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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读消息99+

2022-07-26 11:44 作者:祝子凌  | 我要投稿

最早是电话座机,放在沙发边的桌子上,一根电话线伸进墙内。这种独特的与外界连接的方式,曾让年幼时的我无比惊叹。听到远隔重洋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一个孩子感受到科技与世界之奇妙呢?
然后是移动电话,手机,从按键的到触屏的。摆放座机的那个角落布满了灰尘,时代已把它甩在了身后。电脑、笔记本、平板,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屏幕闪着光。我创建了专属于自己的社交账号,我在搜索引擎输入第一个字符。互联网,美妙的新世界向我敞开大门。
初次听到“脑机接口”一词是在饭桌上。父亲总是喜欢在饭桌上念一些有趣的新闻,却也时常被打断——总有电话打来让他不得不去接。母亲这时就会抱怨那些不近情理的人,偏偏选这个时候打过来。在我还小的时候,这种被电话骤然打断的家庭聚餐就已经很常见了。不过在电话结束后,我们还是进行了一场兴奋的讨论,其中饱含着对这项新技术在未来造福残疾人、构建虚拟现实的期许。
时代前行着,我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它的步伐。手机里的消息越来越多,屏幕那端的世界在我眼中愈加宏大、精细。我看到街头的车辆上印着网络流行语,同伴们总是谈论着我尚未听说的流行事物与热点事件。那个世界离我更近了,不在只是一个供人闲时参观的、光怪陆离的窗口,而开始反作用于现实生活本身。第一个鲜红的“99+”浮现在眼前时,我耐心地点开,一条条读完了那些有趣和无趣的事,但随后又有了更多。手机在桌上痉挛着,像某种怪异生物的幼体,一个尚未成形的卵,正有节奏地呼吸着、生长着。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对屏幕那头的新世界的异样疏离感。
但我仍与那个世界建立着愈来愈紧密的联系,这联系贯穿我整个学生生涯,直到步入社会。联系的载体仍在不断更新着,从金属方块到随时显形的全息投影,旧的名称“手机”倒是一直沿用了下来。量变不断积累着,直到真正翻天覆地的变革到来。
时代前行着,我却总是后知后觉。实验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进展,从意念操纵机械臂抓取香蕉的猴子,到真正凭借脑中芯片摆脱轮椅的人。我只是看着,当做一个趣闻,和这个时代无数趣闻、无数99+没有区别的又一件趣事。直到我渐渐注意到原本严苛的限制逐渐放宽,最初那吓死人的天价一再下降,周围鼓起勇气尝试的人也多了起来。不只是身体有恙、需要操纵义肢的人,更多是和我一样的健康的人,不是为了仅仅弥补缺陷,而是更进一步,建立更深一层的联系,与那个世界达成牢不可破的联盟。
即使我对此一点也不感冒,影响还是不可避免地加在了我身上,这毕竟是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代。随时进行的联络,更方便的互动,乃至人机的优势互补......昔日的幻想成了现实,当初想到和没想到的,此刻都真切地呈现在眼前。幻想变为现实,绚丽的肥皂泡便破了。相比进步带来的喜悦,更多的是对自身现状的隐忧,这些脑机相连的人在工作上对其他人的优势太大了。
我和一位朋友在一家餐厅见面,谈到了这份属于我不属于他的担忧——他刚刚做完安装接口的手术。他的观点和他的行动一致,而我坚持着我的观点,那些在他看来顽固、陈旧、不应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我们正争论时,谈话被骤然打断了。仍是一个电话,但不再有过去的振动和铃声。他只是微一颤抖,告诉我稍等他一会儿。随后便呆坐在那里,近乎一动不动,只偶尔嘴唇微张,喉咙里发出一点含混微弱的声响;又或是肢体微一抽动,像极了我那在桌上痉挛的旧手机,大概是想做个什么手势,给远方与他意识互联的那人看。然而这些多余的动作不过是原始生物本能与条件反射的微弱残余,没有任何意义。“脑机”电话高效地传递了一切,替代了依靠声带与前肢的原始沟通方式,将人自身拉进了万物互联。
我手中的玻璃杯颤抖着,随后滑落在地,跌得粉碎,饮料撒了一地。桌对面的人仍保持着原有的坐姿,我环顾四周,发现以同样方式呆坐着的远不止他一人。我冲出门去,失魂落魄地在街上乱撞。我知道不辞而别不礼貌,但实在无法再待下去了。我险些撞上路旁的一个人,他笔直站着,脸上挂着呆滞的笑容,双眼平视前方,看着我看不到的东西......
后来,我不出所料在“自由竞争”中输给了“脑机人”,失去了工作。相似的情况处处可见,新旧人类的分化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最初或许有些藕断丝连,但随着意识互联对思维方式、人际关系、社会结构的深层次影响,最终两拨人即使想交谈也不再有共同语言了。互联网也被一分为二,旧人类继续使用旧的媒介、载体,新人类则直接以自身意识构建新的社群,其运作形式完全处于旧人类理解范围之外。
新时代的船载着新人类驶向远方,而我等旧时代残党立在河畔,目送他们远去,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听着行船激起的浪花拍岸的声音......此刻我正站在河边。过去我常在这座城市的河畔散步、欣赏日落。而如今对岸的空地上建起了高楼,专属于新人类的乌托邦拔地而起,雄伟的建筑遮蔽了夕阳的光芒,把阴影投在被遗弃的旧城区和旧人类身上。连接两岸的大桥上,正上演着一场盛大的游行。全息投影中,一个个发光的身影整齐地行进着,高呼着要让所有人强制安装脑机接口,将没有价值、只是社会负担的旧人类彻底清除;这一侧的城中也起了回应,人们拥上大桥,嘈杂的声浪中“去你的赛博乌托邦”“去你的新世界”依稀可辨。两支队伍相向而行,在桥中央碰在一起。肉体的人与投影的人彼此穿过,毫无阻碍,仿佛对方不过是异界的幽灵。旧人类呼喊着,挥舞着拳头击向那些虚影;新人类调高了影像的亮度,发光的身影连成了一片,刺目的光芒使旧人类睁不开眼睛。待两支队伍重新分开,这场戏也接近尾声。虚影的队伍到了桥这头,不再有足够的设备支持,一个个身影消融于空气中。旧人类走到对岸被桥头的铁门拦住,也纷纷拖着步子返回。
我只是在桥边的河岸上看着。这样的戏剧已上演了无数次,让人习以为常了。我常常怀疑对面的人是否真的参与了游行,那些人影的步伐有些太过整齐了。也许他们编了一个程序,每天定时播放,只为拿我们取乐。这么想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许多冲上桥去向影像挥拳的人也这么认为,生活缺少乐趣,他们也不过是拿对面的人取乐罢了。说到底,也没人指望那些呼喊能跨越新旧世界间的鸿沟,真正传到对方耳朵里,哪怕他们就在桥上擦肩而过。充分进化的人类在山路上遇到猴子,人喊叫着,挥舞着棍棒,猴子尖叫着躲避,二者有交流的可能吗?
手腕上传来振动感,我抬起手,贴在手腕上的老式投影手机自动向空中弹出窗口。又是一个未读消息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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