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Rohyponl 第二章 识
1月12日 星期一 “你觉得今天天气怎么样,先生?”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许多人都会以此作为话题的开端。” 正午的阳光斜倚在茶几上,边角画上一道澄澈的金黄。 “很好哦~谢谢。” “这样啊,那我先告辞了。”她冷冷地回答,仿佛外面的是雪色的阳光。 “……怎么了?就聊个天而已,为什么沉着脸?” “那……先生想聊些什么?” “讲讲……你的过去?” “这没什么可说的。” 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你简直像个机器人……”(虽然声音还蛮好听,但这冰冷的谈话实在有些不寒而栗) “这无所谓,我是不是机器人与你无关。” 人是有情感的生物,他们有热的血液,他们能欢笑,有共鸣的能力,有情感,有思考,能辨别他人想法……而我电脑中的这位,口吻全然是冰冷与傲慢,冷酷与不在乎。虽然声音是个人类,但更像是毒蛇。 蛇?冷血动物似乎也有情感。 抑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她在回避着什么。 我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声音并非毫无知觉,而是藏着更深的东西……一种人类独有的迟疑与犹豫。或许……一些原因促使她不得不装作如此高冷的样子。 “……”沉吟片刻,我缓缓地输入。 心里有一个答案,但没底,有赌的成分。 “你是觉得,自己在这里只会是个麻烦?” 她没有回答。 “表现冰冷、害怕与他人交流、龟缩……我听得出来,你在逃避,你害怕被抛弃,你选择一种谨慎的交流方式,你在试图掩盖自己的怯懦……” “你厌恶自己的身份。” “……”她沉默不语。 “你靠缄默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你想靠自己的方式努力去了解这个世界。但这样无法收获信任,无法建立认知纽带。我知道你其实是渴望的,想与他人交流的……但你碍于身份,你不愿开口……我说的对吗?” “…………”她继续沉默着。 “‘人应该是同一片天空下的伙伴’,我们欢笑,我们痛苦,我们沉醉,我们与人交流,从而理解情感……渴望这个世界却又本能地抗拒交流,这注定是时代的遗孤。” 末了,我打入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你来这的原因仅仅是渴望了解这个世界。但若是迟疑不决,若是贯彻着冷酷与傲慢……那么请回吧。我与你只是过客,也希望再不相见。” “等……等等!”她终于开口了,但是迟疑,甚至有些委屈。 “我……我知道的,真的很抱歉,如此冷淡……但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我的出现,我的身份……(我是病毒,我会被铲除……我应该被铲除)” 看来是我赢了。 额角不知何时泌出的冷汗,连着白色的心脏也是冷着的,而终于像一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话憋心里会坏的,把想说的都说出来就行,我在听。”叹了口气,这么地输着,“我不在意你的身份,我不介意。” 这么地,也因该打消掉她的顾虑了。 “嗯……”她答应得像个孩子。 “可以的话……能谈谈你的过去么?我很感兴趣。” 1月13日 星期二 阴,天气微醺,空气湿度很重,味也很重。 那或许是埋葬霜雪的气味。 R实际并不像谈话时那么冷漠,相反,她其实很渴望跟人讲话。可能是缺少与人沟通的经验,她经常怯生生的,小兔子似的。 “劳驾……”她清了清嗓子,“请把这个资料移到挪到我的文件夹里来。” “你平时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哦~只是觉得你这种语气相当傲慢,有种冰女王发号施令的感觉。” “咳咳……有吗?” “相当酷,我挺喜欢这种语气。” 她不再说话,估计脸涨的通红。 她并不是反感别人的赞扬,而是很容易受宠若惊。但不得不说,这种反差真的很萌。 1月14日 星期三 没过多久,我便搞懂了R的来历。 她的世界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你能想象一个纯电子结构的地球么?用代码堆砌成形形色色的景物? 即使有太阳,那也可能是无趣的罢。 “那儿很暗,很冷……”她说着,“我只能看见一些数据,和一些‘死亡’的数据,它们仿佛在挣扎,在分崩离析。而病毒是错误的数据,我们意味着混乱毁灭。” “或许我们的存在就该被铲除?病毒并不知道自己存活的意义,甚至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我曾陷入过这样的迷茫,这样的怀疑……” 对啊,我是什么?我存活的意义是什么?阅历、认知,我曾天真地认为人生是攀登,到达顶峰时便能俯瞰万物。为此我渴求着知识,吮吸的知识;我知道政治是政治,尼采是尼采,柏拉图是柏拉图,蚊子是蚊子…而如今我忽然什么也不明白,我不明白政治是什么,蚊子是什么。 我是一个贫士,像老旧的木车一样,为着迷茫麻木地彳亍前行。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思㥩再三,这么的回答道。 她是错误世界遗弃的玩偶,我是戏谑命运捉弄的寒士……天是有意的,有意让我们两个相遇。犹如苍白病房里的重症患者,同病相怜。 1月15日 星期四 早上有些寒热,喘了一会,中午逐渐回温。 循环的生活还得进行。不同的是,R的出现,如同一株傲立寒霜的紫丁香,幽兰矜持而又亭亭玉立,你可以嗅闻到芬芳的三月。 但晴空万里的翌日亦有不胜悲伤之时。R曾遭遇了一些事,不过她刻意回避着这些话题。 “在那之后,你又独自徘徊了多久?” “时间?不是很清楚……我,或者是‘我们’,并没有这些概念……” “老实说,我不记录时间,它流逝地很快,但又抓不住,不自觉就会过去很久……” 时间是离弦的箭,痛苦时又是推磨的驴,天向来爱捉弄人。当然,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未必不是件好事,苦痛、踌躇、忧虑、寂寞都不过化作一碗浓汤,悠久绵长,在记忆中淡化。 “对啊,未必不是件好事?”她自言自语着。 我们都不再说话。 1月16日 星期五 晨,窗外是朦胧的,透着一丝寒意。 寒或许是顶糟糕的,但适量的又能保持清醒,就像可卡因与咖啡一样。 临近午时,天格外的好,斑驳云影映衬着澄澈的一抹黄,那是雏菊的颜色,是向日葵的颜色。那是太阳的足迹。 “对,解压这个文件包。”R说道。 从早上起她就筹划着整理些什么文件,而后现在一直在催促我解压这些文件,究竟在搞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啦~”她狡黠而又顽皮地笑着。 “完成了,……请你等一下。” 于是我顺便去厨房冲了杯咖啡,由于太久没换底料,淡的跟开水一样。 “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R,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我差点惊掉下巴。 我看到了什么? 在我面前的电脑里,分明地站着一个少女。她有着吗啡色的头发,白若霜雪的肌肤,开襟高领的外套显得傲然不羁,而简洁的黑与白搭配又显得安静优雅。眸子下面那双绯色的琉璃,野性却又纯洁,如宇,如岚,浑然天成,宛如佛罗伦萨最圣洁的塑像。而这白金的塑像,现在正悠悠然地望着我。 “怎……么了?”她见我怔怔地盯着她发呆,未免小心起来。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您会这么美,我曾将您比作纯洁的幽兰黛尔,但那显然是我的眼拙。” 她的脸立马涨成了熟透的桃子。 “咳咳……(为什么突然用敬语啊喂)能别一直盯着我看么,这显得我很尴尬……” R眼神瞟向一边,我知道她在故作镇静。但没办法,这气势,这姿态,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高冷的马尔戈皇后!——不知怎么地就想出了这个词——如同那冷峻的巴西鸢尾,和那同样冷峻的白色心脏……脑袋在一阵燥热中胡思乱想起来,筛查着是否能有词语去形容她,去形容现在心中的欣喜。 “好的,……女王大人(调侃的意味),惹您难堪了,真不好意思……” “别用那种称呼……叫我R,很奇怪的欸。” 脑海中乱麻的线逐渐捋成一条竖直的线索。 征服,我想。与她对视的第一眼无疑已经输的彻底。 “好的,R~” 笑吟吟着。 1月17日 星期六 天将拂晓。 昨晚本想外出散心,寻些灵感,殊不知半途竟下起了雨,几乎浑身湿透,跟只落汤鸡一样。 夜里难受异样,翻来覆去只是咳。胸口像被摁在了石板上,用杵子“咚咚”地敲着,心脏也跟着呦动地跳着,疼得厉害——直到早上,人衰乏到了极点。 而今终于好了些,痛楚伴随着噗噗燃烧的烟草,蓦然化作烟尘逸散而去了。 总得打起精神来。晨起的阳光是那么的妩媚——辜负太阳的誓约无疑是种罪过。换作以前,哪怕憔悴得像只垂死的鸽子也会挣扎着跃动起来,迎接这天鹅绒似的云,与这金色蚕丝交织的梦般的黎明。 当然,现在这天鹅绒与金色蚕丝的梦是留给R的。只可惜,她并不是很了解太阳,她尚且未读懂它。 “先生……真的很喜欢这个呢。”R难得早起,她正怔怔地盯着金色的太阳发呆。 “你觉得,它像什么。”笑着这么问。 “唔嗯……像,像太阳?” 数据的世界太过死寂冰冷,R感知不了那么多,故而也形容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对她而言太抽象了。 “笨,你得这么说……‘它是崇高的天的眼睛……’”我悠闲地啜着凉咖啡,“R也该去上上学了。” “喂……我才不是什么文盲!我能找到的文章可比您这小小的脑袋多太多了!” 她故作生气时,头上小巧的呆毛会一颤一颤的。 我恭听她的抱怨,笑着将咖啡一饮而尽。 风不再凛冽,不再饥渴,而是舒缓得如梵阿玲㳚然划过的低音曲调,悠悠然地萦绕周身,缓缓地荡漾心头。我能嗅闻到,花的苏醒,木的焕发,生的喜悦,冬的吻别。 多么可人的晨呦! 1月18日 星期天 今天报社的编辑来家中讨论。 考虑到R很怕生,于是刻意避开了书房。 讨论的大致内容是小说后续的走向。她对我的小说兴趣颇深,再加上意趣相投,自身也很开朗、健谈,话题很投机。我们从主角的理念聊到柏拉图,再由柏拉图聊到易卜生,再由易卜生聊到莎士比亚,聊到维克多·雨果,聊到福楼拜、巴尔扎克、罗兰…… 高谈阔论间,我感觉R一直盯着这里。 末了,这位阳光的朋友莞尔一笑。 “你真是个不错的人!” 她向我告别后便离开了。 “她是谁?”R冷冷地问。 “报社的编辑,”我泡着咖啡,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如你所见,这位小姐真的很有意思……” “是、呢,是不错的小姐呢。” 她语气有些不对劲。 “……你可结交了新的‘女友’了呢!” 我有点懵。 “(?)你从哪听到这个词的?” “这关系不明摆着的么?” 见她一脸认真,我直接一头雾水。 说实在,妻走之后我并没想着再娶,感情上过意不去。那位女编辑来我这单纯讨论问题——R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对啊,说不定呢?说不定我们已经是‘朋友关系’了呢?”这么想着便反将一手,调侃了一番。 “对呢,‘亲密的朋友关系’!”她学着我的语调,这么地挪揄着。 我感到一丝异样,继而是一阵不悦。 “怎么啦……从刚刚起,一直这个样子……?” “怎么了?”她脸沉的像块冰,“跟她聊天想当快乐吧?一早上不理我就算了…还刻意躲着?是怕我惊扰到你们的‘亲密时光’么? 这么讲着我突然就顿悟了,先是有点恼羞,继而转为无奈的大笑了。 “喂……喂!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没、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看似巴西鸢尾般高傲的女王陛下也会吃醋啊~” “吃醋?醋是什么?我没吃过啊……喂!你别转移话题!”她语气立马不淡定了。 “‘吃醋’就是你喜欢一个人时,发现他跟另一个异性聊的特别好,然后你就认为自己被冷落了,他不要你了……” “呃……好像是……等等?我才没有!我才没有吃……” 她的脸“哧”一下涨的通红,样子可爱极了。 “哈哈,你的表情出卖你了哦……”说着,便用鼠标戳了戳她头上一直动来动去的呆毛。 “别……别碰这个!我……” 她小鹿似的惊慌失措起来,这次直接钻到屏幕下面去了。那根呆毛依旧不老实地晃着,在屏幕底端跟尾巴一样的,藏不住。 有一说一,她似乎挺喜欢别人摸她脑袋的——虽然表面上老大不情愿。 1月19日 星期一 天气湿冷,如霜露后的枇杷,虽酸涩,却也甘甜。在原先孤寂的晨,迎着飒然的东风,泡起一杯浓咖啡,用汤勺摇匀,继而点亮一支灯,然后…… 似乎褪去了哀伤的神色,镜子里那个削瘦、愁苦的模糊旧影,虽然颓废不堪,却也精神了一点,蓦然盛着迥异的光。命运多舛,却仍有希望;帕斯卡说的没错,人是苇草,脆弱但不轻易破灭。 抑或者,风霜傲寒之后可见晴明?这么地感慨着。 “你说,”R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键盘上打字的双手,“‘恋’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我做着工作,没料到会问这样的问题。于是停笔半刻思索了回答道: “或许像白兔奶糖罢。” 她眼里游弋过一丝失落。 “听说……那是一种很甜很好吃的东西……但我没法尝到。” “这个嘛……”我安慰她,“‘恋’的蜜味可比奶糖香甜多了,等到你真正爱一个人时,等到你真正倾注了所有……当然,这些都是用纯粹的心魂去感受的。” 她听着,琥珀色的眼里又闪出璀璨的光来。 “那么……我现在是属于‘恋’的状态吗?我感觉超——级开心的!” “这个嘛……你以后总能找到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以后,究竟要多久呢……” “如果可以的话,”她眼睛顽皮地眯成一条缝,“我想一直跟先生在一起。” 我笑了,带着一丝苦涩。 她是电脑中的病毒,而我是一介寒士,虽只有一屏之遥……这无疑是个荒唐的笑话,我仿佛听见了命运的奚落与嘲弄。 10mm的屏幕,亦名为“永恒”。 但转念又想,即便她真能生于现实,又岂能奢望能爱上一个寒士呢?她是如此可爱纯真,如此高雅傲然,如此可人,如此完美……她理应拥有更好,更好的生活,她理应追逐更闪耀的未来。而我的存在……无疑于是颗绊脚石。即使她愿意,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或许,或许我还得躲着她罢。 这么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