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其实每一步，他们都没选错人。

 

基本上都做到了让他头痛。”

 

 

直到晚上七点多，已经忙乱不堪的技术队的李磊科长才把那支录音笔的记忆卡内容勉强读取了一下——结果发现是空的，但是内存的音频数据破损太严重还有待修复。

就是汪苗在创科大厦室外排水管固定环上找到的那支。

就塞在二十八九层之间的高度上。

说实话这小子的收获让周巡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虽然说那条排水管大概是林铮唯一的攀爬路线，但在这好几十米的排水管上，在这么个恶劣的外部环境里——阳光在创科的玻璃墙上反光太强烈，盯着任何物体五分钟就头晕流泪眼睛睁不开——在这么个不抱希望的取证时间，搜证全靠摸，能做到汪苗这程度，周巡实在没什么可挑剔了。

所以他破天荒地给了汪苗半天假，让他回去养养神——那孩子眼睛都肿了，像是被谁欺负了活生生地哭了一个半小时似的。不赶紧回家躲躲那太丢份儿，今后没法在支队混了。

李磊这几天忙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都恨不得津港赶紧来个地震，把支队大楼物证库给震塌了吧。

妈的这地儿存在就是为了祸害他的吧？

李磊时常嘲笑汪苗混成了拉布拉多，再他妈这么熬下去，他自己可就要熬成兔子了。

虽说忙得都闹上情绪了，可是汪苗这个后门儿李磊还是给走了——关键周队看起来并不急着让技术队把地下制毒工厂的物证交出去。那小子欠他的都能数到下下辈子了，所以也就不差这么一哆嗦，干脆就让汪苗生生世世给他们老李家当牛做马吧，永远别他妈翻身了。

不过这只录音笔李磊觉得值汪苗的两辈子。真不知这玩意儿遭了什么罪，不仅元件变形，还他妈有短路，然后内存引脚也脱了好几根，钎焊点也松了不少处。这是泡过水又加过热，然后再踹了一脚吗？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风吹雨淋，冰冻雪掩，严寒酷暑——其中那酷暑应该是阳光暴晒加上强烈的镜面反射加上短路引爆了锂电池，而进了水之后再冻成冰扭曲了主板掰断的引脚和焊点。

测试完这录音笔内存的实际情况的那瞬间，李磊真的很想掐死汪苗——尼玛，这他妈是在考验我的单片机技术吗？看我是不是毕业时间太他妈长了手生了哈？

花了七个多小时李磊也只能获得些缺损的音频数据——这种数据的损失是无法复原的，就像断臂的维纳斯一样，你能通过想像或者考证试图恢复原本手臂的形状，但也只能靠猜的去填补这个空白。其实原件没了就是没了——听着断断续续呲呲啦啦地从电脑音箱里播放出来的声音，李磊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就是还没进入长丰支队之前，看过的鬼片儿。

自从进了长丰，李磊就剩下看活生生的凶神恶煞了，还哪有什么时间看片儿？

“李科，您这儿是听什么呢？”赵茜手里拿着个擀面杖头似的东西推门进来，就被这满屋子回荡的阴测测的声响吓了一跳。

“对汪儿的诅咒。”李磊咬牙切齿地说。

赵茜一愣，“汪苗？他怎么了？”这两天她一头扎进法医实验室，跟小徐研究林铮头骨上的致伤凶器模型，没顾得上汪苗这一摊儿。她只知道汪苗悲催地跟心情不佳的周队搭档到处奔波着，真是……想起来就替他痛苦。

好歹合作了两天的阶级友情还是有的，赵茜对自己是这么说的，更何况俩人整整忙活了三十多小时，还推翻了当初施局给林铮案子做的定性——这可是挺了不得的决定，算得上勇敢。

在合作中那个周队头号走狗在办案时的踏实细致任劳任怨给赵茜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对汪苗的评价从油嘴滑舌虚头八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前她做梦都想不到汪苗工作起来跟打嘴炮逗闷子时完全是两幅面孔。

呃……虽然每副面孔都有些欠嗖嗖的，但这种先抑后扬的好感可比先扬后抑深刻得多。

“怎么了？”李磊还没注意到他们队里的头号美女反常地关注，“我看他是离死不远了。”

我操，这七个小时显然是他妈白费了。这小汪不知跟哪儿捡来一报废的垃圾，就占了他半天的工作时间，有这工夫李磊睡一觉不好吗？好几天没睡够了，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整个人暴躁得难以控制。

恰逢此时，音箱里传出一声变调的“是~~不~~是~~”

我操操操的，这都什么玩意儿！李磊的脸更黑了，一边调节着音频与音速，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爆炸。

赵茜看着李磊脸上货真价实的阴沉，不禁有些慌了。“真……真有诅咒这种东西？”她迟疑地问。当了二十多年的无神论者了，研究生都毕业了，还是从公安大学，赵茜的认知就不能承认这回事儿啊。但李磊的表情太真实了，就像是说真事儿一样。

这正儿八经的询问把李磊从对失去的睡眠时间的哀悼里惊了回来。

“咳，赵儿，你好歹一个大学毕业生，不是，研究生，你能不问这种弱智的问题吗？”李科长并不知道，自己正凭着实力争取孤独终老的机会：“脑袋里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一点科学的态度都没有。”

作为一个前辈，李磊觉得自己有责任把新同志的三观归拢明白了，不然今后这工作怎么干？他把音频段拉回到开头，按下播放键，同时义正言辞地道。

一阵过高频率生成的穿耳魔音登时扑面而来。

李磊忙按了暂停，重新调整音频。

赵茜白了李磊一眼，这才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不是你在那儿胡言乱语什么‘诅咒’，什么‘死定了’的吗？哦，这一转眼你就忘了自个儿说过什么了？人格分裂啦？再说，汪苗怎么你了？你没事跟这儿咒他。”

李磊手里的鼠标一下子停住了——他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这兴师问罪来得蹊跷啊。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他不禁上下打量了赵茜两眼，带着十足的八卦气息。“这可真是，”这双技术队做痕检的眼睛，准着呢，尽管已经熬得跟个兔子一样，这就是典型的黑夜给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睛，然而他却把它熬红了而且还用来八卦。

“好白菜都让猪拱了。”他摇着头叹着气，“唉呀，猪啊。”

赵茜脸上一红，顺手把手里握着的那擀面杖头似的东西向李磊作势一挥。

“嘿，杀人灭口啊，这是。”李磊虚挡了一下，把自己面前的设备都护住——尽管明白赵茜只是做做样子，但万一她脱手了呢？他们可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虽然这好些都是几年前的落后技术了，就比如这个音频处理系统，但那也聊胜于无啊，“亏你手里没拿着枪。”

赵茜蓦地愣住了，手里的擀面杖还扬在半空中：“我怎么忘了这东西！”她看了看李磊，又看了看掌中握着的那个擀面杖头，愣愣地说。

“你……我在开玩笑，你那么认真干嘛？动刀动枪的多不文明友爱？”看到赵茜那副认真得如同撞邪了的模样，李磊吓得一激灵，忙道，“就算汪苗是猪，你也不是白菜……你是……你是那天山雪莲，不对，是那五十年才开一次的冰川优昙花，海拔三千多米呢，小汪肯定拱不着你……”

赵茜根本没听李磊的废话，早已经风一样地卷出门去了。

当然，如果她能听到，那李科长不得因为马屁拍在马脚上真挨一顿揍吗？

李磊考虑了一会儿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躲躲，别弄出个“工作压力过大的女警枪杀压榨其剩余价值的顶头上司”这样的新闻，那可就……影响长丰支队年底评优了。

这时候音箱里呲呲啦啦的噪音告一段落，一个比较接近正常人的声音传出来：“……开了……全楼……跑不了……急……爬呢……就……清楚……是不是……因为……五六……卷宗……”

虽然仍有不少损坏的数据导致的空白和变调，但是这次好歹已经有些词可以分辨了。

进展可观。

而更可观的是，李磊又重新播放了一遍，闭目倾听，然后他可以确定，这声音他听过——当接近正常说话频率时，李磊的耳朵找到了一丝熟悉感。

但又不是那种常见的熟悉，就像是看配音电视剧时听到的熟悉声线，但却不记得自己在哪个角色的嘴里也听到过同样的发音一样。

这到底是谁呢？近期也没看电视剧啊。李磊皱着眉，手里一刻不停地把分辨得出的音频小节截断复制下来，记录下当前的音频音速。然后，又重新换了套参数，他再次播放音频信号，企图找到更合适的匹配数据。

两手忙个不停时，李磊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自己的记忆片段，想把那熟悉的感觉抓住——如果他能找到可以比照的声音数据，或许可以通过大数据技术把缺失的词句补全。

哪儿听过呢？近来没看电影没看电视剧，就算偶尔没住宿舍跑回家里，爹妈看的那点玩意儿李磊也是实在看不下去的，不是影视作品，也不是身边的人，不是面对面的对话，李磊在听到这个声线的时候，跟现在一样也是个旁观者。

那是什么呢？

物证啊！蓦地想到这是汪苗从林铮案的案发现场带回来的物证，李磊不禁暗骂自己好蠢，整个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林铮的治疗记录啊！

这个声线不是一个月前整理林铮案的电子物证时听过的治疗记录里林铮的声音还能是什么呢？

这次没跑儿了，李磊算计着想，妥妥的一万年当牛做马，汪儿，你可想不到，哥们儿能把你捡的垃圾用这种方法搞掂吧？

而既然是藏在那么个位置，又恰好是林铮的录音，这意味着……这案子要结了？

要不怎么说，科技强警呢。这个技术队的刑警得意洋洋地哼起了小曲儿。

他已经开始等着汪苗给他跪地唱赞歌了，此时早把可能遭遇赵茜枪杀的危机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