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角色
一、
我端起面前的威士忌苏打,碰杯后饮了下去。我盯着酒保,他正拿着布聚精会神地抹掉手上和桌台上的水。
我坐在高脚凳上,看着对面的那杯酒和旁边的醉汉。空瓶子在他脚下有一大堆。门口进来一个人,他走到对面,架起醉汉的手臂。“能搭把手吗?”他问。
我慢慢起身,这让我觉得我已经老了20岁。我搀扶醉鬼上了车。我步伐踉跄——我已经喝得太多了,我拿出侦探执照,上面印着我的名字,奥斯特·莱利。我昏昏沉沉。莱利,你已经喝得太他妈多了。我看着汽车驰去,喷了我一身恶臭的尾气。
我拖着身子回到了我在第三大街上得公寓,一头栽倒在床上。
看见太阳升起时,我正在喝刚煮的咖啡,咖啡的味道既浓烈又苦涩。
我换上衬衫,披上风衣,扣上帽子就出了门。我要去距中心大街三个街区得一栋公寓里。
我按响了门铃,然后站在一旁等。
“门内传来不乐意的闷声:“谁啊?”
我回答:“奥斯特·莱利,私家侦探,你找我什么事?”
他打开门,递给我一张卡片——我自己的名片。我盯着他。
“你从哪弄到这玩意的?”
“昨天,酒吧里。你拍在柜台上的。”
他抿了抿嘴,继续说。
“有事才找你的,我希望你能查出到底是谁把我妻子一枪毙了。”
“你报警了吗?”
“没有。”
“合作愉快。”
我打量着眼前的大个子。他穿着一件破旧的衬衫,打着领带,肤色棕黄,眼窝凹陷。
“一个小时前,我的妻子死在了阳台上,被枪打死的。”
他带我上楼,尸体肤色已经有些发青,我往顶上看,一颗子弹击碎了玻璃,给他妻子脑门上开了个洞,窗玻璃碎了一地。现场保护得很好。血流得不多,但是见了脑浆,死因确为枪杀。
今天没有下雨,所以玻璃顶上没有任何痕迹,但是有一些泥土,土质与花园土壤接近,凶手通过梯子攀上楼顶,把女人干掉了。
“然后你回家发现她死了。”
“是的。”
我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着:“介意吗?”
他摇摇头,嘴唇抿紧。
我吐出一口烟,“我先要确认时间,你是几点回家的?”
“八点三十,早上回的家。”
我翻了一遍女人的尸体,他没有阻止。“可以了,叫警察来吧。”
他愣住了,“我叫你来就是为了不让警察介入,明白吗?”他闷声说。
“不叫警察来你想怎么办?等风化组那帮人听到风声过来问这问那?我他妈也不喜欢警察,所以我更不希望那帮家伙半夜三更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带到局子里面去。”
我掐灭了烟头,放到嘴边,走出门外。
二、
在我回到公寓喝了一杯白兰地加冰后不到半刻钟,戴着警徽的家伙敲响了门。
对方简单出示了警员证。
“需要跟我们走一趟。”他说。
“我他妈又不是罪犯,”我放下酒杯,头也不抬地说,“我为什么要去。”
门口的人一声不吭,就只是站着。
我抬头看了看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带我去。”我说。
科尔森·纳科特,这儿的警长,42岁,灰色头发,身材中等。
“安妮·斯雷德的头部有一颗子弹,”他看看我的反应,接着说,“鹰纹,点四五,这是加比克家族的子弹。”
“安妮·斯雷德的个人信息呢?”我问。
“我们这又不是他妈的情报站。”他眯缝起眼,脸上的戾气显现。
“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有这样的一份信息,绝对保密。”
我离开椅子,走出大门。
安妮·斯雷德,原姓克利斯柯特。我放下纸,敲响了斯雷德家的门。
“这几天你都做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他正忙着煮一壶咖啡。“我不想说。”
“哦,你不想说,那我是不是可以随便编个理由送你进纳科特那儿的灰色房子里呆个几年?”
他的脸色发青,他站起身,比我高一个头。他捏紧拳头,正当他准备一拳砸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的手探进了左胸袋里,冷视着他。他后退几步,一个踉跄跌回椅子上。
我点了点头,“说吧。”
“前天,艾格妮特,我睡了她。”他一脸的疑惑与不解。他揪揪头发。
“在哪?”
“什么?”
“我问你他妈在哪睡的她。”
“28号别墅。”
我发出野兽般的咕噜声,扣上帽子出去了。
艾格妮特我确实认识一个,我觉得应该是她。上个礼拜我在街上看见了她,跟个男人在一起,她皮肤雪白,身材火爆,任何一个好莱坞著名影星见了都要惊叹,年龄也才20岁出头。
这家伙是加比克一家的,要是没经过唐·加比克的允许,任何人都别想搞她。但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婊子,任何男人都经不住她的挑逗勾引。莱姆睡了她之后,艾格妮特发现他还有个妻子,于是他的妻子被干掉了。而莱姆似乎也不喜欢自己的妻子,这也是他不愿叫警察来的原因。我猜就是这么回事。
烟卷的火焰烧到了手指,我手一甩,离开了莱姆门前。
三、
对面的人掏出枪,坐下,把枪放在桌子上。我照做。我知道这是加比克家族的规矩。艾尔将酒推到我面前。“说正事。”他说。
“你妹妹前天跟人滚床单这件事你知道吗?”我不多掩饰,直言问道。
“什么?”
他问完这一句文雅地闭上嘴巴。
“然后呢,这个人的妻子仰面朝天地死在自家的阳台上,脑门上挨了一颗子弹。”
“停,那人是谁,告诉我姓氏。”
“斯雷德,他的妻子原姓是克利斯柯特。”
他的脸扭曲了。
“她有枪,左轮手枪,鬼知道是不是她干的,”说到这,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克利斯柯特......克利斯柯特!”他把面前的威士忌一饮而尽,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些。
“克利斯柯特家族在这的势力可比你们大。”我补充,“你把枪交给她就是个错误。”
我喝完剩余的酒,把枪揣回胸袋里,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就离开了。
“唐。”
“莱利?”
唐·克利斯柯特这么说着,脸色却阴了下来。
他老了不少,皱纹正顺着他的额头慢慢蔓延向他的脸。
“四大家族不能再有冲突了,把那个婊子带过来,交给沃伦处理。”他的眼神锐利得像只老鹰,“只有这一个条件。”
“给我点时间,教父。”我摸摸下巴。
唐抬起头惊讶地看了我一眼。我转身下楼,和刚上来的简·克利斯柯特撞了个正着。她对我报以微笑,我也微微低头作为回礼。
“不会攻击加比克家族的任何人,前提是把你妹妹交出来。”我点上一支烟,对艾尔说。
“老头子说要找个地儿让艾格妮特住。”他脸色惨白,指间的烟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不断变换位置。
“第五大街上,我有一栋闲置的房子,凑合着让她住吧。”我盯着烟灰缸,说道,“你去处理人,我去准备房子,一切妥当了把人送过来就成。”
他的脸白得像纸。
“你他妈怎么了?”我问。
他摆摆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忽然,他晃了晃身子,倒在地下,两手扼住喉咙,眼睛睁大,嘴巴咧开,头往后仰。我触摸他的脉搏。他死透了。唐·克利斯柯特精明得很,他完全知道安妮是艾尔手下杀的。空气中白兰地的酒香和微弱的苦杏仁味把我包裹住,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向身边。
酒保不见了。
四、
“艾格妮特还有必要带过来吗?沃伦已经把艾尔办了,没有一丝血迹。”我坐在唐对面,冷静地说道。
“没有必要了。”唐年迈的声音带上了一抹欢快,又仿佛是嘲笑,稍纵即逝。
我下楼,来到了我在第五大街上的公寓,灯亮着,我轻轻推开门,门内发出了巨大的响声,一发子弹打在了门板上,离我的胳膊不到五英寸,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艾格妮特坐在沙发上,枪口对着我。“干得好,凶手。”她的声音像冰一般严酷。
我长出一口气。“我不是凶手。”
“那你他妈是什么。”语气中的冷酷愈发强烈,与其对应的是她发抖的手,似乎随时会朝我开枪。她现在有点神经质。
“我他妈是一颗棋子,是两大家族之间的线人,你知道这么点还不够吗?”我尝试用温和的语气与她沟通。
她默默放下枪,靠在沙发靠背上。
我坐在沙发另一头,喝着黑咖啡加威士忌,读今日份的报纸。
“你可真他妈是个天才,”右边的声音传了过来,消去了方才的冷酷,“经历了杀人案,不,杀人案在眼前发生还能全身而退。”
我朝右边瞥了一眼,“可不是么。”
“给我倒酒。”
我拿起一旁的黑麦威士忌,在确认她的脸上没有癫狂之后,我给她的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
她的手拍着我的胳膊。
“转头,凶手。”
我转过头。她像头狮子一样扑上来,用刚抹上口红的嘴撕咬我的嘴唇。我闭紧嘴巴,盯着她温柔的紫罗兰色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她解开了大衣,我两手一拢帮她披好,把她推离自己身边。她看上去的确有点神经质,我不该给她酒的,就像加比克家族不该给她枪一样。
“喝你的酒,喝完了上床睡觉。”
我把她抱到床上,递给她她的杯子,“不要耍酒疯。”我耳语道。今晚这个时候,我比任何哪一天都要更冷静。我回到客厅,把茶几上的左轮收到衣袋里,转身离开。
一切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背地里,事态变得严峻。唐·加比克很明显不满于沃伦所为——让一个黑手党老大的儿子毫无脸面地死在酒馆里,这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五、
“莱利,我信任你才会让你去和他谈判。”唐坐在一旁,声调趋于平缓,没有一丝的情感起伏,“我让沃伦干掉艾尔,这的确是我的决定,但是在酒里下毒,这不是我的提案。”
简·克利斯柯特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我脸上愤怒的表情。
“我为此差点进了一趟局子,”我压住火气,说道,“如果那个酒保放错了瓶子,那么在那口吐白沫的就他妈是我了。沃伦给了酒保几张票子让他帮忙做掉艾尔,而我就在一边,嫌疑最大的就是我,你那他妈的宝贝儿子孰敌孰我都不分,你让他办事?”
我用平静的脸发完一通脾气,简·克利斯柯特背过身去。我疾步下楼,正巧碰上沃伦,我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那小子还在为他办的事而沾沾自喜——几张票子解决了,还不弄脏自己的手。
我回到自己的公寓坐了一下午,喝了太多的百加得,我的心情仍没好转。我把左轮拿出来,仔细端详,接着把它扔回抽屉。浓烈的百加得的劲儿一下子上来,我身子一歪,昏睡过去。
一双强有力的手把我唤醒,我抬头一看,是个黄皮肤的大个子,他说他叫加利·德凯,美籍意大利人。
“你是哪位?”
“我是唐的保镖。”
“有什么事吗?”
“唐叫你小心一点,弄不好会丢了小命,加比克那帮人杀人不眨眼。”
“那转告他,让他和他的儿子沃伦更要小心。”我深吸一口气。
加利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沃伦将被安置在六个街区以外的农场里,不用担心。
加利马上转头回去,我望向窗外,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停在外面,车里有人。
唐·克利斯柯特想得很周到,这一点不容否认,我正在翻阅报纸的时候,有人推开了门,气喘吁吁。
“我要我的手枪。”她说。
我将左轮递给她:“别对任何人开火,你还是个女孩,别他妈对任何人开枪。”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喜悦,她将枪插进皮带,帮我带上门。
我的视线转移到报纸头条下六英寸的地方:
毒品贩子团伙被查办,负责人逃脱
我捋了捋头发,放下报纸,一口一口啜饮刚煮好的咖啡。
在我去应门的时候,五张崭新挺括的100元钞票被塞进了邮筒里,邮差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寄件人的名字是莱姆·斯雷德,除了钱以外没有任何附件,没有信纸,没有明信片。
在我听到脚步声后,我的后脑勺吃了一记狠的。我栽倒在地。
六、
等我醒来,房子里已经被翻了一遍,并没有遗失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正当我拿起笔,我往桌上一看,我汗流浃背——纸条不见了。
同一时间,唐收到了一封来自加特里安·德凯的信:沃伦·克利斯柯特被暗杀了,吃了六颗子弹。在看到信的一刹那,唐的眼神迷离了,他的眼睛仿佛被罩上了一层阴翳,变得更加无情。
我把500块交给匆匆赶来的加利,自己检查手枪后直奔另一栋房子。我扒开窗户,跳了进去。我靠墙行走,在拐弯处看到了艾格妮特,我举枪瞄准,平静地一枪毙了她,加比克的婊子可留不得。楼上传来响动,似乎是听到了枪声。一颗子弹从楼上飞下来,崩到了地面,等他再次探头的时候,我们同时扣动扳机,子弹击中了他的右眼下方,从左后脑勺穿出来,墙上溅了一大片血迹和脑浆,血雾和碎骨在空中弥漫。莱姆·斯莱德和他的情人死在了我的公寓里,他蜡黄的脸变得惨白,右手紧紧握着有加比克家族标记的左轮手枪。子弹击中了我的左臂,我的身子猛地被子弹一带,向左后方倾斜了一下,好在我稳住了平衡。我迅速脱下衣服,用衬衣按住出血部位,衬衣一下子红了。子弹打中的地方撕裂般疼痛,但是没打中骨头。我勉强挨到了医院就昏了过去。
我在医院呆了一个月,医生给我脖子上结结实实摁了一针麻药,让我行动不得,说话都说不利索,紧接着用止血钳夹出子弹,摆在一旁,又用酒精消毒。一切处理妥当后就把我扔到病床上,像在太平间一样那么躺着。
等我出院后,我才知道医药费被唐慷慨垫付了。还有一个小型聚会等着我,有冰镇葡萄酒和新的雪茄。
事态不容乐观,唐·加比克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和一个间谍,必定会对克利斯柯特家族采取暗杀,头一个就是我。
当晚,加利·德凯在酒店房间被人三枪打死。午夜,克利斯柯特家族的三个纽扣人在酒吧被人勒死。杀手只能是加比克家族的另一个儿子,弗伦斯·加比克。单枪匹马执行任务让他声名远扬,但是他同时也是最莽撞的一个。
加利的死亡让加特里安感到愤怒。他是唐的右手,是加利的哥哥。
对此局面,唐感到局促不安,这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感到局促不安。他意识到他得采取行动,他派遣加特里安前往谈判。
“让他去?”我质问唐。
“没错。”
唐的不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祥和。
七、
不出唐所料,加特里安用手枪把唐·加比克和三个保镖逐个打死。从加比克那儿回来的时候,他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弗伦斯。弗伦斯刚想从怀中掏枪,就被加特里安的三发子弹打成了筛子,加特里安用力在他脸上踹了一脚,又啐了一口。血流了一大滩,争斗的最终结果是,加比克家族完蛋了。
纳科特赶来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加比克家族只剩下五具还在冒血的尸体。
我告别了唐,回到自己的别墅。当晚,我又来到了酒吧,用巴西蒸馏酒把自己灌得烂醉,不省人事。
朦胧中,我听见了卡车隆隆的声音。
“帮我扶一下他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