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心
这个故事源自很久很久以前我在旅行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小说。大概得有十年了,我早已找不到那本杂志,但这个故事的脉络和名字却依旧留在我的记忆里——那篇文章说是直接奠定了我现在的文笔和风格也不为过。可能是有些宿构的嫌疑,但我希望这个故事还算能吸引到你。
他们说这个世界已经很老了,已经行将就木。有人甚至计算出了世界死去的时间,精确到秒;但那时间一天一变,第一天往后跳几个月,第二天又往回拨几天,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少年权当没这回事——谁在乎呢?就算世界真的要末日,公司也不会因此就不考勤。从出租房到办公室,循环往复的日子如果真有一天会迎来一个无可违逆的终结,或许也会不错? ——直到他在阳台上看见了那个身影。 她似乎不会说话——藉着少年递给她的笔和纸,她“说”自己是某个实验室被抛弃的试验品——她发丝间浮动的光晕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那大概并非人类能够拥有的特征。 少年觉得她大概是从星空中来的,因为她明黄色的双眸闪耀得就像星星。 她就这么不客气地在少年租住的房子里落脚了。 女孩似乎总是神出鬼没。她总是拿着少年给她的一本笔记本,在线与线之间勾画着少年看不懂的图案;他趁着女孩专心涂画时看过笔记本。她涂抹出的那些东西有种奇异的魔力,会让他的眼神不自觉被吸引,看多了却会有种轻微的眩晕感。 那似乎像是某种诗句;在图案间分辨出了类似文字的符号、却无法将它们连缀成词句的少年只能这么猜测。 少年逐渐习惯了女孩存在的生活。习惯独自一人居住的少年尚且能对付锅碗瓢盆,勤工俭学的收入喂饱多出的一张嘴也堪堪够用——虽然他甚少看见女孩进食,但给她留下的那份饭菜总是会变成空盘子、干干净净地出现在碗柜里。 尽管没有语言交流,少年还是觉得自己大概是和她建立了某种无言的默契——但女孩依旧在他眼中保留着难以言喻的神秘。她如星空般明黄的双眸,似乎从未更换的紫色衣裙和见首不见尾的行踪都告诉少年,她身上还有数不尽的秘密。 有几次,少年甚至发觉她在自己睡着后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早上醒来时发觉身在女孩的怀抱之中的感觉,虽然令人意外,但绝对说不上坏。那天是休息日,少年在她的怀中任由自己缩成一团,在温暖的包围中重新沉沉睡去。他甚至做了个短梦,梦见他被黑天鹅绒般柔软的宇宙包裹,本应冰冷的星光却如暖阳般温暖着他;重新醒来时女孩早已离去,枕席上深色的痕迹上析出了细小的白色晶体,勾画出弯曲的轮廓。 陪伴是孤独者一经品味便无从逃离的毒药。自那一天起少年觉着自己大约是病了,发病时脑中挥之不去的全是她的身影。但她是那么独特而遥远,好像天幕上闪烁的星辰,像自己这样的人,哪怕登上写字楼的天台来伸出手去也是够不到的吧? 他不由得又想起记忆里曾经的那个自己,敢幻想敢行动的,好像万物都无从束缚他的想象力,即使身在果壳之中也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他翻出了那时的笔记本,尚显得稚嫩的文字里描绘的是一个瑰丽的幻想世界。那时候的他甚至会觉得自己不是在创作,而是在观察、记录一个真实的世界。 那本子早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事情牵绊了,他无从知晓。圆珠笔在试卷上用尽了一支又一支,Ps和Ai的快捷键按了又按,如今的他即使想动笔,屏幕上跳出来的也只是落进尘埃中的呓语罢了。 ……但唯独今天,少年没来由地想写些什么。 就写她吧。那个大约是自群星之中降诞的女孩,有着他早已失却了的明亮双眸。 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了少年身侧。她今天没有拿出她的那本笔记本,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敲打键盘。 但写了又写,删了又删,电脑屏幕上最后依旧只有一片空白。 少年终究还是关掉了软件,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叹息。 “……终究还是回不去了啊。” 他从未如同这一刻一般厌恶自己。 ——但在这个念头彻底抓住少年之前,就被某种柔软温暖的触感打断了。那是女孩的手,带着不可思议地的、光滑的皮肤感触,手指略微探索之后便找到了少年的指缝,轻巧的滑入其中,紧紧扣住。 幻觉般地,某种温暖自那接触点流入手臂,在身体最深处扩散开来,将一切情绪溶解、抚平,只留下星空般深邃的平静。 待少年反应过来时,日头已经不知不觉地西斜了。他挠挠头;女孩和往常的每个日子一样早已经不知所踪了。 该做饭了。少年想。
但那天之后,似乎女孩在少年身边停留的时间渐渐变多了。她依然是静静的,从不开口说话,但在负面情绪偶然袭击少年的深夜里,她却总是会无言地出现在少年身边;而当少年拖着疲惫的身躯自公司回来的时候,也总是能看见她在房间中的身影。她好像随身带着一种钴蓝色的氤氲着的气息,只要往房间中间一站,朴素到显得古老的出租屋一时间也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大概也是种无言的默契吧。 少年觉着自己的病大概是越发严重了,连上班的时候脑中也都是她的身影,明明应该是画宣传图的时候,手上却不自觉地画出了她的眼睛;思考布局排版的时候,脑中却总是想到下班后打开家门、看见女孩的身影的画面。 下班之后他总会打开文档,敲下一行又一行的文字,而女孩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如你所想,那一天之后,他又能写作了。就像是那个世界重新接纳了他,或者女孩领着他重新找到了通往那里的道路一般;他将心中的一切倾泻出来,不知道是写给电脑,还是写给身旁的女孩看。 但不管他如何倾诉,那“病情”依旧越发严重。终于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已经疯了,不然怎么会连在工作的时候都会在办公室里看见她的身影、转过头去却有什么都看不到呢?百度说这可能是某种类型的精神分裂症,但百度又说不要相信百度给出的诊断。难道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脑中的幻想罢了?少年宁可相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妄想,也不愿相信那个女孩只是妄想。 于是少年请了长假,说自己可能得了精神疾病无法工作,然后顺理成章地被辞退了——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他甚至有种不知所起的欣喜,是因为这循环又循环的日子终于拐了个弯吗? 那天赶回家的时候,女孩已经在房中等候了。 那是女孩第一次主动牵起他的手;少年顺从地跟着她走出房间,爬上一层层的楼梯,来到了出租房的天台。夕阳从摩天大楼的缝隙间落下来,橙红色攀上粗糙的水泥楼板,也落在女孩手中的笔记本书页上。 “是时候了。”女孩说。 那声音是绝非人类的美丽——并非“清脆”,“纤细”或是“温润”这样苍白的形容词所能描述,那声音之中包含的似乎是纯粹的“美”本身。 少年终于知道那笔记本上写着的是什么了。那是歌曲——随着她放声歌唱,这世界仿佛在为她和声般震颤,黑夜攀上天幕,风和雨点缀空间,高楼大厦生出手脚般为歌声伴舞,而后万物的边界都变得模糊而暧昧,鼻子尝到了阳光的鲜美,手指看见了雨水的坚硬,唯有她的歌声、她的身影还存在于那里。 啊啊……这就是,世界末日。 那女孩绝非什么他的幻想。她是殒灭之使者,是正位高塔,是命运之轮,是这天地之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这么解释的吗? 但……他明明记得那个怀抱,那个等待自己的身影。 那些,难道确实是他的妄想,是他不切实际的—— 而后,一切归于混沌。
少年惊讶于自己还能思考。 他试着眨眼—— 砂土地的触感自身下传来。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高塔,过于广大的金属墙壁如同那道象征死亡的高墙。 浩劫之后的世界荒凉而静谧,一切文明似乎都尚在孕育之中。 少年站起身。高塔外缘的环形楼梯在呼唤着他——没有什么缘由。大概因为塔就在那里……不,其实是有的吧。 那塔的顶端,虽然他不曾有过半分了解,但直觉告诉少年……女孩在那里等待着她。 那时……他们将重逢。她会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大概会是,“星尘”这样的,遥远而神秘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