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Rohypnol 第三章 承
1月21日 星期三 “旧的哀伤,旧的沉沦,旧的感念……他似乎明白了沉重躯壳背负的意义……泪眼闪烁的暮光中,她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凝缩成一个践行模糊的点……” 寒冽而又明亮的晨,我听见R正在读着什么,富有节奏与电子风格的少女音游走在书房门口,像琴键似的。 “你在干什么呢?” “先生的小说……”她看着电子稿,“不知道怎么形容,感觉像压了块石头,很重很重……” 这是我见她第一次用比喻。 她读的那篇是去年11月13号刊登的小说,约莫两三周前才批准。当然,说到底不过拙作罢了,她居然看的这么认真。 “我不理解……”R有些黯然神伤,“她为什么背叛他?无论再潦倒也明明可以一起努力啊?这一切不该是这样,明明可以……” 书中的女主有权利离开,这是个明智的抉择。她也有目标,也有家庭,她还得考虑自己的未来,这很残酷,但拖着累赘无疑自寻灭亡…… 人之常情,却也无可奈何。 R宛如一个孩子般质问着,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情节。 亲人离故,家道中落,重疾缠身,直到最后不堪重负的妻子也选择离开……命运似乎对他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并将这个恶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而他还在笑着,即使他膝盖已经溃烂,即使他双手已经折断,即使他信仰已如尘土涣散。他如一个信徒,如一个祈祷者,这么地挣扎着迎接太阳,迎接那刺目的曙光,他。渴望“救赎”,他坚信着那一天,他寻着本我。但他也在恐惧,颤抖于迷失,他同样于死亡的深渊前笑着,掩饰几近逼疯他的绝望。像一只被瓜分的羊,笑着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被…… “人……就是这样,万物并非向死而生。这,你以后就能理解了。”沉吟半刻,这么地说着。 R不谙世事,故而不懂苦楚。 亦不懂,那个主人公就是我。 1月22日 星期四 天沉着脸,让我想到家里那块发黑的厚棉被。但吐露着一丝暖意。 咳得厉害,但仍抽着纸烟。末了,R也关心起我的身体来。 “没事的,”我一边笑着卷着烟叶,掩饰自己难堪的神色,一边安慰说,“不过是些小病,不消几日便能好的。” 当然,肚子里是明白的,虽然嘴上是这么欺瞒着。 或许我应该尝试消停些,再折腾几日真就把自己糟蹋没了也怪蠢的。倘若以前,则无感;而如今,或多或少为了R,也有必要爱惜这副枯朽的皮囊。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她脑袋微微倾向一边,这么地笑着。“‘愿您也能拥有一个紫罗兰的午后!’”这是我小说里的句子,只是没想到她连这个也记下来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确实有必要下决心。 但话说回来,烟这种玩意说戒就戒谈何容易?我最为困顿之时就是它们陪我熬过的。在过去的我看来——即使现在也这么认为罢——它们是良药,是镇定剂,也是群可靠而忠实的朋友。纵使知道伤身,那点副作用也就过去了。可卡因患者不是拼了命追逐吞噬他的毒物么?在摧朽下,大部分人依旧会选择转瞬即逝的快感。而且烟可比可卡因仁慈多了。 于是到了下午,倦意便涌了上来。伏在桌案上半晌,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也不想记,仿佛大脑给人锁着了一样,只觉得周围天昏地暗。笔下的字蚯蚓似的蜷曲,扭动。 离了烟根本没法工作! “哒咩!”R眉头一皱,继而将头撇向一边,“你还是男人么?‘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早上才承诺的事……” R不知从哪学的这么套说辞,怪萌的。 这情形,像极了不耐烦的老师在教他最不成器的学生。 于是耸了耸肩,这么嘻嘻地笑着。 我承认,有一分自嘲的意味。 1月23日 星期五 雨飘着。 春雨贵如油。窗外那颗白杨树跟涂了彩釉似的;四周植物沐浴在牛芒针毡的细雨中,也跟涂了彩釉似的,绿得发亮。生机,倒也扫掉一个严冬的寒凉,神采奕奕起来了。 春天了啊。 R见我一脸颓唐地瘫在沙发上,嘴里抿着一跟火柴棒,身前是一堆翻开的和没翻开的书,不禁笑起来:“天呐,您现在的样子可真像只大猫……” “没办法呐,离了烟后思维就僵化……”这么有气无力地说着,“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没心思干,就想这么盯着天,盯着天边的浮云转啊转……” 我差点把自己唠睡着。 “鹅……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她吐吐舌头,双手一摆,脑袋上的呆毛比了个“没办法”的表情。 “话说先生平时没什么喜欢干的事吗?感觉您除了聊天每天真的很无——聊欸。” “……喜欢?年轻时到喜欢动动……现在不行喽,这把废骨头可禁不起折腾。” “先生年轻时……”R若有所思地说,“我看到许多年龄跟您相仿的人好像都有一段风光的岁月呢……” “先生也有吗?” (嘶,这么问倒有点意思。这个份上了不吹两句怎么说的过去?) 莫名其妙地来了精神,就没头没脑地接了下去: “这个嘛……(叔叔我啊,以前可是很强的!)” 人总是有些无聊的攀比心的。 由于小时候家境优渥,父亲外出经商,母亲则是知识分子,所以我的童年期管教很严。成绩不错,上的也是不错的学校,但在几个狐朋狗友引导下染上了赌。兴许那时候输倒是好的,半途可能就不玩了;谁知运气好的出奇,思路也清晰,无论扑克还是麻将,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那种,没遇到过对手。于是名气就上来了,我也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赌王——只不过末考一塌糊涂。之后就是父亲染病,家境愈来愈不景气,这都是后话了。 若不是变故,风光倒是挺风光的。 “所以,先生百场无一局负?”R听得一脸崇拜,虽然她不懂什么意思,但光看我如此滔滔不绝,也感到相当厉害。 或许有吹的成分,但大致就是这样。再说R不知道,也没见过,难得帅一次。 倒是岁月沧桑人事易更。曾经所向披靡的年华真就一去不返了。 “先生……居然这么厉害,”听到兴头时,R脑袋上的呆毛便会晃悠悠,“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呢。” 这句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嘿嘿……等到哪天,我也跟先生玩一局,如何?” “乐意奉陪哦~” 今晚是沁紫色的夜,偶尔能闻螽斯的啼音。 1月24日 星期六 钟鸣,磬音,电子琴音。 房间里跟开交响会似的。 “将军!哈哈……又是我赢啦~”R摇着。她一笑,嘴里的两颗虎牙便暴露无遗。 “瞧先生您啦……就是逊呐!”这么得意洋洋地撑着腰,神气十足。 “再来一局嘛?再来一局?”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 “欸……你怎么不说话呐?不会……”嘻嘻地笑着。 “要不,我们再换个游戏?再换个?”脸上的红晕依旧打着旋儿,显然是意犹未尽。 求我的心理阴影面积。 “咳咳……”我像个木头人似的呆了半天,终于憋出了句话,“也,该够了吧……我,呃,那啥今天状态不是很好,改天吧。” 事情是这样的,昨天约好今天玩的,6点钟便闹铃似的把我摇起来,说是要展示她练习到两点半的技术。然后就搁那玩,玩牌,玩棋,玩麻将,玩二十四,玩……方才抬头一看,下午四五点了都,想着今天一日三餐都是电脑桌前过的,垃圾俨然堆成了山。 说来也奇怪,R毕竟新手,开始几局挺正常的,无一例外都是薄纱,但多玩几局就感觉不对劲了。她心思是越来越多,摸牌稳如老狗,下套老奸巨猾。我不禁怀疑面前的怕不是十七来岁的少女,而是换成了公园资深的秃顶大爷。实属一败涂地。 Why? 然后不服呐,早上对着干到下午,被她摁在地上摩擦差不多几十来局。中间也不是没赢过,但那种错误甚至给我感觉她是故意让的。 “嘿嘿,大意了呢……是先生赢了哦~” 挑衅,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然后就换游戏,擅长的都玩了个遍,其中也不乏棋这种,但无一例外,打到后面都是被碾压。 如果没有猫腻,那只能说R生来就是游戏天才。 恐怖的学习能力,恐怖的上手能力,恐怖的压迫感。 末了,我忍不住好奇,只得问她到底如何做到的。 “这个嘛……先生怎么下我怎么下咯,简单得跟儿戏一样。” ???这么轻描淡写的吗?这答案是相当潦草…… “诶,这是真的呐!先生的每一步我都记住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久而久之,哪种胜率高就按哪种走呗~” 每一步?她的意思是她能记住我动的每一步?然后用我的方法打我自己?开玩笑? 欸,等等,转念一想,她是个电脑程序,这点事对她来说好像轻而易举…… R哼着小曲,脑袋有规律地点着节拍,脑袋上的呆毛也跟着一动一动,得意洋洋。 好家伙,我再也不跟她玩牌了。这波真就威严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