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女不存在的世界(二)【原创小说】

“振作一点啊,小帅哥!我们的工作可太依仗你了。”
“要点面子的大人,都不会像你这样直白。”
“啊?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大人会更好相处吗?小孩子的心真是难懂。”
“好相处的大人,那不就是大人里的异类吗?你是认为自己是个异类这件事情很值得高兴?”
“管朋友叫异类,你也太过分了,我都要哭了。”
“谁是你朋友,请不要胡乱宣传不存在的事实。”
“可我是才刚刚大学毕业,是心灵纯洁的、残留着一丝学生气质的新社会人哦。”
“要么是我才疏学浅,要么是我太年轻,原谅我听不懂你这段话的含义。”
“我在表达‘我很年轻’的意思。”
“成年人特有的装嫩情节?”
“我本来就很嫩!正因为我够嫩,做你的朋友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咱们年轻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你说是吧?嘿嘿~~”
“恶心。”
“喂!我可是司机,你就不能说点好话让我专心一些吗!?”
“那你把我扔下就行了。放心,我不会埋怨的。”
“那可不行,我的绩效工资和太依仗你了。”
“你可算说出真心话了……”
这位有些聒噪的司机是个公务员。
她竟然是个公务员。
在那之后,我很少去关注别人的事情。不去辨认身边人的脸色和五官细节,成了一种颓废的习惯。尽管这位自称年轻人的姐姐作为政府相关部门的代表,频繁地和我接触,一年的时光下来,我都没有好好地去记住她的模样。哪怕是必须面对面的时候,我也只是盯着人家嘴唇,或者耳朵,或者额头。
我坐在副驾上,和她熟练的互相拆台式地互动,脑袋里不得不同步的她的人物形象是完全虚拟的,除了发型和现实中是一样的短发,想象中她的长相尽是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女孩。
每一次对话都是痛苦的。
啊,他们就应该给我找个男性的对接员。
“怎么样,和我聊完,是不是感觉心脏暖起来了?”
“我的心脏要不是暖的,那你应该是灵车司机吧?”
“嗯嗯,虽然你依旧不尊重人的态度十分可恶,但看在你这么保持活力的份上,就当你有在好好支持我的工作吧。”
“让你讨厌了,真是抱歉。”
她开车载我在繁华的道上龟速行驶。
到处是红绿灯,到处是利用完绿灯最后一秒的行人。
频繁地走走停停,免费的公务车也没那么舒服了。
这里是商业广场,商铺和大楼大厦占据绝大部分的车窗外视野,两层空间的包裹下,总是莫名产生一些失去自由的抑郁情绪。心理状态为亚健康的人身上,这种情绪变化,较为多发。
但我已经习惯了。
不舒服的事情体验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某种意义上,身边这位心态永远年轻的公务员姐姐,是个强者。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完全相反,姐姐我可太喜欢你了。”
“嗯……”
“怎么啦,害羞啦?”
“你这……”
“哟吼,小男生的纯情,随着年纪增加就会消失的宝贵东西。你要保护好,别提早变成讨厌的大人啊!”
“哎,你平时工作都是这样的吗……”
“哪里,我只是投你所好罢了。”
“你对我喜欢的东西是不是有误解……”
“嗯?难道你不喜欢大姐姐我吗????部门领导都说我温柔善解人意,最适合派来照顾你,难道你无视我对你的付出吗?”
“抱歉,同时讨厌又喜欢一个对象,我做不来这么复杂的人。”
“喜欢!肯定是喜欢!!!!”
“哎……”
来到某处建筑的地下停车场。
我们陷入昏暗,西装革履的她融入了环境当中,在我心中本就存在感薄弱的她,形象变得更加模糊。车内的人类气息,仿佛只剩下自己。汽车引擎的低鸣,覆盖了我耳道的全部。
包括现在所在的停车场,这座高数十层的大型办公大厦,其实是一整个的医疗设施。出入口都在地下,地上的一层大厅是个摆设,虚假的门禁和虚职的安保,这里的伪装堪称完美。
我们一起来过这里很多次,最早的一次我是个病人,病房还只在最基础的二楼,极其意外的入驻时机,一时间我还以为这是为了我一个人特意建立的设施。随着入驻患者的增加,今天我们在电梯里按下的楼层来到了四十。
“冷吗?要穿吗?”
“谢谢。”
“礼貌的孩子,太令人安心了。”
“也就是说,不礼貌可以成为打击你的手段?”
她给我一件黑色外套。
是她自己的衣物。
医院里的冷气相当不在意电费的支出,我们每次都在里头过上和外面不一样的季节。总之是经常在这里体验到自己是如何地不耐寒,且经常忘记提前备好保暖用具。在这里的工作就是如此的迷乱心神,致使从来无法摆正心态去养成有益于自身健康的好习惯,以及,让公务员姐姐产生一些错误的联想。
“哼哼,嘴上咄咄逼人,其实被姐姐称赞的时候开心得不得了吧?”
“没有。”
“没用的没用的,姐姐我早就看穿了。你每次都冻得瑟瑟发抖还故意不带外套,绝对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想让我关心你!”
“你真的是评价优秀的国家公务员吗?”
“你不喜欢这样的性格吗?”
“扮得像个脑子里全是妄想的小屁孩,能招我喜欢吗?”
“哈哈,做咱们这一行的,最需要的不就是妄想的能力?”
太多不切实际的妄想,往往会给人带来伤害。
这间特殊医院设施中,几乎都是亲身践行过这个道理的人。
我在其中,只是身份从被治疗者,变成了和医生站在一边的角色。
长长的、涂满白色的走道,只有电梯处的医护工作室,以及尽头关着的门,门的里面住着我今天的服务对象。
“谁是你的同行了。”
“我已经决定了,等你大学毕业后我就把你收入麾下,现在开始你可以学着做我小弟啦!”
“刚才不还是朋友吗?”
今天的工作还没开始,公务员姐姐给我的身份待遇,这就降了一档。
“进去吧。”
公务员姐姐帮我拧过把手开了门。
“啊,你又不敲门。”
“没事的,已经打过招呼了。”
我对她的业务能力保留意见,但也仅限于此。
对接员是谁,其实无所谓。我只是出于一种虚无缥缈的责任感,以及能找到那个人的微薄期望,自愿接受组织委托给我的工作。
“我也算是看穿了,我每次提醒敲门你都故意不听,绝对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想让我谴责几句,你就是这个癖好对吧?”
“臭小子,居然学我说话!小心我把你们关在里面五小时不许出来!”
“能让你在外面干等五小时的话,我不介意。”
“那,你就以此为目标,好好努力吧。”
只是过一扇门,她却歪着头向我挥手。
这用于告别的行为,她每次都做。
理由是——‘说不定等一下你就消失不见了’。
我并不认可她的想法,因为消失的都只会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直自称童真可爱的她,或许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那边的世界没搞清楚状况,把她给召唤过去。
或许,她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她好歹是个大人,事情的好坏价值的高低至少能有点成熟的判断,我相信她的阅历。
房间里的少女,更可能是我想象中那种愚蠢的人。
“不好意思没敲门,她们说已经打过招呼了。如果没有的话,请你告知我,我回头帮你狠狠投诉他们。”
我的为人处世和礼仪知识,一直存着就等现在使用。
“嗯,没事。”
很遗憾,病床上的少女没有很热衷于和意外出现的同龄人沟通,我准备的聊天技巧大概率是用不上了。
但是。
有反应。
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和外面走廊单调乏味的装潢不同,房间内直接就是按照普通居民房的卧室设计的,沙发柜子床铺的存在,增添了不少富含生活层次感的色彩。
这里的楼层够高,窗外的景色覆盖了公路沿线的各式建筑,强烈的人文密度,目的明显地告诉房间里的人,这里是我们生活的现代城市。
“这是录音笔,如果你讨厌的话,你可以选择不说话。”
“为什么。”
“如果关掉的话,他们会觉得我们在暗地做一些交易。偷偷地在看不见的地方装上摄像头和窃听器也是一种选项,但就和保护你们的初衷相违背了。按我个人的想法,道理很简单,无非是目前完全没有方法去验证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因此,安抚你们的情绪,尽可能公平的待遇,才有可能从你们身上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好复杂。”
“你不用想太多,和我聊聊天就行。”
“聊什么呢。”
少女的语气相当平淡,像是被重症夺走大部分的体力,在她身上连眨眼都是缓慢的动作,但她始终将目光聚集在我这个冒犯的人身上。
可以认为,她对我的回应已经是‘礼仪’和‘努力’的结果。
对待病人理应同情,她大小姐般优雅矜持的举措每一下都在挑动我的神经。
——她真的很可爱。
“能,聊聊那边的事情吗。”
“我,没有有趣的故事可以分享。”
“告诉我,你的经历就可以。”
“只是过程的话,你们,应该从别人那里,听过很多遍?”
“大家都是独一无二的,你的经历只要出现一处独特的地方,对我们的,嗯,研究,都是莫大的帮助,请你帮助我们。”
“这样啊。好吧。”
“谢谢你。”
“不用,我也只是替人干活,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地方。最多,也只能一样,给你讲讲我自己的故事。”
看一眼录音笔,很好,在正常地进行录制。
再看一眼她,她闭目养神,在安抚可能出现大幅度波动的情绪。
我很怀疑如此差的身体状况下,她是否有足够勇气和精神力去讲述那些肯定充满恐怖桥段的故事。但我进来了,我坐下了,还聊了一会,这些早就说明她做好了心里准备。
或许,我应该把感谢的话用在一开始。
“首先是眼睛,看到了一个很亮的东西,没注意盯着看几秒钟,突然就盲了一小会,恢复到能看见东西的时候,身体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很神奇,体感上,身体几乎没有移动过。”
“另一个‘地方’是指?”
“抱歉,不知道。只是,看起来很像教堂,又不是很像教堂的地方。”
“那,你去过我们这边现实中的教堂吗?”
“大概,屋顶很高很高,很多排的长椅,最里面是神父的桌子?对教堂,差不多就这第点印象。”
“他们的教堂不是这种?”
“嗯,应该说,什么都没有。只是穿白色长袍的人,手里拿着像十字架的饰品,所以联想到了教堂。”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没有了。”
“那我换一个问法,他们是怎么把你送回来的?”
“不知道。”
“也是看到亮光,没一会就回来了?”
“嗯。”
“他们有做什么动作吗?”
“可能在念咒语吧,听起来像在唱歌。”
“你觉得他们看起来像好人还是坏人?”
“坏人吧,虽然没有伤害我,但是,问他们话,没一句回应。”
“除了穿长袍的家伙,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
“他们有碰到你的身体吗?
“没有”
“有听到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吗?”
“没有。”
“好了,我没问题了。抱歉,辛苦了,让你说这么多话。”
“不,我才是。如果那时候大胆逃跑的话,应该能看到一些对你们有用的信息。”
“嗯,谢谢你,你休息吧。对了,如果想起其他事情随时可以找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我也会来的。”
“嗯。”
她很疲惫。
整场对话中,闭上的眼睛没有怎么睁开过,我像是在和一个梦游的少女互动。
这样也好,她不会捕捉到我的表情变化。我是个弱于伪装的人,很容易暴露一些情绪的变化。
要是她突然发难,我都找不到借口来掩盖一些不太好阐释的真相。
比如说,当她强调自己只是去了那边的世界一小会,我就没忍住想起一个事实——其实她消失了整整一年。只是,我们撒了谎,让她以为只是回来之后昏迷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