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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Red Dawn》1-4

2020-02-19 13:25 作者:嘟嘟噜Stacy  | 我要投稿

(一)

摩洛哥→香港

些许橙红的余晖透过云层,打在表面通透的玻璃窗上。云层压得很低,室外的空气中散着过多闷热的水汽,弄得周围很潮湿。

已经过去4个月,什么消息都没有。洪文刚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对日期敏感起来。

17:37,他坐在长凳上盯着手上的机械腕表,等着消息。这间画廊位于金钟雪厂街上,刚刚布置规整,打算明天进行展览。光线很暗,洪文刚透过镜片扫视着,冷光射灯打在墙上,可以看见空气中有细微的尘粒漂浮,扬扬洒洒,这使得他皱了皱眉,又把口罩戴上了。

粗糙的灰白墙体上浸了水渍,肆意蜿蜒着,还有那些悬挂在墙上的摄影作品,通一的黑白暗色,有些是规整的建筑,有些是城市景象,有些疏松,有些挤到一团,占领了整个空间,无一例外全都灰扑扑的,理性到近乎冰冷,像是被沙尘暴席卷笼罩在雾霾天里。

又是这种环保主题,香港的环境质量也没差到这样。尽管中央空调开得很足,室外的潮湿闷热根本侵入不进,洪文刚还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不由得按着胸口。

手机的震动让洪文刚回过神,他并不急着打开。缓慢地踱到窗前划亮屏幕,嘴唇不由得抿紧了,握着手机的手控制不住地捏成拳,捶在透亮的落地窗上。

上面写的是,“俾佢哋走咗”。 (让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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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晋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离开,两个小时前,他被冲到海滩上,迷迷糊糊间又昏过去一次。实在是没力气了,如果可以,他真想睡死过去,可这水一刻都不让他安生,一波接一波的浪冲上来又退下去。

勉强睁开眼睛,光线很强烈,海水好像没那么冰了。高晋试着活动手腕,整副身躯酸痛得像拆散的零件一样,完全无法受意志的控制拼凑起来。

又是一波浪打上来,咸涩的海水溅到眼睛里,灌满口鼻。高晋一下子被那种恐怖攥住,挣扎着往海岸上爬,尽可能地避免被这温暖的液体充盈包裹。

感觉真是糟透了,混了细软泥沙的衣服湿嗒嗒地黏合着皮肤,他翻过身,瘫倒在粗砺的沙上,背部立刻传来剧烈的痛感,他只得费劲地侧卧在一边,再试着起身。

此刻高晋完全无法判断自己的方向,可以推断的一点是他应该还在摩洛哥沿岸,毕竟,一个晚上的时间能漂多远呢?

至于他……

高晋下意识地舔舔嘴唇,太干燥了。清晨被冲上海滩时还很凉,现在踩在脚底的沙砾又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恼人的高温,鞋子早就不见了。

这不算什么,他扛得住,只是脱水的感觉很不好,而且身上的伤口沾了海水,混着沙粒和毒辣的阳光刺得发痛。日头越来越烈,嘴唇起了一层白皮,高晋眯着眼,可以看到一层层的热浪在表面翻搅着。

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回香港,4个月前,他就只这个念头。这边是海岸带,有不少灌木,一定会有人经过的,可也不能在原地傻等。

在地表余温快被蒸腾殆尽以前,高晋已经脱力地趴在地上,真是走运,终于遇上两个人,牵着一头骆驼,还有条毛发稀疏的狗跟着。

那两个着阿拉伯长袍装扮的人很快发现了他,几乎浑身是伤,背上有道豁开的口狰狞着,左侧额头至颧骨一线被刮擦得血肉模糊,一双脚上磨得起了血泡,深浅不一的伤痕在这副身躯上纵横交错。

”إنهلا يزال على قيد الحياة “ ①

那两人说的话高晋完全听不懂,两眼一抹黑,听之任之。

迷糊之中好像有双手伸过来,他下意识地想去避开或是将它折断,可连偏下头的力气都没了,接触到时那手凉冰冰的,其实是他浑身发烫,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烫得他的皮肤像煮熟的虾子般红。几天后,他被带到最近的港口。

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医院了,离床不远处有个着警服的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转动着手中的笔。见高晋醒了,那人拿着纸笔过来,好像是要做笔录。

语言完全不通,好久高晋才明白自己是在一个叫Sidi Ifni的地方,他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快速地判断下形势,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和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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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原文为阿拉伯语,意为:“他还活着!”


(二)

香港→柬埔寨

尖沙咀码头,一艘小型白色快艇停泊在岸边。

远远地传来一些打斗声,一个少年模样的男孩发了疯地跑,后面跟着一个中年人,跑到码头边他俩停下来,那少年转身,喘着气,湿润的海风吹得他的发丝散乱,眼眶里积蓄的些许液体好像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那双眼睛生得很好看,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到近乎无辜,只是此刻那里面写满了惊慌,干净的白T恤上星星点点的红扎人的眼。

他要极力控制才能压下那些慌乱,试了好几次才终于颤抖着嘴唇开口挤出些字:“大伯……”

那中年人显得很急,但还是尽力地安抚少年:“缙,你行先,快啲走呀。”(缙,你先走,快点)

“咁你呢?”(那你呢)

中年人争分夺秒地把他往快艇上推,“你阿妈将你交畀我,我一定要保护你安全嘅。其他嘢我会搞掂。”(你母亲把你交给我,我一定要护你周全的,至于其他的,我会搞定)

他握住少年的肩膀,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说:“你信我啦,上咗船就冇事嘅,过段时间我再接你返嚟。”(你信我,上了船就没事了,过段时间我接你回来)

打斗声越来越近,街口处已经可以看到一拨人往这边赶来。

“走啊。”

“阿芬佢……仲有我爸妈,阿哥……”少年似是担心,抓着他大伯的手不肯松开:“大伯,不如我哋一齐行啦。”(阿芬她……还有我爸妈,大哥……  大伯,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我会埋咗佢哋,搞得好好睇睇,你唔需担心。没时间啦。”(我会把他们的葬事搞得体体面面,你不用担心。没时间了)

中年人打了个手势,小艇上的人即刻启动马达,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带出去好远。

快艇呼啸着带他驶离这个地方,他从舱板上爬起来,执拗地往岸上望,码头上的人影越来越模糊,直到终于看不见,少年才发现有眼泪滴下来,滴在T恤上,把那些红色晕染开,如同他的心,在一刻不停地滴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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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一个个手持一把砍刀,追到码头边就停下了。一辆黑色大众开来泊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人,牛仔裤黑衬衫,外加一件深色条纹西装外套,噙着根烟,跟远在十步开外的中年人打招呼:“乐少,搞掂晒喔。”(乐少,都搞定了吧)

“仲要多谢你帮手。你俾面啫,唔系边有咁快啊,唔该晒。”(我还要多谢你帮手。你给面子嘛,不然哪能这么快)

“点解唔做咗佢?”(怎么不做掉他)

“一万蚊喔,啲钱都咁好揾,没谓嘥咗佢。”(一万块啊,这钱这么好赚,干嘛要浪费)

那男人没马上接话,望着陈嘉乐笑笑:“我惊你斩草唔除根啫。”(我是怕你斩草不除根)

“点嘛,你以为佢仲可以返嚟,返嚟又点?不过,佢都几能打噶,你冇得亏。”(怎么,你觉得他还能回来,回来又怎么样?不过,他都很能打,你没得亏)

“你都几毒,不过我中意。唔怪得叶華生斗你不过,自己身边最亲嘅人都好难防噶。佢咁戆居,你就啱好上位,真噶唔知佢系唔系痴线咗,有钱都唔要噶。你睇,香港嘅风景几靓。呐,以后有钱大家一齐揾,九龙塘嗰边都系你嚟搞,尖沙咀嘅嘢以后慢慢倾啦。”说完递了根烟过去。(你都几阴毒,不过我倒挺欣赏你。怪不得叶华生斗不过你,自己身边最亲的人很难防的。他太固执了,一根筋,你就刚好上位啦。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神经,有钱都不赚。你看,香港的景色多美。呐,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九龙塘那块还是你来搞,我不插手,尖沙咀的事以后再说吧。)

“好啊。”陈嘉乐很自然地对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和连胜话事人露出笑面,倾身过去接了这支烟,就着凑过来的火苗引燃烟丝,烟雾缭绕上来,两人得意地笑,陈嘉乐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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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三个钟头,快艇早已经开出维港,后面并没有任何人追来。少年抬眼望见两点钟方向好像有艘大点的船,不过隔得有些远,看不真切。

小艇开始减速,少年这时才注意到开船的人根本不是香港人,棕色皮肤,深目短鼻,个子矮小,看起来有点瘦弱,倒是很像东南亚地区的。

少年多心的问了一句:“我哋去边啊?”开船那人不答,“我哋去边啊?”他有些焦躁地去拽那人的手臂:“去边啊?”(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អង្គុយចុះ!”(坐下!)

少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知不觉间后面那艘船逐渐靠近,少年还想问些什么,可那人根本不理他,他便把那人的手从方向盘上扒拉下来。

突然小艇猛地震了一下,像是撞到什么,摇晃了好一阵,少年回头一看,原来是之前看到的那艘船,船边正有个人用根尼龙绳牵引绑定,从船上跳下两个人,少年快速地打量下,船上至少还有三个。

小艇上的人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那两个从船上下来的人一个作势要打他,另一个直接拉扯少年,好像是要把他搞到大船上。

事情变得不太对劲,少年出手反抗,他原先是学过几年功夫的,那两人很快被打趴下,船上的三人直接抄了根棍下来,少年护着身后那个瘦小的棕皮肤,留出一些空间来以免误伤到他。

三人逐渐缩小包围,小艇就这么大,少年出了个虚招吓唬他们,船里的人听到动静又出来两个,他们倒像是看白戏,只悠闲地坐着。

少年粗略地判断下形势,突然一个侧踢出去,把左边的人踹到水里。正待他打算再次出招,后颈上却闷声挨了一棍,失了平衡往前扑倒在舱板上晕了过去。

“ពិតជានៅមានបញ្ហា!ប្រញាប់ឡើងទៅ!” (真是麻烦!快点抬上来!)


(三)

柬埔寨→泰国(上)

这地方热得很,好像全球的热量都聚集到这儿,每分每秒都要接受火热的舔舐和炙烤,根本避无可避,湿热像是生长在空气里,即便在浓密的树荫下仍是挥之不去,当然,他很少能有这样的机会。

他成了无姓之人,再不是什么叶家二少叶缙了,在这里,那些人随意给他安了个名字叫Jin,原先种种他全给忘得一干二净,那轮不到他想,怎么活下去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成了他的头等大事,虽然那意味着新一轮的折磨。

他试过逃走,在被卖进来半个月的时候,但没成功,结结实实地挨了几顿毒打又断粮断水的饿了几天。他不死心又试着逃跑。

那些人不过给他个教训,可这根本吓不住他,只是这次被抓回来直接给扔铁笼里锁起来了,那是关狗的,也关那些软硬不吃难以驯服的货,比如他。

这算是个拳场,黑市拳,四周是粗糙的红土泥糊成的墙,整个空间被隔断成几块。

当时被弄进来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几个绑在船里,他昏过去自然是没见到。

除了他们,先来的有好些已经呆了很长时间,以东南亚人种居多,其次是黑人,甚至还有白人,只是无一例外地都比他瘦,眼窝深凹下去,骨节被层皮包着,可以一节节地数出来,连双鞋都没有。

对,他现在也没有鞋了,每次踩在肮脏湿泞的地上都像被条冰凉发腥的蛇游移过来死死缠住。

他本能地抗拒这里的一切,这么些人里面就他最不听话,他不是唯一反抗的人,有个体质弱的扛不住,一早就被失手打死了。

那可怜的孩子直接被拖出去晾在路边,埋都懒得埋,晚上有兽出来觅食就吃掉了,剩了副骨架和些许残渣,有鬣狗闻着腥味寻来,也叼走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那些人可以随时干掉他,只要他们愿意,他千辛万苦的捡条命回来不是为了死在这个污糟的地方。

所以,面对再次从笼子外递进来的食物,他开始一点不落地往嘴里塞,哪怕是扔在地上的。

他不在乎,只要能活着离开这个地方,没关系。

他总能寻个机会离开的,他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有两样东西——金钱和生命。这也是他还能存活的理由和筹码,那些人见过他的身手,他是棵摇钱树。

他接受了新名字,在充斥着血腥气和汗酸味的狭窄空间里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狂热的赌徒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一个圈,夹杂着各种语言大声地呐喊鼓劲,喧嚣声随着他的击打越推越高,“打死他!”,“打死他!”。

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全是一个意思,人天性里的暴力因子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平时不敢表现出来的统统在这里得到释放,那些尖叫里隐藏的狂乱是他们渴望已久又不敢触碰的,人既需要安全,又需要残酷来刺激自己的感官。

Everybody loves it.

又是一拳。

他把那些不如他的孩子一次次击倒在地,围观的人开始起哄,叫倒地的人站起来,可那孩子只是头朝一边趴着,右边的脸高高肿起,含着一口血,粗重地喘息。

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轮廓,如同两颗廉价的玻璃珠。

他受不了这个,有那么一秒,Jin很想上前一步扶起他,但那太蠢了,他把挡在前头的人扒开,撕开一道口,后面人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Jin望见他们因兴奋而充血的眼,好像他们才是上场揍人的那个,有少许人发出了嘘声。

无所谓,反正这场比赛结束了。

他来的时候是5月,现在都9月了。拳场的生意因他而蒸蒸日上,人们下的赌注也越来越大,目前为止,他还没输过。

拳场老板素昆开始给他安排更高级的比赛,他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开始Jin接触到的都是些“本地人”,也有少量白人过来消遣,慢慢地他发现偶尔有个华人带两个马仔进出拳场,素昆对他很客气。

Jin见过一次,看到他四周巡查下,又带走一大沓美金,以后几乎是每个月固定一天他都会过来收钱。

有次Jin被安排到另个场子比,并不很近,由人陪着,要求蒙住眼睛,上车之后他跟那人讨价还价,最终以3美元换得稍微松懈的看管。

车子一路颠簸掀得红土飞扬,阳光很强烈,Jin闲不住地左右环顾,路过一处处散落的石堆,大多是凸出的青色浮雕,神秘的微笑诉说着轮回和永生。

这微笑敲击着他的心,这么多天,他终于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柬埔寨,暹粒。

(三)

柬埔寨→泰国(中)

转眼到了2月,素昆已经把生意扩展到金边。

这里好像一切都是“合法”的,走私、贿赂、贩毒、色情产业、非法集资、地下赌场,所有都可以摊开放在台面上讲,只要有足够的绿色钞票。

对于那些胆大敢打擦边球的人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发家致富的天堂,只要不是明目张胆地杀人,放开手脚做就是了。

这个国家需要发展,说它贫穷落后的人,这话其实只说对一半,事实上是两极分化相当严重,资本在这里呈几何级数增长飞速累积。

这间颇具点法国殖民风情的酒吧里人声嘈杂,天花板上破旧的吊扇吱呀乱叫,青果色的漆吸足了水汽,剥落下来露出锈蚀的颜色,走电用的线被胡乱抓拢到一起钉在墙上。

一刻钟前,有人说要买下台上那个拳手。

看样子那人来头不小,素昆起先很不情愿,嘟囔了好一阵,怎么一买就要买下最能打的这个,这不是断他财路吗?

但那人很坚决。

5000美金,不讲价。

看着面前这个白人,素昆很想一口回绝他的无理要求,这时他的搭档跑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素昆想了会,伸手比了个“八”。

意思是最低8000美金,算他认栽。

就这样,Jin被转手易物地让给当地人尊称的“洛克文森特”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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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are good at fighting?”

“That depends, sir.”Jin有点弄不明白这个白人花钱买下自己做什么,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

“What's your name?”

“Jin, that's what they call me, sir.”

文森特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他看起来很倔强,跟他的体型完全不符,一般这样的孩子有的只是贪婪,懦弱,或是自卑,但他不一样。

“I heard they call you starving dog…”文森特故意停顿一会儿,看着Jin微微扯起的嘴角,满意地笑了:“Whatever, now show me how best you can give.”

话音未落,侧方突然有阵风贴着面皮刮来,Jin靠着惯性迅速躲闪过去,对方招式接二连三地袭来,Jin只够勉强应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带到地上,变地面缠斗,他从没接触过这种,一时有点发懵,被锁得死死的,半点动弹不得。

文森特一个示意,那人便放开他。

“Hey, listen, how about this? I provide you training, food and shelter, you win a fight for me 3 months later, and I'll give you money.”

“I don't understand, he's pretty good.”Jin望向刚刚制伏他的人,长手长脚,骨架很细,高他一个头,不得不承认,他格斗技巧很强。

“He'll train you.”

文森特想扩大他的经营范围,搭上日本人那条线,从金三角那边承接下金边一部分毒品生意,条件一直谈不下来,日本人始终不肯松口,即使文森特这边有更强的人际脉络和财力打通警察和政府。

不过那个日本人偏生对格斗极为狂热,提出若他在当地找到人能徒手一对三赢场比赛,生意就有得谈,他有三个月的时间准备,日本人甚至愿意提供“教练”。

Jin并不想淌这趟浑水,他只觉得那个日本人有毛病,但文森特开出的条件很丰厚,这场比赛够他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同时也意味着他不是活就是死。

他留了下来,跟着卢拉开始学习一些巴西柔术,辅修泰拳。

Jin确实是认真练过几年功的,学了些形意、太极,咏春有所涉猎,只是浅尝辄止的程度。

对付一般人可以,但现在他才发现这些套路太多,有点碍手碍脚,真用起来倒成了累赘,没有人要跟他过招,地下私斗只是为了尽快把对方放倒。

三个月的时间其实学不了什么,在接连勉强打趴下两个人后,左手臂上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第三个人手上抓取着钢针,锋利的针尖在皮肤上游走过便绽开,飞快脸上又挨了一下,Jin不去避开,反而缩短缠斗距离,拖倒他进行地面打斗。

钢针随着骨折的手被一一拆卸下来,Jin死死钳制住那人,使了招三角锁将人绞晕过去。

本以为这样算完,他还没来得及去想钢针的事,谁知场内又放进来一条大犬,狰狞着一双因长期饥饿熬得发红的眼,一闻见血腥味便涎着口水扑过来。

这跟之前说好的完全不一样,说是徒手,结果无故冒出六根钢针;说是一对三,现在又加条狗进来。

周遭响起了热闹的哄声,他记得有一次也是这样,不知是在哪里见过两颗散落在地的又圆又大的珠子,琉璃色的,这次要轮到他了。

可他不能认输,他不想输得只剩下一副留在狗嘴里啃得津津有味的骨架。

他出来了,带着满身血污和一嘴的狗毛,那种腥膻味残余在口中让他作呕。

文森特扔下一叠美金要卢拉带他到医院治治,医生只是简单地处理下外伤,Jin甚至怀疑他们的水平差不多,这地方连行政职位都可以用钱买,那医生也不一定都拿了牌。

还剩一支疫苗,花30美金马上搞定。

Jin被卢拉架着走过狭长的走廊,看到有比他先来求医的,却被挡在门外,此刻病情发作,捂着严重痉挛的咽喉部位,神智还是清醒的,真是受罪。

就算他愿意出钱援助,也没有疫苗了,最后一支刚被他用完。

坐上TuTu车,流动的风暂时带来些清凉的抚慰,车上卢拉关切地抚着Jin的侧脸,问他痛不痛,Jin状作无意地避开这些过于殷切的触碰,只挥挥手说没事。

这不是第一次了,Jin隐约察觉到什么,又不好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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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洛克意为“先生”


(三)

柬埔寨→泰国(下)

夜里Jin被一阵突发性惊厥惊醒过来。

这两天他一直觉得全身乏力,伤口扯得发痛,不知道是不是发炎了。身上起了层薄汗,闷得难受,他掀开搭在身上的布单,抬眼便撞见卢拉坐在床沿,他的皮肤几乎和夜色一样深,眼中有某种情愫在流动,在暗夜里生根发芽。

Jin还未出声,卢拉倒被他吓了一跳。

“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 here ?!”Jin犹自惊魂未定,涨红着脸,抚着胸口开口责问卢拉。

他真的很生气,心里有团火憋着没发,比赛早已结束,卢拉还三天两头过来找他,照今晚来看,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真的越来越过分了!

为了缓解尴尬,卢拉转身出去倒了杯水,到门口时他侧身隐在暗处,偷偷地观察Jin,面色很不好,不光是因为他擅自闯入。

那张脸失了血色,惨白兮兮的,薄唇轻轻颤抖着。

很奇怪,隔这么远卢拉也能察觉到。

还没等他走到床沿,Jin就用手指向门叫他出去,卢拉示意只想倒杯水给他。

杯子递到紧抿的嘴边,落下个不经意的吻,Jin不可置信地瞪着卢拉,本想配合咒骂反手给他一下,突然发现张口困难,口角开始微往下缩。

卢拉见他蹙着一双眉,没再说话,在柔和的月光下那双眉眼特别好看,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他不给Jin拒绝的机会,爬上床骑在他腹部用腿夹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是绝对控制的姿势。Jin一拳打出去反被卢拉摁住按在头顶。

“Hey, take it easy, I won't hurt you.”卢拉轻声地诱哄着他。

“Stop…this, you…you freak!”

那些字是挤出来的,卢拉并未因此停下,只飞快地把Jin掉了个边,双手反剪到背后,扒下裤子就要进入。

“No…don't, don't…touch…”

细碎的音节破碎在燥热的午夜,又被激烈的喘息盖过去,那股热气喷到脖颈上引起一阵颤栗,Jin根本动弹不得,就像第一次交手那样被卢拉控制得死死的,痛感集中到一点。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晚上,被一个男人骑在身上恶意侵略。

不过几分钟,卢拉放开他,把压在身下的人捞起来,托起后颈往上蹭,这时卢拉才发现他颈部强直发硬。

Jin猛地甩开他的手,往一边直挺挺地倒下去,躯干扭曲成弓形,面唇青紫,呼吸急促费力,开始不停地抽搐。

痉挛持续几分钟后停下来,整件衣服都汗湿了。Jin倒在床上虚空地盯着天花板,一个人影凑近出现在视野里,涣散的视线聚集起来,卢拉拍拍他的脸,确认他没事后松了口气,也倒躺在旁边,让Jin枕着自己的手臂。

“Water.”

他说要水,卢拉就起身去够水杯,没有任何征兆地,后脑突然挨了重击,Jin越过他抽出床架后的一把BUCK夜鹰,锋利的刃口往颈动脉划。

Jin克制住微颤的手,双手握着刀柄垂直插进心口,杀戮好像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他停不下来地往腹部、胸口上捅,脸上黏湿湿的,他胡乱抹了一把,抹下来全是血,全是泪。

他开始哭,垂着手,瘫坐在床上,几近不能呼吸。哭够了拿衣服把刀揩拭干净,又把溅到卢拉脸上的血也擦干净,揣着抽屉里的1000美金离开房间,上次比赛的钱还没结,他不要了,他只想回家。

他先去了趟医院,果然是之前伤口没处理干净,留了坏死组织在里面,是破伤风无疑了,医生建议Jin转到曼谷,不仅是这里连抗毒素都没有,再说他现在注射效果也欠佳,泰国那边配套设施好太多。

Jin只好就近先去曼谷,清创后严密观察一段时间,剩下的也只好听天由命。

抵达曼谷三天后,他被抓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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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个陈嘉乐真係离嗮谱啊,处处同我哋争生意!” (这个陈嘉乐真是离谱,处处跟我们争地盘抢生意)

 “咁又冇所谓喔,都冇咩冲突嘎,佢要搞唔就畀佢搞囉。”(无所谓啊,反正也没什么冲突,他要搞就让他搞)

这一年多辉记换了话事人,本以为和连胜有得赚,哪知陈嘉乐上位后做事出位,完全不打算合作,处处对着干,尤其是尖沙咀这块的发展权争抢得厉害,大有想独吞之势。洪文刚倒是不可置否,依他看,社团迟早是要走向没落的。

洪文刚父母早亡,早期做小贩被人欺负才加入和连胜找靠山,供细弟读书。他做生意很有一套,借助社团的力量更是如虎添翼,生意越做越大,吸引了众多人马。不过他一向不大插手社团的事,甚至根本不想跟社团拉上关系,想着唯有赶紧脱离出来才是正道。

他自小心脏不大好,随着年龄增大心脏负荷也逐渐加重,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人换心,可孟买血型,千万人中,一百万个都未必有一个,医生每次都让他耐心等,总还是有希望的。

直到有次发病得严重,差点死在手术台上,他意识到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既然医院帮不了他,那就只能自己寻。

于是一脚踏进黑市器官贩卖。

这事他没让社团知道,香港的法律很健全,并不适合明目张胆地搞这种血腥生意,他把目光瞄准到离香港较近的东南亚,一是孟买血型主要集中出现在亚洲地区,二来在贫瘠的东南亚意味着许多事是被默许的。

那是洪文刚“第一次”见到他,在柬埔寨。

湿热的天气一度让洪文刚很不适应,面前的景象更是让他胃部翻搅。洪文刚来柬埔寨谈生意,第一个要见的就是当地蛇头,一个日本人,为了以示尊重,他没把口罩戴上,那些血腥气就翻涌上来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

湿漉的水泥地上有大滩的血迹,听说是因为地下私斗,正在被吊起来的少年杀死了他的人。

此刻日本人旁边还坐着个白人,他介绍说是他的生意拍档,而那个少年,又是白人文森特以前的手下。

哼,真是有趣,洪文刚心想。

这哪里是为了那个死掉的人,分明是借这事儿给白人一个下马威,他想插手毒品线怕不是那么容易。日本人既要文森特的人脉和钱财,又要牢牢把主权抓在自己手上,简单说来,他不出钱不出力,临了还要狠狠压榨文森特一笔。

活该那孩子倒霉,白白做了牺牲品。

不知日本人变态还是残酷,他邀洪文刚和文森特来这里看“活人喂狗”的戏码,五六条饿得发疯的大犬关在笼子里,空气中漂浮的气味引得它们兴奋地打转,坚固的犬牙很容易撕下一块肉。

洪文刚盯着满身血污的少年,眼睛倒是清澈,额间头发散落下来,缠着血,干凝在脸上,其实是有些可怖,但这样还是可以看出他长得很清秀。

洪文刚突然就觉得他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一张相似的面孔。鬼使神差地,他说:“我买下他。”

(四)

泰国→香港

整个世界是触目惊心的绯红色,雨淅淅沥沥地下,阴暗的房间像一个黑洞把人往里吸。

那黑洞里面有听着令人心颤的哭喊,有闪过的白色刀光,有血凝固后结成的痂。

他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说“带佢走”。

雨水汇集到一起,浸没了膝盖。

水,又是水,他讨厌水!

一双手伸过来,拉扯他往光亮的地方跑,是大伯,他松了口气,可明明站在亮光底下,红色却还在蔓延,他怀疑是血滴到眼睛里扩散开遮掩了他的视线,努力睁开眼睛,只看到大伯前一秒还是担忧的面孔转眼变成狞笑。

他惊慌失措地想去甩掉那只手,越甩缠得越紧。

真不知道一个皮包骨的孩子哪来这么大力气,洪文刚只好把护士叫来,尽管之前被告知破伤风患者在恢复期可能会出现幻觉或言语、行为错乱,洪文刚还是低估了伤痛给他带来的影响。

这孩子果然是叶华生的小儿子,人人都以为他死了,原来是被卖了。

Jin疲惫地睁开眼睛,手背上正连着输液针。干净透亮的房间让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发梦,藕荷色的窗帘高高束起,暮色四合,窗外是流光溢彩的景象。

这是……在曼谷?

“醒啦?”洪文刚靠在沙发上,“好翻啲未吖?”(醒啦,好点没)

Jin看着眼前救下自己的人,俊朗的线条,整洁的西装,低沉的嗓音,这个男人可以用儒雅来形容。

他应该说些感谢的话,但话到咽喉部位被卡死,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盯着洪文刚看。

气氛变得尴尬,“点嘛,唔出声?”(怎么,不说话?)

洪文刚笑笑 :“我哋见过噶,只係你唔记得咗啫嘛。你唔需担心,呢度好安全嘎。”(我们之前见过的,只不过你不记得。别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接话,洪文刚整整衣领,起身往门口走。

“Sir, than…thank you.”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有些紧张。

洪文刚转身,脸上有了笑意,走到床边俯身下来,和Jin面对着面,像是怕吓到他,轻声说:“你可唔可以话畀我知,头先你咁惊,见到啲乜嘢?”(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之前那么害怕,看见了什么?)

Jin似乎不大习惯他靠这么近,往后退了点,躲开了这种令人心跳加速的对视:“I'm…not sure, but I think I might know you, maybe…you know something  that I don't .”

洪文刚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呢个世界连亲兄弟都唔可信,何况一个结拜噶?我谂有啲嘢你已经谂到咗,无谓我多讲。”(这个世界连亲兄弟都不可信,何况一个结拜的?有些事你应该已经猜出来了,不需要我多讲)

 “过去嘅嘢都冇谂啦,愿意留底嘅就帮我做嘢囉,唔愿意嘅,我都俾个新身份你,可以由头嚟过。由今日开始,你叫做高晋呐,好唔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愿意留下来就帮我做事,不愿意的话也可以重新开始,我会给你个新身份。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高晋,怎么样?)

Jin讪讪地点头。

洪文刚留下一笔钱,第二天就搭最早的班机回香港了。

暂时先把高晋放在泰国让他自生自灭,日后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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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和连胜选举新话事人,洪文刚本无意参选,但他上去做生意却打不开局面,辉记偏偏就可以,关键是洪文刚必须当上话事人。

和连胜内部开始明争暗斗,几乎是一夜之间大家都知道洪文刚身边多了个“醒目仔”,办事干净利落,不留活口,是个狠角色。

原本就有人对洪文刚这种“之前说不选,现在又来争”的做法极为不满,现在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莲香居,邓伯七十大寿,黑道里有头有脸的人基本上都来了,大多是受过邓伯恩惠的,对邓伯很尊敬。

还隔老远,陈嘉乐就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呢个就系最近传得风风雨雨咁样嘅醒目仔啊。”(他就是最近传得凤凤雨雨的那个醒目仔?)

身边人赶紧接话:“係啊,听讲几叻仔喔。”(是啊,听说很厉害)

陈嘉乐不可置否,努努嘴说;“过去睇下。”(过去看下)

穿过一桌桌筵席,高晋注意到有人过来打招呼,洪文刚也注意到了,他不去看来宾,反而微微偏头注视着高晋。

“Jimmy仔。”

“陈伯,你好。”洪文刚礼貌地握住伸过来的手,露出温和的微笑。

“你赢面几大啊,连邓伯都撑你。”陈嘉乐边说边打量着站在洪文刚身后的年轻人,低眉颔首,紧抿着一张唇,梳得整齐光亮的头发,一身纤尘不染。

像吗?有一点;

不像吗?太精致了,像时尚周刊上的人物,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除去让人惊艳的外表,那年轻人仅仅只是站着都有种气场在,浑身紧绷的线条像随时蓄势待发的猎豹。

陈嘉乐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会随时扑上来咬断自己的喉咙。

松松领结,抿了口酒才开口道:“依家仲有个咁好嘅契弟,似乎都冇乜嘢可以阻住你喔。”(现在还有个这么能干的跟班,想不赢都难啊)

“边度系呀,以后仲要你帮手添。”洪文刚微点下头,礼貌而疏离地笑:“陈伯,你随意,我去同邓伯敬酒。”说完带着高晋走了。(哪里哪里,以后还仰仗您帮忙呢)

陈嘉乐看着远去的背影,把酒杯放下,挑了根烟出来,待要点上时,眉头往上一挑道:“你去check下,睇係不係嗰衰仔。”(你去查查,看是不是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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