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

第十五章 失败

失败了。

加代她失败了。

她以为她能够靠预知未来的优势来找出凶手，但她失败了。

七年前，悟也是坐在这个位子上，他旁边的驾驶者也是同一个人，他和她都太过于信任老师，于是悲剧再次发生。

凶手是个狡猾而智慧的魔鬼，加代曾经这么推论过，但她万万没想到，这个魔鬼旧日日在她身边观察着，注视着，并且批上了人皮，伪装成好人，在夜里暗自等待血的祭献。

她也推测错了凶手的心理。她以为凶手势必将情形导向有利的地方走，是故因此排除了可以轻松抹杀沉睡中的悟的八代老师，不，她没想清楚凶手杀人的动机，本身便是为了“愉悦感”，是的，杀害加代、中西彩、广美、美里，本身根本不是为了甚么理性因素，而是纯然的感性，享受剥夺生命的刺激感。显然，不断侦查他的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刺激感，这是他在失败杀害悟之后才明了的，他遂常至医院，常观照着悟，就为了等待七年前那前所未有喜悦的重回。

她与凶手的对战是如此的。原本的八代学设计引诱悟独自前来体育馆，并且利用一些借口，让悟和他同车，并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再将车子沉入河中。

但加代的跟来可能是他始料未及的，所以他改变了计划，给与了悟热饮——现在可看出来悟如厕的原因了。热饮里掺了泻药，大概是原计划中所须使用的物品。进而使悟如厕，制造出了加代与悟分离的时机，并诱导悟同乘。

然而八代学所不知的是，加代乃因预知未来而有所防备，所以紧跟上了悟，亦使美里前来，使三个受危险的人合起来，成为一个安全的团体。

这令八代陷入了受挫的处境，接下来加代的行为更直直地打击了他的要害，使其动摇。

加代找到了他的车。

加代因预知了犯案的车款，在停车场找到了犯案的白色车厢。八代学感到惊恐，显然他无法明白加代从何获得这条线索，虽然加代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八代学老师的杀人计划，但预知犯案工具依旧惊动了凡是万虑的八代学，让他细思计划是否哪里被泄漏。

也让他，将第一目标由悟，换成了加代。

他得抹灭掉知道太多的加代。

越快越好。

最好，今晚。

他作了个大胆的行动。

将计就计，以计反计。

当他把手放在加代的肩上时，就是形势反转的开始了。他不避讳自己车型就是加代正在找寻的车型的事实，反之，他走向了车子，在众人眼前，在加代眼前，向世界宣布这台车就是他自己的。

这么一做，看似不利，其结果却导致加代因此把嫌疑转移另一台车上，反而忽略了看似毫不知情的八代学。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料之中。

接下来，在他完美地应验了他的预料后，他进行了第二步的攻击。

那就是让他们三个人，进入了他的车厢，他的犯案工具之上。

这以行案凶手来说极度反常的行为，可说是完全化解了加代的疑虑。

那从体育馆到悟的家的路程，是八代最危险的一段时间。他们有三个人，如果有任意人在这车厢中发现可能行凶的线索，八代学的故事便会结束。八代明白这点，这是步险棋，然而靠着与学生长期建立的信任，他惊险地掩饰过了。

当下车的悟把门关上时，八代知道。

他赢了。

而原本即将找出凶手的加代，已经变成了待宰羔羊。

他不会使用对悟一样的手法，毕竟他与加代共乘的事实有两人可作证。但他的手法多的是，按照他往前的计划，他大概会在哪处杀害她，并栽赃某人，而且会是加代身边的人。

加代失败了。

就像七年前的悟一样，只有受害者独独不同。

“加代，你知道是今天家暴委员会获准你母亲回家探看的日子吗？这是校方跟委员会讨论过的。”八代老师继续开着车，若无其事之样。“我知道你很讨厌你母亲。但在这之前，我曾数次去探看过你母亲，她情绪稳定多了，大概也明白自己做了甚么。老师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们的关系能改善。”

加代不明白八代在说什么，只觉得雪夜里的寒气使她发冷。

“做为一个对女儿实行暴力的母亲，她已失去了社会的认可，孤立无援。”八代的手指有规律地拍着方向盘，他的声音冷冷地就像窗外的雪。“若这时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也百口莫辩吧。”

加代心里一颤。

母亲遭到移送法办，原因是失控情绪，杀了长期受家暴而离开的女儿。

而在不断发动闪光灯的记者之前，小学老师对未能保护的学生感到遗憾。

全班毕业典礼上，独独缺了一个座位。

贤也、广美、阿和、顺、美里。

还有悟。

“悟，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加代想到了这句话，她以为她要挽住落入河水的悟。

然而她自己现在正在落入黑暗的深渊。

承诺，我失信了啊，悟。

老师依旧稳定地拍着手指的节拍，而车子由飘雪的夜晚，进入了灯罩的隧道。在隧道里头，灯光发出了淡红色的色调，映在这部白色车上，映在老师的脸以及他弹动的手指上，映在加代的粉色手套，一切红色，仿佛世界便只有这种颜色，鲜红得像血一样，红车红面红手红人，令人窒息。

“你的祖母在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听到了我的电话，为了办理重回校园的手续，必须要到当地的事物处理证件。所以当我们到达你家的时候，门将会是关闭的，但她大概留了钥匙让你进入。”八代老师预言着未来一样说道，当他见到加代发觉车子的时候，他就已经立即筹划了这个行动。“你祖母会给你留晚餐吧？会是什么呢，咖哩饭，秋刀鱼，炸猪排，老师我还真想知道呢。”

不会吧，这家伙难道要……

“在送完学生之后，我驶车离开。错误地让你则独自一个人待在家中。这时，门铃响了。”老师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应门而见的是你最不想见到的了，你的母亲，XXXXX。原本情绪平稳的她，与你同处一室寥寥地对话几句。平淡对话的内容意外地竟引起了她的愤怒，愤怒成了争端，争端成了冲突。她想到了离开她的你，离开她，到了祖母，到了大家，到了悟的你，那样快乐自适，反衬着她受丈夫暴虐的过去，终于，这几个月来的纷扰事件，最后致使了她人格的崩溃。”

“她杀了你。”

“仓皇杀人的她逃了出来，试图否认罪行，然而被刚好要回来还你掉失的手套的我撞见。”八代轻轻地把手放到了加代颤抖的手上，把手套轻松地拿走，笑着。“气愤又后悔的我指认了她的罪行。”

“你母亲的崩溃原因，藤沼悟的行为也参与其中。他大概会陷入深深的后悔吧？如果当初不插手，如果他没有那么幼稚地想当 英雄』，如果他没有见到你。”八代扬起了眉毛，故作抑郁。“不过别担心，我很快会让他不再后悔的。”

穿过了隧道，红色的车厢又恢复了正常的色彩，有如刚刚在隧道里的谈话，不曾发生过。

被恐惧爬满全身的加代几乎无法呼吸，她即将要死了，死了，那会是什么感觉？她不能在吃到祖母做的热腾腾可乐饼了，也再也见不到大家，没办法再跟大家去基地玩耍了，美里，她才刚答应要跟她当朋友，贤也，说好要一起当正义的伙伴，广美，她跟他借的书都还没看完第一章。大家都还在笑着，在远处，她觉得自己又回到过去还受虐之时，孤零零地独自伫在公园望雪，那里没有笑声，没有朋友，只有无边的寒冷侵着她的手。

然后，悟向她说了两人间的第一句话，并牵起她的手。

悟。

我不能放弃。

我要战到最后。

 “宁愿以天下人为敌，也要保护好重要的东西。”

你，即便断送了自己的七年，也要保护大家。

那么，我，即便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大家。

留下任何一丝暗示，告诉世界，凶手就是八代。

加代看向了车子的周围，想着可以留下的证据，安全带、座椅，或是笔，有或者刀，如果必要的话，她可以在自己身上刺下八代的名字，又或着咬断舌头，在这车厢上洒上血，只要留下证据，她就可以保护悟……

“那样的行为完全是徒劳喔。”八代学像是看穿了加代的心思，然后向前方指着。“啊，那边就是你家对吧，果然没开着灯。”

到了。

加代瞪大了眼睛，心脏几乎停止。

八代把卡死的安全带解开，并且用纸布悟塞住了加代的嘴。费了一番劲，把加代拖下车，并且轻易地找到了藏在门下的钥匙。一边笑着一边打开了家门，很开心地跟加代说道：“你回家了呢。”

他把拖行的加代摔至客厅的地上，然后瞟了一眼餐桌，兴高彩烈地道：“哇——原来是可乐饼呀，你祖母的手艺看起真好，好好吃的感觉呀——啊，要办正事才对。”

八代走去浴室，拉开了洗手台的水龙头，放水，慢慢地等待水位满起，焦躁地拍着指头，像闲聊一样地向加代道：“你习惯这个了吧？我记得这是你母亲常做的事，我都有观察喔。”

想什么办法，加代，你得改变命运，你还得救悟。

“其实你一直都是我的猎物，只不过藤沼悟的介入毁了计划。”他看着波动的水面。“你们真厉害呀，完全看不出是小学生，真让作为一个曾经杀过数人的我，感到深深的羞愧。”

水位满了。

他转住了水龙头。

他拉起了在地上的加代。

加代摇摇晃晃地走到洗手台。

“一下就好了。”

加代闭上了眼睛。

压下头，她感觉到冷水升过了脸颊。

好比就像在河底一样。

好比在南洋的海里。

像在他的怀里。

悟。

在水中，她仿佛听到了悟的声音，好像在安慰她似的。

渐渐地，她赫然发现压住她头的手没用力了。

自水中抬起头，她被呛得无法感知世界，只有耳边鸣鸣，眼里模糊。

她看见了一旁的八代学，他正站在，眼睛死死地看着另一方。

加代把眼睛也看向另一方。

悟。

藤沼太太，贤也，好几位制服的警察，窗外正响着警车的声音，所有邻居都过来看了。

加代呵了一声，她明白了。

身旁的八代学腿软倒下，在地上发出了震动。

你输了，八代。

“八代学，我以现行犯的罪行逮捕你！”

所有警察冲上来，当场制伏了八代学，手套上铐的声音响得清脆，那是胜利的声音。

加代也被人抱住了，一看，原来是悟。

“你是笨蛋吗？”她疲累地笑着，笑着正在哭泣的悟，但声音里尽是安慰。

身上的水都沾湿了悟的衣服。

“你才是笨蛋！”悟抬起头，满脸的眼泪来不及擦。

加代张大了眼睛，不知何语。

“不是说好大家要永远一起的吗？”

“不是说好要做互相保护的英雄吗？”

“笨蛋！加代是大笨蛋！”

加代摸着悟的头，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对着泣着颤抖的他，用最温柔地语气安慰道：“对不起，悟。我是笨蛋。”

自己的眼泪也不知觉地流了出来。

在这慌乱的夜里，在纷躁的人群中，在飘动的窗雪外，这世界，似乎静静地只剩两人了。加代觉得等了这刻好久，她好累，只想躺在悟的肩上，在梦里休息。眼皮沉沉地阖上了世界的光，她知道，悟就在她身边。

当加代再次睁眼，她见到的是医院的白色窗帘在风中飘舞。事件已结束多天了，八代在法院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包跨杀死的女友，之前犯案所害的孩童。这一切都结束了， 凶手已被抓走，悟也脱离了昏迷的命运。

“加代。”一旁声音的来源，是悟，他的手正削着苹果。“你醒了。”

“嗯，早上好。”

“大家都在等着你，妈妈帮你做了早餐，贤也为你写好了这几天上课的笔记，广美常来探望你，为你折了纸鹤，美里给你送来了好几只彩色笔，还有……”悟的声音越说越小声，他手中削的苹果也停住了。

“我，什么都没做。”

加代看着低郁的悟，不说话。

“这几天，我感到好害怕，我好怕你不会醒来，你就会这样睡过去，永远地离开我们。我感非常的无力，第一次，做一个想成为英雄的我，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所能做的，仅仅待在你旁边，削着这苹果。我真的好怕，你就这样不醒来……”

飘舞的窗帘静了下来，窗外也无鸟鸣。

“悟的心情，我完全能懂喔。”加代忍住哽咽的声音。她试图转去别的话题：“那么，悟，你是怎么发现八代老师的身份的？”

“啊，那个。”悟想是被点被什么似的，抬起头道：“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当太多因素让我怀疑了，加代，你也帮助了我一力。”

加代惊讶地眨了眼睛。

“我一开始怀疑的时候，是八代送完美里之后。我看到了八代手上穿的黑色皮革手套，我觉得非常奇怪。”

“冬天的时候穿着手套不是很常见的吗？”

“对，但是当时在车厢，暖气被开到最大，你有注意到吗？我甚至有点闷热的感觉，但八代老师却依旧穿着手套，在这种温度，手套里大概都浸汗了吧？”

“指纹……”

“嗯，我是这么想，但我觉得这个想法十分荒谬，不过心里却回荡着这个声音。于是我做了测试。”

“难道。”

“我伸手要拿糖果。八代却紧急地煞车，说是见到了野猫。但是八代明明完全把眼神集中在我身上，怎么可能见到突然跃出的野猫？我开始怀疑箱子里装的不是糖果，而是别的东西。一个不可被学生所见的物品。大概像是工口漫画之类的吧？嘿嘿。”

“你是笨蛋吗？”加代想收回当夜的那句话。

“开玩笑的。不过这也让我开始怀疑八代老师的行为，仔细想想，我四次所保护的人，都是小学生，凶手大概是处于一个适合观察他们的位置，比如，老师？当然，这个推论太松散了，仅做怀疑。”

“的确。”

“另一个凶手的特征是，凶手应该是我妈认识的人。”

“咦，为什么？”

“啊，这个么……”悟在加代面前一时嘴快，这个论点是依据十五年后母亲遭到杀害之后推想出来的。凶手杀害母亲的用意，是害怕当年行凶的事件被发现，这说明了母亲能够认出凶手的长相，且与凶手必有某种关系，而母亲知道凶手样貌的时间，悟推想了那几天前发生的事，大概就是停车场发生再上映之时，母亲也在发生那件事之后一路沉思。

悟不知所云地回答：“直觉！”流着汗。

加代摆了一个不可信的脸，道：“好吧。”加代继续说：“手套，箱子，接近小学生的身份，母亲的关系人，这些事都指向着老师，但都是非常微弱的证据，难道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证据吗？”

“你。”悟看向加代，两眼晴明。“加代。”

加代眨了眨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悟接着说道：“其实你回来的那几天，贤也便跟我说，你有了很大的改变，或许是离开了你的母亲，或许是你看了《假面骑士》，又或者是受了我的影响——这是贤也说的。”悟搔着头发笑着，“他说，你变得非常具有行动力，想要去达成什么目标。”

“我一开始是不太理解贤也所说的话的，但是在我与你交流之后，我渐渐了解到了他的意思了。”悟揉着手指，思考道：“……英雄？”

加代小小地点了点头，好像心思都被给人看透了，她望着窗外探进的树枝，叹气道：“不过很失败呢，反倒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陷入了危机，又让悟当了我一次英雄。”

“不。”加代看向认真说道的悟。“我想八代是要利用我到厕所的时候将我载走，如果加代没有跟来嘛——恐怕就是我躺在这边了哈哈。”

“不要乱开玩笑。”加代有些生气，想到了躺在床上昏迷的悟。

悟对加代的认真感到讶异，抱歉似地收了笑脸，继续道：“你搜查车子的行为，让当时的我感到不解，因为我了解你所寻找的车款，便是八代老师的车款。或许是这个原因，后来让我摇摆的天平一倾，相信凶手可能是八代老师，相信你。”

加代听着悟的解说，咬着下唇思考，然后道：“所以在车上时你发现八代可能是凶手，而你也发觉了八代接下来的计划，处理掉知道太多的我。在震惊之下，你选择冷静以待，如果在车上揭发，受害者只会有一人变成二人，如果邀我下车，不但理由不足，也会令八代发现你的意图。所以……你做了个聪明的作法，佯装无知地下车，并集合众人而来。不过你是怎么说服大家的呢？”

“我先通知贤也报警，他对警方说发生了小偷事件。而我说服我妈的方式是——”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了带来的袋子，在里头翻找。

拿出，加代才想起了她忘了许久的物品——一条红色的冬季围巾，毛色柔顺，似乎被小心地保存，没有沾染到一点污物，它本是被戴在她身上的，然而，在体育馆里借给了悟……

忽而，悟将围巾套在加代的身上，加代受宠而惊地伸手想推辞，只不过见了悟的表情，又心里就接受了下来，看着悟将围巾在她脖子上绕了几圈，让它妥妥地将加代抱住围住，而加代则享受于久违的感觉，手触着毛巾上的细卷毛绒，并微微低头至围巾中，呼吸着围巾的气息，她感受到温暖。

“我还没还你围巾呢。”悟笑对着幸福中的加代，将手中的围巾放开。

加代撇开视线，看着围巾上突起的红色小毛球，继续说着前一个话题：“所以，你就赶来我家？”

“我跟妈妈原本要跟踪老师的车，想不到老师的车疾驶，出门时已不见踪影。然而这也让我更确信他就是凶手。”悟低着头，像是回忆到恐惧的画面。“我快疯了，我不知道你被载去哪里。可能深山，可能河边，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我怕，我非常怕……”怕那第三次发生。

加代看着面色难堪的悟，自己也理解他的感受。这几日，她都在这样的情绪下度过。

“不过，幸好妈妈是个妖怪。”悟语气一转，大概是怕吓了加代，缓和气氛。“ 八代学必须将谋杀的嫌疑扯清，那么他得表明加代遇害时他已与加代分别。』她就这么简单地把这个推理说了出来，是啊，如果你在山处和河底遇害，则嫌疑将会第一考虑到载送你的八代学，所以，你必须是在回到家才遇害的，所以地点只有一个，家中。”

聪明。如果悟一开始便把凶手的存在说给藤沼太太的话，可能八代学即早便被抓了吧？

逮捕凶手，是悟、贤也、藤沼太太努力的成功。

所有人的努力。

所有人都是英雄。

“如果没有悟，这场战斗不会胜利。”

——救出加代、中西彩、广美，判断出凶手，招集救兵。

加代伸出了拳头，对着悟。悟一看，便明白意思了。

悟也伸出了拳头。

“如果没有加代，这场战斗也不会胜利。”

——跟着悟、救出美里、找到车款、引诱出凶手。

拳拳相碰，如果这是假面骑士，应该会响起热血的片尾曲，升起制作人名单，不过毕竟是现实，只有两人拳骨小声的撞声，但他们有默契地一起喊道：

“任务，成功！”

假面骑士快变成两人的新梗了。

语毕，两人间的对话结束，谁知道说完这句话之后要接甚么？双方皆不接续话题，陷入了一阵有点尴尬的寂静，只见窗外风起，一阵三月的风自树林绿叶中吹来，轻微微地摆动了白色的窗帘，也摆着加代的发丝。床上的加代看着悟，悟也看着加代，没有言语。悟手中的苹果仍旧握在手上，削皮至半。悟低下头，似不想让加代看到他的眼睛，他吞吞吐吐地说了第一个字，“我……”，断断续续地想完成句子。

加代忽然意识到此刻的意义，咚咚的声音自心里传来，好像响着整个世界一样。她抓紧了床单，不敢说一句话，只等待。

“加代，我…‥”

悟把头撇去一旁的床外，阳光照在他尴尬的脸上，他一直是个不擅表达的人。

“那个，我其实一直想对你说……”

笨蛋笨蛋！加代心里一直念着这个词，不知道是在骂悟还是骂自己，骂悟，对于他不果断的说话方式感到难鼐，骂自己，因为明明已是高三生了，也听过不少次男生对她说这句话了，然而，这一次，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紧张，有如自己已经回到了当年国小的自己。

“我……”

加代羞赧地把半颗头埋进床单里，让通红的脸颊不被看到，心里同时跃舞着喜悦和紧张，遭遇八代的谋害之时都未如此慌乱，什么思绪似乎都放风中乱舞。她看着眼前的悟，这个她所熟悉的人，正迟迟地说出她等了七年的话。她脑袋的记忆乱成了一片，回忆就像减破的底片散撒……

她与他在公园中触掌的一幕。

她在深夜里帮他织着手套的一幕。

她与他在公交上互倚而睡的一幕。

他在她母亲前说出了她一直不敢说的话的一幕。

她与他在巴士站再会的一幕。

她望着他在雪中离去的背影的一幕。

她听着老师的话沉痛哭泣的一幕。

她在他的床旁睡着的一幕。

她在山顶，想着他的一幕。

好多事，好多回忆……

“我想说的是，我……”

终于，悟下定了决心，把整句话说了出来。

整个城市都静下来了。

“我觉得你来自未来。”

片尾曲播放。

下话即将迈入最终话，感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

在最终话结束后，我也会放上一些原本剧情的设定槁（几个原先想发展或思考过的剧情线）

片头曲播放。

第十六章 山顶

在医院的阳台上，悟倚着栏杆，心思不在眼前的风景。加代站在一边，看着悟，这位熟悉又陌生的人，不敢相信不久前在病房中他的提问。

现在的雏月加代，来自一九九五年，那个悟昏迷已逾七年的未来，而当她重回此时此地，见到了当年依旧活泼，冒险着要找到凶手的悟，她是多么高兴，已至热泪盈眶。

她来到过去，便是为了改变命运，悟的，她的，所有人的。

“加代，你怎么会知道凶手的车款？”悟提了第一个问题。

加代选择沉默。

“为何你如此执意同我去体育馆？”悟看着低头的加代，提了第二个问题。

加代把视线看向城外的山岭。

“三天不见，你与我相会时却情绪激动落泪，如隔多年，为何？”悟提出第三个问题，声音柔和。

加代磨着牙齿，不作一语。

“最后， 宁愿以天下人为敌，也要保护好重要的东西』这句话，根本没有出现过在假面骑士的集数里。”悟离开了栏杆，走向加代。

加代惊抬起头，思绪混乱。

悟，难道……

悟接着说下去，他面色缓和而从容，没有一点严肃，反倒开心像见到等久的好友：“因为这句话第一次出现是在平成五年的圣诞节特别制作节目中，也就是，未来一九九三年的假面骑士。”

现在的加代不可能看过未来的假面骑士。

同样的，悟也是。

加代望着站在他面前悟，不可置信地遮着嘴巴。只见悟为了安慰过于震惊的她，伸出手道：“你，是为了改变什么呢。”

在医院屋顶的风中，加代和悟讲了好多事，关于蓝色的蝴蝶，关于再上映的能力，关于未来，好几个未来。悟看起来很兴喜，他拥有着能力已经很久了，与其说能力，不如说是种责任吧？必须身负改变的责任，一次次看见悲剧的发生，且置己身于危险中。他很疲累，也很孤独，他从能与他人讨论过这种能力，哪怕暗示，就可能被视为疯子，永远只能孤独地作着默默的英雄。

加代倾听着，她原本的故事。当悟试图委婉地，不伤她地说到“她的离开”时，她虽明白，但心中仍微微一颤，既是想到死亡的恐惧，也是因感受到悟的痛苦，他曾见过她死亡，两次，而且也错失过两次，身为他，他背负的是多大的悔恨，所以当她欲同他前去体育馆之时，他是何等地不敢同意，就怕，哪怕一点机率，他又失去她。

加代看着风中的悟，眯着眼，她今日才全然地了解他。

加代跟他说她的未来时，她痛苦地回忆每一个日子，以及那过于漫长的七年，她一一说出来了。她试图不让整个事件刺痛到他，尽量将他的情况说得模糊一点，多说一些光明面，朋友帮他募款，妈妈帮他打理，而不去说那些，不想去说的事，比如疲累到失去生活的藤沼太太，逐渐减少探望次数的大家，提议拔管的医生，以及哭着的加代。然而当她说到一半，她却听见抽泣声，抬头，只见悟已泪痕两颊，红肿着眼睛。

加代慌了，忙以柔和的语气说：“大家都关心你，悟，这七年，我们都没有离开你，你就像跟大家在一样……”

“加代……”悟不知所云地说着她的名字。

“贤也花了七年的时间都在找寻着凶手！广美说未来一定要将医疗成功！我，我也在一旁等着你，我一直在山顶……”

“加代你……”悟伸出手，抓着她的衣袖，将她抱入怀里，一边哭着。

加代感受到肩膀的衣料受到悟的泪水沾湿，她轻轻拍着悟的背，道：“这七年，你虽然陷入了沉睡，可是你一直拥有我们，拥有我……”

“加代。”悟试着擦干不自觉流下的眼泪，喜悦的眼泪，支支吾吾地把整句话说清楚：

“——你能活到高中，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听到此话的加代，收起了原本要安慰悟的话，不知何语，只听着悟的感谢，抬起头，发现天空逐渐模糊如水，原来自己的眼也湿了。她任泪水流下，点点滴至悟的衣上，久久不语。

“……嗯，真是太好了。”

在最后，他们都泪乾了眼泪，然后共同坐在栏杆旁，望着白云悠闲，好似这些事都没发生过。再上映，凶手，未来，种种繁杂，亦是。此刻只有白云，还有望着白云的两人。

“呐，悟，你未来的年代是哪一年呀？”加代觉得白云长得像飞机。

“二零零六年。”悟悠哉地说着，眼睛不离看起来像柴犬的白云。

“哇，那真是很远的未来呀。不知道柯南完结了没……”加代用着懒洋洋地声调，然后眼睛依旧看着白云。“等等，二零零六？”

二零零六年，现在是一九八八年。

悟十一岁，十八年后，悟二十九岁。

二十九岁。

二十九。

29。

……

二十九岁的悟邀十一岁的加代去生日派对。

二十九岁的悟带着十一岁的加代去深山。

二十九岁的悟想要绑架十一岁的加代。

二十九岁的悟跟十一岁的加代互倚而睡。

二十九岁的悟跟十一岁的加代共被而眠。

二十九岁。

准大叔。

加代义正严词，转过头对着尴尬的悟，正经地道：“藤沼悟，你是在这城市中除了凶手以外最有恋童癖倾向的人。”

悟干笑两声，点头歉意。

沉默一阵子。

“加代，我的再上映能力是来自未成英雄的遗憾』。”悟想到了别的话题，道：“那你的呢？”

“不知道。”简短地回答，大概还在二十九岁的气。

不过，她真得不知道。

若再上映成功了，那她就应该穿越回未来，但，现在她仍旧和悟聊天，丝毫没有回返的迹象。

“我的动机嘛。”加代想着十一岁的自己，最大的心愿。

“……该不会。”

加代一看向一旁的悟。他将他的目光投射在天边，没有意识到加代的注视。那脸庞还是十一岁的样子，未受多年的沉睡而伤害，尚散发着自信与朝气，看似童稚，却有着成熟。加代不自觉地受其吸引着，在他的身边默默观察。她逐渐想起自己十一岁那年，最大的心愿是甚么。

悟的手放在地板上。

加代将手伸去，想置在其上，但又于空中推缩，心里徘回着千万个念头。欲伸还收，怯着。

不行。她心里这样告诉她。

她将手退去了。

但退去的手却被抓紧。

加代看着紧握的手，一路看向了上方。两人的视线遂对上了眼，没有任何声音，默默地，用无声把所有话讲出。

悟深深地觉得，如果在不抓紧这只手，未来又恐会失去她了。

“悟，我再上映的动机是……”加代用着小声，但却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着，身子向前而来。近，太近了，如此之近，悟可以看到她瞳孔里映着他，想必他也是。但悟却不退却。空气里可以感受到两人的吐气，在这寒天里热而温暖，令人不免想沉睡其中。吐气成了雾气，一片白茫茫的水滴。

当他们俩意识到距离实在过分近时，两片唇已轻轻，缓缓地粘贴，毫无声息地，如羽毛肤在雪上，又像天生吻合地互相镶嵌。

这是纯纯的，有情无欲的一吻，在那一个片刻，他们的心灵都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不知爱情和未来为何物。

加代微微启着迷蒙的眼，在隙缝中看到了周遭事物的转边。

好几卷底片正围绕着他们，像是在鼓噪或是在欢愉地一般，快速地转动着，舞了一阵阵的风，扬起了他们的衣袖，一切正在变化。

他和她看到了好多种未来，但他们知道，他们要走向的，只有一个。

加代浅浅地笑了。

然后又闭下了眼。

耳朵传来了鸣鸣声。

不觉干扰躁人，反倒格外宁静。那是蝉，她想起来了，属于夏天的声音。

她感受到了热，以风的凉爽，在肌肤上如波徘徊，然后又确信听到了万叶骚动的沙沙声，在头顶上传来

当她再次睁开了眼，满片的鲜绿包围着她。如一绿色的海，顺风而荡。

山巅而下，草原离离而生，继之是野丛，又变为矮林，终长为深绿如荫的森林，而在之外，便是她所熟悉，所想念的城市。

这是一场好梦。她想。

能做一次便足。但心里总不免升起了悲哀。

“梦呀。”她嚅嗫。

哼。

加代听到了人的鼾声，惊一转身，眼睛瞪大，发出了小小的惊叹，但很快的，情绪转为安定，眼神微斜，投射出一种安心而静谧的神情，施与给对方。

她早知道了。

在这座山顶，她望着他。

悟正熟睡，头枕着老树，发出蠢蠢地鼾声。他睡着，但不是那种沉睡，而是美好的午后小憩。加代看着穿着高中制服的他，心想着，真帅气。肤色不是长期居于医院的苍白皮肤，而是略黝黑的健康颜色，想必他一定像个正常的青少年一样打篮球、踢足球吧？身材也显得结实，而非恹恹的病态。

他酣睡着，好似这世界无忧无虑，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没有恐怖的杀手，没有恶毒的计谋。悟的母亲不曾累倒床前，朋友们不曾因此而郁郁，加代也未在雪上等着他……一切平凡，可贵的平凡。

太好了，悟。

加代不知凝视着眼前的悟思考多久，才发现了他手上正斜躺着一本册子。那是一本老旧的书，以线条封装，棕色的封面上无图无字。出于好奇，加代两指一夹，小心翼翼地拿起，就怕惊动起长久以来终可安心睡眠的悟。

她和悟相倚着老树，细细听着他的呼吸声，翻开那略有年代的册子，看来是本笔记，大概有数年的历史了。

看到书的角落，加代的眼神一怔。

“雏月加代”

她颤着翻了第一页。

“三月二十日（火）。从今天起，我开始记录生活。”

加代在心底幽幽地笑了，这的确是她的字，尽管笔水已乾，年龄已异。

她翻着，就像重读一本平实而美好的小说，那里有着各色人物，有着主角，也有着男主角，在一座海滨的城市上演。

时间被一字一字读过，日子被一页一页读过，好多事，好多话，就像在进行一场纸上的再上映，不过这次，安心了点。

当她读到她出院回到小学就读，朋友们为她举办第二次欢迎会，阿和因为一口气吃太多饼干而胀气打嗝，让所有人不得不待在外面呼吸。她便噗哧地笑了。

当她读到新来的小学老师是位严厉的秃头大叔，悟和加代因为中途看到抓叼走小孩风筝的猫而迟到，被老师罚站，站在课堂外一节课，两人默默地不说什么。她便也显出了当时一样的红晕。

当她读到，勇气哥因工作关系而去南洋，所有人到机场挥别，哭的死七八烂，尤其是悟，还以为是送葬呢，往后大家都把此事拿来说笑他。她便觉得有趣。

当她读到他们的毕业典礼，贤也作为优等生而致词，加代、悟、美里、阿和、顺每个人都参加了，班上没有一个人缺席。她便心底深深的安心。

当她读到，她在樱花初放的日子，和悟上了同一所初中，她习惯地叫他笨蛋，而悟也已微笑回她，并牵起了她的手，走在满地的花瓣上。她便推想那樱花的色彩。

当她读到贤也和他们组成了侦探团，成功破获了校园中的大小事，被吃掉的饭团、消失的书包、被人打昏的学长，获得响亮的名号，还曾经为被以为偷巧克力的路人洗刷冤白，并找出真凶。她便能想像出贤也聪明推理的样子。

当她读到她在国二开始学做料理，而且只学咖哩饭，给了祖母、广美、贤也试吃了几十次，试到他们一见到她就躲得远远的，最后她才给了悟试吃，说是第一次试作，他说，好吃。她便似能闻到那天咖哩的香味。

当她读到她的母亲回来家中的前一天，她日记里满是恐惧和不安，但朋友的支持，她决定面对。在家里与她谈了几句话，只是聊天气和近况，当母亲离去时，她确实是看到母亲在擦泪，不知为何而泪。她便想起自已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哭是雪中的那一次。

当她读到初中约了悟、贤也、广美到上野一日游，在耗尽了一天力气之后，晚上在披萨店吃到快撑破肚子，那段快乐的时光。她便觉得兴喜。

当她读到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她亲眼见到藤沼太太的流泪，以及一旁有些尴尬的悟。这实在不符悟母亲的形象，但在加代眼里，总觉得那么合理。她便深深地再一次敬佩这位母亲。

当她读到高中时，广美大胆地跟伊藤纪江告白，虽然那是一直流传著有位跟纪江很要好的青梅竹马，广美还是和纪江交往了，朋友心情复杂地为这对情侣祝贺。加代便想起了广美常接她看的书。

当她读到悟决定要当上漫画家，写了一篇以时空穿越改变过去为主题的漫画投稿到全国高中大赛，而且还成功入围之时，悟第一抱住加代欣喜地说这个消息，然后两人才在高中同学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地推开。她便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当她读到试胆大会、当她读到校园祭、当她读到漫画社、当她读到编织手套、当她读到雪夜登山、当她读到、当她读到……

当她读到最后一页。

写着，树荫下，两个高中生，一个她，一个他，悟缓缓地说到：“加代，你可以跟我交——

“啊——”

一声懒懒的呼声自后传来，加代立刻紧闭书本和跳动的心，只怯怯地看了后方，悟正睡饱了觉，张着口，擦了擦嘴角口水，好似做了个好梦。

加代这才放松了心情，对着还迷煳着的他，笑着道：

“你醒了呀，悟。”

悟揉了糅眼睛，平凡地响应：“嗯。”

她把书在柔软的草皮上，站起来，硬是拉起了刚睡醒了的悟，悟只迷煳地道：“怎么了呀。”也没生气，甚至带点开心。

“看风景。”加代将两人凑在一地，这里刚好是山顶，有最好的视野，加代知道，她太清楚了。

在山顶上，两人紧紧地依着。

悟不说话，望着相同的风景，有与加代相同的感慨。

远边的烟囱早不升烟了，现在工厂外移。

街道上建了好几座层楼，多了鲜艳的色彩。

街道立起了各式的招牌，卖起了手机和家用电脑。

学校啊，当年毕业时入学的学生，今年也毕业了。

“这座城市变了真多。”

“但有些东西，不变。”

这时候夏日正盛，雪，早已融了。

《只有我存在的山顶》完。

作者感言

各位朋友们，我终于写完啦！感谢各位长达三周的等待和支持。

当时看完第十一集，心情十分抑郁，即便其后最终话完结，也没有带给我太大的欣喜。对于原作中悟与加代错失的恋情感到遗憾，自己早被前几集的甜蜜腻死，而无法承受突然的苦味。

所以心底总想写些什么，“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脑里逐渐成形一些破碎的剧情和迷蒙的构思。周六日时，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逐渐让山顶上的加代、蓝色的蝴蝶、被拯救的悟一一现形。

高中三年写了不多的小说和作品，且主要是投给校内校外的文学奖，当我写时，满脑子推想着可受青睐的题材、文学奖风格的作品，试图精准地写出最好的、最优的。这过程颇为累人，有些想写的题材也受肘制，甚有时感觉笔下文字是为了奖项、名声而写，而非自己。

然而在写这篇时，我异常地愉悦，打字轻松地像哼歌一样，前期一天写下五、六千字，也不累人，画面一个接一个映上。写时，并没有虑及回复或眼光，而只纯然地想将心底的加代和悟展到笔下。三天过去，竟写了两万字——要知我写得小说向来不过一万五千字。我想，写这篇小说带给了我可贵的经验，让我重新体验到那纯粹而简单的久违感觉。

（顺便报喜一下，我们高中三校合办的文学奖，我分别获得小说第三名、新诗第三名、散文第二名啦！）

（稍后会在发原本想过的一些有趣故事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