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要吗?我给你!
宜秋其实也看得出,心月并非真的铁了心的不想理他。心月不是记仇的人,她易受情绪支配,易受情绪支配的人肯定也是健忘的人。又到了星期六早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刚好有事没来,于是宜秋他们不用跑步,草草集合后便可解散。
心月和宜秋、思雨皆有芥蒂,所以也有刻意躲避之意,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教室,而是找陈琳四处散步——这两天,疏远了两个同桌,她和陈琳倒是格外亲密了几分。
宜秋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赶在她找陈琳前叫住她:“心月!还生气吗,可否移驾与我说两句。”
心月不睬,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宜秋跑到她跟前拦住了她:“停!跟我上楼。”
心月冷容瞪了宜秋一眼,终究心里还是有他的,于是跟着宜秋上楼,一脸不解,仍旧不发一言。
宜秋带着她一直上到四楼,走到通道墙边,一眼望下去便是操场。楼下同学们或打球,或散步,或三五成群结伴聊天,欢快自在的身影熙熙攘攘。
心月终于发话:“你要干什么?”仍是不看宜秋一眼。
“我要跟你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心月冷笑:“道歉做什么,你何错之有。”
“你说,同学们平日对你好不好。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只要你自己不招惹,会不会有很多男同学不看我脸面仍对你表示非分之想?”
心月不理会,继续看楼下。
“再者,倘若我坐在中间,思雨走读,我和她是中午午休一起睡觉时距离近,还是在同个房间里分床睡距离近?或者你右边是另一个男生,你整天都和他坐在一起,你是否会因为他的存在,而与我有任何疏远?”
心月冷漠依旧,但以她的聪明才智,应当已经知道宜秋要说什么了。
“然后,在宿舍分床睡,是否与在教室挨着桌子睡,本质上有什么不同。而且我睡的还是你以前睡过的床呀!因为我想你,想体验你以前睡宿舍的感觉。你每天中午都挨着我睡,是否需要嫉妒一个睡离我一米多,相当于起码隔一排的人?假如让你中午孤身一人待在教室,你是否也会担忧害怕,有人盛情邀请你去他的宿舍,这种同学间关心照顾的情谊,是不是很令人感动?
“同学们对你这么好,如果你因为我,和所有男同学都疏远了,你是否觉得太过极端,也有负于他们?你学习好,如果有男同学问你问题,你会不会因为他是其他男同学,就干脆不给他讲题。你给他们讲题,和他们开玩笑,在你心里难道就代表他们比我重要吗。
“对不起,我做得不好,给你道歉,明知你很在乎我,我很感动,但是还是对思雨不避嫌,让人知道了,你的脸面很过不去,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你何等聪明,也看过《红楼梦》,如果你是黛玉,肯定会问我‘雨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雨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雨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那我便说‘禅心已作沾泥絮,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①。人活在这世界上,即便他很想,但是却不可能只面对他旁边站着的那个人,而不与其她人产生任何交集,但是只有他旁边站着的那个人,才是他心底里最重要的。”
心月终于慢慢转过头,看着宜秋,脸上不再高冷无情,而是两痕浅浅泪迹,伴随她眼睛的眨动,映着和煦的阳光,为她早已绯红滚烫的脸再添一抹粼粼霞光。她激动难以自已地点点头:“嗯,我知道。”
“不知那个人,也同样能原谅和理解她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吗?”宜秋继续温和地说。
“能,能,能!原谅,理解,我太感性太情绪化了,才会这么不懂事。”心月又不看宜秋了,不过这次是因为害羞,十足的害羞,以致两手紧缩在身前,不停揉搓着,不敢再看宜秋。
在宜秋的哄夸下,她又恢复了平时的快乐和随和,像个孩子似的对宜秋有问必答,百依百顺。
宜秋高兴极了,不觉从旁边轻轻地搂住她,心月并没有表现出反感,转过头儿望了望宜秋,嘴角微微一笑,才用胳膊肘把他顶开了。这一次由暧昧引发的“冷战”,却无意中成就了她和宜秋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他们的身体第一次相互挨得这么近,心月感受着宜秋厚实的手臂和肩膀给她带来的温暖,宜秋则享受着心月身体的柔软与娇嫩——尽管隔着衣服,但那种奇妙的感觉依旧清晰。两个人都有些脸红,但是,心里也不约而同地心旌摇曳。好在周围都没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亲密,只有看见他俩一起上楼的思雨,猜想定然有不俗的事情发生,于是躲在一旁悄悄看着,这会终于跳出来调皮地拍手鼓掌:“哇哦,第一次耶,难能一见。”
“好你个死思雨,居然敢偷看,胆子够肥啊!”心月和宜秋转身就要去追打思雨,猛然想到其它班都在上课,不能打扰到他们,于是才作罢了。
这几天心月不搭理自己的生活,对刚刚陷入热恋的宜秋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没有心月说话的宜秋才发觉到这女孩真的是个妖精,她的美貌、她的天真、她的温顺、她偶尔流露的忧郁与沉默,以及她其它的一切,已经让宜秋彻底感动,已经把他撩拨得神魂离窍。他显然已经离不开她了,现在要是心月突然消失,他得悲痛欲绝!而另一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过了一周,应教育部要求,学校组织统一体检。寻常的几项体检:身高、体重、视力、血压、肺活量等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顺利的话十分钟就可以全部解决。但这次是高一的体检,同初一那会一样,有项最为令人惊悚的事情——抽血。
或许在一些人看来,扎针抽血也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但宜秋晕血晕针,尽管只是轻度,可一想到扎针出血还是会让他汗毛直竖,勇气尽失。其实如果忍过一忍,抽了这半试管血,能换来医院二百多块钱的全套血常规检测结果也就算了,毕竟每年验血也是一种好习惯。然而这挨了疼,去了半试管血之后,却连血型都不告诉你,实在是令人生气。
心月也害怕抽血,许多女孩子都是害怕的,并且也更能表现出来。宜秋见她面色苍白,额上微微沁出冷汗,显然比自己还要紧张,于是自己突然也就不太紧张了,还反过来安慰她。宜秋在心里不断给自己鼓劲,还要陪心月去抽血,壮她的胆子。
心月先去了趟卫生间——原因不言而喻,是为了给自己“轻量化”。一路上宜秋都在宽慰心月,使她不致过分紧张。心月不想透露她的体重,于是两人在测完其它项目后就分开了,约定在采血处会合。尽管如此,宜秋最终还是从她手上得知了那项信息——56千克;身高嘛,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心月不满地一把夺走了。不过要知道她的身高其实一点也不难,两人并肩而行,只需观察心月大概站到自己的什么地方,根据自己的身高,便能够推算出对方身高。她的身高大约是一米六二上下,这差不多也是他最喜欢的女生身高。
到了采血处,宜秋在前,心月紧紧地站在他身后。这一次,心月主动拉住了宜秋的手,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双手紧紧地握住,可以明显感觉出她双手的冰凉和由于害怕与紧张而瑟瑟发抖。宜秋也将另一只手压在她的手背上:“不要怕,不疼的,要坚强,我们心月是最棒的。”
第二次的亲密接触,两人格外自然,这一次牵手的深度,早已超出了爱情与友情,这是彼此从对方获得精神上支持与力量的桥梁。
轮到宜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泰然坐上前去,挽起袖子,伸出手臂,视线转向一旁。短短十几秒,随着医务人员一连串娴熟的动作,扎带、消毒、取注射器,闪着寒光的纤细针头从肘正中静脉的皮肤一进一出,然后在伤口压上棉签,便完成了整个抽血过程。
“疼吗?”心月在后面半担心半关切地问道。
“不疼,别害怕,深呼吸,眼睛不要看,也不要对着她,一点余光都不要,等她跟你说好了再回过头就没事了。”抽完血的宜秋像从大难中逃脱似的长舒一口气。
其实,一点也不疼是不可能,那只是安慰的话,多多少少那种扎针后不适的疼痛感至少都将持续半小时,更何况外派到学校扎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大多都是由刚毕业的实习生来做,尽管有的也已经扎过数千针,但毕竟仍然不能和专业医师相比,没让你又疼又肿几个小时就算是好的了。
随即心月也勇敢地被扎完了针,一样长吁一口气,解开了紧锁的眉头,跳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终于能平静下来了。
“哼,你骗我,明明好疼的。”心月向宜秋撒娇,她摆脱了恐惧与紧张,也开始重归玩笑。打针的疼,虽然事后细想起来确实没有什么,但结合上寒光闪闪的针头,就总能让人如临大敌,胆战心惊。
“我记得我初中扎针时没有这么害怕呀,难道我的胆子还变小了?”心月又说道。
“那是因为你有了依靠。”
有了依靠,自己开始慢慢变得不坚强。的确,看周围的女孩子,包括平时娇弱的思雨,她们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娇气。当她们不得不独自面对抽血时,都能勇敢地挽起袖子,伸出手臂,凭借内心强大的意志度过这一关。
而像心月一样,当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自己便会像思雨对心月一般的,在对方面前撒娇,表现出自己的弱小和被保护欲。但我们也同样可以从那些不得不独自面对困难的女孩子眼中,看见她们对拥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的期盼与羡慕。
话说期中考以后,学校依照大家各科的成绩安排了培优课程,总共分为数学、英语、物理三类。培优,本来顾名思义应是培养优势科目,然而英语倒数的宜秋竟也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到了英语培优里,大概学校也是觉得他的英语成绩和其它科目的优秀太不对等了吧。
说来也怪,其实宜秋的严重偏科自初中起就是远近出了名的:按照正常,语文和英语都是语言类,而数学和物理都是理科属性十足的两科。人们常说,语文读得好的,英语也应当学来得心应手,就像语言大家钱钟书②一样,在精通中文的同时也通晓英、法、德等其它六国语言,挥毫泼墨,外文如数家珍。而反过来,英语读得不好的,语文该当也好不到哪去,数学、物理两科亦然。可宜秋却偏偏就是那个例外,他语文考得了年级前五,英语却是八百多名;一科物理能够考进年级前十的,数学却时常仅有五百多名,连教过他的老师都觉得不可思议。
要问他为什么中文能够学得那么好,晦涩难懂的古文都能免注释通读,偏英语那几个单词就是看不明白?宜秋也答不上来,只知道天生对英语就没半点兴趣,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绝对没有错,既然都没兴趣了,自然也就不愿去学了。
其实宜秋崇尚学习全靠意会,也不求要上多少课刷多少题的。且不说他不感兴趣的英语不会去学,就哪怕是在年级顶尖的那些科目,他也是没认真学过的。他空闲时间最多,当其他同学接过作业还在埋头苦思的时候,他已经随手把答案一抄就完事了;至于那些没有答案可抄的,那也无妨,选择题ABCD随机填下去,大题胡诌几个答案出来也就好了。面对周围同学的目瞪口呆又无可奈何,他说:“这可就是年级第二教你们的先进学习经验,答案大胆抄多少,考试分数就有多少。”
培优的时间在星期四下午最后一节,当宜秋听到名单里有自己的名字时,心里那可是万般不愿意。任性的他当即就决定不去,心知去了也没什么用,徒耗费时间罢了,还不如多陪陪心月和思雨说笑哩。
“你不去就不怕杨嘉知道吗?”心月问道。
“怕什么,她要真问了我,我就推说以为是下星期才开始,反正她也没说得那么清楚。”
“那下星期你不还是得去。”
“能拖一星期是一星期嘛,去那里多无聊啊,你看咱们现在聊聊天、说说笑,多好,比培优强了不知多少啊。”
“哈哈,好像要是换做我也会这么做,还记得晴雯说‘能受用一日,我且受用一日’③。不过以后的星期四可就都要考试了,那时想说笑也不能啦。”
第二天,培优课的老师果然去告诉了杨嘉,杨嘉自然就来找宜秋,宜秋照原先的策划答了,杨嘉吩咐他下周一定得记得去,否则便要取消培优资格了。
宜秋那才不在乎什么资格不资格的呢,只是如果再不去恐碍杨嘉面上不好看,那时也不太好,于是下周四还是百般不情愿地去了。好在心月她们这些不用培优的都要写数学,而且不仅写这一节课就完了,整份数学“试卷”几乎有十几页A4纸那么长,说这节课加上接下来的两个星期要全部做完。宜秋等作为培优生的,尽管不是培优数学,但却也因被信任而可以逃过一劫——全部不用写,也算是对我的一点好处和安慰了。
那一天下午的天气格外不讨喜,自午后起,阳光便被黑沉沉的乌云死死盖住,等到了第三节课,更是阴暗得让人根本打不起精神来。宜秋到了培优教室,还只道是说些什么,原来不过就是做题,一篇完形填空和一篇语法填空,出得特别难,做完就讲。
来上课的是一位操着半嘴“海城普通话”④,年过半百,目测将及花甲之年的女教师。她看着大家差不多把题都写完了,便开腔讲评起来。宜秋本就无心写题,来这里就如同野兽入笼一般烦躁,发闷地看着黑昏昏的窗外,脑海中却模拟着百米开外的教室里,此时心月正对着画符一样的数学试卷颦眉拈发、挑笔嘟嘴。
心月的数学水平和宜秋差不多,一张数学试卷发下来,能把一半完全看得明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其实她看不太懂也不要紧,毕竟起码已经是比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二的人要强了。让心月真正自叹不如的是两人在取得相同成绩的背后,一个是每天辛辛苦苦、认认真真地做好笔记,写完作业;而另一个却是笔记也不做,作业要么是抄要么随便胡诌一通的,这大概就是天赋的差距吧。
宜秋还记得初中时的语文老师说过一个看法:如果有两个人,一个学习非常刻苦,另一个十分轻松不太上心,即使后者的成绩稍微不如前者,她还是更欣赏后者的。宜秋当时就想,这不就是在说我吗?天资聪颖!
想着想着,忽然窗外刮起一阵狂风。虽还未下雨——也不需劳烦雨点摧折,疾风就先已把窗外光秃秃大树上仅有的几片残叶扫落,掉在地上发出唰拉唰拉的声响。究竟树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要护好花儿了。风起红花落,上一秒的傲枝英华,下一秒就随尘土消逝在无情的水泥地面上,被风吹着,不停向前滑走着,好似片片芳菲入水流⑤,好引人伤感。
天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黑。宜秋见此更是无意听讲,想着你讲就讲吧,反正放学我就走,一节课换一位老师,你我此后再无瓜葛。唯独恨思雨不在,不然可以叮嘱她慢些儿才下雨,好让自己能顺利到家,现在就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了。
16:55,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所幸雨一直憋着,还没有开始下。宜秋早已把书包收好,只等着老师喊那一声下课,就立马回家。不料台上的那位此时却还讲得正欢,一听下课铃声响了,才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再等一等,我们争取把这张练习讲完。”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把宜秋从头浇到了脚,浇冷了心,却引燃了愤恨。“你不会知道下雨天骑车回家是多么讨厌的!”此时他真想索性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看着腕上的手表跳过一分钟又一分钟,直至跨过了小时;墙上挂钟的秒针也转过了一圈又一圈,带着分针挪进新的一刻钟。隔壁的数学培优早已在五点前准时放学,同学们纷纷涌出教室,有说有笑地从我们教室窗前走过,这边还不下课!宜秋心里几乎有点怒不可竭了,只碍于礼仪还没有发作。算了,作业又写完了,干坐着生闷气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写点别的什么,明天还可以让心月看一看。
于是他重新从书包里拿出笔,展开差不多已经被他揉成一团的培优练习题,略加思索,灵感一来,写下了八韵短歌:⑥
乌纱含怒罩四野,天河将倾势太急。
龙王暴走飞沙殿,电母叱咤落石司。
天兵击鼓摇五岳,地鬼铿锵动三秦。
狂风扫尽深红色,荒芜大地点绛唇。
我见窗外黑如许,心内惶惶若千钧。
老妪深情解异语,满座切切计时辰。
愤上张飞环圆眼,愁添嫠妇怨女眉。
囹圄不知何时了,此课绵绵无绝期!
①出自《红楼梦》第九十一回情节。
②钱钟书(1910~1998)——学者,作家,代表作《围城》。
③《红楼梦》第五十一回:晴雯道:“等你们都去尽了,我再动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④海城普通话——指混合着海城方言的不标准普通话。
⑤片片芳菲入水流——出自2017年由刘畅作词的《凉凉》。
⑥乌纱,形容乌云遍布。荒芜大地点绛唇:绛,深红色,这句意思是说,落下的深红色花瓣好像笔点红唇似的给满是灰色的水泥地增添了颜色。妪(yù,玉):老妇。愤上张飞环圆眼:据《三国演义》,相传张飞发怒时两眼圆睁。嫠(lí离)妇:寡妇。囹圄(líng yǔ,铃雨):即监狱。“此课绵绵无绝期”化用白居易《长恨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写罢,看着还算满意,就取题叫做《书愤思归》吧。
终于,培优课在延长了25分钟后宣告下课。此时的海城已经几乎全黑了,越接近冬至,日落得也越早,更别说本来就阴暗的今天。
踏出校门,环海路两侧星光点点,也颇有一点温馨之意。然而好景不长,正当宜秋走到那熟悉的蓝白相间的单车前,听着那熟悉的“Hello,哈罗单车”开锁声响起时,今天的第一滴雨就落到了宜秋额头上,紧跟而来的第二滴、第三滴雨不歇而至,冬雨绵绵,分外清寒。
宜秋不得已披上了风阻又大又遮挡视线的雨衣,17:25,心月应该已经过了回家的半程;思雨大概也已经吃饱了,那家伙想来正没事窝在宿舍的床上,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打着饱嗝呼风唤雨哩!不过想来也不能全怪思雨,毕竟凭着自己风一般的骑行速度,往常这个点也就到家了,那时雨下再大也无妨,打着饱嗝喊雨的思雨还不知道可怜的自己现在才刚想要出发呢。
星期五一早,宜秋来到教室,只见思雨正和心月两个依偎在一起,相互“抱团取暖”。
“陈思雨,你昨晚竟然下雨淋我,说,究竟安的什么心?”
“思雨……思雨安的是心月的心!”思雨说罢,自己就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心月那才温柔了,她才不会来淋我呢,你安的那个肯定是假的心月。”
于是思雨照例又被心月收拾了一番:“叫你笑,叫你还笑!”
“哎呀呀,你就饶了又可怜又无助的思雨吧,都一个多月没下雨了,人家忍不住就下这一回嘛,再不下雨都要干了,我爹可要怪我了。”思雨遇到危险,首先便是装可怜撒娇。
“就你还可怜,谁不让你下雨了,也不看你刚才说了什么,我不收拾你就不叫心月了我。”
“啊哈哈哈,思雨刚才说我安了一只心月的心啊。”思雨故意假装成若无其事地又说了一遍。
“你还说,还一只,你自己棉袄都穿成北极熊⑦了,你才是一只呢。”说着她又动起手来,冬天大家都穿得厚,心月惯用的挠痒起不到效果,揪头发又太过粗俗,故此她又发明了新的手法——揉脸。即是用手把思雨圆圆软软的小脸揉成各种形状,或扁,或方,或长,或短,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捏不出来的。这招虽然不似挠痒那样能瞬间让思雨毫无还手之力,可对于教训思雨来说,却绝对也是十分管用的一招。
“不是你叫思雨看看刚刚说了什么的嘛,思雨就看了呀,小雨做错了么?”思雨忙出手招架,好不容易才挡住了心月的攻势,心月转而又撒开脸去袭思雨的胸。被袭了胸那还了得,肯定要反击回去,不料思雨即将要做的一切动作似乎都在心月的算计之中,她才刚准备反客为主,两只手还没来得及伸出一半,立马就被心月紧紧擒住了。
思雨背后就是墙壁,正好,心月顺势把她双手像投降一样举着摁在墙上:“还嘴硬,投不投降?”
思雨拼命想挣脱,然而毕竟两人的体型足足相差了不止一级,加之施压一方是可以借助体重加持的,到底还是动弹不得。心月又想袭胸,可是却发现腾不出手来了,于是只得作罢。两个女孩子如此大动手脚地嬉闹实在是不多见,其实冬天穿的衣服多,再怎么袭胸感觉也是不明显的。
宜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犹不满足。又想着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与心月这么毫无后顾之忧地玩耍,也幸亏每次都是心月在“欺负”思雨,万一要是心月稍微弱一点,两人的处境换过来,那自己可就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了。救了又打搅了她们嬉戏的兴致,不救呢却实在也是不忍心看她被人“欺负”啊。
“太精彩了,思雨这就是你昨天下雨淋我的后果。”宜秋笑着向墙边那个鼓着小嘴,手交叉盘在胸前,一脸不情愿的思雨。
“话说昨天下午不是快五点半才下的雨吗,你不是应该已经到家了吗。”心月问道,这时她还清楚地记得昨天当自己坐着特警定制的陆地巡洋舰快到家时,天上就下起了连绵细雨——因为昨天天气不好,她爸爸特地嘱咐了秘书开着公车来接她——她看见雨水滴落在车窗玻璃上,从一个个长条细针状的水痕,一直到形成连片的水膜,随着玻璃流淌而下,虚化模糊着窗外的灯光和街景,仿佛置身仙境,流光溢彩,反倒还觉得好玩呢。
“我正想要说这个呢,实在是气死我了。”宜秋抽出那张被他写了诗的英语练习题,将昨天自培优开始至拖课二十五分钟方才结束,及至踏出校门,又遇下雨之事告诉心月。
心月对着《书愤思归》边看边笑,读至“满座切切计时辰”一句时,更是赞叹不止,以为妙绝。思雨一开始还在和心月赌气,心月邀她一起来看她也不睬,等看见心月笑得如此开心,才忍不住凑了过来,看宜秋究竟写了什么神奇的东西。
“快来,看了绝不会亏了你的。”果然,她也被逗得哈哈直笑起来,大夸宜秋写尽了她过去也曾遭受拖课的感觉。
11月下旬是宜秋的生日。那天,他告诉心月今天是自己的十六岁大寿,心月面带欣喜地埋怨他为什么不早说,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呢。
宜秋说:“开学初校对个人信息时你不是看过我的身份证号吗,我的生辰年月都写在上面,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
心月心知宜秋在怪自己不够关心他,连忙委屈道:“那会才刚开学,当然没有很注意你啊,况且现在也有好多人身份证号和实际生日不对应的。”然后她又问宜秋:“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去给你买。”
“我早就看好一件生日礼物了,你送我那个就行。”宜秋笑笑地答道。
“什么礼物?”
“你先等着,中午我再告诉你。”
中午,宜秋提议到外面去吃,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地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中式餐厅。
入座、点菜、上茶,他们选在一个清静的靠窗角落。宜秋点了心月最喜欢的清蒸大鲈鱼,心月则挑了宜秋最爱吃的海鲜百合芡实煲,伴着餐厅里柔和的灯光、背景播着清悠悦耳的Windy Hill⑧,两人面对面坐着,举杯对饮,互相夹菜。心月祝宜秋生日快乐,万事顺意;宜秋祝心月无忧无虑,绝色无双。
宜秋欣赏地看着她遇见好吃的菜时那天真的笑容,而且发现心月高兴的时候真的很能吃!以至于吃过后才发觉:“哎呀,我竟然吃了这么多,看来又瘦不下来了。”
“担心什么,你现在这样的身材我觉得最完美了,可别一味的因为想着要瘦而节食,那样对健康也不好。”宜秋以往说心月像杨妃,她总是不高兴,但她却不知道,杨妃那种微胖的身材正是宜秋最喜欢的。
“话说我真的有那么胖吗?”
“谁说你胖了,是你自己瞎猜呢。我觉得你的身材最恰到好处了,再配上身高,就像宋玉赋文里说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⑨,加之一毫则过胖,少之一丝则嫌瘦。”后一句是宜秋即兴接上去的。
“嗯……好色登徒子。”心月小白了宜秋一眼。
“厉害啊,居然知道出处。没错,就专好你这一色。”
“小女和老师学的辞赋,这些当然都看过啦,不过先别说这个,你不是老说我像杨贵妃吗?”
“别一提到杨玉环就往胖里想,人家可是中华四大美女之一,盛唐时候,你要真的瘦得像赵飞燕似的,唐明皇才不喜欢呢。再说了,杨贵妃也只是‘微胖’,比正常丰满那么一点点,恰到好处,可不是胖得过头的胖啊!”杨妃是盛唐天香国色,说心月像杨妃,不也是在夸她漂亮吗?
宜秋说,你是杨贵妃,我就是唐明皇,你有名花倾国色⑩,我就有汉皇天下风。心月听完宜秋的解释,才转怒为喜,虽然还是不太愿意听见别人说自己像杨贵妃,但宜秋才不是别人,他不嫌弃,还反而觉得漂亮完美,自己喜欢的人能夸自己,那才是最值得高兴的。
⑦渝淮中学冬季校服是白色间黑的一件外套,穿得厚了很像北极熊。据作者,“一个多月没下雨”的灵感来源于写作时当地自2019年10月14日至12月3日间滴雨未下。
⑧Windy Hill——风之谷,2016年羽肿创作的纯音乐。
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出自战国·宋玉(前298~前222)《登徒子好色赋》,登徒子是该赋中描写的好色人物,从此后世常用“登徒子”指好色之徒。
⑩名花倾国色——李白《清平调》写杨贵妃:“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两人边说边笑地吃完了饭,心月说今天是宜秋生日,自己要送礼,理应请他;宜秋则坚持是自己过生日,自己理应做东,所以请她吃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番推让之后,还是心月去付了账。
结完账,两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早已过了午休回学校的时间,于是干脆就一直待在餐厅,吃着餐后水果,接着点上茶摆上饮料。心月坐到了宜秋这边,两人凑得很近,轻轻地依偎在一起,放着一部并不有趣的电影,一边聊着天,把那里当作教室午休——这哪里像教室里的午休,这分明是享受啊。
过了一会儿,心月娇滴滴地告诉宜秋,说被空调吹得有点冷。宜秋二话不说,脱下外套就给她披上,用手捋着衣服,从她的肩上,顺着手臂一直滑下去。心月突然才想起来问:“哎,对了,你说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来着?”
宜秋看了她一眼,说:“算了,要了你也舍不得给,还是以后再说吧。”
心月百思不解:“我没什么值钱东西呀,或者你想要我买很贵重的礼物?这有什么,我又不缺钱,哪有舍不得买的。”
宜秋摇头:“才不是要你买很贵的东西呢,就是你给我一颗大钻石,我也没兴趣!”
心月推他一把,着急地问:“那你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呀?”
宜秋还是不说,态度暧昧地笑笑:“你太拿这东西当回事,我开口要了,你再不给,这不是臊着我吗,还是算了吧。什么时候你自己愿意了,我不要你都会给我的,顺其自然吧。”
心月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宜秋故意不看她,视线始终停在电影的屏幕上。但他突然听到心月说了句:“你要吗?你要,我就给你!”
宜秋转过脸,他的目光和心月相遇,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心月眼中的光芒,她的嘴唇就凑上来了。那一瞬间,宜秋几乎窒息过去。心月的动作并不疯狂热烈,他们的初吻是那么温情有度,双方都有意克制似的,吻得很轻,点到即止,是宜秋自己的心跳窒息了他的呼吸!是啊,你是我一生都在等待的礼物。
他们的初拥如同他们的初吻,轻柔而节制,彼此都像陌生人。这样的快乐当然是短暂的,但因此更加让人回味。当宜秋一把紧紧地搂着怀中这个女孩时,从心底里觉得她是那么纯洁、干净,她也抱住宜秋的腰,心月的每一个微笑和动作,都让宜秋热血沸腾。宜秋细细感受着她滑滑的脸蛋、柔软的身体、软软的胸,他强迫自己的动作尽量小心,尽量缓慢,因为他觉得心月喜欢这样。她喜欢像孩子似的,被大人无微不至地保护和爱抚。
事后,心月回忆了她第一次和宜秋接吻时的感觉,她说她没想到男孩子的嘴唇也软得无骨,接吻的美妙就是双方都尝到了融为一体的滋味。
亲热过后,喝着橙汁,宜秋再次和她聊起她的过去,他问心月,小时候最爱玩儿什么,最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事情留给她的印象最深,哪件事情让她最高兴,等等。
心月很配合,认真答道:她小时候最爱玩儿的是“过家家”,她一开始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只能是她一个人玩儿。她,还有她的好多布娃娃和塑料娃娃,她和她们组成一个几代同堂的大家庭,由她摆布和指挥着,进行各种诸如吃饭、睡觉、喂奶、打架之类的起居行为。她说她好像天生有做母亲呵护孩子的乐趣,也有做孩子让母亲呵护的乐趣,甚至,也有做婴儿让大人喂奶的乐趣。心月说她一直到了初中还和自己的娃娃玩儿这种过家家呢,不过那时她有了个弟弟,就不再是一个人玩儿了。
心月的初中是芙蕖中学,本是一所十分普通、不甚拔尖的学校,不想却能为天地山川灵秀之气所钟,而获芳踪亲临。她回忆起初中三年的那段时光,得意地说那时她可是年级前五。中考之前那会,她复习得可刻苦认真了,最后还是以年级第三,只比宜秋少了一分的优异成绩进的渝淮中学呢。
至于心月最喜欢的东西,那无疑是吃的食物和穿的衣服了。她对别的无所谓,对吃穿的东西却十分着迷。喜欢吃的那好办,还不知心月的做饭技术如何,反正宜秋自己就有着一手好厨艺,她喜欢吃好吃的,那以后早晚得馋死她。喜欢打扮呢本来是女孩子都有的天性,但心月对自己的穿着服饰,却有超过一般天性的爱好。在穿衣方面她不仅毫不吝惜而且简直可以说是非常大手大脚。她说她过去花了很多钱买衣服,多得家里放不下了就送同学,她的很多同学都穿过她送的衣服,都是好衣服,什么样式的都有。她还说她最喜欢穿古装穿汉服,喜欢那种长衣飘飘、一袭袖带的仪式感,要不是来学校得穿校服,否则还真巴不得天天穿汉服出门。因此,她也养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冬天穿风衣外套从不拉拉链,要的也就是那种衣摆飘摇的感觉。
让心月最费思量的,是要她说出一件印象最深的事情。她先说是和宜秋的相遇相识,宜秋笑着说不行,必须得遇见他之前发生的事。她神态专注而投入地想了半天,才想出这样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她五岁的时候爬到一个拉菜的平板车上玩,车主叫她下来,她不下来,车主便问她将来想不想当空军。她说想,车主说:“当空军得从小锻炼,你敢锻炼吗?”她说敢。车主又说:“那你往下跳,你跳一个我看看。”她就往下一跳,结果摔了一个重重的屁儿,摔得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眼冒金花。车主笑着问:“摔疼了吗,没有吧?好,以后长大了让你当空军。”说完骑上那辆平板车,走了。
最让心月高兴的事也是她回答最快的事,她又要开玩笑,说被宜秋拥抱的温暖最使她高兴。于是两人又相互充满爱意地拥抱了一回,这次宜秋没有让她再说别的。
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一个中午就这么从两人的指尖和口中溜走了。
下午回学校的路上,心月与宜秋第一次手挎着手,肩倚着肩地公然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走过海风吹拂的滨海长廊,心随辽阔的海面豁达开朗。宜秋的手腕戴上心月扎头发的一条橡皮筋[11],以作为身心结合的印记。一直走到学校门前,他们才发觉作为两个学生,在明文“禁止男女生交往过密”的学校里,这似乎有点不成体统了,于是才连忙撒手,心照不宣。
从那一天起他们开始毫无羞涩地走在一起,渐渐为越来越多人所熟知。两人之间的默契使他们的关系乃至每一个互相注视和微笑都有了不同的含义。宜秋在与心月身心结合之后,并没有急于发表什么海誓山盟,但在他的下意识里,这个不寻常的中午就订定了他的终身!
他们在不见面时的联系也开始和关系一样日趋密切,并且从单纯地谈论学习、生活到聊情感、心灵,分享各自碰到的高兴和伤心的故事。宜秋生日后的这一个周末里,两个人都注定不孤独。彼此的心中都充满了新鲜感和对对方深深的爱意,宜秋和心月的手机也频繁地收到来自对方的消息,屏幕不停被点亮,此起彼伏,闪烁其间。
“心心,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江之南问心月。
“没有啊爸,你怎么会这样问?”晚饭后心月窝在沙发上,听着电视里她最崇拜的明星易烊千玺[12]演唱的新歌——《精彩才刚刚开始》,同时每隔两秒看一眼身边的手机。
“那你每隔两秒看一眼手机是在等什么?”
“没什么,就乱看看。”心月敷衍其词。
这时伴随着微信一声熟悉的提示音,心月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这个叫‘宋宜秋’的人是谁?”聊天窗口上清楚地写着这个名字。
“啊,就一个朋友。”心月故意冷描淡写的言语,反而更加看得出她在故意遮掩着什么。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他来找你做什么?”江之南仍然不依不饶地问道。
“他……他是男的,找我问作业来的。”心月开始有些发慌,预料到接下来免不了要和她爸爸闹不快了,江之南要是生起气来,心月还是有点害怕的。
原来,前面也说过,江之南那可是相当地疼女儿,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平时都对她百依百顺,要怎样就怎样。可唯独一件事,却是江之南绝对不依女儿的——那就是找对象。
这大概也是他疼女儿的一种表现,不过就是疼过头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当父亲的总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对女儿最好的男人,故此不相信其它男人”,江之南一直以来都把心月当作小孩子看待,觉得她除了可爱漂亮,其余的都是懵懂无知。无论怎样就是不相信他女儿自己的眼光,非要说由他亲自相一个好的夫婿,方可成秦晋之好,似乎只有那样才能找到一个最天作之合的人。加上他毕竟也是上世纪70年代的人,多少还带点古老传统的婚配观念,故此自先就是不许心月自己去谈恋爱的。
而心月的妈妈却不赞同她丈夫,因为他们两人根本就不是父母通过门当户对、下媒定彩作合的。他们在工作中相识,那会才刚刚是新千年的开始,心月最崇拜的易烊千玺出生的那一年。
那一年,江之南仅仅是个刑侦队的普通警察,江太太——她不姓江,那时也应该叫小姐,也只是个档案科文员。
江之南执行任务时经常需要出入档案科提调犯罪嫌疑人信息,到达江之南手中的每一份资料,几乎都由她亲手找出并呈递。两人经常相遇,由于工作原因也经常直至深夜还待在一起,久而久之,他们开始相互熟悉起来。她只是个文员,对江之南的工作并不了解,故此十分好奇,她深深佩服每位刑侦警察从案场各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嫌疑人的神机妙算。几位警员在档案科一起讨论案情,面对她斗胆的疑问,别人都不屑理睬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员,唯独江之南,耐心地一一为她解答,不厌其烦。
她忍受过当案情一筹莫展时江之南的暴躁发怒,也曾在破案后和他一起欢呼贺喜。渐渐的,两人不觉中都对对方萌生了好感,他们相知、相爱着。她的父母当时并不同意她的这段婚事,说警察是危险职业,尤其是刑警,他们暴力、凶残、危险,冷血无情,甚至为了国家可以出卖自己的家人,抛弃自己的所爱。
然而那时的她已深深爱上了方向明,后者也深深地爱着她。她毅然坚持要继续这段婚事,和家里大吵了一架,父亲一怒之下竟不认她这个女儿。她和江之南订下了海誓山盟,一个用亲情的代价证明自己对爱情的矢志不渝;另一个则让她不要担心,没有了家庭的后盾,他就担保要养她一辈子!
两人最终顺利地成双作对,她父亲虽然不乐意,但毕竟也是女儿的终生大事,哪里可能说不认就不认,于是也只得妥协成全。事实证明,她的抉择没有错,江之南和她共同创造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她也给了江之南一个天姿国色的宝贝女儿。后来,方向明晋升为副局长,由于国家公务员夫妻不能同在一个单位,处于领导和被领导关系[13],故此她干脆就辞退了工作,在家做起全职妈妈来,江之南也真真正正地做到了他的承诺——我养你一辈子。
他们从相遇、相识,再到相知、相爱,再到最后登上婚姻的殿堂,修成正果,都是你情我愿,以情相悦,以心相许,这是江太太极其推崇自由恋爱的缘故。而在十八年后的今天,倘若心月也遇上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那她自然是全力支持的。她看着女儿长大,清楚地知道心月的见识并不普通,相信心月的眼光也绝不一般。江太太也曾多次以此为例劝过丈夫,可无奈他就是不肯听从,也只得由他去了。
好在有一点两人还是有共识的,那就是他们其实都不反对早恋,年龄并不能成为爱情的羁绊,哪怕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那又何妨将爱情先保留着,等时机成熟了,再进行那一步呢?可江之南既然不许女儿自己谈恋爱,就算不反对,不也还是不同意谈恋爱吗?
话题再回到心月爸爸对她的“审问”上来:“作业哪有那么多好问的,而且我看你最近就一直心事重重的,肯定和这个人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回信息的速度也不像是在思考作业,你要是厉害到什么问题都能一看到就解出来就好了。”任心月的一举一动再谨慎,心思再怎么缜密,又哪里是刑侦科出身,专门对付罪犯的江之南的对手,一切他都洞若观火。
可想而知的,江之南肯定又是对她一顿恨铁不成钢地教育。心月的反抗心理则促使她吃软不吃硬,江之南一味反对她谈恋爱,她就越是要顶嘴,越是要坚持一谈到底。
江之南被她气得心脏病险些复发,用拳头摁着胸口直咳嗽不停。江太太连忙过来调解:“心心,先别气你爸,回头他身体好点了,我帮你说说情。”同时又劝她丈夫消气,莫要因此坏了身子。
心月哭着冲进了房间,将自己锁在里面,“咣”的一声关门随时间一起定格在了星期天晚上的19:45。望着窗外,她忽然觉得世界如夜空一般黑暗,没有人懂她,她哭着,泪流着,哭得哽咽,任凭热泪湿润她干净的脸庞、沾连她扯散的秀发。她哭得惊雁落花[14],哭得妆容半残、红颜阑干,哭得撞破垂袖边那轮月。
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她关掉了灯,让漆黑淹没自己的伤心,她哭累了,想找人安慰她,第一个就想到了宜秋。心月对宜秋诉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宜秋自然是与她共情,问她觉得怎样。
心月说:“无论如何,我都义无反顾地爱你!”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造就了他们间提前到来的“海誓山盟”,宜秋于是便安慰她,让她坚信自己认准的决定就是对的,拿出那一如往昔的果断与坚强,不轻易以外物为喜悲[15],同时也得设法宽慰父亲等等。
宜秋来自心灵的安慰渐渐让她平静了下来,但依然赌气不肯出去洗澡。四周黑漆漆的,心月带着脸上已干去的泪痕,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这一晚是爱干净的她除了生病发烧外唯一一次没洗澡,这一觉也睡得比平时格外的早,带着宜秋的安慰与对他的眷念,也更加的香甜……
却说前文仿佛一直说到心月平素十分听话乖巧懂事,是不惹人生气的,如何这次也偏不听她爸爸的话?
其实除了由爱情带来的不可阻挡的神妙力量外,还与她骨子里的反抗精神有关,我们一向认为“乖”不仅是个褒义词,代表着一个人拥有好性格,也还是一个可以用于夸奖他人的赞美之词。但其实这有失偏颇。
诚然,当你顺从他人意愿,执行对方要求时,对方便会觉得你很乖。乖看起来是种很讨人喜欢的性格,但那终究是“讨人喜欢”,是他人的感受,它固然有助于取得对方好感,却并不能直接转化为自我喜悦。“乖”并不是无条件服从,唯有命令者能深切体谅对方,愿意为对方着想,发出对方愿意接受的命令或意见,乖对于执行者才有意义,执行者也才能因乖乖地为一个人做自己愿意做的事而感到快乐。否则那只不过是执行者软弱、无思想任人摆布的一个刺心的代名词罢了,那样子,乖字于命令者口中愈快,于执行者心中则愈伤,因不敢反抗而一味顺从的“乖”无异于丧失自我,为自己软弱买单的活受罪。
话再说回来,与此同时,在宜秋的家里,他却来回踱步,坐立不安,思绪万干。“我会不会害了她啊,坏人家庭,让她和她爸爸有了矛盾。”他反省着,细思最近两人间所发生的一切,试图为自己并未做错找到理由。
但总归心月的美丽、语言、行止,一切都太过柔情蜜意,仿佛一副猛烈的兴奋剂,使宜秋根本无法让自己拒绝她,拒绝和她在一起,他早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女孩,无法自拔,如同另一边的那一位被爱的一样。
他无心做其它事情,躺在床上,墨色的夜空和清寒的微风使他炽热的心得以片刻冷静。终于,不知在床上反复了多久,也朦朦胧胧睡去了,在睡梦中遇见了心月,梦中的他和心月正在校道散步,身边不时有其他同学和老师经过,她却顾不得体统,只双手紧紧拉住宜秋,用含着泪水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宜秋,你可愿与我共度这难关?”
“我愿意。”
第二天,宜秋和心月都照常来到学校,她已拭净了脸上的斑驳泪痕。白色的风衣,拉链开着,两侧衣摆随风摇曳,衬着里边的山楂红校服,像极了她白里透红的脸色,流盼之际,夺目其间,浅笑依稀,容颜一如往昔。
宜秋和她说了自己的梦,心月说:“呜呜呜我好感动,你君子一言,重似泰山,可不能反悔噢,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的。”
宜秋道:“有如三宝。”[16]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了一会,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仿佛我们也在通过这样更加牢固地构建心灵的联系,她正要说话,就在这时,突然的,毫无征兆的,大地开始晃动起来,两秒后,随即又停止了。强度很大,起码让宜秋清晰地感觉到了。
宜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喊道:“地震了!快跑!”这时宜秋才确信自己刚刚并不是错觉或者是在做梦。来不及了,不容等待,也顾不得许多,他拉起心月,一声“跟着我!思雨也跟着!”就随大家一起迅速逃离了教室。
其实此时他无论和心月是什么关系,亲也好疏也好,朋友也好同学也罢,总之心月是女孩子,又是他的同桌,他作为离她最近的男孩子,就应该去照顾她,保护她的周全,更何况现在这个女孩子,可是宜秋最喜欢的人。
欲知地震到底后果如何,宜秋和心月可有危险,又如何面临情感上的难关,且看下回分解。

[11]情侣习俗,在手腕系上两人约定好的信物,作为自己心有所属的标志。这种习俗最早可追溯至月老传说,以此比喻千里姻缘一线牵。传说有个月下老人,即月老,掌管着人间姻缘,他有一条红线,假如将这条红线系住男女双方的脚,那么他们即使远在千里,或者哪怕现在是仇敌,最终都会结成婚姻。唐·李复言《续玄怪录》:“赤绳子耳。以系夫妻之足。及其生,则潜用相系,虽仇敌之家,贵贱悬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此绳一系,终不可逭。”逭(huàn,换),逃避。故后世又用“牵线月老”指媒人。
[12]易烊千玺——演员,生于2000年。
[13]《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第十一章第七十四条:“公务员之间有夫妻关系……的,不得在同一机关双方直接隶属于同一领导人员的职位或者有直接上下级领导关系的职位工作,也不得在其中一方担任领导职务的机关从事组织、人事、纪检、监察、审计和财务工作。”
[14]惊雁落花——《红楼梦》第二十六回描写林黛玉哭声之感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15]不轻易以外物为喜悲——指情绪不轻易受外物影响,不因某事而过度欢喜,也不因外部挫折而悲伤,恬淡自然。宋·范仲淹(989~1052)《岳阳楼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16]出自《红楼梦》第九十一回黛玉和宝玉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