萨科因为恐惧而说不出完整的话,卡迪隆和碧落中枪处只是破了衣服,却没有血流出,这意味着自己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人。
“我和丈夫是龙,既然你谈到规则可以被践踏,我们也不必遵守了!”碧落说。
卡迪隆不想跟再跟萨科有任何交流,只想用火药表达内心的想法,拔出从索顿身上取走的枪并扣动扳机,子弹射穿了他的脑袋。
“真讽刺,”他总是教育孩子,要以祖先的行径为耻,可他们夫妻,却又都杀过人,“可是我竟然觉得不赖。”
“回去吧,趁着索顿还没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碧落说。

你这家伙出拳就不能轻点,看着镜子中的淤青,索顿满脸的埋怨。他醒过来后,首先感觉到的是疼,然后混乱的记忆逐渐清晰,索顿记起卡迪隆本来说好陪他赴约,却袭击了他,在拳头带来的黑暗中陷入了昏迷。
他错过了决斗,却听闻萨科死了,他的马车被人发现,由浑浑噩噩的朋友驾驭着驶入城里。尽管伤了自己,可碧落还是留了陪同者着一命,突遭电击,让他没有看到后边的事,恢复了意识,就看到自己坐在马车的驾驶位置,而身后是死掉的萨科,他吓坏了,只能凭借薄弱的意志驾着马车返回,对于旁人的询问,他给不出答案,几近崩溃。
至于萨科的龙牙枪,被卡迪隆抛入了大海,能让他想起那段惨剧的东西,他不希望存在。
对于结果,索顿很不满意,他想要的是击败萨科,迫使他承认以往的恶行,由作为见证者的卡迪隆告诉外界,可现在唯一明确的就是,萨科输了,输掉了整个人生。至于他的那些恶劣行径是否在未来有被揭穿的可能,就不是卡迪隆和碧落能决定的了。虽说公道自在人心,可人心是容易被误导的。
“他的面具没有被摘下,外人甚至会同情他,你知道吗。”索顿质问。
“对不起。”卡迪隆说。
纵然了解他的好意,可索顿并不感谢他。
贝娜蕾特作为与此无关的人,倒是为结局感到满意,她就知道,碧落会去帮的人,总会有好运眷顾。
“这个送给你的,”碧落说:“最新运来的茶叶,清淡爽口,希望你会喜欢。”
“那我就接受了,对了,愿意陪我喝会茶吗。”贝娜蕾特说。
碧落笑着同意了,贝娜蕾特起身,烧水,很快茶香飘荡在小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