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醉汉早上醒来,他感觉耳朵边上有三十台大音响在用最大音量聒噪,身上软的没力气,还有一群人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的惹人心烦可最后一睁眼。他该知道身边什么都没有的。
生活需要仪式感,所以是用左手按住床板坐起来好还是直接尝试用腰部起身比较好,这是需要重点抉择的东西。
不是有人能从行人的手臂看出他的性格吗?如果甩动双手的就是乐观开朗的,反之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的则是性格内向的人。
这样看来每天早上怎样的起床应该会影响到个人的性格,可能,大概。
起码在这个醉汉看来,他是这么想的。他在两种起身方式中选择了前者,这多出一个步骤却省力不少的动作表明了他是个聪明谨慎的人。与那些只会用蛮力的家伙不同,就例如说他从来不会有因醉酒脱水而引起的头痛。
他每次喝一杯酒就喝下一杯等量的水,所以他也习惯了将尿床后弄脏的被子衣物之类的扔进洗衣机了。就像卖油翁滴油一样,他老练得很。
这时他感觉到耳朵边的音响少了些,大概还有二十五台吧。他这时在外界看来似乎变得及其暴躁,实际上却是过度敏感,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种胆小吧。一旦有音量超过了针落在地上的音量时他就会因此而心烦恼怒。
他是个浑身酒腥味胡子拉碴的醉汉。这远远的只望的到人影的时候就能知道。他那奇奇怪怪的走路姿势和身体姿态就像什么呢……像一条伪装成丧家之犬的流浪狗,他从来都没家可丧。
至于早晨睁眼后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喝酒。一瓶装在啤酒瓶内白酒在他早晨起床随手拿起的一口之后就只剩了半瓶,感受着酒味火辣辣的在嗓子与鼻孔甚至头顶上冲撞,一阵从胸腔开始贯彻全身的暖流之后。他飘飘然的意识感到满足,开始在洗脸的时候顺口喝下些自来水了,他习惯这样。
因为酒精杀毒,他这流淌着酒精的血管是多么安全的地方啊。不会有笨蛋不认同这份安全感吧?
等到将一切都收拾好后,他推开了卧室的门。一如往常的看着像是经过一场浩劫后的客厅。
沙发被推翻了个九十度靠背和坐垫来了个角色的身份互换,床单盖在了客厅一角的那个植物上它真是个温柔的床单害怕那盆栽冷,茶几被移到了用来挂灯泡的电线下面,那灯泡……
正巧着一阵冷风吹过,醉汉猛地一阵激灵。
“天哪!我昨天是不是把灯泡塞进了王尔李的嘴里?”
他自己开始在客厅中不安的反复踱步想想自己昨天干了什么……他先是宣称这座房子领土的独立成立了“喝到醉帝国”,命王尔李做丞相并赐封他东卧室的领土,盆栽里的仙人掌为大将军负责镇守阳台重地,命郝仁为皇后,怀橘为公主……
“屮!”突然涌上头的记忆令他踱步的速度更快了,他不敢再想之后自己还做了些什么。不过还好,昨夜只有王尔李在陪自己喝闷酒,郝仁和怀橘不在……那应该没什么了。
王尔李这人老实,他不会在意的。不过出于保险起见,也出于礼帽,他还是拿出手机来想给王尔李发上两条消息。
可是这会儿,他还没翻到王尔李的名字就又见到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聊天页面顶端的信息栏……
“郝仁”
“怀橘”
他的眼珠不停的颤抖,他完全想不出昨天的自己能给那两人发出什么消息来。那能是什么好消息呢?
一个封人家为皇后,一个是……啊哈?你还指望能有什么正常的对话?
是这样的,一直都是这样。醉酒之后的失言将他的人际圈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的盘剥,越来越少。一直都是这样。
可他清醒时绝不会这么做,可这也没什么解释作用啊。毕竟再怎么也是他自己说出来的没有狡辩余地。
他将聊天软件卸载,长按了下关机键,然后把手机一扔又拿起茶几上剩了半罐的啤酒喝下了些。头晕乎乎热急急的,明明喝下的只是啤酒,却被羞愧感和酒精的飘飘然变得像灌了口白的一样。
心口像是有一千根针尖小的羽毛在不停的挠动,各种可怖的想法或是最优预测的安慰不停的在脑海中交替。最后还是只能忐忑的把手机重新开机,看着下载软件的进度条由“0%”一点一点到“安装中”。
“昨天喝醉的我啊,你把今天的我害的好惨啊。美妙的早晨就这样的尴尬了。”醉汉在自己的心里默念到,又不知心中哪处的角落回声般传来了一句,“可是你昨夜做的很果决很愉悦啊。”
想反驳却没什么理由的感觉最让人感到无力。
终于等到“安装中”变成了“打开”,这短短的三分钟左右就长得像是雪地中的一夜。可惜没有极光看,有的是寒冷还有……岩浆一样的羞愧。
他也没什么可给自己打气的意图了,直接点开了郝仁的聊天界面。
“爱妃!朕封你做皇后!”
“屮!”他下意识的将手机扣着摔在了沙发上,他觉得自己可以连夜逃往火星生活了。
可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逃往火星,他哪里都去不了。也只能慢慢的像抽动易断的蛛丝一般缓缓翻开那亮着的屏幕。
“你又喝多了?”
郝仁不仅是郝仁,也是个聪明人。这种一眼识破的回应很可能代表说后面的对话对方都当成了醉汉的话,这可真是最好的开展了。
醉汉拿起手机来一条条翻阅。
“喝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朕要你做皇后!老子喜欢你啊!真的!”
“我这喝到醉帝国!……可是,可是那个美啊,煤啊那个也没有你没”
之后的消息都是乱码,看到这里连发出乱码的本人都不知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了。之后似乎是看着对方没有再理睬就也没再说些什么,直到过了快半个小时,对方回道,“你这家伙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打个地洞?下次就不要喝那么多酒!有愁跟我讲,还有就是我一点都不在意你说的醉话。我要是在意早就不理你了不是?”
醉汉低下了头,他甚至有那么瞬间想给郝仁磕个头了。那真是对方既聪明又能容忍啊,那要换个人还不直接把关系降到零点。
可是?对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醉话吗?
这个问题在他的心里同时出了两个含义。
“她真的一点都没有……没有那种意思吗?”
“她真的不在意?还只是假装着安慰?如果是假装着来安慰我的话那她算不算在意啊。”
两个问题都不好解答也不好释怀,醉汉只能勉强自己不去多想。
起码有一个可以保障的,那就是没有太大的尴尬和冲突,也似乎没有产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没什么了,可是这个“如果”的不确定性因醉汉的自卑而变得十分的飘摇不定。可他只能把局势往最好的方向去想,那样他才能让自己好上一些。
因此郝仁的事在他发了一句简单的“谢谢”之后停顿下来……
其实他还在想郝仁不回这条消息的是彻底无语了还是看到了觉得没什么可回的亦或是厌恶?
可很多事都是不容多想的,他接着点开了怀橘的聊天消息。
“我要封你做公主啊!我的怀橘小公主!”
“哦,那王子你少喝点酒啊”
“王子?谁是王子?叫我国王殿下!”
“你是国王?那我是公主啊?”
“真的,你要真是公主。本王哪用那样操心政务,又哪里有那么多愁啊”
“你都喝醉了都不能当回王子?”
“哦,小公主。我没想占你辈分便宜的意思,哦……”
一段时间的停顿过后
“怀橘公主,一定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公主”
没有后续消息了,这让醉汉更慌了。因为这消息猛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得了的意思。可这种往往不得了的消息就要揣摩对方的心思结合语境词义等许多方面反复确认了。
而这种待确认的结果最终往往会出现多种大相庭径的解释,就和西欧古代为了给自己做的事添加正当性而对于圣经的强行联系解释一样。
“首先,这孩子比我小上很多岁。是个很孝顺的孩子,我真的想有个这样的女儿。其次,她很听话很乖的,就是有点古灵精怪。这很可能是玩笑吧……”
“但是,玩笑话……很多真话可都是披着玩笑话的皮说出来的。”
经过多方面的考虑后果然出现了多种合理的解释,而对应笼统的回话也只能有笼统了。
“不好意思,昨天喝醉了又……不过怀橘昨晚怎么睡的那么晚啊?”
看上去毫无关联,可实际上……也兴许确实毫无关联。因为对方的回话就很让人觉得一切的顾虑都是无用的。
“愚人节快乐。”
醉汉将聊天栏拉下看了一眼,确实是“4月1日”
“噗!”这个醉汉为自己的顾虑与那孩子的有趣而笑出了声,可又觉得那真的是愚人节的玩笑话吗?可他还是不敢继续多想下去。因为这样的猜疑进行到最后绝对都是不了了之徒增烦恼的无用功。
“愚人节快乐”
在发完这句话后,这个喝到醉王国的国王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其实那两人都是在工作中认识的,郝仁是醉汉的顶头上司,怀橘是因为家中贫困而来做兼职打杂的大学生。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是吗?虽然她的所谓“打杂”是醉汉现在才力所能及的工作,这是有难免有那么点小小的嫉妒的。
可更大的是自卑,不确定的根源就是自卑!
只是自卑的人自卑于不承认自卑。
房门被扣响了三声,他每次都只敲三声。和自己从事同样工作的同事王尔李来咯。
他起身打开了门……
当门被打开之后,隔着门缝就传过来的酒精味被再次证实了那就是酒水的味道。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醉汉还认为是王尔李昨天受了伤用了酒精消毒的药膏什么一类的呢。
“我……我记得你从不喝多的来着?你现在……”
“你觉得我看着像喝多的样子吗。”
王尔李单脚支撑起来跳了两下,又微微抬起双臂顺时针转了一个圈子。他的脸并不红,脚步也很稳健,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
“那你这是?”
“昨天稍微喝的多了点。但我突然发现我有喝酒的天赋,怎么喝都喝不醉,难受死。”
醉汉让开身子让王尔李走了进去。心里直犯嘀咕。
他平时几乎不喝酒啊,他说他昨天喝了很多酒?可我昨天印象断片之前他还没有喝过太多。这绝对很反常,这绝对是出什么事了。
“昨天是被我说什么出格话气到了吗?”
“不,我只是回了家里。然后觉得家里气氛很差就想着借酒浇愁,没想到怎么都醉不掉。”
听他这么说醉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于是两人坐在相对面的沙发上面面相觑。
“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不过就是,我那几个哥家里都有急事,把老娘送到我家了而已。”
醉汉立马就听出话后的意思了,“他们不想要老人了?额……老人家怎么想?你那么多兄弟就你小家都没成怎么就……”
“老人家很乐意跟我住在一起,她说就我最孝顺她,跟我住在一起最安心。”说到这里那傻小子脸上居然还露出了点笑,“可是,那样的话为了照顾老人我可能连班都没得上。我拿什么照顾她呢?她倒也不替我想。”
“这是你的家事我兴许不该多说,但你必须去和你那几个兄弟商量好这事啊。”
“有什么可商量的?都住在我家一个月了,也好……”
看着王尔李逐渐低下去的脑袋,醉汉站起身来走到冰箱前从里面取出了两块儿蛋糕。那是前天自己过生日时剩下的两块儿。一块儿大,上面还有着水果点缀。另一块儿小,不过是边角部分只有奶油的一块儿罢了。
他拿着两块儿蛋糕摆在了桌子上,开口问道,“吃点东西吧?你吃哪一块儿?”
王尔李苦笑了一下,指了指小的那块儿。
“活该他们欺负你啊。”醉汉下意识跑出了一句,赶忙咳嗽两声重整了下语气,“正常人都知道能吃大的就不吃小的,你就是那块儿大的蛋糕。你娘当然倚着你了。人想吃大的蛋糕,可蛋糕肯定不那么想被人吃吧?”
王尔李拿起小的蛋糕来用桌子上摆着的筷子挑着吃了一口,只是笑而不语的轻轻摇了摇头。
“有句话都不知道该不该说……我老娘偏心啊,我天天下班后累的要死也给她洗衣做饭,结果她在外面说我招待她不周。而我那几个哥哥都是大好人了,半个月来了一次老人家念他几个月的好。虽然还没过去几个月但绝对不夸张。”
“你那哥哥不在跟前她当然想他们了。总之你真不占好啊。”
“老娘把我家里攒着的好物件……那几个哥来了看上了她就直接替我作主给了人家,我往往到家才知道。她年轻时帮着我那几个哥照顾孩子忙前忙后,她老了干不动活了就塞给了我……这是不是说不过去?”
“你大哥今年六十?快了吧?听说前年心脏病手术前还得了病危通知书。你哥成家的时候老人年轻能帮他干活,等到老人年纪大了你哥年纪也大了照顾不了她。不就难为你这个年轻的小弟了吗?”
“我还能算年轻吗?”
“起码你算年轻,你看我说这道理是不是?”
醉汉清楚,安慰这个人是没什么用的。帮他梳理一下这件事情帮他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才是好的。
毕竟他只是个单身汉子,这么一边上班一边照顾老人总有天会出问题。长久不了。
“那他们四处宣传说我买的这个房子是本就是养老房,这本就该是我的事。老人走后要把这房子分了也算什么道理?”
醉汉听了脑子里顿时嗡嗡的,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事了。
“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有啊,你别遇不到就觉得没有。世界那么大,时间那么长,什么事都有。”
说完这些话后,王尔李直接起身放下吃完后的蛋糕盘子往门外走去了。还没等醉汉开口他就头也不回的将门打开。
“这是家事,跟你说了没什么作用但我不憋屈心里敞亮。有些事做了没实质作用,但心情好上一点倒是真的。不用送了,我去跑会儿步。”
“砰”
门关了上去,那一声响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人用了力。总之声音蛮喧的。
醉汉在自己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期间又随手拿起一瓶白酒来灌了下去。他突然发现房间挺乱的,收拾一下吧。
可后来又突然惦记起了这发生过的两件事,就躺下来慢慢回想。等回想思考够了发现这些事都是烦恼,却没有什么缓解的方案。最好的方案就是不多想……
他想要再次站起来去打理房间,却发现躺着真的是太舒服了。
自责感和对身体无力支配的奇怪感觉同时在心里升了起来,但他不还是醉呼呼的睡着了吗。
任谁过来一看就会离这个满身酒臭味的醉汉远远的。
因为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醉汉而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