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2019十一特别赛入围22号《带一把刀进白玉楼》

带一把刀进白玉楼
魂魄妖敬的尸体被抬回来,是秋天夜晚的事。从妖梦看见父亲尸体的那一刻起,她正式失去了双亲。
“门主……门主!”
周遭充斥着颤抖着的声音,还有低声的啜泣。老仆吉助跪倒在地上,放声大哭,直到晕厥过去,被人们抬走;即使是不哭泣的神情,也在灯笼飘忽的灯光下被悲伤捕捉。整个魂魄流的道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瓷碗,下着的雨,满出的水不断向外流动,让一切显得狼狈。
只有一个异类存在。
也许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有可能是关系不亲近,相比道场中其他人顿失门主的惊慌,妖梦的神情异常地冷静。她缓缓揭开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布,静静确认了身份后,再轻轻盖回去,向把担架抬来的弟子们点了点头,便将头低下,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这样冷血的神色。一旁的弟子之中,有一位愤愤地说了一声:
“一定……我们一定会为您复仇的……”
“复仇”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根针一样,扎得妖梦的心思皮开肉绽,一阵翻搅之后,她似乎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法师来了,要将担架移向一个更合适的地方。白布盖着的尸体,稳稳地在僧人的手上移动着。石板路上滴着一点一点的血迹,延续到妖梦看着的远方。
综合了各方的说法,魂魄妖敬的死亡这件事情,大致的经过是这样的:
魂魄流的门主魂魄妖敬,向天海流的门主天海直人发起了战书,双方约定在下午的河岸决斗。这场决斗的起因不明,但是不论是妖敬还是直人,双方都在京城开着道馆,也都喜欢四处踢馆,这一战的发生似乎是在所难免。
那天下午的时候,双方准时来到河岸。除了各派出的一位公证人之外,还有三位来自公卿家的人员记录这次比赛的胜负,此外,门下弟子各来了三四位。妖敬与直人签订好契约,便各自热了热身子。未时的钟声一响,就站定决斗的位置。
一位公卿家的见证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契约。也就是一些平常的内容:决斗的胜负不能反悔,如果不幸致死也不必负责等等。此时已经有越来越多人聚集起来了。大多都在河堤上,也有不少人站满了一旁的小桥,导致一时间交通阻塞。
繁文缛节过后,原本躁动的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公卿的仆人搬来一面锣,待双方摆好架势,便敲了下去。
前二十回合,双方都在试探。偶尔发出威吓性的声音与稍微地进入对方的攻击区之后,就立马退出敌人的剑围之外。
二十回合后,仿佛是抓到了对手的套路,双方渐渐移动到了危险区域,使用的招式也越来越凶险。双方离得越来越近,那些精妙,难以捉摸的剑法也越来越密集。周遭的人刚开始还在吆喝,现在却是鸦雀无声,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个不注意,胜负就出了来。
大约是第四十六、四十七回合,妖敬与直人拉开了距离。两人盯着对方一动不动。一位内行的老者一惊,小声说:“看来要决胜了。”人群一时间有些鼓噪。
“唰。”
直人将武士刀往空气一划,摆好了架势。妖敬也调整了呼吸,将武器握得紧了一些。刚才微微鼓噪起来的人群完全安静了下来。观众死死盯着两人,公卿没有注意到身上的蚊虫,一旁扇着扇子的仆从忘记了自己的工作,弟子们正坐着,双手却没有不为自家门主颤抖的。这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如果不是一旁河水上金色太阳的光辉缓缓流着,还真的会以为,整个世界的时间被这两人偷走了。
仿佛是一个自然的旋律,两人缓缓接近对方。一开始用走的,然后同时加快脚步,最后不约而同跑了起来。直人与妖敬发出吼声,刀子几乎同时送出,直人从上往下用力一砍,而妖敬则从腰际横劈。两人交过一招,便维持着姿势,背对着对方停下。
全部的过程不过三秒。
直到人们定下心神,仔细观看之下,才看见直人左腰微微渗出一些血丝,似乎没有大碍;而妖敬的左肩到右腰,与他的衣物被血色的伤口搅和在一起。没有人看得见他低垂的脑袋上,露出的是什么样的神情。他就倒在了碎石地上,任由浅色的,深色的血渗入地下。
这是一场好对决。
公卿宣布胜败,双方弟子包扎的包扎,收尸的收尸,围观的人们没有欢呼,也没有惊叹,还沉浸在一个他们大多数人无法进入的那个世界,却也知道没什么好看的了,于是他们面无表情地,缓缓踏着道路走回家。只剩下河水与太阳还在,却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似乎两者都衰弱了许多。
这就是事件大致上的样貌。这一切发生的事情不怎么罕见——尤其是在那个流派林立的时代,京城永远不会无聊。每一天都有新的流派成立,有新的剑客单挑,有新的人成名,有新的人送命。这就是那个时代,那个太阳与河水都有些衰弱的时代。
葬礼没有像是寻常那样复杂,一切从简。一方面魂魄家对葬仪之事不怎么规矩;另一方面,因为决斗而战败的妖敬,为魂魄流蒙上一层灰,实在是有些不光彩。
丧主原本不应该是妖梦的,但妖敬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妖梦也算得上习武之人,周围的人们也就不打算追究了。妖敬也没有兄弟姐妹,丧事的决定一切由妖梦与法师,还有少数几位师范在那天晚上就讨论完全。之后便是守夜。
京城的一些显赫贵人到了场,就连那日见证决斗的公卿也来到了这里:“是一场好决斗!”他拍了拍妖梦的肩膀,便进入守夜房加入社交。而丧主妖梦一方面要指挥仆人,一方面有时候还不得不亲自端茶。不论仆人还是弟子,有不少都因为这件事情而不愿意继续在魂魄流的道场待下去。
“门主!这我来就好了!”老仆吉助想要接过妖梦手中装满热茶的托盘,妖梦看着他还在红肿的眼睛,只是摇了摇头,希望老仆可以继续休息。吉助却更难过了:“就像先代一样温柔……”他喃喃着,自知自己的脸色不应该被看见,于是深深鞠了一个躬,离开了。
妖梦将茶端往房间时,听到了房间里面传来的声音:
“……不过啊,魂魄妖敬死了,魂魄流的未来会咋样啊?”从纸门上的影子看来,是一位穿着有些奇怪的剑士。他的口音独特,靠在柱子上,对着他对面的男人讲话。
“谁知道?”对面的男子似乎是操着京城口音的贵族:“大概会给他的女儿妖梦继承吧。”
“女儿?”剑士前倾身子:“我还以为丧主另有其人嘞!”
“妖敬生不出男孩子,老婆又早早过世了,小妾也没来得及纳,就这么走了。”贵族耸了耸肩,突然冷笑了几声:“嘻嘻,倒也是自作自受吧。”
“啊?这话咋讲?”剑士的屁股往前,离开了柱子。贵族沉默了一下:“阁下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剑士微微低头:“我来自萨摩一带,想要在京城开一间道场。今天正好听闻京魂魄流的门主过世,就前来吊唁,但其实嘞,还是来结交一些朋友的。”
“嘻嘻!萨摩人还真是直爽啊!”贵族笑了笑:“那就告诉你吧。这个魂魄妖敬啊,向来喜欢与人挑战。在这次之前,可是斩杀了不少有名的剑客哦。这次是与天海流的门主决斗被杀,也只是正好罢了。”贵族摊开折扇,扇了几下:“至于魂魄家的未来吗?谁知道呢?嘻嘻。”
“很艰难吧?毕竟给一个女孩子当门主。”剑士挠了挠头:“想不通,让一位师范之类当门主不行吗?”
“哦!这你可有所不知!”贵族啪地一声,关起折扇,将身子往前倾,音量却没有降低的意思:“这个新的女门主魂魄妖梦啊,可是天才剑士哦!据说就连死掉的妖敬都赢不了她。”
“啊?可是那个女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吧?”
“所以才叫做天才啊。而且又给的是魂魄妖忌教导的剑术。”
“妖忌?你给我搞糊涂了。”剑士又挠了挠头,歪了一下脑袋:“这个妖忌是谁啊?”
“还能是谁?就是妖梦的爷爷,妖敬他老爸,也是上上届门主呗。”贵族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止不住自己的嘴巴:“就是他把流派从土佐搬迁到了京城。他可是打遍京城无敌,不、天下无双的剑士啊。
“这个妖敬平日喜欢出外挑战他人,不怎么与他女儿相见,更不会指导她的剑术。结果,这担子就落到了妖忌的身上。妖忌这么一个剑士,再加上本身妖梦的资质,据说单单十四岁,就把魂魄流的一刀流全部学了个干净呢!这天才剑士的名号,可说是自然冠上喽!”
贵族讲完,挑起一根眉毛,看了看左右,用扇子遮住嘴唇,但还是没有降低音量:“据说魂魄流真正厉害的二刀流,妖忌可是只有教给妖梦,而没有教给妖敬啊!也就是这个关系,妖敬很怕妖梦,也很恨妖忌。这最终也就导致了妖敬与妖梦的关系不亲,你看他女儿,死了老爸还一脸不在乎……哎呦不能说了,不能说了,嘻嘻。”
“哦……”剑士不喜欢这种话只说一半的人,但出于礼貌,还是点了点头,又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干脆给魂魄妖忌回来接任门主呢?这几年来病死了不成?”
“哦!这得从他们流派从搬迁到京城的时候,把眷属放在了老家土佐说起。魂魄妖忌他啊……”
唰——
纸门被拉开,妖梦打断了对话。贵族与剑士慌忙地爬回原本他们待着的地方。妖梦把茶放在他们面前,他们避开眼睛,点了点头,不敢看妖梦。
“妖梦!”一位秃了头的男人招呼着她过去,她走过去,那个男人摇着她的肩膀:
“你爸爸……唉!这个仇啊,是一定得报的啦!你放心!我挺你!哦!”
妖梦点点头,虽然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加下来的几天,妖梦的周围充斥着这样子的言语。大多是酒气还没消散的家伙,不然就是一些泣不成声,把妖梦的衣服当做手绢抹鼻涕的人。一直持续到了第四天,妖梦遵照法师的指示,用手捧起父亲的骨灰,缓缓放入纳骨塔。那天的风有点大,妖梦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让一些骨灰飞出去了。不过法师没说什么,也就算了。
仪式结束,该走的人都走了。妖梦站在父亲的坟前上了一炷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直到线香烧完为止。
次日早晨起来,妖梦睡得比平时来得晚了一些。简单地梳洗完后来到道馆,大约二三十名弟子坐在馆内,压低声音交谈着。几乎都是比较资深的弟子,有几位已经取得师范的资格。一看见妖梦,就停下交谈,全部向她行了一个礼:
“门主……”
妖梦回了礼,环视了一下周围,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一位弟子扭扭捏捏地讲出实情:“门主,昨天葬礼一结束,就……就有很多的弟子直接逃走了。我叫他们不要,但……”
想必是知道了妖敬死亡之后,便不想要待在这个战败的流派门下吧。何况继任的门主是一位女孩子。但如果当日就离开的话,似乎不太符合道义,于是就等到葬礼流程结束之后再离开魂魄流。妖梦稍稍整理了思绪,脸上与心中都没有什么感触,有些随便地点了点头。
“门主。”满脸胡渣的大汉来到妖梦面前,毕恭毕敬地敬了一个礼。这几天以来妖梦不断地在敬礼回礼,早就有些厌烦了,不想葬礼结束之后还要这样,多少有些不耐烦。胡渣大汉继续说了下去:“我等的下一步,是……”
妖梦眨了眨眼睛。是啊,现在自己是门主了。
“那就……”
二三十名弟子,盯着妖梦,面容严肃地看着她。妖梦这时候只觉得,自己果然不适合当门主。
“那就先热身吧。”
紧锁的眉头突然松了开,弯下去的眉毛弹了起来,紧闭的嘴唇张了开来,凸出来的眼睛凹了进去。这就是弟子们一直的神情。妖梦没有理会,继续说下去:
“热身结束之后,可以修习极意的弟子,指导其他弟子修习目录。”妖梦摸着下巴,又想了想后说:“下午的修习先暂停。我还要想想该如何做。”
“就……就这样?”
“就这样。”
妖梦说完便转身,到后院去练剑了。
后院向来是妖梦练习的地方。妖敬说妖梦的剑法“根基不稳,喜好取巧。”要她不得迷惑其他修行的弟子,因此要她在後院练剑。当然,如果妖忌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大声斥责妖敬是在胡言乱语。
但妖梦倒是不在意。她在这个庭院里面练习得很勤奋,把妖忌教给她的所有剑术都温习再温习。她不确定妖忌教给她的那些剑术究竟是极意还是免许,她也不是很清楚这些名词代表的阶级到底是多高。她只知道,目前这个道场里,会这些剑法的只有她一人。即使妖敬要她演示了无数次,他都无法学会。
当然,妖梦很清楚魂魄流还有很多她没能学会的剑法。比如妖忌自创的二刀流,就只有妖忌一人知道。妖梦对所谓的二刀流有些兴趣,但如果学不到,那也就练着现在的剑法吧。
妖梦在庭院里踩着脚步,每一步都无比精确,又无比快速。手中的木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要将这一套剑法练完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人影。
妖梦急刹住,在木刀离那人脑袋两三个拳头的距离停下。那人倒也不害怕,见妖梦停下了,便拍拍手:“真厉害!我的庭师说不定都没有你强。”
妖梦放下木刀,喘着气,好一会才问道:“你是谁?”
“我?”女子笑了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见女子不打算说,妖梦也就不打算问,想说大概是哪一个新来的仆人:“很危险的,你不要在这里。”
“哈哈。”女子笑了笑:“怎么会呢?你不会打到我的。”
妖梦皱了皱眉头,想想自己刚才练得有些急,也可以练一些不这么激烈的剑术,于是就站定,开始练习挥刀。
“所以……”女子转了转眼珠子,再将视线回到妖梦:“我问妳,你会报仇吗?”
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呢?妖梦觉得这个人真没礼貌。再看看她的装扮,蓝色的衣裳与帽子,不像是仆人穿得起的上等布料,还有她那个显眼的粉色头发,难不成是哪里的公卿女儿?
“不回答我吗?”女子又笑了笑:“你很强吧?复仇的话一定会赢的哦。而且,不复仇的话,只会有更多人离开魂魄流哦。”
“我不会复仇的。”
女子仿佛有一种魔力,让自己无意识说出一切。妖梦蹦出这句话,冷血地让自己都有些发指,她停下刀,调整了一下呼吸:
“复仇……复仇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这句话一出,女子马上点点头:“嗯。很好。”说着,女子露出浅浅的笑容:
“复仇的话,可是会死的哦。”
一股寒颤流过妖梦的身体。女子的话,女子的声音,还有女子的表情,妖梦觉得这个女的说的是真的:如果自己跑去复仇的话,自己真的会死。
“哈哈。”女子摆了摆手,“我开玩笑的啦。”
说着便朝一旁走去。妖梦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于是便朝女子追向女子,却谁也没见着,只看见一个侍女。
“你有见着一个蓝衣服,粉头发的女子吗?”妖梦问道,侍女摇摇头:
“反倒是您的弟子们,他们在道场,找您有事。”
“有事”这两个字,或多或少让妖梦有些不安。她点点头,先回去拿了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朝道场走去。
“门主。”满脸胡渣的弟子严肃地鞠躬,对妖梦说道:“弟子们有事想要找您讨论。”
妖梦点了点头,弟子们正坐着,妖梦猜想这大概就是所有人了,虽然比起刚才又少了一些人。
“弟子适才讨论了一番,大概是了解了。”胡渣弟子坐在中间最前,直面妖梦:“是我们太急躁想着复仇了,对不起。”
妖梦尚未理解弟子的话语,一旁一位老成的剑士就插了嘴:“也是啊!天海流现在声势浩大,据说弟子已经成长到了百人,原本空旷的道场也因为击败了我们而拥挤起来,甚至是有不少我们的弟子跳槽过去。”胡渣男不耐烦地轻咳,老成的剑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他微微点头,“总之啊,要现在去复仇嘛,门主大人也不是有十足的信心,我们弟子也打不太赢,就先避一避风头吧。”
“话这么说,要避风头,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胡渣男看了看左右,一旁的弟子们都点点头。胡渣男便满意地笑了,再将头转向妖梦:
“门主,在下有个很好的提案。”
他身子往前移动了一下,假咳了一声,郑重地说道:
“门主,想必您也知道,原本魂魄流的道场设立在土佐的安艺郡,对吧?”
妖梦依稀记得妖忌曾经这么说,于是点点头,胡渣男继续说下去:
“到了先门主妖忌公的时候,魂魄流在土佐已经无人能敌,于是妖忌公决定迁到京都,也的确打遍京都无敌。”他说着顿了一下:“然而,现在的情势发生了变化。我们在想,是不是应该急流勇退呢?”
妖梦面无表情,在等待胡渣男继续说下去。胡渣男似乎掌握了这个节奏,适当地停顿后,将头低下,毕恭毕敬地说:
“门主,我在想,是不是该迁回土佐呢?”
妖梦眨了眨眼睛,还没想清楚这个问题,一旁老成的剑士看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便插嘴道:“土佐的道场一直还没卖掉,在乡里魂魄流也小有名气。虽然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但只要回得去,势必……”
“成何体统!”
老成的剑士还没说完,一旁就突然传来怒吼。所有人朝一侧的门看去,只见家仆吉助喘着气,指着弟子们大骂:
“你们!受妖敬大人恩惠众多,而妖忌与妖敬大人的基业,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稳脚跟,如今你们又打算一走了之吗?”
“吉助!你这个老仆,没有资格出嘴!”胡渣男大吼,吉助却丝毫不畏惧,指着他继续说:
“勉三!你当年可是妖忌公从街上捡回来的啊!如果没有妖忌公,你能够活到现在吗?”吉助更生气了,直直走向胡渣男。后者一惊,既然一时间站不起来。一旁的老成剑士则上前隔在了两人之间:
“好了、好了,哎哟我的天啊,吉助老爷子。”老成的剑士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做工的仆人,不要总是觉得我们剑士动不动就要赌上身家性命嘛!你要帮先门主报仇,也得有个底啊。你说我们连先门主都打不过了,又怎么……”
吉助大笑,打断了老成的剑士发言:“哈!你说我不懂?混账!我可是当年跟着妖忌老爷子练着剑的!我早就修炼完极意,也拿到师范的资格了!如果不是有次与人争斗时候伤了手筋,我还会站在这里给你们训斥吗!”吉助喘了口气,在场无人敢发言,吉助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承蒙妖忌老爷与妖敬先门主的爱戴,让我可以在这里以仆从的身份待下去。而你们可以学习到天下一等一的剑法,原本也应该报之以泉水,可是你们每个人都畏畏缩缩,什么都不干做!”
“吉助!”满面胡渣的剑士,也就是吉助口中的勉三,稳定了一下自身:“你不要无礼。这里的决定权,还是必须由门主来决定。”
妖梦看着弟子们与吉助,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再次肯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果然不适合当门主的职位。
“京城的街上,已经充斥着我们魂魄流的谣言了。留在这里的弟子,都是为了魂魄流的延续而存在的。如果京城招不到弟子,我们就回土佐,等事情过了再回来吧。”老成的剑士摇摇头:“唉!如果一时冲动,魂魄流的剑术可就……”
“我知道了。”
妖梦站起身子,弟子们也站了起来:“想要回去土佐的,就先回去吧。”
“哦……”勉三低下头:“您能够理解真是太好了,那门主您……”
“不。”妖梦摇摇头:“我会待在这里。”
“……意思是,门主您不想回去土佐吗?”
“……”
妖梦不确定。她是想要留在京城来逃避自己身为门主的义务吗?似乎不是。她只是心中还有疑问,而这个疑问,是回到土佐难以解答的。
见妖梦什么都不说,勉三也不强求:“算了,门主,您就先待在这里吧。我们先回土佐再说。”他说完,得意地看了一旁的吉助一眼,后者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
勉三正要离开,一旁老成的剑士用手肘顶了顶勉三。勉三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正坐回到妖梦面前:
“门主,既然我们要回到土佐,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
“我们此行,是为了延续魂魄流的剑术。也就是说,回到土佐以后,我们将会招揽门生,这件事情,交给我们可以吧?”
妖梦点点头,勉三继续说下去:
“既然这样,我们在教导这些弟子的时候,会需要一些可以使用的文献及书籍
“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誊录魂魄流的秘籍。”
原本已经低下了头的吉助,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妖梦却点了点头,吉助只能再坐回去。
眼见如此,勉三又说了下去:
“我们还希望,可以誊录魂魄二刀流的秘籍。”
妖梦面无表情:“那是什么?”
勉三惊讶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从妖梦那里得到除了同意与沉默之外的反应:
“妖忌老爷子的魂魄二刀流,当年曾经写下秘籍,后来老爷子他……嗯,总之,妖敬先门主是说,老爷子给了您二刀流的秘籍。”勉三低下头:“为了魂魄流,还请……”
妖梦根本不知道什么妖忌传下来的秘籍:“我没有这种东西,爷爷交给我的东西,都是亲自演示的,没有留下什么秘籍。”
“既然如此,可以演示一次吗?”勉三还在祈求,但妖梦静静回道:“爷爷只交了我魂魄一刀流,我没有学过二刀流。”
“门主!”勉三站了起来,“这很重要啊!无关乎我个人,而是魂魄流全体,一致上下大家都需要这东西啊!要是失传的话……我们绝非想要这套剑法来做什么歹行之事!门主……!”
“我说了,我没学过,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妖梦皱着眉头,直视勉三。老成的剑士想要来打圆场,却被勉三一把推开。
“你别太过分了!”勉三一改刚才的态度,吼了起来:“我们还不是看在妖敬门主的面子上,才勉强好声好气地跟你说的!”
“我没有那个东西,就是没有。”妖梦不改神色,平静地语气却只让勉三更加愤怒。老成的剑士挤到他们之间:“好了,勉三哥,没有就没有吧。不是还有……”
“义亲!别给我来这套!”勉三再次推开:“这已经不是秘籍的问题了!你仗着自己是门主的后代,就……就不一样了吗!”
“勉三哥……你……”
“我!我们!”勉三的食指乱晃,指着在场所有人:“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不过是这个流派的容器罢了!我要学好这剑法,我要学更多,然后教会弟子,让这个流派继续下去!难道我干的不对吗?这个女人有想过这东西吗!”
“勉三!这是与门主说话的态度吗!”吉助大吼,勉三也不甘示弱:
“门主!这个小女孩吗?”勉三说完,突然拔出武士刀,指向妖梦。
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妖梦出手抓住勉三的手腕向上,右手直接向他的鼻梁袭去。最后左手向外一掰——这招是魂魄一刀流中的剑法。这招是在敌人袭来的时候,用刀子把敌人的剑往上架,向前几步之后,再用刀柄攻击敌人的门面,最后用刀刃攻击敌人的手腕,打下对手的刀。
只是妖梦用左手架刀;右手撞脸,双手分别执行了不同的动作。光是可以想到使用手来代替剑法,就已经让弟子们难以企及了。而动作的完成度,双手的协调性,以及执行上的速度,更是难以被复制的存在。
道场的温度瞬时降了下来。勉三倒在地上,武士刀掉在了一旁。过了一段时间,勉三才坐起来,摸一下流血的鼻子,盯着染血的手掌,好一会没发声,叹了几口气,看了看妖梦,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弟子们也纷纷离去,太阳照得直直,道场只剩下妖梦与吉助两人。
“门主?门主?”
吉助向在庭院里面的妖梦喊道,后者停下手中的武器,转过头向吉助示意。
“午饭的时间到了。”
妖梦拿起长廊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与吉助一起向厅堂走去
“今天早上我发现小春不见了。”吉助摇摇头:“这样的话,只剩下阿清了,但阿清说她要回一趟家,之后就没有再回来,已经四天了……”
距离勉三带着一群人回去土佐,已经一个星期了。这段期间,每日都有仆人从这里离开。而今天吉助的言下之意无需多言,那便是这座道场里面,除了妖梦与吉助之外,其他人已经全数走光。
妖梦了解这个事实,吉助也了解。他们来到厅堂,妖梦将饭盛好,吉助也盛好了饭,两人相隔一段距离,在偌大的厅堂吃着清淡的饭菜,一言不发。
“门主。”吃到一半,吉助放下筷子,走到妖梦的面前:“我有一个请求。”
妖梦嘴里塞着饭菜,对着吉助点点头。吉助说:
“可以的话,我能够坐过来吗?”
武士与仆从之间的饭桌是有区别的。即使是资历很深的老仆,仆人就是仆人,没有武士的资格。即使如此,吉助还是提出了这个要求。可能是觉得这里太大了吧。妖梦也觉得这样区分没什么意义,就点点头答应了。
吉助有些兴奋地将碗筷搬了过来,妖梦也起身,帮吉助拿了汤碗。两人面对面吃着。吉助的饭量不多,一下子就吃完了。妖梦添第二碗的时候,吉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空碗,笑着对妖梦说:
“我真是没想到,妖梦大人会成为门主的这一天,我这个老头子可以亲眼看见。”
妖梦静静地吃饭,吉助则默默地说下去:
“我知道的,妖梦大人,您真的很强、很强。妖敬大人也这么觉得,他只是……我不确定,可能只是嫉妒吧。”吉助呵呵几声,摇了摇头:“真是不该,不该这么评价死者的。
“妖梦大人,我是理解的。您与妖敬大人之间,关系不是很亲。我都看在眼底,我知道的。但即使如此,他终归是您的父亲啊。您还是不愿意复仇吗?”
妖梦停下碗筷。她不确定,她自问自己,如果今天死在那里的是妖忌的话,自己会这么宁静,不去复仇吗?
“抱歉。”吉助低下头:“我绝对不是在胁迫,也不是在想要用道德来绑架您。我知道的,妖梦大人您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而您是善良的。我只是……只是……”
吉助没有再说下去,深呼吸了几口,看着天花板:
“当时我废了手腕的时候,如果没有妖忌与妖敬大人,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难题。”他摇摇头:“我……我真的欠妖敬大人太多了。”
妖梦吃完了。吉助想要收拾,妖梦坚持要自己来做,因为她看见吉助眼里打转的泪水了。
“您……您果然是一位善良的人,谢谢您,门主。”
这是吉助与妖梦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午的时候,吉助死了。
“他拿着刀子来踢馆。”穿着天海流衣服的两个弟子将尸体的担架放下。年长的弟子打发走了小的那个,与妖梦对话:“老师没办法,只能……”
“这样啊。”妖梦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就这样。”弟子鞠躬,妖梦也回了个礼。双方恭敬地,没有一丝的冒犯。“请节哀。”
“嗯。”
弟子说完便转头离去,妖梦的头还低着,盯着吉助的尸体。几乎没有伤痕,只有额头上的淤青。当下天海直人应该是在与弟子们训练吧?木刀直接击中吉助的脑门。
吉助已经很久没有练剑了。至少在妖梦所见的十八年间,她都没看过吉助使用菜刀以外的利器。魂魄流什么的,大概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她盯着吉助的脑袋,上面那一大片的淤青,还有吉助半张开的眼睛。
复仇是傻子干的事情。
“不好意思。”
正要踏出道场大门的弟子一震,缓缓转过头。妖梦将眼睛从吉助身上移开,正眼直视着天海流的那位弟子。
“烦劳您转告你们的门主,明日申时,魂魄流的门主魂魄妖梦,将会去拜访。”
迟疑了一下,天海流的弟子就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如实转告。”
他沿着夕阳的小路缓缓离去,妖梦的眼睛目送着,夕阳的京城,夕阳的街道,亘古不变的一切,太阳升起,然后落下。
那天晚上,妖梦坐在道场的地板上。静静地看着烛光摇动。
吉助的尸体已经送去交给法师处理了。妖梦不想要参与任何事务,她只想要静静地盯着烛火。
窗外刮着风,秋凉的夜晚却没能让妖梦感觉得到。她的眼前,只有那摇动的烛光,还有那烛光后面,架在刀架上的那把长剑。
妖梦的脑海中,出现了很多很多面孔。但最清晰地面孔,还是一个老人的模样。
魂魄妖忌,长长的白发与胡子,虽然严肃但不会难以亲近,甚至有时候让人感到可爱。从妖梦依稀的记忆中,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对妖梦的天资感到惊讶,教会了妖梦很多剑术,也跟她讲了很多故事。比起时常在外与人挑战的父亲,还有远在土佐的母亲,妖忌更接近妖梦所谓的亲人。现在想想,妖忌说不定有意填补妖梦双亲的空缺,才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吧。
是什么时候,自己产生了去追寻剑道的念头呢?妖梦将长剑拿起,拔出它,在静悄悄地烛火下看着银白色的刀身,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来来回回几次,好像可以与它对话似的。
“复仇……复仇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妖梦突然想起来了,她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句话。
那是很久以前,春天的一个早晨。
冬日结束的时候,刚刚搬到京城的魂魄流道场总算开始运作了,妖忌要处理的事情也正好告一段落。他想了想,终归是要在京城这里建立根基的,就希望几位弟子可以回去通知留在土佐的亲人来团聚。
带回来的却是噩耗。
魂魄流离开土佐之后,只留一些家眷与少量的弟子在土佐打理,却被仇家寻上。这些仇家,是魂魄流以前挑战过的剑士,或者一些退治过的山贼等人。他们在妖忌等人离开之后,便将道场里面的亲属——包括了妖梦的母亲,还有妖忌的老婆等——与弟子们杀了。就连这次回到土佐的弟子们,刚刚踏入安艺郡,便遭到敌人的攻击。过去的十名好手,回来的却只有四人。
妖梦自小与母亲不怎么亲近,现在也想不起母亲的容貌。虽说血浓于水,但浓于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即使会被叫做冷血,妖梦实在是没有什么感觉。她只知道父亲很难过,而一连失去了媳妇与老婆的妖忌,啊,那真是可怕。妖梦还宁愿看见妖忌板着一张脸对她大骂,也不希望看见妖忌那副失去生机的面容。
妖梦还是练着剑,道馆每日都传来怒吼,说是要去寻仇。妖忌什么话都不说,每当他们吵完,妖忌就会一如既往,来到庭院来指导妖梦练习。但与其说是指导,倒不如说是看着。妖忌就坐在庭院里,眼珠子跟着妖梦的动作转呀转,到了要吃饭再自动离开,一句话都不说。
那段时间,道场里面的传闻不断。有人说妖忌是中了邪术,其实脑子已经被吃了;有人说妖忌受到的打击太大。成了老番颠了,没法子救了;还有人说她曾经看见妖忌的身上,缠绕着好几个白色的怨灵。那是那些妖忌杀死的,还有被他害死的人们的灵魂。侍女说道。
不论如何,“妖忌就快要死了”的消息不断传来,而妖忌也就这么坐在庭院的长廊上,不发一语看着。这几乎持续了一个月。一直到某一天的清晨,妖梦听见庭院传来声响。
那是妖忌,拿着一把武士刀,开始练习起了剑法。妖梦吃惊地看着妖忌的剑术,毫无保留,毫无迟疑,再看看妖忌的脸庞,毫无之前的死气沉沉模样,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妖梦!”妖忌一连练了半个时辰,才将剑收起:“坐坐吧。”
妖忌坐到长廊上,示意妖梦坐在他一旁。“妖梦。”妖忌摸了摸妖梦的脑袋。“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练剑?”
那时候的妖梦,不过才十四岁。她对于这个问题完全没有答案。于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是我叫你练剑才想要练的吗?”妖忌问,妖梦想了想,如果没有妖忌的话,自己应该还是会练剑吧。
“爷爷,我还不清楚。”妖梦歪着头:“但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因为我不讨厌练剑。”
“哦!”妖忌点点头:“很好,很好。不要这么早清楚很好。你爸爸就是太早知道他要干嘛了,才会一直出去外面打架。”说完哼了一声,轻轻说:“嗯……不知道很好,不知道很好……”
“那爷爷。”妖梦摸了摸木质的长廊:“爷爷练剑的理由是什么啊?”
“我?”妖忌笑了笑:“我就是不知道才想要问你啊!”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等到停下时,妖忌摇了摇头,带着有些哀怨的声音:
“你要知道,妖梦。”妖忌的脸变成了妖梦从未见过的温柔:“剑道这东西,终究是杀人的道理。不论怎么精进,怎么努力,得出来的东西都是偏离正道的。”
妖忌的气色,比起前几日要好上很多了。但是,妖梦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如今看见妖忌他这么温柔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问题出现在了妖梦的脑海中:
“爷爷,你要去杀人吗?”妖梦看着妖忌,孩子的直觉直接刺入妖忌的眼中。妖忌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没有回答。
“爷爷,你是要为奶奶和妈妈复仇吗?”
“复仇?”妖忌盯着妖梦许久,仿佛“复仇”这两个字多么地难以理解。一阵子,妖忌才将视线移开,“妖梦啊……
“复仇……复仇是傻子才幹的事情。”妖忌看着庭院把话说完,却又沉默不语。
妖忌在那天就离开了。所有人遍寻不着,最后只能猜测妖忌是回土佐复仇了。过了几日,妖敬于是决定带着一票人马回到土佐。几个月后,妖敬他们回来,过去的弟子们都还活着。
那些攻击魂魄流土佐道场的山贼与剑士被官府介入,早就全数处斩了。爷爷呢?妖梦向妖敬问道,妖敬耸耸肩,就当做是回答了。
至今,关于妖忌的下落还是有各种各样的说法,阴谋论。妖梦也没搞清楚真真假假,这件事在京城风行了一段时间,便淹没在这个永远不无聊的城市里了。
“你要去复仇吗?”
妖梦从回忆惊醒。向旁边一看,烛光照着的,居然是那天的粉发女子。
“你从哪里来的?”妖梦问道,女子却没有回答的意思,继续问道:
“妳是为了那个老仆复仇吗?真的?你愿意为了老仆,而不愿意为了你爸爸吗?”
“不。不是那个问题……”妖梦不想再说下去,她看向粉发女子的脸庞,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没有离得这么近,这次再看,发现她的脸色好苍白。
“不想说就算了。”女子耸耸肩:“你还记得,我说你去复仇就会死这件事情吗?”
“嗯。”
“即使这样,还是要做吗?”
“嗯。”
她们沉默了一段时间,女子摇了摇头:
“那看来,你不是为了他人去复仇的。”女子一边说,一边向后,褪入黑暗的道馆:“真是冷血啊。”
女子没有再出现。妖梦盯着手里的刀,感觉有些不舒服。尤其是自己的心思被人读出了这一点。这一晚,她睡得不是很安稳。
第二日的申时。
人影出现在了天海流的道场外。守门的人没有阻拦,他们知道女子是谁,让开了一条路。
妖梦踩着阶梯,缓缓走上。一只黑猫跟着她,她没有理会的打算,保持着速度来到馆外的门口
“再用力一些!姿势不要乱了!”
天海直人盯着门徒众人的动作,在道场来回走着。妖梦站在门口,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仍有人注意到她了。注意到的门徒都缓缓放下木刀,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手要这么握。”直人背对着妖梦,调整了一下其中一个门徒的姿势,“没错,就是这样。”他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转向妖梦,走进对她说道:
“那个老头子昨天带着胁差要向我挑战。我不答应,但他不由分说就朝我冲过来。我没办法。”他用力挥了一下手上的木刀,“我会把慰问金准备好的。”说着就走回了道场中央:“继续动作!不要怠慢下来了!”
但还是没有人动。他们的视线都看着妖梦——后者没有离开,看着直人。
“怎么了?”天海直人转过身子:“是要问你的父亲吗?哼!”直人的鼻子狠狠出了一气:“我没什么好说的!他输了,我赢了,就这样。你是剑士,这个道理不可能不懂吧。”说完,直人走到道场后方,大手一挥,怒声骂道:“给我滚回去!回去发扬你们的那个什么魂魄流吧!不要打扰我们的练习!”
下午的太阳照进道场,木质地板上的纹路蜿蜒崎岖,妖梦的影子就这么顺着来到天海直人的面前,一丝一毫都不动,直盯着他,也盯着这间道场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物,盯着一切。
道场变得狭小,只有妖梦与直人镇定着,其余的每个人都好像被头顶的天花板压得喘不过气。他们盯着对方,直人不再露出神情,只将木刀丢在地板上,再将手移向身后的刀架,取下真刀。
“想死吗?”
声音不再是大声怒斥,但也不是威吓,只是单纯的疑问罢了。天海直人问向在门口的妖梦,后者身后除了一只舔着自己脚毛的黑猫之外,就是无尽的夕阳。
“为什么现在才来复仇?你跟那个老仆比较亲近吗……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吧……你为什么现在来复仇呢?你为什么要来复仇呢?”
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在询问,妖梦还是没有动静。
妖梦在等待。
“这是不可避免的,对吧?”直人把刀扎在腰间,看了看远处的妖梦。“那好。我会杀了你。如果还有人来,我会杀下去。
“过来。你这个小鬼,让我把你杀了,再继续教我的门生。”
妖梦看着天海直人的模样,深色的道衣与裤裙,初老的鬓角,深色的肌肤,坚实的肌肉,还有逆光导致什么都看不见的表情。
这将是魂魄流门主,魂魄妖梦第一次拿着真刀,对着一个拿着真刀的敌人。这是第一次,妖梦看见敌人身上的每一丝纹路,每一丝缺陷。
这是第一次,生命成为剑士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
她摆好了架势,向前冲去。
只有三人看清楚了这一剑。
第一个人,是天海流门主天海直人。他只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压力向他冲来。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魂魄妖梦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当然耳,看见自己的敌人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眼前,一定是每一位剑士的噩梦吧。那个当下,直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的脑袋一片空白,就连死前的跑马灯都没能出现。
但在那个瞬间过后,他发现眼前的剑士居然一动不动。即使是外人所看见的一瞬间,但对于生死交关的人来说,那个瞬间是多么长久啊!直人的脑海一瞬间,出现了很多画面:雕像、屏风、鸟居、茶杯……他试着从生活中的记忆里面,找出可以比喻妖梦的物品,但他找不到,这种异样的,违反自然的停顿,是一种直人无法理解的东西。
直人马上回过神,他知道现在不行,不能被这些东西分出心思。现在的目标,是斩杀魂魄妖梦,然后继续训练自己的剑士们,终有一日,将天海流发扬到整个天下。
他现在要干的,就只是杀死眼前的剑士而已。
于是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猛力将刀子拔出,高举起来,大喝一声,用力从右上朝左下斜劈。
第二个看清楚的人,是魂魄流门主魂魄妖梦。
妖梦真的很强。
这种强大不是“以二十岁以下的孩子”作为基准,而是作为一名剑士,她完整地理解了,精通了魂魄流的剑术。在演练中,可以轻易击败任何对手的强大。
直人在抽出刀子的一瞬间,妖梦便预见了直人的一切行动。甚至连直人大喝的音调,都能够猜测出来。外人看来一瞬间,直人看来三个瞬间的事情,在妖梦的眼中却是缓慢流动的夕阳融化在自己的脚下,将一切都禁锢住一般。
就像时间被偷走了一样。
妖梦看着直人的那把刀,已经拔出了,现在正在高举过头。就他的动作来看,想必等一下会从右上往左下劈向自己吧。这么想着,妖梦放低身子,朝着直人的右侧钻去。
于是她看见了。
她的眼睛直视着直人的右腰,空旷,枯燥,如同死海一般的粗制布料,起伏着,毫无防备。
妖梦反手握住自己腰间的武士刀,只要抽出一划,直人的右腰就会被砍中。而直人还尚未反应过来一切,才刚刚将刀子举到头上。
“剑道这东西,终究是杀人的道理……”
妖梦觉得刀子难以拔出,斗大的汗珠从妖梦的额头上滴下,击中妖梦持着剑的右手,一股酥麻感传递到她的脊髓,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剑道”这两个字,从妖梦理解以来,就是一名武士如何精进自己的技艺,提升自己的修养。这是一件对自己负责的事情,无须向他人证明,自然也就不用向他人挑战,更没有必要——在这样的和平时代——去夺取他人的性命。
但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如今的她,只要右手一抽,就能将一个流派的门主斩杀。
是这样吗?所谓的“剑士”,究竟是为什么存在?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吗?难道是为了这个流派的存续,所产生的容器吗?难道是不得不挑战他人,不得不杀死对手,来彰显自我的强大吗?
又或者,自己一直以来就是错的?根本没有什么剑道,剑终究只是一个工具,为了达成杀人这个目的,而出现的目的?
妖梦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想法是不对的。但是直觉是会被欺瞒的。她必须验证这个想法的对错。
因此她必须在这里。
她必须拔出刀子。
第三个看清楚这一剑的人——嗯,或许用人不太合适吧。但不论如何,第三个看清这一切的,是道场门口的那只黑猫。
猫的一生只有十几年,因此它的每一秒都过得很慢很慢。而那只黑猫的眼睛,是琥珀色加上黑色的一线瞳孔。她不屑地将一切都收归眼里:直人的恐惧,直人拔刀的大喝(黑猫讨厌这个吼声,由衷希望直人去死),妖梦躲过直人的刀,然后呆呆地盯着直人的腰(“白痴!快砍啊!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黑猫说。),最后拔出刀,斩中直人。
有很多事情,黑猫是不懂的。黑猫不懂直人为什么要把刀子举过头再砍,拔了就直接砍不行吗?黑猫也不懂为什么妖梦要盯着直人的腰这么久,他的腰有什么特别的吗?黑猫当然不会理解天海流的架势,也不可能理解妖梦想要追寻的东西是什么。
黑猫只知道,这场决斗难看死了。
喵——
“退票!”黑猫嘘声道,就在妖梦将天海直人的腰间砍出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时:“我老母上去打,都能打得比你们好!”
直人的血喷溅到妖梦的衣服上,还有那些恶心的腥臭味,扑鼻而来。那是妖梦第一次感受到的味道,一个人死掉的当下,没有经过任何包装的味道。
直人有没有闻到这个味道,就不得而知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视前方,双手紧紧握着的武士刀在左腰,微微向后延伸的右脚不多不少。这是天海流的架势,方方正正,规规矩矩。
黑猫又叫了一声:“无聊!”直人应声倒地,架势却没有散掉。
妖梦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弟子们默默地看看尸体,看看妖梦,再看看尸体。
就一个瞬间而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毕竟死生大事,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时之间尚未反应过来,但妖梦不同。
她将武士刀用力一甩,在地板上留下了零星的几滴血点,接着就收回刀鞘。再将目光转回直人的身上,轻声说道:
“不,这样也不对……”
妖梦嘴里呢喃着“不对、不对……”,脚步缓缓地向道场的门口走去。
没有人拦住她。夕阳自门口直直照进道场,像是在给她铺路似的。橘红色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的长长地,也将弟子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地,使得影子被放在了墙上。弟子们便透过影子中的眼睛,看着妖梦与胜利者不相符合的身躯。
妖梦踏出门口,黑猫立刻上前理论,喵喵地叫,大声地谩骂妖梦。差不多十秒后骂腻了,想说人类也听不懂它说的,也就抓着地面跑走了。
妖梦一个人缓缓踏着,在这个犹如熔岩一般粘稠的街道上,与没有一丝暖意的秋天,她缓缓回家。
晚上下了雨,妖梦在家里自己煮了一顿。简单吃完之后,本来想要休息的,但手上传来的感触,让她没有办法停下来。
她来到道馆,却看见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子在道场的地板上,点着蜡烛读书。
“你活着回来啦。恭喜。”粉色头发的女子笑了笑:“刚刚得到消息,直人伤重不治,死了。”
“我要练剑。”妖梦皱着眉头:“这么暗,很危险的。”
“你是打不到我的。”女子摇了摇头:“蜡烛先借我,我要看书。”
妖梦不想理会,她拿起已经擦拭干净的真刀,自顾自地练起剑来。
“你为什么要练剑啊?”女子翻了一页,妖梦挥出一剑,眼前出现父亲的幻影。
“是为了变得强大吗?”
“不是。”妖梦说着,一刀砍向父亲的幻影。“强大不是我认为修炼剑术的目标,强大只是修习剑术带来的附属品而已。”
“嗯……那是为了传承剑法?为了魂魄流?”
“不是。”妖梦眼前出现了那个满脸胡渣的弟子,还有那个老成剑士的样貌,妖梦唰唰两下,他们的身影就不见了:“如果认为自己是剑术或者流派的容器的话,那么就会失去自我,从而找不到真正的道理。”
“哈哈,你是在讽刺那些回到土佐的弟子们不懂剑术吗?”
“不,”妖梦摇摇头,一边想着这个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就你今天的表现来看,你觉得剑术是为了复仇,为了杀人的存在吗?”少女把书放下,烛火照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毫无生气。
吉助的尸体躺在道场的地板上,天海直人则站在一旁。妖梦握紧手上的真刀,用力往直人的头部一挥。
“不,不对……”妖梦喘着气,摇了摇头:“杀人,战胜他人,不该这样,剑术不能是工具,不该是这样子的……”
“那么是什么?”少女的语句不急不缓:“我看着你这几天的行动猜了这么多,你练剑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妖梦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坐在庭院的走廊上,留着白色的胡子与长发。
“我……”
妖梦把刀放下,现在的她已经十八岁了,距离上次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足足过了四年,但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
妖忌还在,妖梦却没有力气再去斩了。她摇了摇头,正想要离开,却听到门外有声音大吼:
“魂魄流门主魂魄妖梦,在吗!”
妖梦正疑惑,却见门外似乎有着无数灯笼灯火。门外似乎有小雨,这样的天气,提着油纸灯笼,一定是有什么要事。她正要去看,女子却一把拉住妖梦的手:
“会死的哦。”
女子一改常态懒散的眼神,严肃地看着妖梦。妖梦觉得就是这里了。
她会死在这里。
妖梦皱起眉头,露出一个苦笑,只觉得女子的手很冰,缓缓滑出女子握得不紧的手。
女子也没有再阻拦,妖梦拉开大门的那一刻,女子走回道馆,拿走书本,再吹熄了蜡烛,便消失了。
“我乃天海流四天王之一的今井!你想必听过我们天海流四天王的名号吧!”
妖梦根本不知道什么天海流四天王。
“先门主死前说了,谁为他复仇,谁就是下一任门主!”另一个人大喊:“我乃四天王之一的樋口!魂魄妖梦,给我觉悟吧!”
他朝妖梦冲去,被妖梦一刀砍中喉咙,尸首分离。
“先等等!不要急着杀上去!围住!围住!”
五十几位天海流的剑士,一人一盏灯笼,将妖梦围在一个圆里面,照得妖梦浑身泛红。
妖梦将剑摆在正中,毛毛雨打在她的脸上,脑海里一直想着那句话:
“复仇……复仇是傻子才干的事情。”
我果然是个傻子,而且是最糟糕的那种。她这么想到。
……
妖梦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石阶上。她眯着眼睛,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靠着什么东西。迷迷糊糊地对焦了一阵子,才发现她躺着的,是一个人的大腿。而这个味道,她很熟悉。
“爷爷?”
妖忌的手轻轻摸了摸妖梦的头,妖梦还模模糊糊地,有些反应不过来。摇了摇脑袋,坐了起来。
“爷、爷爷,真的是您!”妖梦想说些什么,但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语无伦次。妖忌从一旁拿出一袋铜锣烧,将一个拿给妖梦。原本还想再说话的妖梦看见妖忌递来的手,只能暂时放下脑海里的思绪,吃起食物。见到妖梦接过,妖忌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铜锣烧,开始慢慢咀嚼。
他们肩并肩,坐在阶梯上,缓缓吃着甜食。期间没什么交谈,两人直直望着前方。开满了整个世界的樱花,花瓣不论是粉色还是白色都在这里显得有些不真实。妖梦说不上来,只是静静看着。
“嗯。”
妖忌将腰间的酒壶卸下来,放到妖梦面前:“放心,里面是水。”
妖梦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水。很显然,就味道而言,酒壶里面的酒精没有冲洗干净。稍稍呛到妖梦的喉咙,也让她感觉清醒了一些。
“爷爷。”妖梦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被她咬了一口的铜锣烧:
“我是不是死啦?”
妖忌想了想,拿起右手捏了一下妖梦的脸颊,然后指了指妖梦身旁的,一团白白的,有点像是灵体的东西。
“有感觉吗?”
妖忌指了指妖梦的脸颊,妖梦摸了摸,有是有,但这一团跟在自己身边的东西是什么?
“简单来说,你死了,但还有感觉,所以也不算死了。”妖忌吃完手上的铜锣烧,往袋子里摸索,再抓出一个:“你还能够吃这东西,就是最好的证据。”
妖忌继续吃着铜锣烧,妖梦的第一个都只咬了一小口,低着头,突然有些难过:
“爷爷,对不起。”
“嗯?怎么啦?”
“我、我到头来,还是去复仇了。”妖梦皱着眉头:“我原本以为不去复仇会死更多人,到头来,我不知道又杀死了多少人。”
“嗯……”
妖忌也停下了手中的食物,呆了几秒之后,向妖梦问道:
“妖梦啊,还记得那个问题吧?”
“为什么要练剑吗?”妖梦摇摇头:“爷爷,我、我还是……”
“还不知道吧。”妖忌笑了笑:“那很好。
“我年轻的时候,觉得强大就是一切。于是我到处去挑战,结果结下太多的仇家,使得我不得不搬离土佐。”妖忌摇摇头:“说什么找不到对手,都是借口。妖梦啊,你的爸爸就是在这个阶段过不去,最后才会死掉的。”
“您都知道吗?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妖梦看向妖忌,妖忌则苦笑一下:“大概吧。”
“妖梦啊。”妖忌站了起来,“我想,你这一路上看见了很多对于剑道不一样的见解吧。你觉得呢?你满意哪一个人对剑道的定义呢?”
妖梦答不上来,只觉得自己不喜欢他们任何一人的剑道。妖忌见她没有回答,便笑了笑:
“没错,妖梦。我曾经以为,那种杀人的道理,总会得到歪曲的结果。我这句话只对了一半,他的确很容易让人陷入疯狂,从而得出一个疯狂地,偏执地定义,但只要你愿意给他更多时间……妖梦啊,剑的道理,如果愿意去深入,你一定可以得到一个漂亮的答案的。”
“爷爷,您找到了吗?剑道为何物?”
“也许吧。”妖忌笑了笑:“但即使我找到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因为你要找的,是一个让自己可以满意的答案,而不是我的答案。”
“那如果我找不到呢?”妖梦问道,妖忌则耸耸肩:“那就休息一下吧。虽然我作为你的师父,这种话不该说,但说不定剑道对你来说,真的就是毫无道理的东西。”妖忌笑了笑:“你得出的答案,那就是你的答案。只是记得,这个答案永远不要紧抓着不放。当你怀疑的时候,就放手去怀疑吧。”
妖梦呆了一下子,露出微微的笑容:“真是不像爷爷会说的话。”
妖忌笑着摇了摇头:“等你明天开始练习二刀流的时候,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妖忌伸出手,将妖梦拉了起来:
“我们都很幸运,可以在死后继续去追寻这一切。就与以前一样,妖梦,你得去寻找属于你的剑道,几百,甚至几千年的时间都有可能用上。至于该如何去找寻,也是你自己要去摸索。”妖忌摸了摸妖梦的脸庞:“我知道你可以的,妖梦。因为你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走吧,妖梦。我们去一个地方。”
他们向上走了一段,妖忌的手指向着高处,指着一个大门:“那里就是白玉楼了。”
“白玉楼?”
“嗯。”妖忌揉了揉肩膀:“算得上一个管理冥界幽灵的地方。你今后要服侍的主人也在这里。西行寺幽幽子大人,你要负责大人的生活起居,修剪她的庭院,也要指导她的剑术。”
“幽幽子……好像什么地方听过……”
“可能我以前讲故事的时候讲过,或者你有看过族史吧。似乎很久以前,魂魄家是西行寺家雇佣的保镖,死后也破例让我们一族可以继续保护她们。不过,我还以为是祖先大人们为了让魂魄家沾些什么光才在族史上面乱写的呢。哈哈。”
似乎不止如此。妖梦这么想着,却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楼梯两侧的樱花还在飘落,但妖梦觉得他们没有她刚开始看的时候这么虚无缥缈了。她抓住了一片,很漂亮的粉红色。她看了一会,再让那片花瓣飞走。
“爷爷?”妖梦突然停下了脚步:“爸爸也在这里吗?”
“不。妖梦。”妖忌没有停下脚步,“只有迷惘的灵魂才会徘徊在冥界。”
妖梦有些呆呆地看着妖忌的背影,默默点了点头,跟了上去。两人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一路走到了白玉楼的门前。妖忌正要踏进去,又把脚缩了回来。
“差点忘了。”妖忌将腰间的武器卸下来,又思考了一下,说:
“要你使用楼观还太早了,等时机成熟,你再用这把楼观吧。”
妖忌口中的“楼观”,正是妖梦这几日下来使用的武士刀。妖梦还不清楚妖忌如何得到这把长刀的,手里就被塞了一把短刀。妖梦看着手里的短刀,突然想起在家中,那个放着楼观的刀架上,还有一个空着的位置。“爷爷,这把胁差与楼观是一对的吗?”
“嗯,它叫做白楼。”妖忌的眼睛盯着妖梦:“这把刀是我当年带出去的,虽然不如楼观锋利,但是它可以斩断迷惘。”
“斩断迷惘……”
“嗯。”妖忌笑了笑:“虽然说我们都要斩断迷惘,但是有着迷惘,倒也不是坏事。”
“爷爷……”
妖梦看着妖忌的眼睛。那个瞬间,在漫天的樱花雨之下,大门前的两人,温和地暂停了这个世界的时间,让一切都变得缓慢,好像这个瞬间,永恒就近在咫尺。
“妖忌——你回来啦?我的铜锣烧你买来了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凝视。他们看向白玉楼,一个人影缓缓走向他们。
“啊。妖梦,那位就是西行寺幽幽子大人。”妖忌低下头鞠躬,妖梦则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子:
“会死的哦。”
声音在妖梦的脑海中响起,她不禁大叫出来:
“啊!原来是你……”
妖忌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幽幽子则用扇子捂起嘴巴偷笑。妖梦睁着嘴巴好一会,也露出了笑容。
“怎么?你们为什么会、难道——啊!幽幽子大人,您又偷跑到外面去……”
妖忌急急忙忙地走向幽幽子,后者的眼神完全没有理会妖忌的说教,只是弯着眼睛,开心地看着妖梦。
“哈哈,原来是……”妖梦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的同时,她看到了手里握着的那把短刀。
结果,还是与以前一样,爷爷没能解决何谓剑道的问题,还是只有自己必须去解决这一切。
“……”
她向着自己微微点头。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妖忌与幽幽子都向她招手。
“我来了!”
她握紧手上的白楼,深吸一口气,走进白玉楼。
<全文完>
抽到的词:强大 告死鸟 容器 复仇
本文标题灵感来自于长谷川伸的戏曲《一本刀土俵入り》(《带一把刀进相扑场》)
注释:目录,极意,免许都是剑道的等级制度,也代表了你可以修行的剑法。不过,每个派别对这些等级名称的顺序不同。有些极意先与免许,有些则相反等等。不论如何,他们都可以代表一个剑士与该门派的修炼等级,以及这个剑士现阶段应该修炼的剑法等级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