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渊】第二章 残念
地上的人瑟缩至角落,蜷起身体将嶙峋肩头抵进墙角,拼命地往里缩着,想把自己藏进那小小一隅。
被冷水泼到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伤口处细细密密地泛着痛,像是有人满是恶意的拿针戳着他,叫他不得安生。
被水浸透的衣衫贴紧皮肤,偷走肌理之下余着的并不多的热量,潮冷让他止不住的颤抖着。
已经长至睫根的发丝被水沾在脸上,颇为体贴地将他忍痛而蹙着的眉掩了去,只余下在水汽蒸腾中酝满了雾气的一双眸,独在这昏暗光线中隐隐发亮。
衣衫半敞露出了缠满绷带的胸脯,绷带已经湿透,隐隐蔓出殷红,血花朵朵绽放,好似雪地里开出一簇纷红。
一双大手攥上他的腕骨,把墙角那缩成小小一团的人连拖带拽的扯过,毫不留情地一拳砸上他胸口。
绷带上那抹殷红攸地扩大,他还尚存一丝血色的唇瞬间青紫,喉口且卡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挺挺地僵着身子,片刻后又卸了力,脊背硌在冰冷地面,一颤一颤地呼着气儿,恹恹地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嘶……呃。”
良久,喑哑的声音终于自受损的声带发出,那是痛到极致再无力压制的痛喘。
这刚溢出的半截痛哼,还不待李禄听个够,便戛然而止。他的唇被另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捂住,再发不出什么声响。
“李禄,”那双手的主人尾音都带着怨气,他在责备施暴者的不怜惜,“别折腾了,弄死怎么办?”
“骆焓,又多管闲事。”李禄用帕子擦干手上沾到的血迹,“还想听到几声惨叫,你这给捂上了……啧,你真是来煞风景的。”
骆焓配合地松开手,没了借力,那人顺着骆焓身侧跌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再没声响。
骆焓指尖挑起那人发丝,望见他一双眼紧紧闭了去,略带遗憾地摇头,“昏过去了……李禄,带他去治伤,别真的弄死了。”
“我还真是想不通,”李禄歪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确认他是真的昏了过去,这才拍了骆焓的肩,“他从不失手的,这次居然栽了……”
“闭嘴吧,”骆焓不耐烦地踹了李禄一脚,“就你那脑子,想什么都是白想。”
数不清被打了多少次,被泼了多少水,身上粘腻潮湿,还有血的腥味始终萦绕鼻间。
昏沉中倒也不觉时间流逝的多快,只是这身上突然有了些许暖意,足以唤回他早已不知在哪片苦海里上下沉浮的意识。
隐约觉得有人在叫他,睁开眼睛,入眼先是一团斑驳,一片黑又一片白的,看不清什么。
待缓过片刻,再见到的便是那张脸。
虽说是浓眉大眼,姑且能算得上是“慈眉善目”,可任他怎么瞧着,都不觉得像好人。
毕竟每次打他最狠的都是这张脸的主人——李禄。
“哟!醒了!”李禄忽的凑近,吓得刚刚醒来的人又如临大敌般绷紧身子。
他怕他。
每次被他打都很疼。
骆焓嘴角一抽,把李禄拽开,一把将手盖在受惊团子的头顶,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毛,“别怕。”
听到他温柔的声线,靳之渊才支着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坐在床边。视线余光仍瞥着旁侧的李禄,生怕再次被近身。
他狼狈的一面总是能被这两个兢兢业业揍他的人看到。
身上的伤还是很疼——哪儿都疼,有知觉的地方无不叫嚣着。
同为下属,他与骆焓、李禄皆听命于一人。那个人只要一声令下,不论何时何地,他这刑罚都是躲不掉的。
偏偏这个人,是靳之渊的父亲。
可这层身份并不能让他免责,无非是在受罚时,要他更屈辱的臣服。
他只能做个听话的棋子,在靳沣为他布下的棋盘中,走着被规划好的路。
当棋子开始偏离轨道,便是掌棋者来修正之时。
所谓“修正”,便是遣人过来,将不听话的人投进刑房,将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一通使个遍。
不服气?那就打到服气。
打到人遍体鳞伤,半死不活地被拖出来,那棋子便听话了。
想来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颇费心思将他从警察手中抢回来,却不过是为了施与他更惨烈的罪罚。
靳之渊不是没想过要摆脱靳沣对他的控制,可在无数次罪罚中,他逐渐被拔去了尖牙利爪。迈不过去的坎越筑越高,他终于被迫学会认输。
不论逃到何处,最后他都会被靳沣抓回,索性不逃不念不想,空耗时光麻木度日。
他是活着,可活得不像人。
每当被扔进刑房训至濒死之际,他都在想,为什么还要治呢?就放他在那个方寸之地,安安静静地等死该有多好。
死了好,死了才一了百了。
只是想在离开之前,再看祁深一眼,再多看看她的笑。
他爱极她生活在阳光之下得以坦荡又真实的笑容,那是他穷极一生都追不到的光。
最后的残念,是祁深从未给过他的一个拥抱——他想,怎么也要在死之前,讨来一个拥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