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的边界
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说笑话，我倒也希望只是我的人生在走下坡路，但事实上好像不是。
现在有一个漫画家，他创作一部超能力战斗的少年漫画，正好想要塑造一个使用毒气作为能力的角色，他冥思苦想:怎么用一个日本读者都知道的名词来形容这个能力呢？他于是脑子里爆出一个词“731部队”，他就把这个词写到了草稿台词中。在这个网络信息发达的时代，很快这个消息就传开了，当然少数日本读者和多数(有疑)中国读者都知道这个名词，这就是事件的风波。
我倒不是想抓着这个把柄贬低一把作品本身以及它的狂热粉丝，也懒得去讨论关于历史和政治方向的大义。我事件的本质在我看来，倒是一个“玩笑怎么开”的问题。
可别看到这个词就生气，认为我这是试图把严肃话题庸俗化。我个人的百科中对于“玩笑”这个词，只能查到两种释义:第一种是把“与现实相反的话题”用来调侃，就比如说某两个人一起喝酒，一个人说“我朋友炒股赚了很多钱”，另一个人则能开玩笑“我们要是炒股，不倾家荡产才怪！”实际上两人既没有炒股，也没有赚很多钱或者倾家荡产，但是两个好友之间的气氛就不怎么尴尬了，又能显得他们感情好。另一种则是“把真实的事件碎片化”之后用来调侃，比如网路上现在流行的“意大利笑话”“法国笑话”，开这种玩笑的网友可能不知道意大利或者法国到底赢了多少战争，又是为什么输的，但是撇开对于历史严肃的分析，大家似乎都能满意地在网络上“找到组织”。对于这两种笑话，我觉得共同点是:它本质都是一种嘲笑:或者是嘲笑别人，或者是嘲笑自己，而且掌握不到度，都会产生与开笑话者本意相反的结果。
对于前一种笑话，大家都很能理解，比如现实生活中，如果有人用不合适的语调，在不合适的场合开玩笑，大家就会觉得他/她“阴阳怪气”“意有所指”。但是对于后者，打击似乎不怎么团结了，我们知道一点各国习俗就知道:在德国是不能容忍崇拜希特勒的，在美国也是很注重种族问题，面对黑人的时候就不能随便提什么种植园，什么炸鸡西瓜，因为这都是殖民时期的历史痕迹。但是我们也常常看到国内总是有人脑补:第三帝国要是统治了欧洲会不会打败xxx,面对美国种族问题，大家又总是笑话他们太过“政治正确”，实在是没劲极了。
谈到开头那个漫画家的事件，我还不知道事情最新的进展。但是我可以想象作者本人的想法是:“731部队”这个词网络上大家都在用，虽然这可能牵涉到历史事件，但是年轻人对此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以上的想法都是我假设的，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玩笑”在此刻是被消解了其本身含义的，单纯为了显示“我是同类”的一种标识。我们当然知道这是一场蓄意的，不能遗忘的丑恶战争行径。但是在日本国体制与思想发展的双重环境下，这种思想立场就是在他国有立足之地，很多年轻人可能并不了解这段历史，可能也对对岸的大陆没有明确敌意，但他们就能潜移默化得觉得“731是个可以开玩笑的词”。所以说，如果某个日本青年说“我真不觉得这个词有什么伤害人感情的”，他可能说的还是实话。但是玩笑是在特定的语境和社群下形成的，脱离了这种语境和社群，玩笑就可能不成立，甚至产生相反的效果了。
玩笑的冲突其实就是不同语境和社群的冲突。今天国际上很多矛盾和冲突，通俗来说可能只是一场大型的“玩笑灾难日常剧”。今天全球化的停滞乃至倒退，我觉得也隐含了这种意味:在彼此语境与历史背景不同下，大家开玩笑是开不到一起的。今日国际交流状况就是要么“大家都互相注意言辞”，弄得关系很僵硬，有时候大家关系好了，本来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不小心“开了不能开的玩笑”，于是这友谊又解体了。巨人之间的交流，就是那么简单有无趣。
有人还是想说，那是洋人那套规则太死板了，我们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总是宽容的，可以引领世界潮流的。对此我是有点赞同的，因为表面上大家说话禁忌很少，比起外国人，我们似乎能拿很多东西开玩笑。但我也没法忘记，唐朝安史之乱之后，国内大大小小对于外来人口和文化的消灭，乃至那些痕迹几乎在历史上消失了；我也很难苟同，在运动年代对着大将军挂牌子游街，对着知识分子灌工业废水是什么“宽容大度”的结果，我也很难理解，疫病器间，平时说不出的话也都能说了:“XX地方人都是吃野味的傻X”，“XX地方人就不要出来祸害其他省了”。我稍微总结了一下，中华笑话的宽容是只针对旁观者而言的，如果自己处在事态之中，那中华式的笑话就是铲除异己，显示自己无过于世的一种现代祭祀仪式。当然，你也可以说洋人也是这么干的，但这也侧面说明，中华文化不是解决笑话问题的良药了。
就我看来，一个健康的，有前途的社会，既不是貌似什么都能开玩笑大家都能笑哈哈，也不需要什么玩笑都要立一堆规矩来禁止。而是对于冲突，所有的公民都能发出自己的声音，有那么一个平台，可以让各种历史背景的社群和而不同，不流血生争端而能互相开玩笑的。相反的，一个人，一个社群或者国家走向下坡路，往往表现得就是把笑话的边界无限制扩大，自己的笑话总觉得人人都认同，而对别人的笑话总要上升到意识形态层面的斗争。 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说笑话，我倒也希望只是我的人生在走下坡路，但事实上好像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