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码个小故事 ● 《有限性未来》
我原本以为，搞出这玩意至少要耗费掉我大半辈子的时间。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就在我六十岁生日这天，在我的生命刚刚过半之时，超算给我送来了这样一份美妙的礼物！
随着悬在空中的进度条被一点一点填满，实验室总算完成了特异化升级。之前的桌椅，屏幕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简洁复古的按钮式面板，和处在实验室中央的有机打印模块。
一想到这跨世纪的作品可能将在社会上引发剧烈轰动，触犯到人伦的禁区，甚至引发战争！我伸出的手就因激动不已而直冒冷汗。但总有人要向着未知踏出第一步，墙上的时钟恰好报了一个整点，我鼓起勇气，按下了醒目的红色按键。
......
“嘿，老头子。”坐在皮质躺椅上的人说道。
不对劲......连恍惚的时间都没有，眼前瞬间就换了光景，就好像有人强行拔掉了我的VR接口一般。
不过，仅仅是那么一瞬间，我就立刻反应了过来——坐在躺椅上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我有预想过这种情况，”我苦笑着说，“那么，这些年来还顺利？”
“不太顺利，我的大脑老化越来越严重了。”
我忽然觉得很奇怪，从年龄上看，他应该已经快要满一百岁，达到人类目前的极限寿命了，可是他却反过来叫我老头子？
不过人老了，我也没有过于在意，我反倒对他的目的更感兴趣。
“那么，现在是有两个将死之人咯？”我开着玩笑说。
没想到，这笑话竟然正好戳中了他。未来的我哈哈大笑，只是硬朗的身躯中又透出了几分无力。
“将死之人，对啊......”他仰起头，视线凝聚在屏幕上那叠放在一块的图表中，“可惜我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没再搞出点像样的东西了。”
我也打量起这几十年后的实验室来。可惜除了增添几个屏幕和看起来精致的简单小玩意外，室内的布局和先前没什么区别。唯一有点意味的，就是原先显示时钟的墙面，换上了绸缎材质的书法横幅，上面写着“抽刀断水水更流”几个大字。
“没关系，我也没指望能再搞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了。”我安慰着说，“倒是，这东西后来引发战争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来，走到南边的墙壁前，把壁纸颜色调成了透明。逆着光线看去，城市里依旧高楼林立，没有废墟，也没有无数一模一样的人四处走动。
“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用过去的人为他们工作，顶罪还有战斗。”他回过头说，“但是因为你无解的一小时限制，截取出来的人很多还没来得及适应世界就被自然蒸发掉，最后就都没有实施。”
“哈，现在我也要死在这里面了，可真是讽刺。”
如我所说，“我”这样一个来自过去的人，由于我曾设立的诸多复杂机制，如今只能存活一个小时了。
“过去的人没有人权，大众则被告知创造出来的人只是一个复制品。世界还是如此微妙地维持着运行。”
“她还在吗？”
“寿终正寝。”
好吧，看来我这辈子还不算坏。如今的景象也许只是一个垂老之人，仅仅想和过去的自己叙叙旧呢。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未来的你，是什么样子？”
......
事到如今，这还有什么可幻想的呢？我出现在这里，于是我的未来，面前这个“我”的过去，全都成了已然注定的事。未来的我会和我心爱的人携手终老，为我五十岁所做出的这一伟大成就做些善后工作，然后在耄耋之年，把刚享受着成功喜悦的我抽出来，切实地回首我平凡又浓墨重彩的一生。而我，将陪伴在他的最后时刻，在他终结的同时，等着自然规律慢慢将我的存在蒸发。
“你知道的，我又何必猜呢？”我反问他。
“我不知道。”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我，又转口说，“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你来告诉我吧。”
呵，人到了年纪，真是不得不服老。
......
“你截取我时，我正准备截取出二十岁的我自己......”我正数着时间回忆时，他走到躺椅前又慢悠悠坐了下来，而我继续说了下去。
二十岁的我自己，刚刚在纬度学的犄角旮旯里碰巧有了一点出头的成就。为此学院破格批了我一间终身实验室——虽然那时还只是个连空调都没有的小破屋，但正是那时候，我立下志来，要在这个无人问津的领域，搞出一番大事情。
“然后呢？你想和他说什么？”躺椅上的他有难以言喻的笑意，我继续说了下去。
我还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找个人分享一下我的喜悦，那时的我再好不过了！
我要跟他说，我成功了。不仅仅是实验室里，我还“她”追到了手。父母尚还健在，一切期盼都实现了！
“好了，请打住一下。”他突然挥挥手，“你不妨想想一下，那时二十岁的你，会有什么感受？”
“喜悦啊！”我毫不犹疑地回答，“就算历史已然注定，可被截取过来的那个我一定会无比兴奋，毕竟所有想要实现的愿望都在未来实现了！”
“好，那我给你修改一下条件”他说：
“假设二十岁的，年少轻狂的你突然被送到了未来，被提前告知了所有未知的事，还得知一小时后就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你觉得二十岁的我们会怎么做？”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突然觉得他眼里有我恐惧的倒影。我愣了一下，我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如果是那时......我肯定宁死不服，至少也会......拉个人垫背......”
“你是——？”
他再次站起身来，极不协调地伸展开有力的四肢，朝我这边示意了一下。
“不......不可能......就算是那样，你也应该早就蒸发了才对！”
“对，在那时，你也说过一样的话。”
他突然释怀地叹口气，脚蹬了一下地板，地板下立刻发出齿轮的摩擦声，然后一壶冒着热气的茶缓缓升了上来。
“你也来点。”不知为何，这时的他，轻松得像个孩子。
我恍惚着走出打印模块，而他已经把我的那份茶沏好了，是我偏好的料子。
“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别激动，老头子——”他依旧一副悠闲的模样，“别忘了，你并没有机会理解蒸发的机制，所以你只是巧妙的设定了它的时间。”
我握着茶杯，看着眼前这个合法的杀人犯，手不住地颤抖，茶也撒到了桌上。
他却再一次笑了，他突然把整个茶壶粗暴地抓起来，全然没有刚才那般闲情逸致，他把它扔到冰凉的地板上，茶壶四分五裂，茶水泼洒一地。
然后，他俯下身来，目光却注视着我撒在桌上的那一点茶水。在表面张力作用下，茶水凝结成大小几个晶莹的水珠。他指着水滴，嘴角扬起。我好像看到了什么，我祈祷着他不要说出那句话。
“看啊，只能有一壶茶，必须有一壶茶，所以，这是一壶茶。”
......
在我一生的茶壶中，他曾是一颗水珠，而现在，他成了一壶茶。我，变成了水珠。
“我代替你活了下来，活了很久，经历了许多事。”他平静地说，“但是我明白，我还想活下去，我想你能帮我活下去！”
“够了！”
“也许二十岁的我会想着活命，但是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要求我，做和你当年一样的事，和你一样成为一个杀人犯！”
我愤怒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尤其是当我看到他并不为之所动时，愤怒转变为了恐惧。
“当然，当然。你不是杀人犯，我是，我一直是。”
他说着，饮尽茶杯里那一点残汁，然后伸出手，远端按下了不知何时存在于控制台上那红色按钮边的黑色按钮。
“打印撤销。”
你——凭什么！......
我站在打印模块外，一个人，空荡荡的，如释重负，不知所措。
我已经不再属于原来那个时空了，她也早已离我远去。看着透明墙外的世界，我有一种陌生感，我应该被蒸发掉，我不属于这个地方。
我才五十岁，可是我已经看完了我的一生，我的未来，我的可能性，全都不复存在了。我不过像是个上了发条的复制体，像一壶逐渐冷却的茶，往后的每一口都是煎熬。
不过，看着实验台上的红色按钮，我深知存在这么一种方法，一种他早已算好的方法，能让我填补这苍白的可能性。我顿时觉得荒诞，这一切，我自己。
调出控制台的时钟，果然，这不是八十年后......
突然憋出的脑洞让我一气呵成非常快乐——
反正我写的时候感觉逻辑清楚条理清晰，不知道看的时候还是不是这样......
啊好啦继续准备《星宿》了~码字让我快乐，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