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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艺妓没有恶意 第四章 花开花落

2023-10-26 16:41 作者:芥子怡薇  | 我要投稿

    注:这是讽刺日本政府的小说

       “阿姨,艺妓好像赚的很多的吧?”菅田问道。

       “是的,所以艺妓买得起很贵的衣服啊。”

       “这不会有点资本主义吧?”

       “赚钱可不等于资本主义。人付出劳动就会有回报,艺妓天天唱歌跳舞给客人看,难道不应该有报酬吗?再说了,像艺妓这一类的文艺工作者,都是给全社会服务的。艺妓在昂贵的晚宴里专对客人演出,但也在便宜的节日活动里公演。你自己不是经常说艺妓是给社会传播艺术的人吗?”

       “啊,阿姨,您怎么知道这个?”

       “万叶告诉我的。”

       “啊!”菅田心里一阵骚动——原来宫正一直记着她的话。菅田无意瞥见走廊边的玫瑰花,鲜红的花瓣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像身穿红衣成双成对跳舞的情侣,又像街边挂着的许许多多宣传社会主义的红旗。“哦对了,”菅田兴奋地喊道,“插花!刚才说的插花可不能忘了。”

       一股花蜜的香气飘来。

       “芳芳,一起剪花!”宫正在杜鹃丛中招了招手。

       菅田一边奔向宫正,一边喊: “万叶,你刚才叫我——”

       “芳芳。”宫正微微一笑,把一把铁剪刀递给菅田。

       “那我叫你……叶叶?”

       “哈哈哈哈……”宫正笑了一阵,“好可爱,以后我就叫你‘芳芳’,你就叫我‘叶叶’吧!芳芳,看好了,剪花要这么剪。” 宫正弯下腰去,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捏着花枝,给菅田做示范。

       不一会儿,两人就剪了一大捧杜鹃花。紫色的杜鹃花挂着晶莹的夜露,两个女孩子蹦蹦跳跳,花儿和露水也蹦蹦跳跳起来。菅田突然跑到玫瑰花旁,伸出手和剪刀正要剪下一朵,宫正快步走来,拦住了她。

       “玫瑰有刺危险,还是别碰。”

       “我不怕刺。”菅田眼疾手快剪下一枝红艳艳的玫瑰,然后把一个个刺剪去,又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给你。”

       “你留着吧。”宫正笑着说。

       “你——拿——着——嘛!”菅田拖长了声音撒娇地说道。

       “我不想要。”宫正摆摆手,她的脸上显现出害羞的红晕。

       “芳子,拿着用来学插花吧。”宫正妈妈走过来对菅田说。

       菅田和宫正走在前面,两个人四只手都捧着一大丛鲜花。宫正的妈妈跟在后面。

       进了一间小房间,布局和餐厅很像,墙上却比餐厅多了一幅画,是杨洲周延的《女礼式书画之景》,画的是一群身着华丽和服、梳着高发髻的贵族女子,手执毛笔,或写字,或画画。一位举起了一幅童叟图。纸上有纸,画中有画,真是绝妙。

       “看来你们家很喜欢这个画家啊。”菅田把花往桌子上一放。

       “没什么,跟风罢了。他是近几年红起来的。”宫正回应道,“诶,不要盘腿坐。在日式插花这样的传统仪式当中,女子都是跪坐的。”

       菅田整理了一下衣服,跪坐在坐垫上。

       “好了。现在轻轻地拿起一枝花——”

       菅田拿起了那枝玫瑰花,凑近了宫正的脸。宫正看着那一片片如同舞会中女郎的红裙一般的花瓣,脸不自觉地泛红,这表情像是一位与女郎共舞的绅士。“别别别。把花放下。”宫正尴尬地说。

 

       深夜,墨黑的天空中闪烁着无数星光,而铺着乌黑石板的街道上也闪烁着无数灯光,似乎是天空的倒影。路灯、手提灯,像恒星和流星,把大街装点成了一道银河。马车与行人,洋服与和服,交织成一幅新旧融合的浮世绘。灯火照耀之中,三位青年排成一列走过马路,手里各拿着一叠红纸传单和一杆竖方形的红旗,旗杆高过头顶。每一面的上半部分都用黄油墨写着“社会民主党”五个大字,下半部分则用稍小的字体分别写了三人的名字:“幸德秋水”、“片山潜”、“安部矶雄”。夜风吹得旗帜扑扑作响,一张传单飞起,后面的一个男子眼疾手快,用两根手指向空中一伸,夹住了那张传单。菅田走近了这三位青年,喃喃自语道:“他们应该和工会、作家协会一样,是哪个自由主义或者社会主义的团体吧。”菅田快步上前,伸手从那两根手指之间拿走了传单。那传单红底黄字,写着大标题“社会民主党”,和宣传期一个样式,下面写着社会民主党的宣言和思想,还有招募党员的信息。

       三位男子昂首挺胸,自信地站在了马路对面的路灯下,路灯的光辉照着他们汗水淋漓的脸,像抹上了一层银粉。他们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头发梳成分头,抹了发胶,虽都经历了一天的炎热出汗,却仍然保持整齐;身着日式和服正装,颜色是不太常见的红色,一身红衣红褂,就连脚底的木屐也是红的,而胸前却用金色的绒球绳把外套的两片前襟系在一起。也不知今天是什么节日,让他们穿上了节日盛装,打扮得容光焕发,引得四周穿着蓝黑素色日常和服的绅士都转过头来。最神气的还得是站在最中间的幸德秋水了,浓密的黑发梳成三七分,衬托着他那黑玻璃般的大眼睛分外坚定。高挺的鼻梁下面是一对西洋式的八字胡。他身穿一件长而过膝的红色和服外套,是用西装布料裁成的,使他显得与另两位气质很不一样;里面搭配了一件白色的立领衬衫。而旁边的安部矶雄,则梳了个中分头,额头上系着一根红绸带子。片山潜在外套的胸前别了一个红星别针。突然,一个烟头飞来,差点碰到片山潜的衣服,片山潜伸出两根手指在半空中夹住了烟头。

       “二指禅同志厉害啊。”幸德秋水笑道。

       “没什么,惟手熟尔。”

       “我练二十年都不可能比你熟。”安部矶雄接话说。

       “巧了,我真练了二十年。”片山潜挠挠后脑勺,“别那么没大没小的,安部同志。”片山潜已经年逾四十,在年龄上已经不能算作青年了,体态却犹如青年般轻盈,而且思想上也是个十足的青年,日本刚刚迎接社会主义的曙光,他就马上发现了社会主义的优点,马上响应社会主义的号召投入革命。

       不同于往日人们对传单的厌倦,这次来拿传单的人甚多,男女老少纷纷从红衣青年的手中取走传单,虽也有一些对他们嗤之以鼻、扔烟头的,但大多数人还是笑着来往,聊着社会主义的发展。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女子拿到传单后,欣喜地喊道:“我考虑入党了!”

       菅田站在路的对面,看着红衣男子们身边人来人往。她久久不肯离去。红衣男子都举起手中红旗,左右挥舞。穿校服的学生,穿时髦西装的青年,穿蓬蓬长裙的小姐纷至沓来。最后红衣男子们带着红旗和传单离开,去别的街区传播思想了,菅田才不舍地朝家里走去。

       夜更深,提灯行走的人们都纷纷回屋,屋内的人都纷纷入睡,房屋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原本银河一般的街道,渐渐暗淡下去,只剩下点点不动的街灯凝视着零星几位夜班的人力车夫,和三位社会民主党的革命家。一个人力车夫走近那三位男子,一边抱怨:“哎,主人又骂我了,还打我,不给我饭吃。”

       “这位同志,这主人多半是想要一辆不耗人力的轿车。您应该辞职,离开那个剥削您的不正当的zi本家。”幸德对车夫说道。
       “那我怎么活下去啊!”人力车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声音中带着颤抖。

       “加入我们,一起为全体人民谋福利,”幸德答道,“我们是——”

       “社——会——民——主——党!”三人齐声喊道。

       “哈哈哈,刚才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街头艺人在表演呢。”

       “您若是识字懂报,可以当我们党的记者;若是不识字,也可口头帮我们出出主意。”安部笑着说。

       “我能推一下车吗?”幸德站在人力车后面,那是一把红木雕刻成的大椅子,两边附加了扶手和轮子,上面雕刻了藤条、蝙蝠。座椅上铺着柔软垫子,白底上绘了绿藤紫花。

       “可以!”车夫爽朗地答道。

       幸德抓住扶手,推着人力车跑来跑去,绕着圈子,快活得像个孩子。

       四个人都推着车,幸德和安部抓左边扶手,片山和车夫抓右边扶手,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这车真不错,我也想坐。”安部说道,“但我不要人拉我,太不平等了。要是这也能像火车一样用蒸汽驱动就好了。

       “离谱!想想,你坐车上,黑煤粉朝你飞来,弄得一脸黑。”幸德玩笑得回应道。

       “马车也不错。”片山说道,“其实,我生平还没坐过马车呢。”

       “马夫也容易被剥削,得好好保护他们的权力。不过马夫没那么累。”幸德说道。

       “你!讽刺我!”车夫怒目圆睁,瞪了幸德一眼。

       “对不起,这是玩笑话罢了。”

       车夫转回头去,脸上没了怒色。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家居酒屋。传统日式的木门纸窗上,搭了一个墨蓝的布棚顶,挂着帘布,上面写了“木村屋”。四个人走了进去,这位姓木村的老板连忙热情地招呼常客——是三个革命家,欢迎新客——是那个车夫。都点了好酒好肉,摆了一桌子。他们席地而坐,把外套一脱,就肉喝酒,借酒抒志,谈论起社会民主党,乃至社会主义的未来。可惜他们四个酒量都太小,没喝几杯就开始说起胡话:

       “社会zy……会失败啊……”

       “你乱说什么?……乱说什么?”

       “啊?我说……社会主义不会失败啊,不会失败……”

       四个人犹如杂鱼一般,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

      

       在酒馆借宿一宿,出来时,太阳才刚刚升起,天空中的云朵犹如羽毛一般,一片片,层层叠叠,离太阳近的云被照的最亮,展现出耀眼的白色,往后的一层层云朵依次显现出金黄、橘黄、火红、粉红、深紫,最后是残夜的青蓝。五彩的凤羽龙鳞摇动着,变幻着,化作革命的旗帜,化作群舞的艺妓的五彩和服,化作大海西岸飞来的中国仙女的缤纷汉服,化作更西边从欧罗巴飞来的古神的神袍。车夫推着车渐行渐远。三位革命家穿着红衣,扛着红旗,又踏上了革新的道路。

       走过巴洛克建筑群,走过宽阔的大道,走过狭窄的小巷。太阳升高了,天色渐渐亮了,寂静的涩谷又繁华起来,华丽的马车呼啸而过,穿着袴裙拎着包的女学生快步走去,拄着拐杖的老者蹒跚而行。不时地有形形色色的人从革命家身边走过,不时传来感叹声、赞美声,都聊着社会主义。一群书生走过来,纷纷掏出随身的纸笔记下地址——他们下定决心要入党了。传单早已发完,须去印刷店再印。

       印刷店是一座二层的巴洛克建筑,浅黄的墙,白色的雕花窗台,红色的铁栏杆雕刻成花藤模样,也爬满了真正的花藤;两层白色的拱形铁门敞开着,一对是实心的,一对是镂空的,中间则是络绎不绝的人。走进去,依然是黄墙白窗,地上铺了白色和红棕色的大理石。几个身穿白衬衫、黑裤子的工作人员,拿着稿纸匆匆地走来走去。人们凑到桌子前面,手里拿着要印刷的样本,有的是几张表格,有的是一叠厚厚的小说手稿,有的是传单——作家协会、汉学社、西学社的成员都来到了这里。

       “啊,早上好啊,幸德先生。”

       “村井同志,您也来了啊!”幸德说道。面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便是他们三个的老朋友村井知至。

       “昨天看到你了,在宣传社民党呢。”

       “是啊是啊,片山也在呢。”

       “啊,好久不见,村井!”片山欣喜地招呼。

       “我决定入党了!我们当了这么久兄弟,就是要多见面,多交流。而且我们都是社会主义的人!”村井说道。

       “得搞一个地方开党会啊。”村井挠挠头。

       “有家居酒屋就不错。”安部说道。

       “居酒屋?你确定?”

       “里面很大,吃宴会都可以。它定位成‘居酒屋’确实太谦虚了。”

      

       此后,每天革命家们都会四处游行,宣传社会主义思想,以及社民党。人们也是纷纷响应,社会主义变成了新潮和时髦。那家冰沙店,不知何时出了个新款——“社会冰沙”,免费,专供农民和工人。那些富家太太小姐,也很自觉地不去拿“社会冰沙”,反而纷纷去了慈善机构——慈善机构成了富人们聚会的地方。当然,他们捐钱的。

直到二十日,第一次党会的日子。

       幸德、安部和片山,穿着醒目的红衣,来到他们时常光顾的木村屋,后面跟着许多新客,有工人、农民,也不乏有穿洋装的绅士淑女、穿华丽和服的阔少小姐。不久,几个穿深蓝制服的警察,拉开居酒屋的木滑门,走了进去。顺路的菅田也驻足目送着这一批社会主义者进入社会主义的殿堂。

       老板惊慌失措。

       “我们是警察。你们这里是不是有社民党的人?”

       “你们……为什么问这个……”老板害怕地回答道。

       “有没有!”一个警察忍不住了,对老板发怒地喊。

       “有,实话实说,不过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不知所措的老板回答道。

       “把他们赶出来!”另一个警察带头冲进居酒屋。

      

       菅田盯着桌上花瓶里的玫瑰发呆。“花瓶”是一个牛奶瓶,洗干净了装清水用来放花。她在花瓶上系了一根紫丝带,那是宫正最喜欢的颜色。里面那枝红玫瑰,生出了根,茎秆却变成灰黄色的了,花瓣的边缘卷曲破裂,呈现黑色。它开始枯萎了。

       她转头向窗外一看。三个革命家低着头走过,扛着旗杆,旗杆放了下来——不像以前竖着举着。他们仍然穿着红衣,或许是夜幕将临光线昏暗,显得红衣略显暗淡。三人的外套,都没有穿在身上,而是拿在手中,摇曳着,外套上金色的绒球甩荡着,却没有一丝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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