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rinde & Navia.（上）
没费多少心思，风就从虚掩着的窗帘间隙挤了进来，时而撩拨一下烛台上摇曳的明灭火光，时而翻一翻桌上被拿出来后还没放好的空白信纸，再绕到沾了墨的笔尖上，然后顺着细软发丝，一路吻到颈窝、面颊以及唇珠。
“唉。”轻叹一声，抬手将耳边的缭乱长发稍加整理后，克洛琳德吹灭了蜡烛，借着月光把桌上整理好，关上窗，将燧发枪和佩剑在腰间别好：“还是去看看吧，希望今天也是相安无事的一天。”
「Clorinde Ⅰ.」
虽然被风叨扰了写日记的兴致，但实际上如果将那些虚虚实实的内容都省去，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是一个叫“娜维娅”的人名。说是日记，还不如说是克洛琳德对那位刺玫会会长进行的单方面记录，亲眼所见的，道听途说的，只要是被她知道了的，事无巨细，持续了好几年。
其实从决斗场到回家的路上，如果非要经过娜维娅的家，因绕行而徒添的脚程比任何欲盖弥彰都要刻意，可她还是愿意就这么走着，沿路也会有已经下班正在享受业余时间的美露莘微笑着对她打招呼，克洛琳德或微笑致意，或出声回礼，本来因工作而长时间紧绷着的面部肌肉也终于有了些许松动。
从受人之托，到成了习惯，似乎这才应该是她回家的路一样。也不是没有想过搬到距离娜维娅家更近的地方，可是刺玫会的势力主要在灰河活动，自己那“决斗代理人”的身份反而成了无形的枷锁，而且就这么搬过去的话，“欲盖弥彰”里的“盖”也就没了，那样子的话有点太不像自己了吧，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也挺好的。
想着想着，也就到了，抬眼望去，屋里的灯都没亮，院门外的守卫也都不在，是有什么事出去了吗？
“哼。”驻足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正准备离开，克洛琳德就听见了娜维娅的声音，轻轻地，脆脆地，从门外的另一侧传来。然后那个克洛琳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一袭黑衣下随风摆动的黄色鸦尾裙摆，一顶黑色礼帽，以及那一头即使在夜里也依然光彩照人的金色长卷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就像是没看到家门口还站了个人一样，从克洛琳德面前径直走过，推门，上楼。
对娜维娅这样的反应，克洛琳德早就见怪不怪了，也好，娜维娅应该还怨恨着自己吧。她从不期望娜维娅的这份情绪会转化成任何一种具有积极意义的感情，但就这样也总比没有情绪只剩冷漠要好。只要这份恨意还能在娜维娅心里维持着，那她在完成娜维娅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时，心理负担就能再小一些了吧。
那毕竟是自己亲自下的手。
「Navia Ⅰ.」
站在窗台前望着向灰河出口走去的克洛琳德的背影，随着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响逐渐远去，娜维娅的眉心却越皱越紧。她知道其实自己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那么讨厌对方。因为在装有父亲照片的相框背后，她就放了一张这位“杀人凶手”的照片。
不长不短的头发，就像是湛蓝色的海被暮色的霞光漂染出成片成片的紫色一样，以坠在胸前的雷系神之眼为中心，晕开成克洛琳德全身上下从衣物到饰品的主色调，抬手举着燧发枪，似乎随时都要发出致命一击。
对于那件事，娜维娅已经知悉内情。
关于少女连环失踪案，关于父亲，关于克洛琳德，在她接过了刺玫会会长的位置之后，利用刺玫会的势力掌握的情报网已经有过了解，但是对克洛琳德，娜维娅还是拿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她做出反应。除了克洛琳德一次次从自家门前路过，她们俩其实没太多机会见面。
她当然也知道克洛琳德回家不往这边走，会来这边只是来看看，确认自己的安危。但在决斗场那边，实在安排不了什么人进去，很难第一时间传递些什么信息，让对方明白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自己已经通过父亲用生命让渡的财富和权势有了自保的能力。
于是根据线报，娜维娅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她将自己的日常行程及消息通过一部分美露莘的嘴，传到克洛琳德耳边，尤其是一些由于工作而和审判庭甚至决斗场有所交集的那部分美露莘，娜维娅为此几乎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一些更合身更时髦却更贴合美露莘身材的服装对刺玫会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代价，承诺给美露莘在刺玫会旗下产业能享受的折扣也几乎没有美露莘前来享受过，她们似乎只视之为举手之劳。
“我们也很久没见过克洛琳德小姐发自内心地笑过了，如果这样子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的话，我们都很愿意帮你，娜维娅小姐。”当时在咖啡厅里，娜维娅约见的那一位在审判庭工作的美露莘这样说道。
「Clorinde Ⅱ.」
决斗场并不是每天都有人需要克洛琳德出手，绝大多数时间的日常工作其实就是在这里值班，等待审判庭的结果，或者等下班。
甚至没什么公文需要送到她这里来处理，案件卷宗都在那维莱特那里得到妥善保存和管理，会流到她这里的，就只有每天一杯由美露莘同事送来的咖啡以及一纸执行令。即使是娜维娅的父亲卡雷斯离世后，她这里也不过是隔三差五地会额外收到一份对娜维娅日常起居的信息汇总，当她再把这份近似于周报的东西誊抄一遍在自己的日记里时，通过对字里行间的细节进行筛选和分析，并据此来判断娜维娅是否陷入困境，成了她在代理决斗以外最常做的事。
很少见的，今天同时有两份文件送来。本来随着少女连环失踪案的幕后黑手玛塞勒的落网，曾因卡雷斯的调查而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的娜维娅已经通过自己和刺玫会的努力保得周全，更何况这也不是克洛琳德惯常会收到有关娜维娅情报的时间，因为她昨天才刚收到过一份。
“明明昨天才去见过她……”蹙眉喃喃自语着，手上先打开的却是执行令，嗯，出于职业习惯，毕竟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克洛琳德也不想落人口实：“刺玫会的成员居然会企图破坏娜维娅线巡轨船，难道是乐斯总部派来的内应？玛塞勒手下的残党？”
怀揣着疑惑启封了另一份文件，是今天份最新的《蒸汽鸟日报》，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刊载的讯息显示，娜维娅线巡轨船的其中一小段因为零件脱落正在抢修，事发时间是今天凌晨。
“……刺玫会虽已组织人手进行维修工作，但目前进展缓慢，截止到发稿前，娜维娅线巡轨船尚未恢复通行。”轻声念完这篇报道，克洛琳德感觉更奇怪了，从照片上看，像那种程度的轨道损坏，以刺玫会对巡轨船航线的重视，不至于会拖这么久才对，眼下的进程似乎是有人故意在延误些什么，抬眼再想看一眼那份执行令，又瞥见了一脸不安的美露莘并未像往常那样回到座位上，而是从衣服上的口袋里掏出又一张纸条，小小的，有些皱，克洛琳德赶紧接过来，安抚了一下这位可爱的同事，才将纸条展开。
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尽量留他一命，事后来灰河一叙。
“这张纸条是谁给你的？”语气尽可能平和。
“回克洛琳德小姐的话，是欧菲妮。”娜维娅线的向导啊，那就都明白了。
「Navia X Clorinde Ⅰ.」
“克洛琳德，你可算……我不是说让你把人留下吗？人呢？”入夜后，当克洛琳德出现在娜维娅面前却只有她一个人时，娜维娅赶忙冲到她身边，压低嗓子发问。
“已经托人将他带走了，重伤但不会致残，来这里之前我还顺道去找了希格雯。”看到如此失态的刺玫会大小姐，克洛琳德觉得自己应该是判断对了。
“希格雯？希格雯……那就好，那就好。”松了口气的娜维娅吩咐着让迈勒斯备上茶点，带着克洛琳德到书房里落座：“其实那个人是在这附近一个酒馆里的酒保，他在凌晨准备打烊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计划，才会故意去破坏水道的，让我有取消行程的借口，谢谢你手下留情。”
“而你很凑巧地本来打算今天要坐娜维娅线的巡轨船？”然而克洛琳德并没有坐下，而是随便抽了本书出来开始翻阅着，头也不抬地回着话。
“那个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行程，只是我还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但现在欧菲妮还在，那证明至少船没问题，又或者可能船确实有问题，只是他们看到水道被提前破坏所以放弃了计划。”
“那张纸条是你写的。”一开始差点没认出来。
“可我总不好直接让刺玫会的人来交给你，那样子会影响你工作的，就算现在父亲的名声已经得到了平反。话说，克洛琳德，你身上那件白色内搭，穿着不觉得很紧吗？”看着正在看书的克洛琳德，娜维娅的视线很快就被对方身上的某一个点死死吸引住了，尝试着将自己代入到那颗看起来快要被崩开的纽扣，娜维娅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明明自己身材也已经算是很凹凸有致了。
“嗯。嗯？”这下被盯着看的变成了娜维娅。
“别……别这么看着我，我……”嘴上支支吾吾着，视线却没有刻意回避，反倒是更自然地对了上去：“你这样子帮我，我想关心你一下也很正常吧……”
“嗯，明白了，你没事就好，衣服尺寸刚刚好，有心了。”回过头来继续看书。
“我……我去看看迈勒斯怎么还没把茶点拿来！”说完正准备起身，书房的门就像是约好了似的被敲响了。
「Navia Ⅱ.」
等到那个破坏巡轨船水道的酒保被接回来的时候，离出事已经那天过了一个月。这期间，整个刺玫会也没闲着，除了娜维娅和迈勒斯在明面上维持着刺玫会的正常运作之外，另一位管家西尔弗则被派调查去事件的幕后主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的名单，上面的名字均指向了身在枫丹境内的愚人众，其中的一小撮刺玫会甚至还打过交道，只要不傻就能看得出来这是显而易见的栽赃，就连没怎么参加过暗探行动的成员都指出那些证据根本就是有其他人故意放出来的。
第一轮的调查只进行了三天就“水落石出”了，效率不可谓不高，虽说得出的是个连排除都懒得排除的错误答案，可摆在明面上的线索都断掉了，也只能先呈报给娜维娅。
“其实也不能完全算错误答案。”娜维娅一只手支着下巴歪着头看向那份名单，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着，思考着更多潜藏的可能性：“会指向愚人众，说明他们肯定是跟愚人众有过来往的，不然想要伪造西尔弗说的那些证据很费时费力，这件事本来是针对我的，十有八九和玛塞勒关系密切这个肯定没问题，但是卡布里埃商会在乐斯总部事件之后都已经被清洗过一遍了，就连那个因为少女连环失踪案而被诬陷入狱的愚人众执行官都已经被释放了，到底是谁想要借刀杀人，让我们和愚人众两败俱伤呢？”
正当娜维娅还在思考着，门外传来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这是她和手下两位管家约定的，一旦克洛琳德出现在刺玫会总部附近时就会敲响的信号。
“天都没黑，她来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被调查结果占用了太多脑容量，娜维娅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完全想象不出克洛琳德上班时间翘班的样子。
“等天黑了我才来，就好让你取我衣服上的扣子了？”还以为她像往常一样在自家门前守望，没想到已经推门进来，还用标志性的冷嗓说着近乎于揶揄的话，一下子就将娜维娅的思绪拉回到几天前的那个晚上。
“你……你在说什么！我才没……没有想要你内衬上的扣子呢……还有，你怎么都不提前知会一声就来了，你这样直接来刺玫会的势力范围，被外人看到了，会传出很多对你不利的流言的。”原本安坐的少女被激得赶忙双手撑在桌面上站起来想要解释些什么。
“我只是来还书的，卡雷斯先生的藏书品味很不错，谢谢。”单手将书推到娜维娅面前，说完就头也不回得走了，已经恢复到了平常雷厉风行的状态，就好像她根本没说过刚刚那句话一样。
直到克洛琳德的高跟鞋踩着木地板下楼的声音逐渐变小，娜维娅的身体才像是塌了一样往椅子上一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那个真的是克洛琳德吗？”
而真正想要通过巡轨船谋害娜维娅的那个人，在克洛琳德还书那天的一周后，终于落网了。
来自壁炉之家的他，是在瓦谢还不是玛塞勒时某一次应酬中酒后乱性的结果，母亲是一位至冬贵族的侍女，因难产而死，却意外地保住了他的命，但当时瓦谢早就离开了至冬。等到父子再次相见时，他被派往枫丹执行潜伏任务，这时的瓦谢也已经成为了卡布里埃商会会长玛塞勒，专注于复活薇涅尔。
在经过了一系列调查之后，他确认了玛塞勒就是当年的瓦谢，于是选择更名换姓，加入到卡布里埃商会中，本想凭着自己的努力慢慢在商会中获得地位和信任，来接近玛塞勒，并最终亲手杀掉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却不曾想玛塞勒被少女连环失踪案的受害者们抢先一步夺去了性命。在这之后，他将目标换成了目前仅有的一位，还能跟少女连环失踪案扯上一些关系的，当初被威胁会着“成为下一个目标”的娜维娅。
“这可能是我跟他之间剩下的最后一点联系了，我只是想做点什么。”虚无的，在物理上不存在任何关联的，甚至不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复仇的精神上的依存。
“所以你是用的枪还是剑？”娜维娅从厨房捧来一盘亲手做马卡龙，放到又来做客的克洛琳德面前，这场邀约因为克洛琳德和娜维娅之间的时间实在错不开而又拖延了整整半个月：“来，尝尝，做甜食就是我最大的爱好了，味道不错的，如果不是还要维持刺玫会的运作，我觉得我自己出来开个甜品店应该也会生意不错的。”
“我没动手，他自杀了。”刚咬下去第一口，克洛琳德表情就不对了，这小小的圆圆的食物怎么会这么甜。
“怎么了？你不爱吃甜食吗？”赶紧倒上一杯红茶，希望能让克洛琳德中和掉口腔里过于浓郁的甜腻：“算了，还是这样快一点。”
“呜嗯……嗯……呜呜！”在克洛琳德的视线里，只见本来在倒茶的娜维娅弯下腰来，转过来朝向自己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很快嘴上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感觉到软软的两片，是娜维娅的嘴唇吗？是吧，一样也是甜甜的，但这股甜味远不如马卡龙上传递到味蕾上的那样过分而肆虐，这种若即若离的微甜，让克洛琳德在惊愕过后，也开始了贪婪地攫取，直到好一会儿之后，娜维娅因为缺氧而率先申请离开。
“这样子有感觉好些了吗？这个马卡龙我是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没想到你不爱吃……”
“嗯，而且……我还想要。”克洛琳德伸手将一直站着的娜维娅牵过来坐到自己腿上，然后指了指自己微微红肿的湿润唇瓣轻声请求着。
To Be Conta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