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Ⅱ篇第四十六章.

       几枚雪花从原本晴朗的夜空中飘落，小半朵雪云笼罩在了都城的一角，明明北境还是夏季，这场雪却下得令人猝不及防。

       好在雪并不大，气候寒冷的地方，初雪早来几个月也不会让人感到怪异。

       只是那片云彩再次将月亮遮挡在了后方，这个后半夜的黑暗与寒冷，也让凯都的居民们裹起身上厚厚的衣服，回到属于自己的温馨小窝，和家人们相拥而眠。

       整条街道上的人流逐渐减少。

       一两队穿着铠甲的士兵们在街道上巡逻，特殊时期，巡逻队执勤的间隔要比之前缩短了不少。

       看着窗外两队人马手中明晃晃的火把，阿杏站在拍卖行的阁楼里，拿着手中的白布，将染上雾气的玻璃一个个擦拭干净。

       室内拥有魔法铺设的地暖，光脚踩在上面也不会感到寒冷，但阿杏穿着皮鞋，鞋跟踢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室内外的温差容易让玻璃上起雾，晚上不擦掉的话白天容易结成冰碴，这对于阿杏来说也算是一项清闲的活。

       他迈着猫步，走过一排排彩色雕花的玻璃窗，确保每一处都一尘不染，水渍和玻璃的反射将他的容貌倒映，玻璃中的他嘴角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可下一秒，他的表情骤变，甚至来不及抽出胸口口袋里的手帕，便用手仓促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狼狈地咳嗽了许久，直到连喘气声都变得虚弱，才面带土色地移开手掌。

       一片殷红在他的掌心绽放，好在他的毛色偏黑，往远了看其实并不太能看得出来。

       但是血腥味逐渐在周围的空气中蔓延，他盯着手中的血渍，内心却并没有什么波澜。

       本就命不久矣，又何必为此劳神费力？

       用手里的白布随意地擦了擦手掌，红色在纯白上晕染开来，显得无比刺眼。

       他抖了抖胡须，没什么血色的脸皱起眉头来，也依然能看得出平日里被他刻意收敛的姿色。

       他长得太清秀，作为瑞得拍卖行的总管，看着他那似乎弱不禁风的身材，总有人会认为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

       窗外传来一声异响，方才还夹杂着痛苦的眸中顿时闪过一道寒光，窗户打开了半条缝，一柄大约只有五厘米长的短刃从他的袖口飞出，将一只寒鸦的翅膀死死钉在了阁楼旁的树干上。

       几根羽毛落进了窗内，他打开窗户检查，寒鸦扑腾着自己的羽翼，看向他这个袭击者的眼神之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只是一只鸟吗？阿杏不禁疑惑。

       可方才他所察觉到的阴冷气息，绝非一只寒鸦所能带来，他凑上前来观察，这只鸟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此刻正将他盯得汗毛直立。

       拿着火把的巡逻队走远，原本偶尔有三三两两兽人经过的街巷，此刻空无一人，街边的路灯忽闪。

       阿杏呼吸一窒，砰的一声赶忙闭上了窗户。

       拍卖行阁楼的每个通向外界的出口都有术式法阵所构筑的防御体系，作为城中的商业鳌头，其所被赋予的防御性能在整个北境恐怕就仅次于皇室的行宫了。

       啪啪啪——

       那只被他钉在树干上的寒鸦挣脱了束缚，扑腾着翅膀朝着窗户撞来，与此同时，数十只黑色的大鸟一同从寒鸦的影子中飞出，用自己锋利的鸟喙和尖爪试图打碎那做工精美的雕花玻璃。

       嗡嗡嗡——

       每一次的攻击在触碰到窗户的前一刻都被一道蓝色的法阵弹开，像是用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似的，半分钟下来，看似脆弱的玻璃上就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阿杏看着眼前的怪象，眉头紧锁着，一步步向后退。

       先前不是没有贼人试图闯入这里的先例，那些无知的狂徒终会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代价，但此时的情况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见攻击未果，那只寒鸦落在了窗外的台沿上，用自己单边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建筑物内的猫兽人。

       阿杏咽了口口水，即使他此刻已经有些乱了方寸，但面上依旧不显。

       冷静……

       冷静是他长久以来一贯的作风，他是整个瑞得拍卖行的总管，发生这样的事情他首先要去通知森叔和守卫。

       反正对方似乎一时半会儿也突破不……

       嘭——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秒，转身的动作才刚做到一半，却听见一连串的巨响在耳旁响起，一整层的玻璃瞬间被未知的力量粉碎得一干二净。

       震惊像是刻在了那张略显得僵硬的脸上。

       五颜六色的玻璃渣散落了一地，精美的雕花纹样如今只能透过窗框窥见室外北境寒冷的夜色，冷风迎面刮来，短暂地唤回了阿杏的意识。

       鸟群们找到了突破口便一拥而上涌了进来，阿信眼疾手快地用藏在袖口里的另一把断刃直接将最前头的那一只乌黑的大鸟一分为二。

       但落到地面上的却并不是鸟类的尸体，而是一摊浓稠的黑水。

       来不及多想，阿杏虽然看上去纤瘦脆弱，但身为孤儿的他，自从跟在森叔身边之后，便开始刻苦地学习着暗杀技巧和格斗术。

       弱小的外表是他的保护色，更容易让敌人轻视于他，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

       五六把短刀被他从身上各处，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射向面前的鸦群，被击中的鸟儿纷纷落到地板上，没扑腾两下，便化作一滩滩漆黑的脓水，汇聚成潭。

       阿杏伏低身子，每只爪子上各持着四把短刃，像一只跳跃在战场中的猛虎，随着鸦群的数量减少，阿杏手上的刀也从最初的一把，逐渐变为后期的四把，八把以及十六把。

       最后一只渡鸦倒地，化作一摊焦黑，阿杏也难掩脸上的惊险和疲惫，数把利刃也掉落在地板上，他的身上被鸟群的利爪划出了几道伤口，但都不深，简单地处理一番即可。

       只是……

       不对……

       那种被监视着的感觉还没有散去。

       仿佛刚才让他脱力的这次战斗，仅仅是对方眼中的一场表演，幕后主使，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欣赏他这不入流的演出。

       而他的背后，鸦群死后所留下的黑色脓液中，正缓缓伸出一只利爪，直指他的方向。

       聪明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身份靠近对方。

       但真正强大的猎手，从来都不屑于假扮成猎物。

       直到攻击到来的前一秒，阿杏才意识到来自自己脑后，那足以致死的恶寒。

       他猛然回首，试图用手上的利刃予以还击，可方才的战斗令他的手指有一瞬间的僵直，那把短刀在他回头的那一刹那竟直直脱手而出，扎在了脚边的地板上。

       “！”

       完蛋了！

       他的眼前是一只漆黑的利爪，深沉到极致的颜色不知为何让他回想起了自己被森叔捡回家时的那一个下雨的夜晚。

       北境的夜晚很长，而且大多数时候是看不见月亮的，那时的他就倒在一片泥泞之中，看着漆黑的天空中滴落的雨点，任由他们打在自己的脸上。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体会了过真正的寒冷。

       白犬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来，脚边的淤泥却没有沾染到他的衣角上，他的眼神有种玩世不恭的玩味，有些轻佻地逗弄了一番眼前这只半死不活的小灰猫的胡须。

       那时阿杏的耳朵因为在身旁落下的爆炸而短暂地失聪了，所以他并没有听清面前的白犬对他说了什么，他只是望着眼前这个能够给予他生的希望的男人，用自己平生最为浓烈的求生欲，试图告诉对方。

       他还不想死去……

       他如愿了……

       二十多年过去，直到现在，他站在这所白犬开设的拍卖行的阁楼上，面对这无法躲开的一击，也终于意识到。

       这段他努力为自己争取来的生机，似乎也终于燃烧到头了。

       他闭上了眼睛，看着那象征着死亡的利爪朝着自己逼近，刮起的阴风仿佛利刃一般掠过他的咽喉，却在触碰到他的前一刻，被突如其来的一击所打断。

       一个白色的物体从阁楼阴暗走廊的黑暗之中飞来，硬生生将那只朝阿杏抓来的手爪斩断。

       断手掉落在地上，不断抓握着，而阿杏则像是傻了眼一般，失去了所有力气呆坐在原地。

       他本能地朝着长廊的方向看去。

       是森叔来救他了吗？

       森叔他，会再一次将他从死亡的泥沼里拉出来，然后重新赋予他生的希望吗？

       阿杏的眼中有光，可当他看见那将半张脸藏匿在黑暗中的身影时，光芒却又消散了大半。

       那将利爪切断的东西，是一条长长的狐尾，看似蓬松柔软，却能带来如此的杀伤力。

       而此刻，八条尾巴在他的身后如同一朵盛开着的巨大白莲，缓慢摇曳，蓄势待发着，美丽却致命。

       “时老板……”

       “阿杏，到我身后来……”

       时蒙一改阿杏记忆中和蔼友善的面孔，此刻他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从衣袖口袋中缓缓掏出一个散发着蓝色光芒的晶体，展示给面前拿着正准备从黑色泥潭之中现行的怪物，嘴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你在找的。”

       “是这个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