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人形觉醒】艾希:提尔纳诺(第七章)
这是鄙人写的偏文艺的东西,目的是让双厨狂喜,尽量让语言通顺、让每段文字都有意义,有令人无语之处请轻喷
大家可以按看剧本的方式在脑内想象电影场景
ooc、私设新人物警告
日常催开服

真正提到石墨烯量子影像显示器——也就是我们常说的Q膜,要说的其实很少。首先是它出现的契机:2095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成果,在次年便得到应用和量产。这段历程被广泛认为是继二战后四次科技革命以来,人类历史上科技再一次飞跃的标志。所以“三柱神”的称呼其实要比很多人认为的出现得更晚。与DEA暗中扶持而产生的奇卡(treca)、因议员丑闻而曝光的人体改造技术相比,Q膜的危害并不比其他两样更小。这点集中表现在耗能上。一块32寸的Q膜运作一小时的耗电量会达到惊人的五千瓦时。这种播放器的能最大程度复原人眼所能看到的颜色,在充足太阳能作为后备能源的情况下,可以达到最大的宣传和体验效果。另一方面,特制的Q膜可以达到足够薄以至于在太阳可见光下隐形,配合成像仪可以达到在空中投射影像的效果。说句题外话,据统计学家的研究成果,应用Q膜对于公司产品的销量提升并不像企业家们想象的那么高。
奇卡是另一位三柱神。它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就伴有罪恶,之后的发展壮大史更是满含肮脏的血。2072年,当美国的军队在中美洲陷入痛苦的拉锯战时,DEA(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在总统授意下绕过议会,联合墨西哥政府,以古柯为原料制作加工出一种古柯碱的同分异构体,从而制成了一种新型毒品。这些当时代号为“细胞因子(cytokine,CK)”的白色维生素片被无偿提供给中美洲前线的士兵,以提高其作战能力,同时也获得了免费的临床实验数据。尽管这项秘密在战争结束后被迫公之于众,招致全世界的批评和抵制,但因“细胞因子”与其他化学毒品相比存在的巨大优越性,它的化学式和廉价制造方式被秘密交易。战争结束后五年,2084年,“细胞因子”一夜之间席卷韩国,除了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的工人,没有被机器淘汰的上班族也像大国之间军备竞赛似的争相使用毒品以提高自己的工作效率。美国一些州的政府也分发它们以安抚因工业机械化和战争而失业的数量庞大的中低层劳动者,官方宣称此举旨在“防止共产党渗透”。最后,联邦政府于2094年通过了“人类历史上最荒唐、最具有新时代反渗透和资本特征的法案”(引自《烟草与奇卡——索麻离我们有多远》),《奇卡管理法》,承认了新型毒品“奇卡”的合法地位;奇卡的生产必须由政府执行,同时规定这种毒品应当作为生活必需品随工资发放,但禁止作为商品在市场上流通。此举使因国民抗议而摇摇欲坠的DEA再度崛起,并在联邦政府中获得了极大的权力。然而在法案颁布的两年后,杰克·布里奇就带领他的家族垄断了黑市中七成的奇卡生意。美国成功阻止了共产党渗透,却让霉菌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新时代科技年鉴》(美)梅尔·加特林 麦克米伦出版公司2100年版
“闭嘴。”
“你的所有行为和言论都是不坚定的表现,说明你做不到。”圆脑袋机器嗡嗡着,“你做不到。”
“你什么时候只会不凭证据而是凭兴趣一味否定现状了?”
“我有理由。”嗡嗡,它趁艾希眨眼时出现在一棵树旁边,艾希走过那棵树,它的身影消失在被树干遮挡的视线之外,酷似电影的切镜头技巧。“你知道。”
艾希压低帽子,视线朝前,用听觉警戒四周。她保持周围三米内没有路人的行走状态。她没带武器,所以更需要警戒。
佑希出现在眼前时,艾希承认自己失控了,她差点抓起一辆车扔过去。此前,佑希只存在于她的梦境中,而半个小时前它跑了出来。
“相信我,你可以不让我出来烦你。”它的声音还在,“你死了,我就不存在。不能思考是麻烦事。”
“你开始想活下去了,而我还找不到人性。”
“你不会有人性。”
“我就知道。”艾希不想继续谈话了,“这毫无意义。我现在需要行动,停下对理性命题的思考来行动。我能赶走你,只要我想。”
圆脑袋没有做声。艾希集中精神,开始命令大脑中的某个部位——用大脑本身来命令——命令它停下来。她不知道佑希躲在她脑子的哪部分,是枕叶还是颞叶,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依靠大脑皮层运作从而像全息投影一样出现的,但她能控制。佑希还得依靠自己的身体存活。控制方法是与她伴生的能力,这一点毫无疑问。
圆脑袋停在原地。艾希走过它旁边,回头看去。它不见了,形体与声音一起消失。成功了。就像他们说的,能感知就能控制。
圆脑袋。当然是具有相当的人类审美的设计,全部组件均为球体的机器人,尽管听上去有点像普通人对于犹格·索托斯的浅薄解读,不过它确实是人造物,至少是能用人类思维架构出来的东西。人类是个短视的大架构师,只能用手头的东西堆砌起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从未习得真正的孩子的技巧,无视规则和常理的自由的架构方法。但这怎么能怪他们呢?
艾希避开圣劳伦斯街喧嚣的一角和那里的工人,掀开一块隔离用的薄钢板,从施工临时架起的通道越过下方的小巷,来到十字区警局。走大路的话需要走到大街的尽头,转过锐角状的“海狸大厦”式拐角,来到圣桑大街,再走上几百米;但艾希可以通过这里,像黄鳝滑进岩石间的缝隙一样,从楼房的阴影中直接到达太阳的殖民地。街对面就是它每天必定君临的领地,方舟城军警中心十字区分局。艾希不记得自己在十字区做过多少次“工作”,但她熟悉这里的构造,有熟人,还有专家伦纳德。
艾希径直走进去。“您有什么需要吗?”服务台后的人问。
“我来找伦纳德博士。”艾希说。
“请容我给你些忠告,看在我认识你的份上。”他并没有表现出对熟人的热情,“按照规定,你可以先做完元机械检测,这样会让你在逛街时更方便。”
他大概不习惯于见到双手自由的艾希。“能请您先通知博士吗?我有急事。”
“请你摆正你的位置。”
他的手绝对在工作台后面的紧急按钮上。“好的。”艾希递给他终端和证明古典改造人身份的塑料卡片,后退举起手,“我可以配合。请给我做检测吧。”
他对着手腕下达命令。两个警察从后面出来,拎着一个铁家伙。专为改造人准备的枷锁,纯钢铸的,套在犯人脖子上的同时,将两只手腕呈交叉状锁在脖子两边,十四千克重的金属会让任何一个逃脱的尝试变得极其困难。艾希观察着这个怪诞的处刑工具,感到费解。有如此多的金属材料被用作制造对付内部矛盾的暴力装置,而非对付外敌。于是她凭借与一般居民不对等的信息得出一条结论:无论何时,人类都需要为自己的同类花费掉相当大的资源和财力。
两个警察拉着她,越过拘留中心那水泥浇筑的半圆形岗哨,沿走廊向内,来到一个房间,开始给她套上枷锁。直到锁头完全锁紧,他们才让表情不那么用力,先前那种眼神简直像在警戒一头熊。
两只蚂蚁警戒一头熊。
这是一个过去只会在医院里见到的房间。他们把艾希按在大型机器对面的塑料椅上,一左一右分开,手按着枪。法医模样的人拿着一套东西进来,在艾希手指上采了十毫升血。随着他的离开,对面的大机器开始发出嗡嗡声,中间的圆筒状构造像镜头一样伸出来对准她。艾希感觉到有害射线的洗礼,忍着没动。一分钟后机器停下,又过了几分钟,医生敲门进来(他们把手指移进护圈里又移出),和其中一个警察碰了碰触角。“您体内没有元机械,确定为古典改造人。”法医宣布。
“谢谢。”艾希站起来说,“现在请去通知博士吧。”
那个警察离开医生旁边,推开他小弟手上的钥匙,慢慢放下手。“你的声音确实很好听,但现在轮到我说了。我会解开你的锁,还给你证件,在你的终端上打个合格证,然后你就会转身离开,一直走出警局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就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艾希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我没见过你。”她端详着他,“你是新来的。”
隔着脸都能看到他咬碎的牙。警察拔出枪,另一个瞪大眼睛,没吭声,而法医早就离开了。“你刚才是在威胁我吗,拓瓦?”
“抱歉,我不是那样想的。”她低下头,感到自己有点后知后觉。“我为我的言论道歉。”
“凯文,什么人才会在提要求或讽刺别人时面无表情?”他盯着艾希,仿佛在质问她,“无论如何,我发现一个。”他举起枪,抡起来砸中艾希的脸。准星划破了她的颧骨,原本酸痛的地方流出血。
她认为自己不能反抗。事实上她甚至没有眨眼,双手也没有下意识握拳。
警察抬腿踢去,艾希失去平衡,被枷锁拉向地面,倒在走廊上。一定是刚刚那个法医没带上门。
“她审视我。”警察居高临下,“用那双机器眼睛打量我。”
警局也并不总是安全。艾希屈膝,盯着他的动作,准备随时抬腿阻挡接下来的攻击。
“这儿出了什么事?”这个声音代表艾希的麻烦消失了。
“这是个……古典改造人,长官。”“我不需要你来向我介绍。我同样也不需要你指出,这位女士在全方舟城的同事那里都是无人不识的。”“她要见伦纳德博士。”“想必她是唐突地提出这个要求的。”“是的,长官。她不说原因。”“那么,我希望你记住,下次艾希小姐再提出要见博士,就直接带她去。我相信这次的意外并非是你有意为之。毕竟,警局就是警局,不是餐厅。”
奥斯特里克拍了拍警察的肩膀,后者脖子上青筋暴起。“下班后来找我。我要向你展示一下艾希小姐是如何通过打击罪犯让我们沦为吃空饷的闲职的。”
“大多数时候我没在打击罪犯。”她说,“仅仅是在救人。”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是她在谦虚,谁知道呢。请站起来,小姐,没人要求你躺在地上拦住走廊。至于你,马克先生,你可以离开了。你应该记住关于艾希小姐的那两件事,就当是家庭作业。牢记。别让我们在其他分局那里丢脸。”
艾希扭动双腿,忍着疼站起来。两个实习警察消失在走廊一端。他看着那里,嘟囔了几句。
“抱歉,这是两个新人(fish),刚从学校毕业,年轻气盛。帕奇斯告诉我你来了,他今天在拘留服务处当班。”奥斯特里克用感应终端和钥匙打开她的枷锁,“我一直反对这东西。”
“我还以为你知道司令制造枷锁的理由。”
“什么?”他忙着收起枷锁,回头抛给她一个微笑,“你以为我不懂吗?在你眼里,我难道是一个短视而非善于装糊涂的人?”
“好吧,你并没有对司令有不信任,你在装糊涂。”
他用紧随其后的笑声回应。“这话可不应该大声宣扬。”
“我真的让你们没事可做吗?”
奥斯特里克在终端上处理枷锁,让它合上复位。他叉着腰,俯视躺在地上的铁家伙。“难道你一个人就能代替负责整个方舟城城防和内部维稳的机构?我们有压力,但不至于因为你的小小努力就解散回家。在我看来,这不失为好现象。”
艾希的视线始终在他忙个不停的手上。那双手很粗糙,手指粗短有力。“似乎接个话对你来说难比登天。”他别扭地藏起双手,“有研究表明,长时间盯着别人会导致类似吊桥效应的现象发生,但与吊桥效应不同,这种现象会给人以更加真实的幻觉。”
“我们之间没有幻觉。”艾希说,“相信你看到的。”
这个警长似乎无所适从,接着,他连续皱了三次鼻子。“好建议。现在干正事,你想先处理一下你脸上遮不住的伤口,还是先去见博士?”
“看来今天要发生什么罕见的事了。”伦纳德冲艾希笑笑,继续给阳台上的花浇水,“需要我帮你把那条放在大厅里披肩拿来吗?”
“不用了,不会有人想要的。”
“令人沮丧的是,你是对的。”博士说,“另一方面我很高兴,因为这世界上还有拥有冷静审美的人。”
艾希坐在她常坐的位置上,整理头绪。阳光哗啦啦,流水哗啦啦。
“你第一次来警局时我在给一位居民做回访。我真希望你给我带来的是好消息。”
“没什么。有好消息。她已经快一年没有干扰我了。”
“接下来你会告诉我,这个纪录终止于最近三天内。”
“我很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这是你自己的事。”伦纳德博士慢慢放下花洒,走过来,和她隔着桌子对坐,“我希望这个房间还是你熟悉的样子。”
一张办公桌和旁边的椅子,两个装满不可名状病历的柜子,一张矮桌,两排沙发,桌上摆件的位置都没动,除了窗台上的盆栽。艾希看了看那边的植物,视线长久停留。“说出来。”
“那里的叶片很有光泽。”她如实说,“我认为我喜欢植物。”
博士没有回答。他顶住指尖,保持这个姿势半分钟,拿起旁边的水壶,给他们两个倒上咖啡。杯中没有浮沫,水柱仿佛固体。
“这次智者(sage)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借一次意外出现了,是在我眼前。”
“清醒状态下?”
“是的。”
伦纳德四下张望。“她现在在吗?一个人形趴在那边的柜子上?”
“她的样子和幻觉中的一样。是这个模式。她现在不在,我把她压下去了。”艾希面无表情。
伦纳德居然露出微笑,向后靠上沙发。艾希端起杯子啜饮,满嘴糖精和新奶(nilk)的臭味。
“这其实是很廉价的咖啡粉,作用与去除气体的碳酸饮料相同,不必去细细品尝。”他解释,“很神奇,虽然你已经给过我很多惊喜,不仅仅是能出现在现实的人格,还有你的意志力。你自己就是个例中的个例,再加上一个不想赶走和自己完全相悖的主人格的智者。我记得她说过她没法像你一样在人类社会中自如地生存。”
“是的。”
“一个理性到极点的智者。放在教科书里,老师和学生大概要联名抗议了,可它就是存在。”他去拿咖啡壶,又想起什么事,旋即开口,“我恐怕没有很多时间去关注最新消息,除了与改造人有关的。我听他们说,这是你三天来第二次光临警局;同样,智者大概指出你不该在那场车祸后去帮小男孩拿气球。”
“我和她都认为是多此一举。”
“你沮丧吗?”
“我想没有。”博士轻松的姿态让她放松下来,疲惫感立刻涌动,逼迫她不得不深呼吸。“只是有些不舍。”她低声说。
“过度担心只会让她出来得更加勤快。不过这也是种练习,既然你一门心思想让她见鬼去,那就学着压制她。”
艾希决定开个玩笑。“教科书上的方法?”
“不,我自己的方法。如果我们想混出个名气,就需要学会在不相干的事情上总结对付我们手头问题的方法。这条给你的免费建议是我驯服我家的章鱼时得出的结论。”
“我想她不像章鱼那么好对付。”
“谁知道呢。你开玩笑的样子可真迷人。”
“谢谢。开玩笑对我来说是种财富。”
“你看,你已经在好转了。”
“在你这里我不想表演。很累,但必要。”
“是很必要。”博士点头,“我不打算反驳你朋友高明的见解。就像病人不能隐瞒病史,否则他就可能因过敏致死。”
他可不是不了解新闻,在信息和学识上他占有绝对优势。她投去目光,对面的人用手指搓搓小胡子,嘴角仍然下垂,圆镜片后面的视线如同四处打转的无人机。
“你浑身的新伤旧伤多到遮不住。合格的丽人应当懂得珍惜与自己迷幻的声音相适配的脸。这里隔音很好。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告知了。警局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告诉你。在谈话的开始我就说过,最近会发生不得了的事。说说看,我还能帮到什么?”
“牧羊人教会。”伦纳德的棕色眼睛让她没法继续抵抗,“制造我的那帮人,他们回来了。”
“是吗。他们的实力还是原先那样,让你对付不了?”
“我不知道,他们的手段……”她说。就在这一刻,她的身体不自然地一抖。“有几个人袭击了我。”
伦纳德仔细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艾希感到他的视线正绕着自己旋转,有时还钻进脑子里打几个水漂。
“你的行动都受影响了。”他直起腰,手肘搁在膝盖上,“他们打得狠,但没有用锐器。”
“是的。”
“我能帮你多少?”
“我要再给我朋友打个通讯。”艾希谨慎地说。
博士摊开手。艾希打开终端,呼叫罗德兰。耳机里传来忙音。她让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桌角上,不去看伦纳德。
“艾希。”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她感到无与伦比的疲惫。
“我需要帮助,”她让自己的声音更柔和亲切,“对,我没回去。我过去的敌人找上了我。”
“你需要点灯人吗?”
“不,报警不行。我想他们对付不了。他们大概有军警的内应。”
“关于内应,是灯人的还是军警的?”
“前一个。”
“我刚刚接到三年以来唯一一条出勤命令,眼下要去纳比斯汀附近。我没法过去帮你。我会尽快赶回来,遇到实在棘手到一筹莫展的事,再打给我。”
“……”
“我知道你在听。我会请我的邻居帮你一把,但他本人是政府的监视对象,同样不能给予你充分的正面帮助。这必须靠你自己。准备好武器,准备杀人,事后我会帮你摆平所有麻烦。”
“你知道我做不到。”
“到特定的时候,你必须做。”他阐述事实的口吻在旁人听来像是命令,“你的朋友,丽芙·弥尔顿,她绝对值得信任。你面前的那个人或许引起了你的警惕,但弥尔顿绝不会背叛你。”
“你见过她了,对吧?”艾希还维持着轻松的语调。
“是的。”
“似乎只能靠我自己了,没有后援,没有队友,我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就在今天凌晨,他们的人打了我一顿。”
“如果他们想杀你,早就下手了。”
“确实这样。听着,暂时离我远点,别再主动联系我了。去警局找你熟悉的人,你跟我提过,那个想当记者的警察。至少她可以保护你。就这样,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主动去找你的。我也爱你。”
“你对于反监视技巧的把握很精妙。这确实是她会说的话。到时间了,挂断。”
艾希放下手,终端显示通话时间为一分钟二十七秒。据罗德兰说,CIA最先进的追踪程式需要定位通话的最短时间是一分四十秒。她看向伦纳德,对方大睁着眼观察,眼神的方向是艾希的膝盖,但他明显没有打量她的膝盖。
“牧羊人教会渗透进了军警系统里。这是个很严重的假设。”他说,“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
“当然。你主动接近我,三年来帮我排除智者影响近十次,再说你这么了解我,”
他坐直了身子,手沉到矮桌下面去。他的表情既可以是表现真诚,也能解读为凶相毕露。大多数人露出爪子时并不会伴有吼声。
“你既不像自言自语,也没在跟我对话。”他的眉眼中充斥担忧,“你还好吗?”
“我得走了,谢谢你,医生。”艾希站起来。
“如果有人想要你的命,为什么不报警?你有许可证,也做了二次安全检测。一般居民的合理请求不能被以任何理由拒绝。我们可以保护你,相信我,你在这里更安全。”
“我得彻底离开。我的室友,她们爱我,愿意为我做出很大的牺牲,我很早以前就该认识到。这份感情过于沉重。”
“花需要的不只有土和水,还得来一点爱。爱是易溶于水的。”
是的,你说得对。总有些东西易溶于水,放一点点进去就扩散到整个容器里,我就是这样。
“即使你不配,也至少要爱你自己。你没必要隐藏。我知道你在意的是我,而非房间的布置。你撒不了谎,即使情感稀薄。”
艾希回头看,哈桑·伦纳德的身影模糊,那壶咖啡像座火山一样冒出了足以笼罩房间的蒸汽。“任何人都拥有自爱的权利。”他说。
“谢谢你,再次感谢,博士。最近小心点,他们可能找上你。”
“我会雇那位一等兵,警探奥斯特里克·隆道尔保护我。最近小心点,那条新闻把你的正脸完全拍进去了。你需要暂避风头,否则我想很快就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艾希没回答,也没停下,径直离开了。博士拿起咖啡杯,一口气喝了半杯。“我喜欢了解我的病人。”他对着墙,或者是对着那里的富有光泽的叶片大声说。
她穿过走廊,绕过一个拐角,没有看站在拘留处岗哨那里的帕奇斯,越过几级台阶,来到大厅,一把抓起披肩,走出警局大门,走下台阶。她贴着墙来到警局侧面,这里有一条很狭窄的小巷,是楼与楼之间的缝隙。艾希向上瞥一眼,那个摄像头还处在几个星期前的状态,抬头对着天。她钻进去,把手指伸进喉咙里,扶着墙呕吐起来。等到胃里再也没有剩余的咖啡时,她抹了抹嘴角,对旁边的流浪汉摆摆手。“抱歉。”
流浪汉并未对她的声音表示惊讶,翻起白眼模仿摄像头。
艾希走出小巷,重新围起披肩,忍着喉咙里的灼烧感,贴着墙原路返回,越过施工通道,推开钢板一角,回到圣劳伦斯街。她的手伸进衣服,从腋下的口袋里拿出备用终端,走进那家罗森塔尔,拿了三块能量砖和一瓶一升装的运动饮料和饮用水。“有口服式苔藓花吗?”于是她又得到了三支苔藓花解毒口服液。毕竟在奇卡横行的世界里,药物管制本身就是个笑话。
她把装着东西的凝胶袋——一种由特殊气凝胶制成的新时代塑料袋——缠在手上,谨慎地躲过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喝下了两支口服液,喝的时候眼睛还盯着前面。这东西比酢浆草酸味的空思还难喝,但能救命。她顺手丢掉空瓶,放慢脚步,让从对面来的人先走进门,坐上电梯。她按了三层,那人按了六层。她从三楼下来时,那个人急不可耐地敲打关门键。艾希等了一会,从楼梯下楼。她伏低身子,视线与门把手平行,上面的灰尘颗粒还是原样。她推开门进去。房间还是老样子,她把袋子扔上床,从床垫下抽出网球包和衣服包。
算是逃出来了。到这个地步,艾希甚至不能确定哈桑·伦纳德是否是牧羊人的内应。当艾希意识到事情不对时,同时意识到对方下的药不是什么致命毒药或麻醉剂——如果他真的下了药的话。紫苔藓系列的两种口服液能最大程度中和人体内的毒素并将其排出体外,不过会对循环系统造成极大负担,只能用来救急;通常需要在饮用时需要喝大量纯净水帮助排毒。另一方面,这东西太贵了。
想到这儿,艾希拧开水瓶喝水。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不知道怎么找到犹大,更不会置他于死地。艾希想平稳地过活,就像多肉植物,越平稳越好。对付犹大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他的动机更是一头雾水。做一个宗教意味很强的假设:如果是因为自己忤逆了这个自称获得了神的手谕的暴君,自己遭受的惩罚也就变得十分合理。仅限于不用锐器的“惩罚”。
她暂缓思考,直直站在房间中心。周围的安静很大。这里的安静胜过月球表面。艾希想。真是个好双关。丽芙会为这个亲我一下的。
只有琐事挤进必要事项之间的空隙时,生活才能成为真正的生活。她的视线瞟向角落的沙发。她走过去,戳了戳它柔软的合成毛缎面,坐了上去。沙发把她的腰整个包住。如果是丽芙,一定会写一首关于角落沙发的新诗。
远处传来吵闹声,摩托车的轰鸣足以把死人吵醒。每个月的勇士大乐透开奖周,无所事事的工人们都会聚集起来,席卷方舟城。艾希推开窗户向下看。圣劳伦斯街不适合摩托车群经过,他们只是狼群的支流,稍后会绕过海狸大厦,和其他大部分狼前往圣桑大街。眼下他们在等红灯,拧着油门,互相龇牙咧嘴,炫耀全新的电子纹身,领头的几个永远挥舞着颜色鲜艳的纸片。勇士大乐透。即使机器几乎完全取代了这些人,还让他们从劳动者(worker)变成工人(walker),但他们仍保有不容小觑的力量。方舟城的奥兹,安妮露娜以战略家的眼光看到了这一点。其实自从一年前,这帮飞车党帮助清除了渗透进方舟城内的机械杂种后,没人不会正视他们,而聪明人中唯一采取行动的是安妮露娜。有时候你真的需要庆幸,没有第二个人能有如此胆识,把一群心有怨气、在社会上无处容身的人变成人类避难所的一支非编制军队。所以工人里混进多少情报贩子都不为过。
其中一个人无意间抬头,看到了窗口的艾希,用手比出手枪的动作。艾希愣了几秒,迅速后退,退到窗户的视线之外,又急速伏低身体,趴在窗户下方。她不敢再抬头,伸手拉上窗帘,退到墙角。没有冷汗,没有惊恐,但她已经进入紧张状态。她现在完全理解迪克让她远离大门的原因了。即使那个工人没枪,他也由此知道了自己的藏身处。
或许人类的战术动作和战斗技巧都是这样积累起来的。丽芙帮不了我。她懂得再多,也不可能比他更会应付躲起来的狙击手。
艾希把自己在战斗上的自如和得心应手归结为I™系统里的经历。她随手关上了终端,扔在一边。轰隆隆的声音变大,伴随着尖叫和欢呼,工人们走远了。
“教会如果想摸清你的动向,他们早就知道了。那些痛殴你的家伙应该就在外面,你知道的。你自己反复想过,结论就是犹大不想杀你。是的,他没有理由。”
“闭嘴,佑希。”
“丽芙!”伊迪斯叫着。高跟鞋让她像踩在荨麻上。她甩开鞋,松开领口,拿起一张纸用力擦着脸上的化学物质。
屋里还是老样子,艾希大概出去了,丽芙的鞋在门口。医生休息时会反锁上她房间的门,而那扇门此时是开着的。
今天是个好开头,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们俩自己的经历,尽管丽芙会嘲讽自己。同事们很有礼貌,上司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为难自己的倾向,相当值得庆祝。只有一点,她在其他地方也屡见不鲜:新时代人似乎已经进化到不需要氧气的地步,每当伊迪斯想透透气时,总有人上前来关上窗户。他们一点不关心自己的长期健康,只害怕和煦的风会让自己感冒从而耽误工作。按丽芙的话讲,这些“厌氧人(anaerobic human)”已经初步触及“异化”这一概念的核心了。
说真的,伊迪斯害怕自己某一天就会栽进丽芙的温柔乡里。她把智慧的魅力完美演绎了出来。对文学毫无兴趣的人,看到《未来少女》,同样会称赞其文笔。同样,那些对生活迟钝到家的上班族也会对丽芙的观点喝彩,不为别的,仅仅是她的眼力就抵得上三个新时代人。她随时在提醒我们,如果给玛丽莲·梦露阐释《尤利西斯》的机会,我们同样会为之折服。
伊迪斯很理解丽芙身边数不清的追随者,毕竟她自己都快变成这些傻瓜中的一个了。她太有魅力了,伙计们。
“丽芙!”她又喊了一声,心里琢磨着如何反驳对方的评论,嘴角随之翘起。
丽芙·弥尔顿总是持有观点,尽管对很多事情保持沉默,但她从来不拒绝他人就某个问题发表意见的请求;实际上,她恐怕对此相当乐意,而且无可辩驳地精于此道。大部分人不懂得如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总是问这问那,或者贸然地发表观点。丽芙从不滥发观点,但这绝不代表她没有思考。等到真正见过,你就会惊讶地发现,她无疑具有很感性的幽默以及同样世俗的底层经验,但拥有敏锐的目光也是不争的事实。因为这不停歇的思考,她就站在这里,却又无处不在。
“丽芙?”
没有人应声。伊迪斯屈伸着发麻的脚趾,向里屋看去。静悄悄的,伊迪斯甚至觉得落在桌子上的阳光在发出一种高频的嗡嗡声。她看了看阳光笼罩的厨房兼餐厅,水果刀的刀柄就在两步远的地方。她吞口水,提着气轻轻迈步。
喀哒声响起时,伊迪斯差点窒息。那种持续性的喀哒声令人不安,好像一个来自另一个时代的骷髅敲打着合成木地板。
“丽芙?是你吗?”
“是的,是我。”紧跟着这声回答,丽芙从她的房间里拖出一个大家伙,木轮咯咯吱吱,金属滴滴答答,不得不说,与它的雕花图案和精致的彩色玻璃很搭。
“要命,你吓死我了。”伊迪斯看着她把这只特洛伊木马拖到客厅的膜旁边,“你去了一趟战前?”
“即使在战前的贵族(old money)家里也找不到。容我向你介绍,老式落地钟,大概三百年前的德国货,是拆散后又重新组装起来的。我刚刚和这个顽固的灵魂缠斗许久,刚刚才和它达成共识。”丽芙用手指敲着大钟,红木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并非存心晾着你不管。最后的齿轮耗了我半个钟头,因为顺序有问题,我不得不一直卡着发条。我的左手还需要进一步锻炼,它总是抖个不停,你大喊大叫的时候,我已经失败了六次,好在振荡器从死点启动时,整个装置完美无缺地……我好像吓到你了。”
“还好。和你待了三年,我至少不会再一惊一乍。那声音让我怀疑有个拖着斧头的杀人犯在屋子里。”
“头上套着黑色布袋的赤膊壮汉?”
伊迪斯盯着手提包,看它落在沙发上翻个跟头,意识到她们居然在想同一个形象。“在推门之前,我无数次感叹人们的共识是那么少,但你又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草率。”
“这是你交给我的任务吗?”丽芙摘掉手套,帮伊迪斯擦脸上的化妆品。
“是的,真是难为你这个医生了。”
“你我都是裹着一层现代科技上班的。”她用手指划了一下伊迪斯的鼻子,“我还是建议你用非水溶性的,除非你想让自己的脸一片片脱落。”
“给我一个月,至少得站稳脚跟,之后悉听尊便。”
“希望你能老实遵医嘱。”丽芙回到大钟旁边,打开门板,把头伸进去用力呼吸,发出一阵满足的呜呜声。伊迪斯瘫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摇头。
桌子的杯垫上放着一个信封,伊迪斯伸手去拿,发现信封上涂满了油状物质。她用指甲捏起它,阳光显示里面的纸上有个奇形怪状的符号,有点想象力的人都会根据它构想出一整部围绕神秘学研究的冒险小说。
“艾希又有了新兴趣?说实在的,这真不像她的风格。”
“那封信是别人寄来的,现在它是我的研究对象之一。”医生说,“里面有令人肝脏发紧、肾脏颤抖的东西。”
“很好,你就不该把它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现在你要害死我了。我的肝距离完全衰竭还有多久?”
“你会没事的。我向伊森·霍金斯(美籍华裔毒理学家,曾在华盛顿大学主导研究奇卡的化学性质并首先获得突破性成果)发誓。”
“我不知道那是谁,随便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从实验室带回来能要人命的东西了。”
“艾希给我打了通讯。她要处理一件私事,可能要三天才能回来。”
伊迪斯看向丽芙。她的头还在大钟里,让人联想到宇航员。“你到底在干什么?”
“这里面的红木气味让我回到我不曾经历的过去。对,回到。我总是相信我们的先祖在某个过去见过这些独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一定对他们造成了很深刻的震惊,因为这种带着恐惧和向往的感觉能穿越时空,在我身上再现。时至今日,我还是能感受到它们,这些情绪。或许我的族谱里真的有约翰·弥尔顿呢?不然我怎么会有他对天堂和地狱的印象?”
“行了,丽芙,别管天堂了。艾希没问题?她可从来没有这样,你就不觉得奇怪?”伊迪斯用终端联系艾希,“你不该对我用那套诱导话术,让我误以为信是艾希写的。”
“至少现在她告诉我了,不是吗?”丽芙从大钟里退出来,“她学会了不让你担心,而你本来就没有约束她的权利。拜托,伊迪,给小兔子她应得的尊重。你不能应为他不接通讯就这么吃醋。”
“真不敢相信你会用这个词。”伊迪斯放下终端,“打不通。还有,如果艾希没写信,那你为什么要等她检查的时候偷偷跟我咬耳朵?你想避开她?有仇人找上门了?哦,难道那根本不是检查,是你想把她支开的借口?”
“你应该对她有充分的放心。如果她想出去透透气,而且也做好了不被老鹰抓住的准备,那就没有人有权利阻止她。她是个健全的人。好了,我猜你想跟我说点什么,喏,我就在这儿。”

一些事实:
关于奇卡在韩国上班族之间爆发的设定由真实事件改编
本篇当中出现的“海狸大厦”原型为纽约海狸公寓,外形上就是《疾速追杀》中的纽约大陆酒店
哈桑·伦纳德的形象是按照詹姆斯·乔伊斯的样貌描写的
伊迪斯回到公寓的那一段手法模仿了《海底两万里》
佑希的设计其实更像《知更鸟女孩》中的“入侵者”而非强尼·银手
文中很多人物和事物的名称来源于《黑暗之魂》系列

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思考,这样再好不过
首先必须向各位道歉。我知道有不少同志是因为艾希系列给在下赏光的,前一段时间我发觉艾希的整体构思出现了问题,而且长期得不到解决。我本意想为各位呈现出一部说得过去的便宜小说,至少要让我自己满意,当时的情况实在连我自己都应付不了,所以才长期搁置。现在我对此有了比较清晰的规划,接下来不会在艾希系列上继续拖延了。再次向各位道歉!
封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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