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降落.18

【风云起】
城中谣言四起时,苏寻仙很是不安,曾在红鸾院中问过北堂墨染,欲如何处理此事,谣言是一把无形的利刃,若任由发展,宸王殿下多年在朝中的筹谋,在边塞立下的战功,平了猎户的战乱。都会被北堂皇室认为是如今夺权的处心积虑。
古人有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若北堂墨染是这不顾礼法,不顾世人眼光之人,这些断然是伤不了他的。可恰巧北堂墨染心中尚存一丝柔软,不然北堂奕应不是在盛音寺软禁,北堂棠也不能安然归来,谢思樾亦不能轻松脱罪。
红鸾院中左右踱步的苏寻仙倒惹了北堂墨染一丝笑意:“寻仙这是在本王忧心吗。”那苏寻仙满脸忧愁第一次写在了脸上:“这谣言不止,北堂皇室若是施压,你欲何为?”北堂墨染行至他身侧,瞧着楼下一位谈着琵琶的姑娘,虽看不清容貌,但那琵琶声余音袅袅,似能解人心事:“何时来的琵琶娘子?”
苏寻仙顺了他的目光瞧向楼下,原他说的是柳卿卿,十二岁那年家中突逢变故,落魄无依,好在弹的一手好琵琶,诗词歌赋亦通,温柔娴静。得苏寻仙搭救,便一直在苏寻仙的红鸾院中做着卖艺不卖身的琵琶娘子,苏寻仙摇了扇子:“卿卿能入你的眼,是她的福气了。”
北堂墨染听着那琵琶声:“不是入了我的眼,寻仙你瞧。”在看那二楼雅座,谢思远点了清茶一壶,未叫姑娘相陪,他的目光只瞧着那正抚琵琶的娘子,至于是真情或是别的,北堂墨染便不得而知了,只留下话:“找个由头,试试思远,别露了破绽。”
尚羽递来消息未查明谣言是从何处散播时,同时带来了谢嫣然正在城郊的一个破落村子教孩童书画的消息,亦得知这村子多年受人庇佑,在查得知是北堂棠,心下已是了然,北堂棠正直,自是不会如此阴险下作,散步谣言。
可对付他的人太心急了,他这皇侄刚归来,就急匆匆的想往他头上套高帽子,弄一首撇脚的歌谣,就想将自己困住,还以为北堂墨染还是如今受太皇太后牵制,瞻前顾后的宸王吗。
在勤政殿中,如猜测般,北堂皇室的几位宗亲在提迎北堂奕回宫的事,而亦有言官弹劾只说这流言所言不虚,质问宸王可有不诚之心。北堂墨染还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样子:“何为不诚?”
接着又问:“流言为何不虚?”朝中雅雀无声,一时无人答话,他走下高位,行至北堂棠身侧:“堂棠好心肠,多年竟帮扶着城郊那破落村子,为何不上报皇室?”
又踱步到刚问话的言官身旁:“那唐王殿下此举,是否又是在培植自身势力。”
北堂棠听他如此说,自是不平的:“只瞧他们可怜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培植!”北堂墨染轻笑:“受你多年恩惠,此时报恩,正合适宜,你说对吗。”
北堂棠被问的急红了眼:“没有的事。”只不过几句话,朝中气氛已然更冷,宁国公恰合时机的上前行礼:“唐王殿下若觉冤枉,便将村子里的村民下了掖庭,一一审问便是。”
此时张大人的冷汗覆了一层又一层,本是着人吩咐了杨展的酒馆,欲给北堂墨染施压,小惩大诫,那想时态转变如此之快。如今倒被这宸王反将一军,知其根本没有查得谣言出处,可谁又知道北堂棠竟私下帮着一破落村子还瞒着,本是好事,如今竟成话柄。
若那村子里的村民抗不住掖庭的审问,糊涂认了。便是造谣皇室的大罪,而唐王更是坐实了对北堂墨染犯上的罪名。
朝堂之上恍若只听的到北堂墨染来回踱步的声音:“那便听于宁国公的。”
继而还是在殿上来来回回的走着,一殿的臣子皆不知这宸王殿下在想什么,良久北堂墨染将那歌谣念了出来:“唐王归,黄道兴。”既是说流言不虚,这唐王于黄道国付诸了什么,何兴之有:“唐王自猎户国祸事,未成婚仪,四处游历,这两年可为黄道国做了什么?兴在何处?”轻描淡写六字的高帽子。
北堂棠暂时还担不起,宸王问:“何人答我。”
他又将六字念出:“宸王立,黄道废。”自他扶政,执掌兵权起,便无一日得已安眠,朝政之事尽心尽力,战乱出兵义不容辞,哪里有半点亏待。可他这皇侄偏生是个多情种,这便罢了。身为帝王怎可为了儿女私情一蹶不振,北堂奕也好,北堂棠也好,哪怕有一日考虑过他的良苦用心。
自然也不是今日这般模样:“本王自掌权以来,可有战乱,可有灾祸?”他又问:“城中百姓可是民不聊生?”
北堂墨染袖中亦暗暗用力,声不能在冷:“何人答我?”
一殿的朝臣无人敢答话,他又有些嘲讽:“谢丞相,刚有宗亲指责本王又不诚之心,谢丞相觉得呢。”谢相自是听从先帝遗命,要保全北堂奕的皇位的,可北堂墨染在朝堂上的话,无人敢驳,此时断然不能出头。只行了臣礼不敢答话,他又走近张大人:“那张大人觉得呢。”
张天正为官数载,亦得先皇脸面,谢丞相碍于情面不便答话便罢了,他自然是无所顾忌的:“宸王殿下纵使功高,亦不可僭越,黄道国之主亦为帝君北堂奕,北堂皇室血脉正宗。”
北堂墨染回至那高位,立身俯手望着答话的张大人:“北堂奕为北堂皇室正宗,本王难道不是吗?”
北堂的宗亲此时倒仰仗着身份开了口:“即便没了当今陛下,亦还有唐王殿下。”接着又言:“更何况,镇国玺下落不明,宸王可是堵的住悠悠众口?”
这话彻底触碰了北堂墨染的底线,这北堂皇室竟迂腐至此,他也没了性子,只那冷厉性子如何也忍不住了:“本王若想要皇位,还会在乎这镇国玺吗?”
北堂墨染可以忍北堂皇室的不作为,可不能忍那无稽谣言:“本王就是想要这帝王之位,起兵反了北堂奕,尔等能奈我何。”冷笑一声:“是靠着几位言官的嘴皮子,还是靠着唐王的一腔正气?又或是靠着谢丞相的兵权?”
他居高临下很是满意的瞧着一殿的鸦雀无声:“本王如今留着北堂奕一命,已是怜悯,若北堂皇室有所不满,大可接了北堂奕出来,且瞧瞧他会不会出盛音寺半步,不,是瞧他敢不敢出盛音寺半步。”
在叹一声:“众位大人的沉默让本王又满意又失望啊,本王警告那些不安分的东西,若在苦苦相逼,下次朝堂上见到的,便会是北堂奕的遗诏。”
接着意味深长的朝着张大人那头望去:“遗诏中定会书写,北堂墨染临登大统。本王说的出,也做的到。”
谢嫣然原是夸下了海口,要给修明制个暖炉套子,可这谢嫣然蹩脚的手艺,小荷是知道的。成婚时送于北堂墨染的订礼,都绣的皱皱巴巴,惹了北堂墨染一同嘲讽:“我这妻子的手艺,真是京中一绝。”
可海口都夸下了,只能硬着头皮,绣了个带有【明】字的暖炉套子给修明送去。那字真是尽力绣的规整,但还是掩不住歪歪扭扭的针脚。
北堂墨染不嫌弃这谢嫣然的手艺,待修明收到这暖炉套子时,有些瞠目。悻悻道:“这料子倒好。”心里只想,这大家闺秀所通的,这谢嫣然可真是半点不会,也真是为难了。很是宝贝的将着暖炉套子收了起来。
有回同杨展用膳时,还惹了杨展一通嘲讽:“这是谁家小姐的手艺,如此拙劣,倒入了你的眼?”修明不答他的话,还用着碗中的菜色,杨展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有些八卦:“谁家小姐入了你的眼?本公子替你撮合撮合。”修明还是摇摇头,夹了一筷子菜于他:“一桌子的好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虽然是进了四月里,春日里还是有些许的凉意,谢嫣然正在廊下同几个丫头绑着五色的同心结手钏,云意问她:“为何不绣个香囊呢?”上回绣的那撇脚的暖炉套子,可不敢让谢嫣然在动绣些什么的心思了。正好五色带子绑个同心结,在坠个铃铛,很是小巧,配在手上,同着跳动的血脉连着心脏,意头难道不比这些个香包好吗?
几个丫头打着趣儿,说着说着就问着小荷:“小荷姑娘可有意中人了,我看姑娘这同心结绑的真是精细。”谢嫣然看见小荷腾一下红的脸,几分调笑:“小荷,可是有意中人了。”小荷羞的脸都红了,忙捂了脸,谢嫣然抓过她打的同心结,举在手里:“说不说,不说我可不给了。”小荷想去抢,云意护着谢嫣然,几个丫头就在府中追逐开了。
闹的正欢,谢嫣然一头撞上了刚下朝归来的北堂墨染:“哎哟。”抬头瞧是他,忙把手中的同心结给收在背后藏着,云初也赶快将廊下的东西收了起来,北堂墨染瞧着脸红成柿子的小荷,又看着捂着头背着手的谢嫣然:“在府中玩闹些什么。”
她的额间起了些汗,拿了帕子轻给她擦着,谢嫣然才不告诉他正给他绑着同心结:“刚和小荷玩笑,问她是不是有…”那话还未说完,小荷更是羞愤,装作要打她,谢嫣然银铃般笑着,转身便躲在北堂墨染身后,露了个头:“迟早将你这丫头给打发了。”
话音刚落,却瞧着小荷的脸又红了几层,谢嫣然更是不解,懵头一看,原今儿北堂墨染携了尚羽一同回府,这一路的嬉笑自是落在了尚羽耳朵里,瞧着这红了脸的两人,北堂墨染倒是看出了什么:“小荷,望月居定的点心去取了吗。”这才唤回了一脸红云的小荷提了步子要去取点心。果不其然,小荷前脚刚走,尚羽便耐不住性子了,问小荷是否有意中人的话,这才听了一半,心中七上八下的。
尚羽的脸色被北堂墨染瞧进眼里,亦不算为难他:“还不快些追上去。”他这小书童,竟如此迟缓,不过主子都是如此,想来书童也是随了主子,谢嫣然这才恍然大悟,像是瞧出什些什么,北堂墨染领着她刮了个鼻子:“小傻子,莫要问,随他二人去吧。”
大约是北堂墨染那日在朝中将话说的极明,又有震慑之意在里面,政事虽然繁杂,那些个老臣亦消停了些,只归府的时辰越来越晚,有一日,眼看着要落雨了,备了两把纸伞,谢嫣然执意要乘着车驾去宫外等他下朝回府,小荷知道拦不住,只得陪着她随着车驾一路到了宫门外候着。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等的睡意都起了,只听哒哒的马蹄声传来,马上的人高声哟呵:“避,临渊战报至,避。”听是临渊的战报,自个也不敢阻拦,让了信使进城,忙吩咐了小荷进去打听,又等了好一会消息,谢嫣然有些不耐烦了,一晃三月,思樾虽无书信,可战报之事她一概不知,想去问思远,思远也是有些搪塞,说些什么:“许是没有新消息那就是平安。”惹的她这几月更是不安了,却又不敢多问。
她在车上心乱如麻的绞着帕子,轿帘掀了一次又一次,总不见小荷,心底忽而起了好些寒意,小荷终是气喘吁吁的上了车,喘着气:“二公子打了大胜仗。”听是胜仗,那自是喜事,可瞧着小荷眼中并无喜色,她的手有些冰凉:“打了胜仗,然后呢。”
小荷有些无措,眼睛倒是先红了:“二公子只怕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这三个字旋在谢嫣然的头顶:“什么叫不好了?”小荷不在回话,握了她有些冰冷的手:“咱们还等王爷吗?”
如五雷轰顶般的消息递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在宫门外候着他,谢嫣然眼神有些空洞:“不等了,不等了,回去吧。”脸上的眼泪漱淑的掉下来,已是没了别的心思,一路回府,脑子里闪回的都是关于谢思樾幼时的回忆,还有他归来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何才算是不好了,怎样才算是不好了。捏着帕子的手攥的极紧,这到底是要她如何,才能消化这句不好了。
待到夜深时,北堂墨染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至王府,进到房中未见谢嫣然,如此深夜又跑到哪去了,未唤人来问,自己便在王府中寻着她,寻了皓月居,归云亭,书房都不见她的身影,这倒有些慌了,在一路寻过去,似是闻到了淡淡酒气,在往前,便看见谢嫣然在园子中就着月色凉风,饮着薄酒,眉眼间竟是忧愁,又似乎有些醉了。
他上前止了她饮酒的手:“嫣然,夜深了。”她的眼睛很是红肿,又闷着不肯说话,打了北堂墨染的手,又倒了一杯:“我啊,真是没用。”这丈二摸不着头的话,像是打了北堂墨染一棍:“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将那酒一饮而尽:“这几月哥哥的消息,王爷为何不告诉我。”他的手一怔,还是想将有些醉的谢嫣然带回房中,想避开这个话茬。
见北堂墨染不说话,本是哭了好些,那眼泪更是止不住了:“我听说,思樾打了胜仗,我听说,思樾不好了。”她的手捶着那案几,声音哽咽:“怪不得,你们都不告诉我。”
不是北堂墨染不告诉她,是知道她若知晓这些消息,定是要难过的。上前将她拥在怀中,一时无言,拍着她的背:“我已命人接思樾回来好生养着了,只他伤重,脚程不敢过快。”
在他怀中,她终是忍不住了,有些挣扎,带着怒气,在无隐忍,使力捶着他:“你为何不拦着哥哥!他说要去临渊的时候,你为何不拦着他!”
北堂墨染死死的拥着她,眼角有些泛红:“你哥哥是忠义之臣,得朝中众人尽重…”带着愧意那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他知道,如若思樾殒命,这将是他同谢嫣然心上无法抹去的嫌隙与伤痕,在消息传来之时,急急将黄道国中最好的大夫快马加鞭指去临渊,保着谢思樾的命,好生照料,不得有误。心结既是结下,自是要担的起谢嫣然的指责。
由着她的哭闹,纵使无可奈何,也无法无言无脸在说宽慰的话,图谋大业,谢嫣然嫡女的身份,同二位公子这样好的情谊,注定是要相伤的,还是拥她更紧,谢嫣然喝了酒,又哭了好些时候,脑海中忽而想起修明说的话:“南部经常闷热有雨,如若躲不过这场大雨,我会陪你淋着。”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睛红肿,挣开北堂墨染的怀抱:“下雨了。”明是个无云的黑夜,何来有雨,他上前护着她:“嫣然,你醉了.。”
一把拂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几分真诚,谢嫣然问她:“如若躲不过这场大雨,王爷会陪我淋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