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册子
——第一幅画
第一次看见他的画时,是在一堂美术课上。同其他孩子胡乱的涂鸦不同,他缓慢地勾勒着,在纸上一笔一笔地写下眼中的世界。
是一颗没有叶子的树,孤零零地立在荒原上。没有上色,线条也十分稚嫩,可就是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不爱玩,也不爱说话。唯一令他感兴趣的,就是呆在课堂的角落,与阴影交融在一起。也许在外人来看他是被孤立的,可事实上一直都是他孤立着别人。
这是世怀第二次了解那个孩子,从一位年迈的小学老师口中。老教师讲了很多,纵使他与孩子之间从未有过深入的交流,可孩子给他的印象依旧十分深刻。
阴郁的天空下,淅淅沥沥的雨使灰色的地面蒙上了一股雾气。街道上,往来的行人们急匆匆地弯着腰赶路,生怕雨势一个不留神就大了起来。
世怀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渐渐地混杂在了人群之中。
就在前天,世怀辞去了他干了近二十年的工作。没人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还要供孩子读大学,妻子拿着基本工资,家中积蓄也不够多……
“本月初,二十四岁的张某在家中服毒自杀。起因不明……”这几天,新闻被类似的报道占据。
世怀与他的妻子正吃着早饭。自世怀辞去工作以来,两人间的气氛由大吵大闹逐渐变得沉闷起来。
“准备什么时候去找份工作?”
“再过个一两个月。”
“表姐那里缺个打下手的,要不要……”
世怀没有说话,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推门离开。
他去了那位老教师曾经工作的地方,一间即将要被拆掉的学校。土黄色的墙壁上坑坑洼洼的,不时露着砖块的一角。
学校的大门紧闭着,但旁侧的小门没有上锁。世怀就从半掩着的小门悄悄进了去。
“有门卫的话,肯定会被赶出去吧?”世怀不禁联想,他看见左手边门卫室的窗已经糊了一层厚重的灰。头顶的架子上,也被粗壮的紫藤爬满。
明明是白天,阴暗却挥之不去,宛如一个与世隔绝的阴森之地。
世怀走着,渐渐了解到了学校的全貌。学校不大,只有两幢楼,和一个小操场。
他想起了老教师的话,渐渐陷入沉思。
他仿佛看见,操场上一群孩子正在快乐的玩耍,玩闹着只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游戏。
这本该是一副阳光的画卷。
世怀的视线渐渐被欢声笑语驱逐。他看见,在阳光未驻足的角落正坐着一个孩子。孩子拿着树枝,在泥地上慢慢地画着。世怀向他走了过去,想要看清楚他在画什么。
“你是谁?”
所有的影像,在这一刻消退。
世怀回头,看见了一位顶着黄帽子的工人。下意识的,他将手伸进了大衣内袋,却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那里本该有一张刑警的证件。
“我随便看看。”没等工人回答,世怀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第二幅画
第二次看见他的画,是在一间杂货铺内。
同样没有上色,可它的笔触却已精致到了极点。是一位不知道姓名的女孩,俏脸被完完整整地印在了纸上。
“两千块卖你。”杂货铺的老板如此对世怀说。
世怀摇了摇头,“这幅画,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杂货铺的老板打量了世怀一眼,便开始讲起画的来历。起初,他的话中还带着铜臭味,可慢慢地就只剩下了回忆。
孩子的家离杂货铺不远。可他并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里,而是搬过来住。听说他原本的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就一直住在他的外婆家。这段时间一直持续到他考上高中。
孩子每天上下学都会经过杂货铺。许多时候,他都会拿一些零钱来买糖吃。他从不会为了小玩具花钱,在老板印象中,他花得最多的一次,是买了几支彩色的马克笔。
“彩色的笔?”世怀问。
“对,我还记得颜色呢?除了一支白色的,其他都是红色的。”
“这幅画是怎么来的?”
“他来借钱,把画押在这里。然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他借了多少?”
“五百。”
外头的风湿冷且又黏人,若是身子骨不硬朗,那免不了腰酸背痛。尤其是近些天来的阴雨,加重了这一情况。
世怀紧了紧衣服,他当然想窝在暖暖的家里,只不过当前还有事要做。
“已经冬天了啊……”
距他看见第一幅画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因抵不过家中的压力,他搬离了原先的家。找了一份闲暇时间充裕的小工,给家中寄钱的同时,继续搜寻着那个孩子的踪迹。
世怀再一次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从老板手里买来的女孩的画像。很明显,那个孩子画的是一个现实存在的人。
他是以什么心情画下这一副画的?
从来都是孤僻一人的他,为什么会认真地去画一个女孩的相貌?
虽然世怀能够推测,但有一个疑问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
孩子是在读初中时画了这幅的画,正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许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令他的内心悄悄转变。或许他们成了朋友,又或者他们成了恋人。总之,那个孩子确实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世怀能够看见,画像中的线条,充斥着温柔。可为什么,那个孩子会将这幅画作为抵押?
以及那位老板说的,他曾买过几支彩色的笔。
是否会有上了色的画出现?
令世怀有些不舒服的是,他竟然对此有了期待。
——第三幅画
第三次看见他的画,是在画像上女孩的家。也确如世怀所想,他第一次看见了那个孩子上了色的作品。
尽管画中的场景十分阴暗,可世怀还是看出那是玄关。而在玄关的地上,躺着两人。两人身上的衣服,用红色的马克笔上了色。可能是因为线条的杂乱,世怀不能体会画中的意思。
但世怀也看得出孩子并不是有意如此,而是孩子的画工还不足以让他描绘心中的场景。
这幅画的时间比女孩的画像要早许多。
“那个?”女孩的声音令世怀回过神。
他抱有歉意地笑了笑。看见这幅画时,他就全然忘了自己客人的身份。
看来,给她带来不少困惑。
画中十三四岁的女孩,如今已经步入社会,住在了大城市。世怀找她花去了不少的功夫。在他找到她时,还被当成了不轨分子。所幸,世怀带着那副画像。
“你知道这幅画画的是什么么?”
女孩点了点头,“是他的父母。”
世怀心中已有了答案,他曾调查过那个孩子,也知道他过去的家里发生了什么。
他本有一个小康的家庭。父亲是教师,母亲是国企员工,虽然算不上很有钱,但日子过得十分平稳。以孩子的天赋,说不定将来还能迈上人上人的阶层。可这一切都被一场事故给改变了。
他的父母被人捅死在了家中,凶手至今下落不明。据说家中的金银首饰被全部拿走,凶手可能是为了抢劫而杀人。可因年代久远,所以作了悬案处理。
画中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只是,令世怀不敢想象的是,那个孩子竟将父母的死相画了下来。
他怎么画得下这场景?
世怀咽了口唾沫,问:“这幅画,是他给你的?”
“对。”
“他为什么给你?”
“这幅画是分手书。他说……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说着说着,一丝泪光在女孩眼中流转。
“对不起,打扰了。”
世怀留下了那位女孩的画像,离开了她的家。
此刻在他耳中,拥挤的城市变得异常安静。
马上就要过年了,许多商户已关了门。人群变得稀疏起来,形形色色的车辆也少了许多。
世怀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大口大口地抽着万宝路。不知道因为什么,他现在十分渴望一种沉醉的感觉。
“咚!”
世怀感觉撞到了什么。
“走路不长眼啊!”
世怀仿佛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向前走着。
——第四幅画
时间已推进至清明。
在这几个月中,所有的联系都仿佛断了一样。那个孩子的画,世怀没能碰见一幅。
而此时,大多数人都开始忙活传统,等待会见逝去的亲人,世怀也不例外。他来见的人,是一对夫妇。
夫妇的身上已沾满灰尘,照片与字眼也模糊不清。于是,世怀从墓地边上拿了一块乌黑的抹布,替他们擦起身子。
风轻轻地吹着,吹动了墓碑后的莎草。
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酩酊大醉的夜晚。世怀喝多了酒,又不想打扰自家熟睡的妻子,于是他睡在了客厅。迷糊中,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通杀人预告。
他还没有忘记,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由于自己心身实在颓累,加上那个声音十分冷静,世怀下意识地以为是在做梦。在第二天醒来后,看见通话记录世怀才发现事情不对劲。世怀打了回去,却无人接听。
几天后,便是那则自杀的报道。同时,世怀在公安的朋友也悄悄地告诉了他一条讯息,死者的电话中有他的号码。
为什么,世怀一直考虑着这个问题。
直到他亲眼看见了死者的面貌,世怀才知道那是他大学公开课上的学生,那个孩子向他要过号码。
后来,这件事被认定为死者因学习不如意而自杀。所有的证据也指向于此。但世怀不明白,事实如此的话,那个孩子为什么要打那通电话。
“对不起……”
在将墓碑正面擦干净后,世怀后退了两步,重重地向着夫妇弯下了腰。
风较之前大了,吹散了墓碑后的莎草,露出了藏匿在墓碑后的一朵白色的小花。
世怀向着它微笑了下。三个月前,他曾来过这里一次,眼中所见只有枯寂与荒芜。而如今,已有生命绽放。
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想将小花移到墓前的盆里。可在拨开草丛时,他却失了神。
他看见了第四幅画。
是一张刻在墓碑后的人脸。因时间久远,刻痕已经发灰,几近与墓碑融为一体。细节部分也已褪去大半,可大致轮廓还是能够显示,画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不知怎么的,世怀竟能够肯定,这幅画是那个孩子画的。
世怀看向一旁。
“画这幅画的时候……孩子,你的心是怎么样的?”
他仿佛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正跪在墓碑之后,用石头一笔一笔地刻着。
那刚强而有力的线条,像是在宣泄什么。
——第五幅画
在调查人脸的过程中,世怀心底有了一个猜测。
那是一种属于刑警的直觉。又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在怀疑那个人脸是不是杀害孩子父母的凶手。而调查的结果则加深这一猜测。在那个孩子所熟知的人里,没有一人的特征能够符合。
原本人脸就模糊不清、且时间间隔久远,哪怕拿去对比少数特定人群,他也是尽了最大努力。
茫茫人海中,怎么才找到那个人?世怀的心逐渐陷入一种停滞不前的境地。
“也就是说,得先放一放了吧……”
昏暗的出租屋内,缭绕烟雾。
斜靠在沙发上的世怀掐灭了烟头。他决定出去转转,去那个孩子原先居住的地方。
他租的屋子离目的地不远,约摸走上一刻钟就可以到。可以说是一种莫名的巧合,他的租所换着换着就到了这里。
“咚咚!”世怀敲了敲门。
门抖下了厚厚的一层灰,落在了世怀的肩上。
世怀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起四周。
没有围墙,没有树植,整一个空荡荡的洋房,被农田所包围。最近的邻里,也要一里路左右。就是这样的一栋房子,那个孩子曾生活在这里。
世怀开始审视自己的行为,一眼就能看出这房子无人居住,可他为什么还要敲门呢?
他清楚在这扇由花梨木制成的门后,曾经倒下过两个人。也知道,那个孩子就是站在他的附近画下了第三幅画。
那他是在表达叨扰的意思么?
“咚咚!”世怀再一次敲了敲门。
这一次没有灰尘飘落,什么都没有发生。
世怀抬头看去。
他看见了一个脑袋。
是第五幅画,一张立体的人脸,贴在了顶墙内壁。虽然有些褪色,但还是很轻易地看出是与之前画的是同一个人。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只画了脑袋,却在其颈间多了一道红色的断口。那个孩子,画得是掉脑袋的场景。
所幸世怀对这种突发事件已有了免疫力,虽然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世怀立即打开了手机相册,将其与墓碑后的人脸作对比。发现上了色的人像不仅比墓碑后的人脸清晰,还要衰老许多。就好比四十与五十的区别一样明显。
那个孩子一直都记得么?还是已经遇见了?
可这幅画为什么没有被撕掉呢?
世怀打量了一下画的四周,发现这幅画其实嵌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其外是向下翻卷的阳台外檐,其内则是一片阴影。而画正好处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也只有站在他的位置才能够看见。
“是抬头可见的意思么?”
两个月前,在调查人脸时,世怀也了解了那个孩子读高中时的状况。
因上学路途长短的关系,他住回了这个原先的家,独自一人。他平日的支出大部分由外公外婆承担,小部分则由画一些“动漫”商稿来补足。很难想象那个孩子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尤其在种氛围下。
每天出门、回家的第一件事……
——第六幅画
在已发生命案时,普通人会怎么做?应该是,除了报警就别无他法。世怀如此认为。
而让那个孩子锲而不舍至今,也就是说犯人还未落入法网。可既然他画得出犯人的样貌,还能画出年岁的变化,也就是说他知道犯人的身份。那么也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证据不足不能将其绳之以法。
世怀就此做出了假设,并为其假设而行动。他决定从侦查阶段的记录开始找起。虽然世怀已不能大摇大摆地进局子查资料,但他的朋友还是能给他开开后门。
可在他看见那堆满一仓库的纸质文件后,不由得傻了眼。毕竟那个年代没有计算机这样方便保存、查阅资料的仪器,所有记录都被写成文字塞在一个一个大箱子里。所幸,其上有着地区、时间的分类。
世怀花了半天时间,才找了他想要的,一份手写的记录。
在记录中,只要是与被害者有过接触的,都有嫌疑。而第一个被认定为嫌疑人的就是画像中的男子。可后面的记录,却被撕掉了两页。再接下来就是调查了男子后的结论。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可同时,世怀发现,这份记录并没有写入孩子的证词。也许是年纪太小,所以没有当作参考。
总之,在这份证据确凿之下,就连世怀也不免动摇,那个孩子是否认错了人。
于是,世怀尝试去找到那个男子。得到的结果却是,那个有名有姓的男子也在两年前失踪。他是一个煤矿厂的老板,虽然事业上颇有成就,可为人处世却唯利是图。这不禁让调查人员们认为,他应该是卷入了利益纠纷。最后因找不到尸首,不能判断生死,所以作失踪处理后不了了之。
所幸,世怀得到了他家人的一些信息。他的妻子儿子已侨居国外,无从找起。不过,他的一位兄弟还在国内。只是,这个“国内”有些遥远。次日清晨,世怀便坐上了前往辽东的火车。
横跨半个国家的路途,他是否能得到他想要的?一路上,他为此而担忧。直到他抵达的那一刻,所有的思虑都成了飞絮。
世怀见到了他要找的人,是一位戴着毡绒帽的老大爷。找到他时,他正坐着与同乡唠嗑。
“你是谁?”老大爷说的话,世怀勉强能够听懂。
可在世怀向他表达了来意后,老大爷却毫不留情地骂了世怀一通。待老大爷的气儿顺后,世怀才知道他那么生气的缘由。
自他的兄弟离开辽东后,他就再也没有将他的兄弟当成兄弟。家父家母病危时,那个家伙没有回来看过一眼。可在他遇到麻烦急需用钱时,又突然地回来索要家产。
“那你给他了么?”
“给他了,我又不缺那么点钱。”
“你知道他的钱用在什么地方了么?”
“他要打场官司。”
谈论过程中,世怀在老大爷家中的墙上瞅见了一幅画。
这本应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不知怎的,他陷了进去。
在那用红木框起的画上,画着一只变色龙。褐色的身子与周围的枝干很好地契合在了一起,垂下的枯叶则遮住了它的右眼。
看似色调单一,实则层次分明。就好比每个人的评判标准都不一样,单单以世怀的角度,那么,这一幅画已有了名家之风。
而画的笔触、风格,甚至于其灵魂,世怀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这一幅,画……”
“你说这个啊,捡得。”
或许是天性上的热情,老大爷没等世怀问完,便回答了他的疑问。
这幅画,是老大爷在三年前于家门口捡得。说起来连他自己也不信,一幅用贵重红木框着的、不知道画得是什么生物的画,某人竟将其遗弃在了他家的门前。
“然后,我就把他挂起来了。有人来要的话,我就给他。”
世怀看了老大爷一眼。
“怎么,不信?我儿子想要,我都没给。”说着、说着,老大爷看着世怀,疑问:“这幅画,不会是你丢的吧?”
“不是。”世怀摇头,“我只是知道画这幅画的人。”
那个孩子,为什么要将这幅画留在这里?或者说,为什么会在这里遇上这幅画?难道一切都是巧合?
世怀否定了这个答案。他知道,从一开始,他走的便是孩子的心理路途。只是,不敢承认,不敢放弃自己的主观。
“一定要物归原主啊!”
老大爷的话,还在他的耳边回响。可事实上是,那个孩子已经听不见了。这一句话,永远也传达不了。
世怀清楚,所以他只能抱着画狼狈地从老大爷家中离开,坐上了回程的火车。
在回住所后,他发现了画的边角上有一个小瑕疵,右下角往外翻折了一小块。就仿佛裱框时,画本身的边角被人故意折了起来。
他尝试将画从框中取出。可框是死的,为了将画取出,世怀决定从角上将画框锯开。可在锯开的过程中,画的夹层里却掉出了一张手机存储卡。
里面装的是什么?
世怀用读卡器打开了它,发现其内装的大部分是文件,小部分是图片以及视频。
而视频便是那个中年男子的不在场证明。事发前一小时,中年男子与他的好友进了舞厅。监控探头将其记录了下来。可因那个年代的摄像科技还很破烂,所以画面不仅模糊且断续。但还是能够看出,中年男子进了舞厅。
不过,在其一旁的文件却述实,视频是剪切合成的产物。中年男子是从国外的影像作坊,买到的这份视频。再花了钱,替换了舞厅入口的监控。同时,那一天,中年男子的朋友也确实去了舞厅。
可以想象,就连电视都还是黑白那个年代,没有拿到指纹的取证员们会如何辨别真伪。
这份资料足以推翻当初裁判的结果。可在世怀觉得前路开阔的时候,心底却有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那个男子没有被送上法庭?
世怀看了一眼文档的时间。大多是在三年前建立,只有那份视频显示的是十七年前。
在孩子找到这份证据时,犯罪已经过了追诉的时效。
——第七幅画
在他的世界,雨是黑色的。
不会被土壤所吸收,贪婪地抢夺每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为了避开这黑色的雨,他只能不停地向前走着。
可无论他怎么走到什么地方,雨总是咬得死死的。渐渐地,雨没去了他的脚踝。血液开始被黑色沾染,他失去了感觉,可本能依旧驱使他向前走着。
也许他是幸运的。在绝望中,他遇上了唯一的希望。那一天,就连永续的乌云也为此放开了一角。
他遇见了一颗大树,他在上面休息了许久。那浓密的枝叶为他挡去了落下的雨,而高耸的枝干则使他免受黑水的侵扰。
可他明白,只要黑雨继续下去,那么这栖身之所终究会成为一叶扁舟。
他忍受双脚被腐蚀的痛苦,离开了那刻大树。也可以说,是大树给了他这份勇气。
他继续向前走着,他想要找到那个希望。而上天也没有辜负他的努力,他找到了逃脱的可能。
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他想都没想,便决计要爬上那近乎垂直的岩壁。他做到了,或许是那份出色的天赋在支持。但他只爬了一半,因为再往上的话,已无落脚的地方,他也没有翅膀。
他在半山腰想了好久好久,他知道,再待下去的话,他依旧会被吞没。而此时的黑泽,已成了汪洋。
他决定搏一下,在脚下黑色的海中寻找出路。
他那么想着,可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跳了下去,就连后悔也来不及。
他一下子被吞没了。
迷糊中,世怀睁开了眼。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脑袋依然有些涨疼,他打开了床前的台灯。此时,他的妻子正熟睡在他的身侧。
世怀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找到了那副画,向它的右下角看了一眼。
那里有着一道折痕……
这时,世怀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在做一场梦。
一场循环往复的梦。
那场梦,有着明媚的阳光,有着广阔的草原,有着看不清面貌的双亲,有着画像上的女孩,有着追逐至此的世怀,有着……
每一次,那个梦都会断在这里。当世怀从梦中醒来,再次睡着的话,他便会做第二个梦,一个下着黑雨的梦。
那个梦已是终局。
他确实见到了孩子所留的信息。只是,孩子留的,是一张纸条,上面记着一个地址。离孩子原先的家不远,是一间废弃的工厂。
世怀去看了,见到了第七幅画,以及一具腐烂的尸体。
孩子画的,是一片下雨的荒漠,以及一串通向尽头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