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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剑 第二章顾言酒语

2021-06-01 22:14 作者:朱猛大  | 我要投稿

    北风正寒,忽镇上的行人都佝偻着背,从此到彼,不在路上多做徘徊,余晖正黯淡,各家各户多上了烛火,乡间的氤氲混着微光,自带一股温暖气息。

     日月酒楼之中,一如既往,透出酒肉之臭。门口的顾老汉正在收拾东西,从怀里抽出些散碎银两,预先向小二点下几味小菜,几坛老酒。

     这日月楼是这忽镇中的一家酒楼,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春来踏青人多了,倒还算热闹,现下就只剩十来个客人。

     这日月二字自然是犯了大明的名讳,只是这店恰居在长湖、飞龙和青云三帮交界之地,是以鱼龙混杂,而这店硬要说来也有百十年的历史,官差衙役大都习以为常,自不会叨扰这店。

只是店中愈发不景气,一个慵懒的小二便包了大厨和账房的职,当地熟人和绿林好汉大多去别家秀气酒楼,而来客多为他乡来人,要不就是各个帮派中的穷杂役,喝多了就寻衅滋事,一来二去,生意愈发惨淡,而店中每日必来的常客也就只剩下顾老头,因此,店中老酒也多为他所备。日月楼后院本有排屋做客房用,而小二见老板常年不在,索性也叫顾老头用一钱银子租了得去,成了顾家宅院了。

这顾老头却是有趣极的人物,虽说人人都叫他顾老头,不过这人半点不老,粗略说来不过三四十岁的样子,头发尚是黑多白少,而身形魁梧,四肢修长,又浑似年轻小伙子,面上带了两疤,却也掩去皱纹,胡发修长却不凌乱,恰似庙堂中的关公像,满手老茧却比八九十岁人更多,又带着小孩子方有的圆肚子和和善面容,让人捉摸不透他齿龄几何。然而待得他开口时,声音恍若七月底下被晒焦的枯草一般,半点挤不出水分来,沙哑至极,倒也符合“老头”一词了。

至于他从何而来,倒是从未有人问过,只是十几年前他在这卖艺耍花枪的时候,不知怎地,惹恼了飞龙帮的薛教头,薛教头说他这是班门弄斧,便要来砸场子,非要他用空掌劈开一段碗口粗的木桩,否在便要他下跪讨饶,永世在忽镇抬不起头,顾老头却是血性汉子,便是旁人使柴刀都劈不开的木桩子,他血气上涌,劈了四计手刀,硬生生空手劈开来,手骨都折了大半,却连眉毛都不颤一下,啐了薛教头一脸唾沫。

这薛教头自然不肯,又要使横,可三派之中的人听闻,无一不赞这顾老头的铮铮铁骨,薛教头不敢惹众怒,又找不到帮手,索性不来这日月楼。

顾老头挑了杆长枪正要进店,却听得一女子温柔叫了声:“爹,我回来了!”这声音甚是甜美,全然不似顾老头,然后便是一双温软的手接过他手中的长剑。顾老头含笑道:“游绢,你回来了。”那女子便是顾老头的独生女,待得两个月,就到二八花季,虽无华冠文饰,却是异常的可人,长发如瀑,用得一条藕色发带轻轻一束,容颜华茂,皓齿明眸,微微一笑之际露出两个浅浅酒窝,手上又有条极是华美的手链,附了两个小铃铛,只是年纪尚小,稚气未脱,至于微风拂动,浅蓝长裙飘舞,也有仙子脱俗之风采。

顾老头沙哑道:“怎的,不看今儿的夜市灯火了?话说回来你师兄呢?”顾游绢努了努嘴,做了个鬼脸道:“师兄难缠的紧,非说我不能迟回,硬要我早些回来,他那般木头,以后多半,多半是要秃头的!”顾老头被咧开嘴,沙哑笑笑,转了身,看着两个少年正并排向自己走来,那脸色略有刻薄之相的便是所谓的“师兄”了,名叫顾益庵,他是顾老头的多年前捡来的遗孤,成了他的养子和徒弟,身形不高,双眉极是浓密,二十上下的年纪,脸上覆了些痘印,正斜眼看父女二人,见师父正盯着自己,慌忙避开视线,低头走路。

那同行的汉子顾老头识得,是长湖帮的掌门之子傅若,年岁与顾益庵相若,华服林罗,着一身绿衫,样貌清俊而文雅,自是叫同行的人相形见绌了。这长湖帮的少东家年幼时看得顾老头擂台上卖艺表演,甚是喜欢,不知不觉与同龄二人多了相处,虽然长湖派傅家极是显赫,他严母也不准他擅自外出,只是傅若生性温和坦然,而少摆架子,总是瞒着母亲和顾家外出游玩,只是现下三人均以成人,出游时的心境自然与当年大不相同了。

见顾游绢正望着他们甜甜笑着,傅若轻巧一挥手,还了一笑;顾益庵的手却是凝在了半空中,抓了抓头,暗中冷冷看了傅若一眼,不自觉间又痴痴望了那娇俏的女郎一眼。

顾老头全然看在眼里,轻咳了一声道:“傅公子来了,绢儿先去老李那里叫他多备几坛酒。”女郎蹦哒哒地走了,又转身道:“益庵啊,来搭把手,那青石板子有点重,来……诶,傅公子就不必动手了,先坐,先坐……怎的,傅公子当真把我当成不中用的老骨头了?”

他这一打趣,傅若不敢再帮忙,便在大厅的大桌上占了个位置,给余下几人预先留了空。顾老头和养子正抬着那卖艺用的青石板子,顾老头没怎用力,却是暗暗对徒儿道:“谁家醋坛子打翻了?”顾益庵全然未料到师父旁观者清,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酒馆之中人并不多,算上靠在墙角边已经喝得大醉的两个糙汉子,也不过十一人,只是自顾自的吃喝。诸人占了张大桌,顾老头便一边听人讲集市上的事情,一边饮酒。

顾游绢讲起那忽镇上珍宝斋的老板满以为自己那镇店之宝价值五十两的水晶玉石被人偷了去,可门上锁链原封不动,又只有老板一人有钥匙,便断言是叫那神偷“弱三千”盗了去,可这“弱三千”何等人物,十余年前大闹紫禁城,自诩天下财宝有若弱水三千而自己只取一瓢,非绝世之宝不偷,自是来无影去无踪。于是,这老板又是报官,又是找三派中人,甚至都要去找五毒教的人帮忙,结果谁知那珍宝却是被自己家的大狗吃了去,现下玉石是找到了,可怕是无人愿意买了。

众人哈哈大笑,顾游绢忽道:“也不知那弱三千是什么样的人物,据说从没有见到过他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长得如何。”

顾益庵见她面上满是少女怀春似的喜悦,妒意一泛,道:“没准是个大麻子脸,佝偻病呢!”

顾游绢气得白了他一眼,做得个鬼脸,又道:“听说那弱三千进了紫禁城,偷了皇上的百兵珍宝,结果金刀玉刃扔的满京城都是,施济给穷人去了,想来必定是个豪杰英才了。”

傅若微笑道:“义士肯定是了,只是这数进紫禁城,恐怕是言过其实了。”游绢似乎只听见前半句,不住称是,顾益庵虽想要借辩才夺师妹注意,却是无理可据,闷不做声,默默数着盘中落花生。

倒是顾老头笑道:“你们怕都是猜错了,那弱三千只怕是个女郎吧!”言语之中,恍若彼此是老相识一般。

傅若和顾游绢不由笑出声了,顾益庵道:“我怎的没想到。”顾老头放下酒碗,语气一变:“怎地,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还看不起女流之辈了?本派的祖师爷就是女子,你们若是不信,我就给你们舞上一段。”说罢,顾老头挺身取剑,诸人看桌上已经有了三个空酒坛,都不由担心顾老头当真喝醉了。

顾老头持了剑,似乎是在表演一段剑舞,可偏偏这粗糙大汉又怎能表现如温软的女子之风呢?见他平刺一击,似乎忘记下半招,转得一个小圈,改刺为劈,左腿微开,又画得一圆,由下而上直击一剑,似乎又忘记了大半招,剑作收势,突然发力,可偏偏笨拙的可以,把自己左袖剌开一个大口子。

他突然停了下来,硬是要傅若和他比剑,傅若拗不过他,从旁边抽了一柄卷刃的刀,立了威姿,扎了个马步,道:“顾叔叔,我便用我派入门十三式可以么?”顾老头一挥手,意为自己不在意,便抖擞了长剑,只待发招。

余下二人四目相对,都苦笑一下,顾老头性子倔强异常,万事鲜有服输,可毕竟不像学过武艺之人,至多不过使使花剑,可傅若却不能怠慢着,以刀代剑,暗暗放水,可还需恰到好处,不叫顾老头察觉,又不能伤了彼此,还得让顾老头有前辈风范。

待得二人“缠斗”二十来回合,顾老头似乎厌了,退却在一边,自顾自使起那刀“剑法”来,边舞边唱:“袖手轻舞神龟剑,粉臂劲开宝雕弓,犹如妇好重出世,恰似虞姬尽全忠。”这词本由女子英气而唱,在顾老头粗哑的声线之中却是粗糙难听,而剑法更是看不出章法来,三人均是忍俊不禁,顾老头却是兴致颇高,又提来好几大坛酒来,三人不禁面面相觑,顾老头给三人各舀了一大碗,这三人虽是江湖儿女,但年纪轻轻不甚识得酒性,而顾老头正值兴头上,听不进话,三人只好都饮一大碗,均觉得辛辣无比,想来是白干之类的烈酒了。

顾老头连饮数大碗,道:“我们祖师爷,诶,不对,祖师婆婆,她娘亲从小就亲自教导她习剑,自打两岁起便要同剑共眠,想想看,这两岁小孩连话都说不利索就要开始使短剑,一天四五个时辰,自是苦痛已极,从小不知挨了多少手板,待得七八岁时,她娘会的几百种剑招剑术都学全了,人人只道是剑术天才,可惜可惜……”

顾益庵虽是认真听着,心中却是暗想,这两岁孩儿便被逼着学剑,虎毒尚且不食子,娘亲又怎会逼到这份上,想来只是后人夸大其词。

顾老头饮酒道:“待得祖师十岁时,周遭便无人能敌得过她了,娘亲虽是逼着更加精进,管束却也少了,专心培育新的弟子去了。祖师虽是剑法行家,可毕竟是个孩子,便趁他人疏忽,外出闲逛去了,不久便失了道,被困在一方桃花林中。”

他饮完一碗又给三人续了一碗,三人只好举碗再喝。“祖师婆婆在这林中来来回回,怎也出不去,说来着桃花林也当真邪门,林间有种种暗器,虽说年久失修,多有不灵,却也是极吓人的,祖师婆婆在树上做了标记,可向前走个没几步,便看到同样的树,等祖师婆婆来回几趟,便似乎所有的树上都有了标记,或新或旧,全然找不到出路,看得久了,头晕目眩,她不敢再乱走,只得在坐树上摘桃花充饥。”

顾老头又是一顿,这回直接拿小坛盛酒,盛满一坛,顺手递给了刚喝完一碗的顾益庵,顾益庵一皱眉,接过那坛酒。

傅若若有所思道:“莫不是到那桃花源了?”

他武功根基最好,又有修行内功,似乎不有酒意,顾老头抓过小坛又盛酒给他,道:“我当年也是这么想,或许当真如此也说不定,总之她在哪里遇上了一位高人前辈。那人似乎知道这桃花林中的种种机括,带她去了出了桃花林,到了一处,其中亭台楼榭无一不全,可似乎全然未住人,满是尘埃。祖师婆婆虽然年幼,却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手按剑柄不敢大意,又怕也不敢和那人搭话,那人却是全然不在意,直到祖师婆婆休憩够了,才说她使的剑法没有一招是对的。”

“没一招是对的?可祖师婆婆的剑法不是她娘亲手教的么?”顾游绢虽然喝得最少,却已经面上微微发烧,眉梢上微微一扬,显得秀目更是水灵,顾老头顺手又递她一坛酒,道:“祖师婆婆自然也觉得奇怪,就要和他斗剑,哪成想,祖师婆婆便是一招也没使出,便输了一塌糊涂。”这下三人均觉奇怪,倘若他人剑法凌厉,抵抗不住惨败,尚好理解,可这一招未出又是怎的输法。

顾老头喝得一大碗酒,声音不再像方才那般干涩,轻轻一笑,抹嘴道:“祖师婆婆是连剑都没抽出来,就输得彻底。两人斗剑,祖师佩宝剑,那高人用的却是竹剑。

第一回,祖师还没摸到自己剑柄,那人就已经出招,剑指眉心,祖师婆婆自然要抽手回防,自然连剑也抽不出来了,如此一来自然败得一局,祖师婆婆自然不肯,非要再来;

第二回,祖师婆婆有了戒心,只待抢先拔剑,那人也是缓缓抽剑,可还未等始祖婆婆触到剑柄,那人竹剑却后发先至,打在她手腕上,她想硬夺,可那人剑法如风,绵密无比,转瞬之间就连打数十下,全是点在手腕上,如此一来,这剑也可谓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了;

祖师婆婆仍然不服,又要再来,这回干脆把手先放在剑柄上,那人也不反对。祖师婆婆知道这人定要阻止自己发招,手上暗运‘三叠劲’的法门,如此一来,剑招一招力劲猛过下一招,无人能挡,自是高深剑术,可谁知这拔剑发招一刹那,那人却是伸脚来挡,这一脚迎着她站位而来,实在是妙极,祖师自己刚抬脚把自己绊倒了去,手上招式如何厉害却也尽落了空,剑还是没能拔出来。祖师婆婆平生从未受过如此惨败,哭着要回家。”

听得这话,顾益庵只觉好笑,这才想起这祖师婆婆时龄不过十岁,心中暗想这十岁的剑术名家能长什么样,抬眼见师妹微醺之意上眉梢,甚是迷人,想起她小时不肯认输耍无赖的模样,不由一笑。

顾老头喝完一坛,又启一坛,道:“祖师婆婆当年年纪尚幼,可天赋异禀,等那人送她出林,默记道路之余,已然暗自学会这三招,过得几日练剑时使将出来,谁知练剑之人竟然没有一个能抵挡得住的,这三招虽然看似投机取巧,却是鬼魅无比,而其中蕴含奥妙精要,竟使得祖师婆婆觉得每日所学剑术纰漏甚多,兀自烦恼不已。

于是过得数日,她又偷偷溜出闺阁,到那桃花林去,这林子当真奥妙无穷,祖师婆婆上一次已小心记路,可入林片刻,又找不到方位,只好又摘了半日桃花,那前辈高人也不知从何出来,长剑接落英。祖师便求他收徒,这高人肯教祖师剑术,却不肯收徒,又不准她向外人谈论半分这桃花林和林中人的事情。祖师一一允诺,此后七年间,祖师婆婆每每偷偷出走,与这高人学剑。

这林遍植四季之木,花开惬意,这林中人不喜不怒,祖师学得快也好,学得慢也罢,总是终年郁郁,而这林子也太过奇异,祖师多年竟也无法找到出入之处。在前辈指导之下,祖师婆婆剑术日益精进,又学读书识字,到诸子百家,琴音弦律,五经奥秘,乃至陆氏心学,天文地理均有涉猎。此中时光也成了祖师婆婆一生之中难得的轻松自在之时。”

顾老头满目放光,仿佛细细品味其中每一日,话语却变得沙哑起来,道“可谁知,待得七年之后,祖师婆婆差不多每日来习剑,剑术已有大成之际,那位高人却不再与她相会了,祖师婆婆满心以为这良师益友本可终身相伴,不料不论去几次,那前辈再也不露面了。祖师婆婆心一横,在那桃花林中待了六天七夜,这林子迷影重重,祖师又只能以露水落英为食,困顿异常,终究是昏了过去,待得醒来,已然是在林外,想来那前辈高人实不愿再见。祖师婆婆想这尘缘已尽,神伤郁郁,大病了一场,可谁知,造化弄人啊……”

顾老头又是喝酒,又是叹息,余下三人均是目不转睛,好奇之后又有怎般变数。顾老头咂咂嘴道:“待得师祖病好,过得半年,她娘却是积劳成疾,虽说祖师婆婆从这前辈那里学过医术,可这病入膏肓,回天乏术,祖师婆婆也只能救得她醒转,而她娘既知自己大限将至,方才告诉祖师婆婆她心中郁结。”

“原来祖师婆婆的生父,是她娘的师兄,二人成亲没多久,她便有了身孕,而夫君则与他们师父一道,讨伐一个叛徒,可这逆贼也不知从何处学得一身鬼魅无比的剑术,又使得狡狠的手段,前去之人有去无返,她也道夫君已死。由此一来,师门却由剑法不精的她执掌了,为了替夫报仇,洗雪门派之辱,思来想去,便和武林中同道,又借力于少林一众高僧,一同想要降服这叛徒。谁知这叛徒功夫却是邪门的紧,少林之中又有内应相助,叫他逃了去,祖师婆婆她娘虽然知道这杀夫仇人所在,却自知不敌,于是呕心沥血,苦修剑术,只求亲手报仇,待得祖师婆婆两岁,夫妻二人竟然重逢,可婆婆她爹想来是受了这叛徒几年来种种酷刑折磨,癫狂虚弱而死。

她娘恨意极深,却知自己一人杀不了这贼人,于是逼着女儿为父报仇。祖师婆婆十几年的痛楚委屈一并涌了出来,誓将这叛徒碎尸万段。可谁知,待得她娘临危之际告诉祖师婆婆,原来这杀父仇人竟然就住在那桃花迷阵之中!”顾老头又是吃酒,余下三人听得入神,登时酒醒了大半,错愕难掩。

“祖师婆婆万想不到如此,提剑去桃花林,一半期待这仇人死在桃花林中,只是后来人又住进其中;一半又期待这人能把事情始末给自己解释清楚。这仇家却早早在桃花林外等着祖师婆婆来,想来是知晓她娘的死讯了。他对自己害死婆婆的父亲的事倒也供认不讳,祖师婆婆气愤不已,发誓不用他所授的剑法,不眠不休,斗了三天三夜,终将他杀了,报了父仇。”

顾老头仿佛自己亲身经历此事,言辞哀伤,饮酒叹气,余下三人都是好一会儿的沉默,心中感慨却是一言难道。

好一会儿,傅若叹得一口老长的气,才道:“这婆婆替父报仇,也是英雄少年。”

顾老头一边吃酒,随口应得一声,又唱到:“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手挥白杨刀,清昼杀雠家。罗袖洒赤血,英气凌紫霞。”这诗本是豪气冲天,只是顾老头声音极是沙哑,反而满是寂寥的意味,余下三人又是默默饮酒。

傅若又道:“这二人斗了三天的剑,想来也是盛况,可惜后人无缘再见了。”顾老头听得这话大有由衷敬佩之意不虚,似乎甚是欣慰,道:“这二人宿仇既深,至死方休。”顾益庵却想却是暗想,倘若祖师婆婆这宿仇当真如此厉害,祖师婆婆又如何杀得掉他,想来多半只是后人吹嘘。他只从师父那里学过些刀剑入门的功夫,远不及傅若,心中不免有了妒意自卑,自己一察觉,只觉羞愧。

夜色渐浓,月色却是明朗,清冷月光洒落下来,溶在山间氤氲之中,万物犹若披上一层鲛绡银纱,顾老头又是起身取酒,店中小二慵懒已然入睡,店中的客人来来去去,却是半点没少,也是不多见,只是桌上饭菜凌乱,只是各自拼酒酣醉。

顾老头扫视一周,直勾勾看了一眼门外,摇了摇头,又取了两只碗,均是满满当当,两手分托,右手不动,左手五指托住碗底,摆了一个姿势,顾益庵识得是卖艺中一招“举案齐眉”,姿态温婉,恰若女子,心中想若是师妹来舞,不知是怎的俊俏。倏忽一伸手,正是一招“举杯邀月”的姿态,满是豪气,却突然松了手,那碗刚有下落之势,旋即托住,又是松手,又是托举,酒水洒落,划得半圈,到得胸前,其间手掌翻飞,意为蝴蝶纷飞,长叹道:“唯将终夜晚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左手一定,右手反其道而行,又叹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反手把两个酒碗放桌上,自己却坐得一旁,把左碗中余下的残酒倒在地上,叹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又洒右碗,道:“尘事如潮人如水, 只叹江湖几人回。”地上酒水俨然画的一个圆环,这般动作没头没脑,三人都看不懂,但顾老头似乎甚是满意,又给三人添酒。

顾老头又是痛饮一大碗,抚了抚爱女的长发,又道:“祖师婆婆本是大病初愈,虽说未受剑伤,却是心力交瘁,又接一场大病,无力再费心帮派事物,可她娘收的门人之中却多狼心狗肺之徒,树倒猢狲散倒也罢了,勾结外人,盗取财物秘籍,更有甚者,想趁她病重施以轻薄。可祖师婆婆又是何等人物,削了他们脑袋,挂在闺阁外,这些人那里还敢再留,待得祖师婆婆病愈,一把火把故居烧成灰烬,就去了少室山。”

顾游绢奇道:“少室山?”顾老头笑笑:“这北武林之中,少林独树一帜,而嵩山一派前身的嵩阳派也是名震江湖,祖师婆婆既然想知道当年的旧事,自然是要前去嵩山,只是嵩阳一派内乱纷纷,分崩离析,实无人讲得清旧事,便是隔了百年,如今这嵩山十六派仍有争斗。

而少林一派满是榆木脑袋,怎也不待见女客,而少林方丈和罗汉堂首座又前往襄阳助拳,只留下对寺外事物一窍不通的达摩院首座和心禅堂一堆老木头,祖师婆婆虽是见到了无相老和尚,却是无果而归,而心禅堂的老骨头们听到动静,又引了场恶斗。”

傅若哂笑一声,顾益庵暗暗白了他一眼。其实这无相大师和六位心禅堂高僧为人一夜所杀倒也是真事,只是这已然是百年旧事,少林也不再介怀,而江湖中少说也有十几个门派拿这事作噱头,便连青云帮也称这事先代叛徒而为,想来顾老头这他人未曾闻名的门派也来跟风了。

顾老头似乎全然未察觉二人,续道:“祖师婆婆听闻襄阳有难而世间群豪云至,于是也要去襄阳,只是她自幼深居习剑,不知世事,也不知咸淳六年的襄阳早为蒙古恶兵所围。”

顾老头讲这话更是沙哑沉闷,自是想起二十年前这瓦剌来袭,凶悍恶骑几近倾覆天下之事。英宗“北狩”之耻真切异常,顾益庵等人虽是不知,但也是屡屡听年长者提起,顾老头更是清楚得很。顾老头舔了舔嘴,道:“待得师祖到襄阳,城中当真是人间地狱,较二十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城中之人易子骸薪,悲哉!悲哉!师祖年少坎坷,可这光景惨剧,却也是不忍,每每入城,都会盗得元军口粮,可战火之下,所救之人甚少,又想刺杀忽必烈,只是自蒙哥为人所杀之后,忽必烈营帐每日无常,元帐几十里,到头来杀得数十人,却也是无功而返。至于大宋,相传宋度宗又是生来便是痴儿……”

顾游绢冷哼道:“这皇帝天子自命不凡,却多是又愚又笨,想想当今‘圣上’,再看英宗,啧啧……”她性子温顺,语若软脂,可字字如锥。

顾老头捋了捋胡子,俨然一副吃了吃了极是辣口的尖椒神情,道:“这英宗倒也不见得是个蠢人,只是……”顾益庵只觉老酒着实壮胆,大声道:“只是‘北狩’得几年,又害死少保罢了。”

顾老头皱了皱眉,又喝了一大碗酒,似乎想为英宗再辩上两句,傅若却抢了先,佯装严肃道:“你怎这般大胆,妄意朝政,先帝庙号‘英宗’自然是英明之至的意思,你可见其他皇上肯踏足漠北游历的么?”余下两人均是由衷大笑。

顾老头抬了头,扫了扫周遭,眯眼看了眼门外入门的两个烂醉酒鬼,托面眯眼,心思一动,继续道:“宋度宗自是无能,又拜贾似道为相,这贾似道……”

顾益庵不待师父继续便道:“国贼!”傅若接道:“佞臣贼子!”顾游绢似乎是叫二人抢了词,眨了眨秀目,才道:“卑鄙小人!”

顾老头不理三人,接着说道:“这贾似道,就好比……嗯……那石亨一般,早年也在蒙人手上夺回过鄂州,文采过人,公田之法也自有独到之处,只是这人难托大任,更无力挽狂澜之能,所谓心智之苦,筋骨之劳,就居上位了,自然是看不清世事,苟且于一己得失之间。”他顿一顿,想石亨一朝猛将,王侯将相,身居上位而不自持,背信弃义,结党营私,结果飞扬跋扈未得几日却落得满门抄斩。

“襄阳守城的吕氏兄弟精通处官之道,自懂得溜须拍马,左右逢源,贾似道自然喜欢,其实也是无可厚非。只是向士璧、曹世雄、高达、刘整均是不世出之将帅之材,高洁自持,不愿与之为伍,他便一心要铲除异己,赶尽杀绝,实无统帅之才。

前二人既死,高达被贬,刘整自知难免一死,索性投敌叛国。军政要务有失公正,襄樊千钧职责尽数系在吕文德一人身上,如此一来,吕文德樊城防守稍加不足,蒙人榷场之计一得,襄城实则任人鱼肉。待得二张身死,襄阳已无可救之兵。待得咸淳九年二月,万事休矣,吕文焕愿献城降元,又许蒙人赵家天下,只求元军不屠襄阳城,元人折箭立誓,倒也没像樊城一般屠戮殆尽。”

“只是襄阳城中武林之士人不愿归降,又巷战一日,祖师婆婆也被卷入其中,饶是她武功绝顶,千军万马之中也不过救出四人,还未出城,已然有两人伤重不治,只余一对姐弟,那姐姐受了暗算,而师祖为救这几人,也被流失所伤,勉力而行。

那弟弟虽是呆头呆脑,粗通武艺,却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带上金刀掩护二人西遁。那姐姐想来也是侠士,纵然昏去也是手握长剑,恍若要梦中杀敌。”顾老头停了停,给没人添酒,再看三人,均是面红耳赤,便连傅若面上也有了酒意,手却没停,给每人倒得满满当当。

他继续道:“待得那女子醒转,知晓城中事,便求祖师婆婆携她一同回襄阳。”顾益庵奇道“回襄阳?,可这襄阳之中定然有元兵搜查出逃之人的呀!”顾老头点头道:“那是自然,只是这二人均有武艺,又都没有归处,也都想知晓襄阳战况。她二人偷偷爬上岘山,见得城中万物寂籁,不见半点火光,想来抵抗之人均以死去。

再去与那弟弟分别之处,却再也找不到人,不知他是以身殉国还是逃出生天。二人反复数日一无所获,而元军排查日益严谨,二人不得不离去。待得离别之时那女子又送祖师婆婆一对耳坠作为信物,意指只要力所能及,愿替祖师婆婆完成任意心愿。”

“可祖师婆婆实无归处可言,干脆买了只青驴,任由它去,寄情山水,聊以解愁。徘徊得几日,到了黄河河畔,正值拂晓时分,婆婆寻得一个废弃客栈,倚桌而睡,忽然听到有人啜泣,祖师婆婆幼时没听过鬼怪传言,倒也半点不惧,推开门扉,正是当日从襄阳城中救出的女子,只是形容枯槁,面色憔悴至极,只是已然无泪可泣。

她见了祖师婆婆,心境困顿,便讲起自己过往轶事,原来十几年前这女子在这里遇上一生挚爱之人,只是造化弄人,他早已心有所属,已然默默为之等了十几年,可谓一往情深,情比金坚。好容易历经磨难,那男子终和自己所爱成为神仙眷侣,只是她从未想过,他走得那般快,还不待她吐露真心,那二人却是携手归隐江湖,而临别一瞥竟是终生未能再逢。所谓情事离愁,剪不断,理还乱,她便想再见得心上人一面,北往雪山,南至播州,东临渤海,西去剑门,江湖种种她都游历过了,却始终找不到,白驹过隙,匆匆十余载,只剩下冰冷事实:他心中从未有过自己。浮生若梦,迷途之人却是耗尽半生只求这一瞬一息,不愿醒来。”

顾老头语音沙哑,讲得旧事却是刻骨铭心,顾益庵只觉鼻子一酸,心中冷笑自己软弱的紧,闷头饮了一大碗酒,却觉得这故事伴着凄冷北风反倒又渗入骨子一分。”

“襄阳被围,她一半忧一半盼,可终究只等来了他的长剑,使剑的人依然远在天边。她想这男子等他爱人十数载,终是有情人成眷侣;自己等得十数载,却是一生空梦,造化弄人,当初为何要让他二人相见呢?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或许当初将心中热忱吐露出去,也就不至于一无所有吧。缘分二字,缘为天赐,分为人定,人间苦事便多是有缘无分,把握不住。”

顾老头深叹,呵出去的气化作白雾,扰得碗中老酒一阵涟漪,仿若离人的泪光。顾益庵只觉得心中像是涌出一条火蛇,直咬得他心头苦痛难忍,热血上泛,耳中满是嗡嗡的噪声,似乎都是一个声音:说吧,告诉师妹自己的心意。而随着愈来愈快的心跳,心中那压抑着的倾慕、爱意乃至醋意都随着血脉,无声地在体内每一寸尖叫着,只是千言万语一时之间都想通过笨嘴拙腮,只觉得窒息的沉闷压迫自己。他感觉得到那火蛇在心口吞噬着自己的懦弱和思考——仅仅余下两人白首的憧憬,那火蛇咆哮着告诉他,他也愿意效仿前尘往事,愿意等上十数年。

顾益庵抬起头,伸出手去想握住那红酥手,但那火蛇却是无声无息地湮灭了,接着心恍若鸿羽随风而落,只有那扭曲着的痛楚异样真是的填充着胸口——师妹在落泪。顾游绢脸上正红,却不尽然是因为老酒了,面上桃花,芙蓉出水,的确是顾益庵心中红烛夜的梦境,只是那俊俏的脸上的盈盈泪水似珍珠,却不带喜悦。或许是沉思入了神,顾游绢未发觉自己落泪。傅若却是看得清楚,献上一方香帕,圆场道:“困了吧,都打哈欠了。”

顾游绢惊觉失态,脸上更红,接过方帕,想低头拭去泪水,却不自禁微微啜泣起来。顾老头拍拍女儿后背,温柔安慰两句。顾益庵只觉掌心一痛,才发觉自己正握拳,劲使大了,留下猩红的指甲印记。只觉心中千斤重量猛地沉下来,朦朦胧胧之中,只觉师妹的样貌与那女子重合,仿佛她也在讲自己心中的如意郎君——只是那不是自己罢了。

心中淋漓着痛楚,却已然不是嫉妒,而是直接的失落。他五六岁到忽镇之后便相识了傅若,每日嬉戏,亲密无间。可年岁一长,渐渐明白他和傅若之间的天壤之别。

傅若是长湖一派的少东家,风流倜傥,通晓文韵,在忽镇人望极高,武功自有其独到之处,自然是他一个杂耍卖艺之人所能比拟的,而傅若性子谨慎,处事老道,虽然其母是远近闻名的泼妇,蛮不讲理,性格却是温顺柔和,又从与母亲相处中学会与女子相处之道,总是猜的透师妹的心思,相处融洽,水乳交融,他却是半点学不会,多和师妹争辩些无关小事。

日子一长,师妹每每和傅若出去游历相会,却不是他能够效仿得的。至于傅若和师妹亦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师妹早有爱慕,只有他夹在二人中间,空饮干醋。扪心自问,倘若世间当真有缘分二字,自属于傅若与师妹,他不过是过路游客。此念一出,恍若杂草疯长,想起傅若和师妹之间的温情,再看师妹对他含情脉脉的凝视,心入冰狱,使劲饮酒。

顾老头自是看不见顾益庵心中的回肠九转之苦恼,只是叹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无奈长情空余恨。”

饮酒又道:“这为落英有意,流水无情的苦痛祖师婆婆自然是深有体会,至于其中机缘天意,婆婆也捉摸不透,于是就留给我们这些不肖后辈两个问题思量了。其一,你们若是这女子,你们是否也会这般穷半生苦等?”

顾游绢和傅若异口同声道:“自然是愿意!”二人相视,面色绯红更甚,彼此腼腆一笑,又转头向默不作声的顾益庵,顾益庵却低下头不去看二人,神色难堪惨淡,便像是腹痛的厉害,咬唇道:“那那人和他夫人或许都是一般痴情,执子手,与子老,每人都渴求的紧,或许、或许、或许,那二人才是痴心绝对吧。”痛楚让他再说不半分话来,心若刀割。

顾游绢和傅若见得他神色有异,暗暗担心,顾老头饮得一大碗酒,全然不在意三人,又问道:“那你们觉得这女子该死么?”这问题来的突然,三人均是为之一愣。顾老头解释道:“那女子一生之物尽皆毁在襄阳,自己所系全然不剩,风中杂絮,苟且于世。便是报仇,蒙人也好,汉人也罢,谁又能说自己当真无愧无过?便是她自己也自觉罪业深重,杀十人也好,杀百人也罢,木已成舟,不过是徒增遗憾。祖师婆婆生平杀过的人极多,救过的人却仅此一个,可这究竟是对是错,却是暗自苦恼。”

顾游绢心下暗暗心惊,问道:“莫非祖师婆婆杀了她?”顾老头捻须道:“自然不是,祖师婆婆自想生平只救过一人,无冤无仇,又怎会要她性命,只是知晓这女子心下绝望,死志已生。”听得这话,顾益庵低声问道:“莫非那女子自尽了。”顾老头似乎甚是满意,道:“自然不会,祖师婆婆拿了那耳坠,令她不得做这等傻事。”

三人均是欣慰一笑,赞叹祖师婆婆机敏。

顾老头拨弄下盘中花生,又给三人斟酒,傅若虽然面上酒意甚酣,仍是接过酒来,暗暗看了顾游绢一眼,心中一暖,只待听顾老头讲那些前尘旧事。顾游绢觉着眼花,生怕失态,用筷子蘸酒,酒水微溅,却把左手那方手帕捏的更紧了。至于顾益庵,似乎已然醉了,一手托头,再无气力说话,手上却是不停,又喝了一大碗酒。

酒店之中仍有好些客人,来来回回,似乎也没减少,各自吵杂。门外月光清冷明朗,但各宅中的灯火却是不可见了。顾老头伸了一个大懒腰,去了一口重剑,整理下剑上流苏,放在一侧,便要再讲旧事,傅家老奴却是一颠一颠地跑进门,神色惶恐道:“公子爷,夫人说要吩咐您些事务,叫老身速速找您过去。”

这傅卢氏是傅若的生母,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泼辣蛮横,本是号称“金刃无双”卢家的幼女,脾气极是火爆,武功又不亚于其夫,几年前五毒教一伙妖人来犯忽镇,也叫她持刀杀了不少。

只是这人对内对外均是一般蛮横,这瘸腿老仆服侍过傅家三代,可谓忠心耿耿,只因鸡毛蒜皮小事被她剔了足腱,落得残疾;青云一派本是来协商弟子冲突的,她却是拔刀便要伤人,结果自然是人人畏惧的紧。

待得傅若出生,不再抛投露面,专心相夫教子,脾气却是一日大过一日。傅若恪守孝道,万事不敢违背她娘,向顾老头行礼告辞,顾游绢送他到门口,两人耳语几句,明朗笑出声,顾益庵猜想是二人定下明日市集再会,心中烦恼,又是喝酒,酒入愁肠,只觉耳畔笑声反倒更响了。

顾老头又要讲祖师婆婆旧事,只是少了傅若,三人均觉得有些失落。顾游绢和顾益庵心中各有所思,一个喜,一个愁,只有酒中倦意一般,都对那些陈年旧事不怎上心。

顾老头自说自话似乎也是倦了,笼统道:“祖师婆婆后来和那襄阳女子一同到四川散心,只是陆秀夫投海,宋亡元兴,那女子更加不愿流离天下,便和祖师婆婆分别,自立门户……”

顾老头见二人均是心不在焉,睡意朦胧,索性不再讲,给二人烧了一壶的醒酒茶,劝二人喝完就寝。顾游绢已然困极,喝下醒酒茶,柔声道:“爹,您也早些休息,别喝太多酒。”

顾老头抚她长发道:“嗯,爹再喝半盅,你们先去休息吧。”顾益庵心中苦恼,反而盼这醉意更浓些,趁着师父背身,顺手将那醒酒茶随手倒在空坛子中,再向师父行礼,也去客房休憩去了。顾老头又提了小坛酒,心满意足地品味着。

很抱歉找不到图像出处,但和我设想的顾游绢形象很像就拿来涌了,侵权立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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