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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歉意(上)

2023-03-15 21:21 作者:_青梅竹_  | 我要投稿

一声枪响后,十几米外的目标被弹飞了,空气中增添了一股火药燃烧后散发的味道。这味道对于龙来说有些熟悉,近似于喷火后鼻腔中会出现的气味。他理解为什么凡塞和梅莉娜会喜欢这种发明了,他也喜欢,也许这就是本性。卡迪隆日常不去上班也不访友,就爱带着枪,叫上两个女儿去森林里找点猎物打打,虽然在碧落看来,这更多是父女间的一种游戏,她也允许丈夫这么做,前提是得保证安全。森林谁都可以去,不排除会遇到其他猎人,若是不小心命中了别人,或被命中,都不是愉快的事。

不要为了抓猎物而冲到爸爸的枪口前,若是女儿按捺不住去追就不要开枪,要注意森林中是否有人……卡迪隆与姐妹俩的脑海中总会回荡着碧落各种各样的嘱托。宛若上岁数人的唠叨,可谁也不会觉得啰嗦,这是作为妻子和母亲该有的关爱体现。

‘砰’又是一枪,据上次击发间隔较短,只需要稍微转动装有子弹的转轮结构,比常规枪械的塞入火药和子弹要节省不少时间。卡迪隆有两把枪,一把是凡塞趁别人不注意时顺手取走的(他至今不认为这是错的,尽管枪很名贵,可失主获得的更多)。后转赠给他,枪身的装饰很奢华,配有雕刻精美的纹路。而另一把则是碧落意外得到的,这把更特殊,设计有别于常规的枪械,配有一个能装填多枚子弹的轮式装置,可以减少两次发射的时间,刚得到这把枪时,他还仔细研究过一段使用方法,发现枪的构造非常精密,射击后得手动旋转转轮,与发射管对好,就能射出下一发子弹,枪的工艺复杂,因此卡迪隆有理由相信,全世界有类似枪的人几乎寥寥可数。这不仅是武器,也是值得炫耀的藏品,更是珍贵的礼物。

他发很希望能在下次休息时带着两把枪去找凡塞,一块去萨卡伊郊外的森林打猎,不过考虑到好友才被砍掉两根手指,可能还没长回来,用目前的手持枪是握不准的,会严重破坏打猎的乐趣,只好等到康复再说,而眼下有女儿相陪,体验同样很棒。

兴奋、开心、刺激,若是有什么能让他现在的心情略微气馁,那就是没命中。

“爸爸……”拉扎娜朝对面瞅了一眼,作为目标的牛头骨还完整的留在原处,她没有指出这件事,毕竟结果已经很直观了。

“一定是枪的问题。”丽姬娅说,爸爸平时要在酒吧打工,就算休息时,能用来训练射击的时间也不富裕,仅凭优秀的视力而缺乏训练可达不到出手即中。

“也许是你把牛头摆的太远的。”拉扎娜说。

“怎么可能。”在选择发射目标时,丽姬娅先是找了一截枯树枝,与牛头骨摆放的位置只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而爸爸第一枪命中了,第二枪脱靶,肯定不是距离的问题,一定是枪。她不会说是妈妈带回的枪是坏的,只能是爸爸还没习惯。

“赶紧把晚餐吃剩的垃圾解决掉,我们去找点小动物打打。”拉扎娜说。射击的目标是她们之前的晚餐,碧落在一次与珠宝商的交易后,难得的对方的开价令她满意,收了款后,碧落除了答应给她们去买剧院演出的票,还从一家餐厅买到了一整颗新鲜的牛头。为了带回家还费了点功夫,要把牛头给遮盖起来,不然她提着这东西在城市里走,绝对又会增加自己的回头率。

将颈部切口处还带着血迹的牛头大刺刺的放到桌上,换作普通的小孩早就吓坏了,可丽姬娅与拉扎娜只是咽着口水围在桌边,看样子像是没有碧落的约束,她们会直接生吃牛头。她们喜欢牛肉,并且也有过在父亲协助下猎杀小型乃至中大型原牛的记录,用牙齿撕开牛肉,吞咽滑过喉咙进入腹中的感觉太舒服了。而这次的牛头得等煮熟才能吃,并且是一家四口共同分享。

对于牛头除了让碧落考虑如何烹饪,也让她想起了东方老家的一些事,在贡品较为奢华的龙王庙,偶尔就会有人摆上牛头或羊头,在平日是用来孝敬龙王爷的(但碧落不清楚家里是否有人真尝过味道,她偷吃贡品只是点心),在旱季则会是官府下血本去祭祀,以求赶紧下雨。可当诚心祈求完还是没用,那等待龙王雕像的就是游街示众和挨顿鞭子。她盼着有一天能澄清相关的误解,不管民众怎么看待龙,将他们视为具备理性的灵物也好,呼风唤雨的神明也好,皇权的象征也好,这都不是他们。他们只是一群从异乡流落到东方的难民,意外在海中扎根并反客为主而已,可这些远非一两句话能阐明的,只好等,等待合适的时机,而现在,她该注意的只是剃肉时别伤到自己。

卡迪隆回家后,只看到已经被剃干净肉的头骨摆在地上,失去价值的头骨不会留着,也不能随便丢到洞穴深处,所以她让丈夫等隔日天亮后丢入海里,而卡迪隆看着牛头,总认为它还能发挥些多余的作用,挂墙的装饰品是不可能的,碧落可不会答应家里有这种东西,就在想该怎么用时,他的眼角瞥见了挂在墙上的两把枪。有了,这就是头骨最后的用处,可以给他充当靶子。

怎样处理头骨碧落不会去管,只要别丢到洞里。而她明天要进城,除了购置些日用品,还有别的事。

垃圾在生活中随处可见,就算再精打细算,一个家庭也不免要产生些没用的东西,恶龙角的山洞也一样,尽管碧落是龙,可她不是低级的野兽,不会任由家里变得邋遢肮脏,在处理垃圾方面,她有许多办法,厨余垃圾基本是带到森林里卖掉,而过期的报纸,经过裁剪变成厕纸,最麻烦的是喝空的酒瓶,不能直接丢入海中或埋到土里,而是在自己或丈夫进城时带走,丢到垃圾桶,会有专人处理这些废品。

将空酒瓶用布包好,再用绳子挂到爪子上,她游向城市。今天丈夫和女儿在森林里打猎,而她则可以更有条不紊的在城市里购物,身边有女儿总得考虑带她们去公园或者图书馆,只有自己能省去不必要的时间。将酒瓶放入安置在城市固定区域的垃圾桶内,然后她去了杂货铺,得给油灯采购一些棉芯,除此之外,她还要去剧院搞一份演出清单,回去让女儿们挑,看她们喜欢什么,有时她们会选百看不厌的老剧,而有时则是新节目。

在前往剧院的途中,她又去了另一家商店,一家专门给有枪人士准备的店。

难得摸一次枪的丈夫通常会化身成一个大男孩,对于好玩的玩具必要尽兴才会罢休,况且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儿,就算有自己的叮嘱,作为父亲的炫耀性也会使他利用每一射击的机会去表现自己,家里积攒的火药和子弹可能已经告罄了,昨晚睡觉前她就提醒他预留一点,至于丈夫是否遵守,她得到的回应相当敷衍。

只要在扣动扳机的刹那,射程内没有出现其他进入森林的人就行,有时碧落都不知道该去担心谁,当女儿不拘束野性而家长又刻意放纵时真要撞上人该如何应对,可不是每个进森林的人都有反奸行者的心理素质。

枪店的人看到是位女士孤身来买子弹还愣了一下,也许这些人总觉得枪与火药是专属于男性的物品,而女性只能去琢磨书画音乐或者花草,就算有女性来也是陪着男性,碧落不会在乎这样的眼光,只是提出要购买的火药量和子弹数,看着玻璃柜中作为商品的枪,碧落想起了史书上提到的一个观点:火药会毁掉魔法!这是在东方的术士将火药带给联军并投入实战后一位法师的看法。

魔法,一种高深的,对于自然运用的技巧,往往需要勤学苦练,就算有着丰富经验的老手偶尔也会因各种意外而失误,可是火药不同,配置的比例是固定的,只需要按照威力的需要加量就行了,调配好后,就算新手,只需要短时间的训练,之后从事重复的动作就能完成炮弹的装填与发射,达到普通士兵难以企及的威力。在战场上,不管是魔皇还是联军一方,都曾有过法师在准备咒语期间位置暴露而遭炮兵轰杀的记录。

也许当时的法师在见证了这种普及速度快,使用便捷的武器后会产生悲观的想法,但魔法至今有其特殊的地位。可火药也确实淘汰了一些东西,首先就是床弩与抛石机,随着火器小型化,冷兵器也基本被淘汰,只在东方部分国家还有不少使用记录,然而就碧落所知,立志推翻皇权的短发党的军队已经基本装备了完善的火器,成为了对抗朝廷的重要资本。

火器的拥护者们满心欢喜又战战兢兢的接受了时代的变化,针对非议,他们的回答是:火药自传入到现在运用也过去数百年了,你面对的不是只花了几天就从工厂打造出来的廉价批发货,而是一代代人改良的结晶。

递来的包装打断了碧落的思考,同时她发现销售员的眼睛在往门口看,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男性顾客。

“你给丈夫买的。”他还问了一句。

“我留着自己玩,不行吗。”碧落说,然后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扭头走出了商店。

她对枪的态度确实没有梅莉娜那么热衷,上次见面记得梅莉娜还抱怨自己当时拿少了,应该再顺走几只,在看到卡迪隆的转轮枪后她还决定以后去搞一把转膛枪玩玩,都是配有类似的转动装置,不过转膛枪的尺寸要更大,而凡塞惦记等伤好后要去邻国,那里有种靠压缩空气为动力,能达到连发的枪械,他想买只回来试试效果。

我不该把精力都放在枪械上,日常的事就足够我操心了。碧落径直前往附近的剧院,要了一份演出表,又顺便买了两份报纸,检查了下目前的收获,不需要再买别的,她该回家了,回去后还得准备午饭那,除非丈夫真打到了够大的野味,或者是两个孩子凭本事抓到了,否则她要考虑的就是今天该做点什么。

就在她前往海边的途中,再次路过那家枪店的街道,竟然看到丈夫在和一个陌生人聊天,先不说丈夫为什么要进城,仅是他会和陌生人聊天这件事就让碧落觉的不可思议,有可能是凡塞又派同类来梅里市告诉他什么消息,可通常传话的人会直接前往酒吧或恶龙角,而不会是街上相遇。碧落决定不动声色的观察一会,她不会主动凑上去,在城里除非是夜晚,她总是避免与丈夫有过亲近接触。

聊了大约5、6分钟,双方就道别了,然后碧落看到丈夫带着女儿去了海边的方向,这可与以往的认知不符,两个孩子竟然没有要去逛逛公园或者图书馆,而是急于回去,那他们进城是为什么,碧落决定追上去问问。

在抵达僻静处之前,卡迪隆发现有人在后边跟着,突然转身,看到是妻子。

“碧落!”

“妈妈!”

“妈妈,怎么是你!”

我才该问为什么你们会进城那。碧落看着丈夫,发现他衣兜略微鼓起,取出一看是子弹和药。她早该猜到的,丈夫果然把家里储备的弹药消耗光了,接下来发生的就是他和女儿意犹未尽,于是飞到城里补货,自己出门时早该跟他们说会去买点,不需要多跑一趟,可转念一想,多备点也好,可再要去打猎得严格定好使用的量,不能总是大手大脚的挥霍。

“我要知道你买了,就在家等你了。”卡迪隆说。

“刚才那个跟你聊天的人是谁。”碧落问,就算在酒吧,丈夫也属于性格较为内敛的人,而今天却很反常。

“一个以前我当海员时期的朋友。”卡迪隆说。

能被他视为朋友可不简单,除了凡塞等同类,卡迪隆不会像妻子那样,与人类有更紧密的关系。碧落与一个妓女算是朋友,也帮助过反奸行者,在精灵中的口碑好到超过她爷爷那辈。卡迪隆不会奢求有如此待遇,可他也承认,航海生涯算是他人生最丰富的时期,而航海带给自己的最大馈赠,就是遇到了碧落。

“他是老卡西尼船长的儿子索顿。”卡迪隆说。“以前还在船上工作时,每次我们靠岸,都能看到他迎接的身影。”

“看样子你们很熟。”碧落说。

“他很热情,励志要等长大后登上我工作的船,去远方看看,后来……”后来的事卡迪隆就不清楚了,一年后,在东方他结识了碧落,并将她娶了回去,跟着就辞掉了船上的工作。

与索顿的交谈激起了关于那段岁月的回忆,回家后卡迪隆也不去外面射击了,只是盯着世界地图看,最繁忙的航道永远只有两条,一条是离港后往东,跃过横贯洋,抵达东方,另一条则是往西,穿过提斯洋就能见到新大陆,随着航道扩展,对于世界各海域探索的加深,现在人们将阻隔东方与新大陆的那片广阔大洋称为望穿洋,震旦周围的四大海域都可以直接进入望穿洋,只不过从没有龙游那么远,像碧落这种为了回家得横跨半个世界的终究是少数。

“你又动了出海的心,爸爸。”丽姬娅看到他总是瞅着地图发愣。

“不会了。”卡迪隆说,就算真要出远门,他也只会是陪着碧落返回东方探亲,真让他再前往世界各地,他也放不下他们。“就是回忆一下,那时……”他也是话不多,听着其他人分享故事,讨论船只的维护,到了一个地方忙碌,靠岸后分钱,享受一段,“还以为会在海上花个十几年时间,直到遇到你们的妈妈。”

“妈妈从海里冒出来了。”拉扎娜张开双臂说。

因为出海,他遇到了碧落,因为碧落,他放弃了出海。他不为这个选择遗憾,他要愿意能在极短的时间飞往世界各地,去领略不同的风情,而碧落的到来让他有了家的感觉,曾经与自己共同出海的人如尽可能多数也成家了,为什么要不远万里冒着死亡的危险去其它地方,最终的目的还是挣下一份可观的收入,在陆地上给自己置份产业,他已经得到了。

大海的辽阔丽姬娅与拉扎娜每天都能体会到,只要是离家前往城市的途中,而远方的风土人情,她们也领略过了,毕竟她们还小,有的是机会在以后去看看世界,现在她们最在意的是近在眼前的乐趣,商店橱窗中的玩具,以及剧院的节目单。碧落带回的演出单很快就占据了她们注意力,姐妹俩仔细研究着每个节目,讨论该去看那场表演,最后决定是晚上的,意味着她们有一个白天可以在城里消磨。

消磨,也不全是,至少得尽点当女儿的义务,次日的上午,阳光晴朗,碧落喜欢在这样的日子找块礁石晒太阳,而两个孩子则要待在她身边,用身体或者头去撞她的身体,她闭着眼享受着,每次力道刚好的撞击都能给她种舒筋活血的放松。等觉得满足了,她就起身,爬入海里,驱赶鱼群到海面,作为给女儿们的奖励,至于能不能抓到,就要看姐妹俩自己的努力了,一次次扎入海中,激起水花,有时嘴里就能叼一条挣扎的鱼,有时则空手而归,小鱼都被一口吞了,大点的小女儿会叼到礁石上稍微烤一烤,而这时作为姐姐的丽姬娅总要催她,现在不需要搞人类那套,你是在偷懒。而拉扎娜置之不理,既然有妈妈在海里约束着鱼群,她可以稍微吃的有点档次。

用完餐后,母女三个返回洞穴,碧落会睡会午觉,而两个孩子会靠游戏棋子打发时间,待到钟声敲响,碧落醒来,带着她们前往城市。

在剧院,先把要看场次的票买了,而时间还有充裕,碧落于是将决定权交给两个女儿,主要陪着她们在城市里散步,往常她们乐意去图书馆看书,可今天是港口,也许是受到爸爸的影响,她们想去看看入港的船只。

晚上,演出结束后。

走出剧院,当人群散去,夜晚的凉爽取代了观众情绪激发的热量,留给碧落的还有什么,不是演出中精彩的过程,不是舞台上演员优美的嗓音以及铿锵有力的台词,现实永远比文艺作品要奇妙,她再次深刻体会到了。

事发是在第二幕结束后的间歇,在下一幕演出开始前,两个孩子想要吃点零食,于是碧落起身带着她们去剧院内的商店买,她给丽姬娅与拉扎娜各自挑了喜爱的糖果,孩子们满意的咀嚼着,不止是嘴中的甜味,她们也喜欢咬碎时候发出的声音。一般情况下,此时碧落该带着她们回到座位上,等待演出,但意外出现了。

剧院外走来一个人,他看上去有些喘,与其他闲庭进步到此观赏表演的人不同,这人更像是刚在城里跑了很多地方寻找着什么,他一进来,就直奔二楼。通常如此莽撞的行为碧落是没兴趣关注的,可这个急匆匆的人竟然是索顿·卡西尼,昨天刚和丈夫在街上愉快闲聊的人,若非他走的太快,姐妹俩甚至会去和他打招呼。出于他和丈夫曾经熟悉的缘故,碧落从后方跟了过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索顿的神色有些烦躁,双手握紧,像是要打架。他像路上遇到的人打听一个名字:萨科·万泽蒂。他是谁,也是以前的船员吗。就在碧落猜测这个人的身份以及索顿的来意时,他停在了一个包厢前。

索顿稍微冷静了下,然后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便立刻粗暴的推开了。

然后的事碧落尽管没能亲眼目睹,却悉数听到,索顿要找的萨科就在包厢里,等待着下一场表演,而双方的对话从展开就充满了火药味。

萨科询问索顿的意图,而索顿表示他们之间不需要那些矫揉造作,他来这只是想要萨科就从前的事给出解释。而萨科的态度非常不屑,当众嘲讽索顿,一个为了妓女背债而跑到其他城市躲避的人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如此傲慢。当时的声音似乎是故意仰高了,以使剧院中围观的人都能听到。

索顿没将马上反驳,而是传来粗重的呼吸,能想象他当时的窘迫,以及整张脸肯定很红。若是你有点钱,包养个女人没什么问题,碧落见过这种人,尤其是剧院里,但凡是能租下独立包厢的人都会有这方面的情调。然而有些人最终迷失在温柔乡中,投入太多金钱以至于陷入了财务危机,面对窘境男方的做法往往不辞而别,有些人可能会留下封信说会去筹款。至于女方,或许遗憾少了一个供养自己的人,继而投入新情人的怀抱。这些事总会发生,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确很伤人。

原来是个曾在风月场摔了跟头的人,不知道昨天的聊天中他是否跟丈夫以此作为自嘲。碧落想。

当索顿的声音再次出现,谈话内容已经变了,没有关于他来找萨科理由,他只是提出一个要求,决斗。事态升级了,而且超出了碧落的预料,她在报上看过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付诸于这种手段,通常意味着死伤,只是没想到,她能亲身在剧院里碰到这样的事。

“妈妈,他们是要决斗。”丽姬娅小声说。

“用枪或者剑,杀死对方。”拉扎娜嘀咕着。

除非有什么意外发生,比如一方认怂了,公开道歉,否则决斗总会见血,往好了想未必会真闹出人命,有可能一个重伤致残,一个轻伤,她还记的罗夏提过,尤里卡学院的一位学者曾为了数学公式的优雅险些把别人鼻子砍下来。她还觉得好笑,可转念一想,那些被认为知书达理的人下手都这么狠,带着明显寻仇意图的索顿恐怕与萨科真的要决生死了。

在各种议论声中,萨科坦然接受,与索顿比他的声音依然优雅沉着,仿佛胜券在握,然后索顿怒气冲冲的离开了,碧落还想偷听,可是这事毕竟与自己无关,而且下一幕演出即将开始,碧落只得带着女儿坐了回去。

坐在正厅的座位上,碧落偶尔会看向事发的包厢,里面有好几个人,都很年轻,他们并没有因为刚刚的事影响了观赏心情,有的人还拿着望远镜兴致勃勃的看着舞台。

她分辨不出谁才是当事人的萨科,但心中的好奇不断挑唆着意志,让碧落将注意力从舞台上转移到包厢里,她很想知道究竟发了什么事,于是借口去卫生间离开了座位,从侧面离开正厅,再次沿着楼梯放轻脚步走到了那间包厢外,偷听着里面的对话,果然,他们还在聊这件事。

一个听上去较为浮夸的声音问道:“你觉得他会用什么武器。”

“当然是枪,简单,有效,只要不是傻子,瞄准射击很容易上手。”萨科的口吻与之前完全一样,若说在索顿面前,他只是通过表露自信来给对方施加压力,可在朋友面前,他也没有出现任何紧张的倾向,“他的尸体会躺在我面前的。”

这样的自信从何而来。碧落与包厢内萨科的朋友怀有同样的疑问。

“看舞台上。”萨科说,现在的节目改编自一个童话故事,一个卑微的人通过机缘巧合成为了富翁,“为什么这样的故事受众面广那。”

“因为故事精彩。”朋友说。

“只占一小部分。”在萨科看来,关键在于作者或者歌剧的改编者抓住了观众的心,带有浪漫或传奇性质的作品,阅读者总会情不自禁的将自己带入主角,去体验生活中不存在的无与伦比的成功过程,“我曾旅行到东方,看过那里的人写的作品,我发现一个特点,东西方的作品都乐意给底层人不切实际的,跨越原有阶层的幻想,东方的故事里,主角有时是个农民,有时是个落魄的……那个词我不知道怎么翻译,就叫学者吧。”

是书生。碧落心中纠正道。

身份不同,但故事异曲同工,主角总会得到青睐,有时是天神的女儿,有时是龙王的女儿,会与他们喜结连理。要么就是在荒无人迹的深山中遇到有大能的智者学会一身本领,“你看出问题本质了吗,在西方,总有个会为卑贱姑娘挺身而出的王子或骑士,而在东方,永远有个会屈尊降贵的神女或智者给予普通人飞黄腾达的机会。人们喜欢这种作品,很多时候不是作品本身有多少文学价值,只是代入感能让普通人短暂逃避现实的重担。”

但代入感永远取代不了现实,虚幻的成就只能用来博人一笑。萨科眼中,卡西尼父子和那些在舞台上表演,在下层观众席观看的人没分别。就是那种永远无法与他比拟的人,现在既然索顿因为控住不住情绪,以为自己能凭借一腔热血来挑战自己,他就会用失败与鲜血告诉对方,残酷的现实没有浪漫发挥的空间。

妈妈有心事,归途中,在天上的姐妹俩看到下方的妈妈尽管向着家的方向笔直前进,却更多的是靠本能驱动而不是意志。她们猜对了,碧落脑中还回顾着剧院发生的事。

“你的朋友今天在剧院抢了所有演员的风头。”尽管这话有夸张的成分,但碧落相信今晚之后索顿与萨科的恩怨会给许多人提供谈资。

“萨科!”这个名字让卡迪隆若有所思,他的态度使碧落意识到,丈夫也认识这个人,“萨科·万泽蒂,是不是这个名字。”

“对,就是这个名字。”丽姬娅说。

“爸爸,你以前也见过他对不对,”拉扎娜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卡迪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喃喃自语,“看来他想为老卡西尼船长出头。”

萨科·万泽蒂,卡迪隆在当海员时期认识的人,一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人。

从丈夫谈论他时不经意表露出的语气,碧落认为这人留下的大概不是什么太正面的印象。

“当时我们的船在多林细亚岛上的一处港口短暂停靠。”卡迪隆说,多林细亚岛位于横贯洋偏西的位置,是罗迪尼的海外殖民地,因为岛上生长着能提炼橡胶的植物,所以每年都有船只往来,较为繁盛。卡迪隆工作的船当时为了运送橡胶也来到了那座岛上,就是在那次,他认识了萨科·万泽蒂。

萨科是个年轻的企业家,对名利的追求使他鼓足勇气,踏足那些远在世界另一边的土地,他的船抵达多林细亚时,卡迪隆他们正准备将装配好的橡胶运上船。由于船长所属的公司与萨科有过几次业务往来,因此暂时停止了手头的工作,二人聊了有关未来合作的内容,顺便也给船员们放个假,不管是去酒吧还是购买纪念品,时间他们可以自由支配。

萨科有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与健谈,他与每个人都能找到共同话题,从商业项目到如何向女人献殷勤无所不精,和他相处很短的时间就容易对他产生亲近感,乐意视他为朋友,当时船上有人私底下说,如果萨科是他们的船长,在海上漂的日子会更多彩。当时的卡迪隆不完全认同这点,可也对萨科抱有不错的看法。

“他和我聊如何维护船只,他的见解不亚于最好的工人。”卡迪隆说。那几天连话不多的他都愿意跟萨科交谈,内容不止是航海,也包括生活。在岸上的生活很单调,与凡塞告别后,这是他又一次在潜意识中将别人视为朋友,而且是人类。除了自己的身份,卡迪隆几乎是畅所欲言,“跟他聊过,我才意识到,我很渴望朋友,渴望有家人,渴望能有完整的生活。”

现在这些他有了,可他为什么对这个人的看法不佳那,碧落在等谜底揭晓。

在他们准备启程的前一天晚上,暴风雨突如其来,后来据岛上的原住民讲属于几十年来罕见的,岛的不少小树都被连根拔起,甚至原住民的住所也被风雨所毁。就在当时,卡西尼船长本来决定派出大伙去加固货箱,以免橡胶有损失。而同在旅馆中的萨科却有不同意见。

向来和善的萨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痛斥船长只顾利益而看不到在风雨中岌岌可危的生命,“物质的价值永远无法媲美生命的璀璨,无论贵贱。”话语中传递的良善情怀感染了倾听者,那天,旅馆中下榻的人,不顾风雨,赶往原住民的聚集地去帮助他们,其中有两名船员还意外受伤,其中一个人因此感染,在不久后就去世了。

“我们忙了一宿,浑身湿透了,也脏透了,就像一群流浪的乞丐。”卡迪隆回忆着,可他们最终救下了离他们最近的那批原住民,保住了老人小孩,以及部分财产,船员们还自发的留下部分钱,让他们能在未来的生活中有个依靠。

不管地理位置,文化习俗有多少差异,帮助别人总是能让心情变得充实。船员们有些感冒了,打着喷嚏,全身不舒服,却依然觉得有意义,可就在这时,打击来了,他们在港口的货,本来准备运回梅里市的橡胶不见了。昨晚的暴雨很大,连殖民地的建筑都不同程度受损,狂风吹断绳索,导致货物掉入海中也是有可能的,想到此行空手而归,势必要面对船主的冷眼以及怒斥,每个人心中刚刚燃起的真挚喜悦打了折扣。

随后,萨科再出现了,与这些与风雨战斗了一宿的,狼狈不堪的人相比,他衣着整洁,就像要去参加舞会,他笑着告诉他们,大伙的付出是值得的,这里的原著民会感激他们的英勇,然后他表示要去岛的其它地区,看看是否还有人需要帮助,便匆匆离开了。卡迪隆等人事后回忆起来,发现在雨夜中,抢救原住民的人群里,根本没有看到萨科的身影。他没有参加吗,应该不会,不能从他的衣着就断定他没去,也许在另一处,他也忙碌了一宿,只不过萨科是个比较在意形象的人,到了早上,风雨平息后就洗了澡并换了衣服。

“我们都是那么想的,至少在当时没人怀疑。”卡迪隆说。救援结束后,船长本想重新采集橡胶,可是由于岛上损失着实不轻,采集只能放弃,而船又不能总是停靠,毕竟船主还在梅里市等着他们返航,在多数人只得到短暂修整,还在流鼻涕的情况下,船起航返程。

由于状态不佳,船一路上也是磕磕绊绊,但总算返回了梅里市。从船长到船员垂头丧气,船主更是因此愤怒,一次失误不足以让船所属的公司破产,可损失最终会落回到他们的工资上。这还不是最让他们沮丧的,不久后,卡迪隆在听其他船员聊天时,得知就在他们的船回港后一周左右的时间,萨科乘坐的商船也在另一处码头登陆,而从他们的船上,卸下了整箱的橡胶。

橡胶,他是从那里搞到的。出于强烈的怀疑,卡迪隆孤身前往萨科的商船停靠的港口,看到了尚未运走的橡胶,尽管换了木箱,可是由于自己曾经搬运过,就算度过了这么多天,还是稍微留下了些气味,萨科的橡胶就是他们的,他借着暴风雨的掩护偷了他们的货物。

萨科正巧也在场,看到了卡迪隆,双方只是隔空对视,一句话都不说。卡迪隆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可与船队朝夕相处,他也希望萨科给予明确的解释,可萨科只是在笑,优雅的,就像进行完一场雄辩的成功演说般自信。卡迪隆最终没有与他对峙,只是默默地走掉了。

“我跟船长说了我的发现。”他不能说靠闻确定的,可那就是他们的橡胶。船长很愤怒,想要提出控告,可却苦于没有证据,最后只好压下怒火。

“他,嗯,用东方话说,是个伪君子。爸爸,你们难道不能报警吗,让法院把属于你们的东西要回来?”丽姬娅问。

“法院能做什么,”卡迪隆摇了摇头,“他们什么也调查不出来,法律只管得住单纯的好人。”

碧落皱起眉头,不是因为丈夫提起这段旧事,而是他的话可能会对孩子们成长带来不好的影响,尽管人类法律用在龙身上不太适合,但混迹于人类中的龙默认会入乡随俗。

“这个人可真狡猾,煽动你们的爱心,却去偷东西。”拉扎娜说。

“不止如此。”卡迪隆说,在日后新的出海途中,他们听说了关于多林细亚灾害后续情况,原住民非常感激萨科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要为这位善良勇敢的人塑造雕像永远铭记他。“我还记得船长正在灌啤酒,听到后直接呛了出来。”他坐对面,被喷了满身。

与身边义愤填膺的人不同,卡迪隆还是用沉默表达着对于萨科的反感,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有任何办法去揭穿萨科。对人类的事卡迪隆向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观望,但那次,他真的有了一点点受骗后的懊恼。

“索顿后来是怎么回事。”碧落问起关于索顿负债逃跑的事,而这丈夫毫不知情,估计是在自己离船后发生的,他才不会去管别人找什么样的情人这种事。

“我敢肯定还是为了那批橡胶。”卡迪隆说,“老卡西尼船长有固执的一面,而作为他儿子,继承父亲性格并替他出面也说得通,当时若不是怕给公司带来麻烦,船长可能会去教训萨科。”

“你觉得索顿会赢吗。”碧落说。

“不知道。”卡迪隆说,能再遇到作为船员时期的熟人让他很高兴,可索顿的事卡迪隆插不了手,毕竟决斗如此重大的事,他作为外人,就算想帮以索顿的为人也不会答应。不过从内心深处,他想让索顿赢。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丈夫讲述多林细亚的事后,碧落有些怀疑,如此有心机的人,真的会去跟人堂堂正正的决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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