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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09

2018-03-29 13:44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上海-太仓 15km”,公路指示牌上这样写道。

  但我们根本无暇去细看那些字样,我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被天空吸引去了。

  如果看到一朵孤独的伞花在天际间徐徐飘落,我一定会感到非常突兀,但眼下,却是成百上千的降落伞在我们头顶齐放,它们如此密集,多到像空气和云朵一样随处可见、多到令观者的惊讶都成了徒劳,仿佛它们不过是自然存在的一大片蒲公英在随风飘散、根本不值得特别注意。我总是在想,如果大交响乐的旋律也有形状,那它一定会展现得和眼前这番景象一样伟岸。

  这一大丛“蒲公英”在头顶展开,它很宏大,却同时又拥有着奇绝的细节,往任何一点望去,我都可以看到在空降兵历史上前所未见的创举——譬如说,我从来没有想像过,沉重如斯的女娲加农炮竟然也能依靠伞降方式进行投送!它的车体巨大到甚至无法塞进运输机舱,只能依靠特制的钢架固定在重型直升机的机腹之下,那些过载的直升机浑如一只只吸饱了血的雌蚊,很难想像它们究竟是如何起飞的。钢栓松开、把女娲加农炮连架子带车一块投下时,它就像块石头一样直直坠向大地,可最后竟能被那一丛轻盈展开的降落伞兜住,倒像是一头拴在风筝上飘荡的壮牛。

  从托托亚岛到上海,我一直在地狱里挣命;现在,我看到同志们自人间降下、前来一同抵挡鬼门关背后的恶魔了。

 

  最先投下的那朵伞花还没落地,公路上指向太仓的那一端,已经震动起了急促的脚步,第一队尖兵以标准的武装越野队形向我们逼近时,我们不由自主地让到了路边。我尽可能把眼睛睁大,不想错过这些友军战士身上的每一个细节:身着与野战环境高度契合的松针绿色迷彩、背上是火力强大而造型硬朗的自动突击步枪……这是普通部队的动员兵们所未曾奢望过的精良装具,同时也是一张名片——甲种集团军的名片。这种全国范围内只存在三支建制的精锐部队,甚至在海外战事最激烈时也未曾启用,他们是专司近卫守土的底牌。

  一名基层军官模样的人来到了我面前,我在他的臂章上看到了“首都卫戍区”的字样。而他准是一眼就判断出了我们的身份,我和芸涵澍、哈德门、衡山松,个个都是一身尘灰烟土色,对于从上海逃出来的残兵而言,这可以说是最标准的扮相了。

  “继续走,到散兵收容所去。”他简要地告诉我们。

  在错肩的一刹那,他回过头来对我多加打量了几眼,恐怕是我那身破烂的军官制服引起了他的注意。

  “等等,同志,你是指战人员吗?”他叫住了我。

  “我是‘血舞’集群的政委。”

  听到我的回答,他马上更改了我的去处:“请你直接到那边的指挥部去报道,那里需要更多参谋人员的充实,尤其是了解上海第一手战况的指战员。”

 

  那座基地建设指挥部,是由机动基地车临时在公路边搭建的。完成简要的身份核实、被卫兵放入大门后,我不禁惊讶于这里的混乱,为数众多的参谋人员,围在一张张图表零乱的指挥桌边作着情报整理、通讯收发、战局推演等事务,忙碌、琐碎,我好像从中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我略微抬起头,好让自己的视野越过这一片混乱,并随后抓住了这间指挥部内的“重点”——在那方被沙盘和地图淹没了的小小首席座上,我看到了这里的最高指战员,他的年纪与武修戎相仿,但面貌风采却大相径庭。武修戎像一柄力量感十足的重锤,他则显得强干睿智,更像一柄有锋芒的锥子。看到这位首长的脸,我认出了他:是我向来只在报纸上见过的总参谋长——萧日上将。人们议论他时总是用那个著名的外号称呼他:“工头”。他的另一个身份则更引人嘱目,他是鸽派战略家的代表。

  “首长同志,‘血舞’集群政委向您报道。收容所的人说,您正在寻找从上海逃出来的指战人员。”我穿过一片繁忙、来到了“工头”面前。

  “‘血舞’集群?想不到你们还有人剩下。”他稍稍坐正,“废话少说,告诉我上海的情况,以及你对目前局势的看法。”

  “驻上海司令部被摧毁,上海城防业已崩溃,现在直接入城与敌军交手已经占不到先机了,我建议在上海郊区建立稳固的合围防线,限制住敌人的活动范围,再徐图推进。”我陈述着自己在逃亡路上产生的想法,“两支甲种集团军的战斗力,足够把俄国佬和南美人赶下海,您已经带来了首都卫戍军,只待驻西南的另外一支甲种军到位……”

  萧日把手中的推演杆砸到沙盘上,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叶未零折在太平洋,武修戎折在上海,这两名中坚将领牺牲后,鹰派就只剩下你这种连地图都不会看的小孩子了吗!?”

  我憋得满脸通红,更要命的是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连检讨认错都不知从何说起。

  萧日对着我的窘态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我无可救药了。他做了一个施予赦免似的动作,抬手往墙上虚指,好指点我看清当下形势。

  说实话,刚刚经历了托托亚岛和上海的两场逃亡、先后目睹了叶未零和武修戎的阵亡,我实在剩不下多少涵养来忍受这位陌生首长的颐指气使了。

  “工头”指向的,是一张最大幅的电子地图,与其他指挥部里的同类产品并没有什么不同,以致于它被掩映在其他杂乱的图表之间,我自进门来始终没有认真关注它。

  但盯着它只看了两秒钟,我隐忍的愤怒便顿时崩解,化作一身冷汗劈头浇下,我这才发现,萧日的粗暴态度并不过分,我委实是太迟钝了,以至于根本没意识到,在中国的土地上究竟正上演着多么危急存亡的变故!

  按通用军事条例的要求,地图上仍旧使用区别鲜明的不同颜色来标识敌我军队,一点血红蔓延淞沪,那是侵入上海的苏-拉联军;一片土棕环围在侧,那是前来驰援的各路我军部队。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但在西部国土上,却还有一片紫色,像某种烈性的毒物,阴阴郁郁沉淀在西北高原,零零星星流毒于西南诸省!

  厄普西隆军队攻入西部国防线了,西部大片国土已经陷入了那片紫色的地狱!

  “这……这不可能!”我喃喃道,“‘血舞’行动发起之前还没有任何迹象,厄普西隆部队为什么这么快就攻入了西南大后方!?”

  “大西南的数座主要城市,先后出现了大规模的全民叛乱,已经可以判定是心灵控制造成的。”萧日不耐烦地挥手驱赶我,“你臆想的那支西南甲种集团军,以及更多的基层部队,现在正高喊着‘服从尤里’向华中和东南冲来,去听听最近的广播再到我面前来现世吧!”

  我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原地,难以接受这个巨大的变故。萧日则撇下了我,被通讯员唤去回复紧急战讯,在指挥室纷乱的各种音色之中,我努力辨识着萧日正在进行的通话。

  讯道里也是一样的忙碌,听起来他正与不下三方友邻单位进行激烈的争论,混乱的语音从讯道里传来:

 

  “……扭转战局的窗口期已经被我们错过了,在我们来得及光复上海之前,被心灵控制的西南部队就已经进抵华中了!”

  “这次心灵控制的规模前所未有,它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谁也不知道下一座被控制的城市会在哪里。”

  “谈判代表已经抵达苏北了,这是我们与苏俄修复外交关系的最后机会,答应他们的条件,把科研成果交给他们,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毕竟反对与苏俄和解的鹰派已经接近瓦解了!”

 

  最后一条语音讯息,把我的神经彻底绷断,我歇斯底里地向萧日首长冲去,随即被两名卫兵扭成了泥鳅。

  正忙于应答的萧日,被我的发作吓了一跳,他愤怒而不解地看着我,我则近乎央求地咆哮道:“首长!不能和谈,共和国不签城下之盟!这时候认怂,会被俄国人欺负成龟儿子的!”

  萧日以最快的速度切断了通讯,他快速看了看四周,确认参谋人员们仍忙得不可开交、完全无暇注意这边的小小变故,然后才气急败坏地揪住我的衣领,直接把我从两名卫兵手中扯了出来:“听好了你个窝囊废!都是当兵的,你以为我们鸽派军人愿意认怂吗?鸽派是稳健派,不是他娘的投降派!

  可你知道我们内部的局势有多复杂吗?你有没有想过,突袭新疆离心机基地的那支俄国军队,是从哪儿搞来了伪装用的麒麟坦克?一直还有那么一支亲俄派,费尽心思想要把我们举国牵到俄国人门下去当马仔!

  你们鹰派连败两阵,让全军、全国都陷入被动,那一撮亲俄派趁机跳到明处来、想怂恿北京方面向俄国人妥协,你知道我给你们收拾这个烂摊子有多难吗!?要是你们这些主战派能争点儿气,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像扔米袋似的,他把我摔回了两名卫兵的“怀抱”:“禁闭室!没治好疯病就不许放出来!”

  被卫兵拖出指挥室的那几步路,显得如此漫长,我在这个过程中反复思索着自己的疑问:厄普西隆军队攻入西北边境,倒还在理解范围之内,毕竟他们早已经活跃于南亚次大陆了;可他们为什么能针对西南地区实施如此快速而大范围的心灵控制?这种心控效率,早已经超过了以往在纽约、在圣路易斯、在西藏黑枣镇所发生过的任何一次心灵控制行动!见鬼,我的脑子根本不够用了,我得找个脑子好使又懂技术的人,要是芸茹在这儿就好了!

  在脚后跟即将被拽出门槛的当口,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芸涵澍那张玩世不恭没正形的脸。拼着最后一搏,我冲萧日的背影喊道:“首长!关禁闭我认命,但是先让我见芸涵澍!我保证把烂摊子收拾好!”

  萧日摆手示意卫兵停步,然后向自己的副官问道:“谁是芸涵澍?”

  “克什米尔科研部队那个丫头的娘亲,一直被武修戎首长软禁在上海,被这苦瓜脸小政委救出来了,暂时安置在散兵收容所。”副官告诉他。

  “芸丫头的老娘?那岂不是玩脑子的祖宗?”萧日叨叨了两句,“让他去。”

 

  再次进入指挥部时,我和芸涵澍走在一块,我们俩合力抬着一口内置电子装置的玻璃箱,这回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萧日又一次切断了讯道里那无休止的争吵,回过身来细看我们箱子里卖的什么药。

  透明的玻璃面板下,是一幅用磁电元件搭建的等高线地形图,隐隐形成了全国版图的轮廓,芸涵澍用电子战部队储备的零件拼出了这玩意。

  “首长同志,我斗胆问一句,情报部门对这次大西南心控事件的来龙去脉有何解释?”

  面对我的问题,萧日显得颇不耐烦,眼看要挥手把我叉出去,好在他的副官有意替我解围:“情报部门至今无法解释这次心灵控制是如何进行的,依据黑枣镇事件的经验,大规模的心灵控制往往需要依托心灵信标,或是心灵控制增幅器一类的大型设施才能完成,围绕特定中心呈辐射状产生影响。

  但这回针对大西南进行的心灵控制,却完全没有规律,既找不到固定的辐射中心,各大城市发生心灵沦陷的时刻也各有不同间隔。”

  “芸女士对此进行了研究,并完成了这次心灵波辐射的过程复盘。”我小心地把玻璃箱抬到了指挥桌上。

  在萧日捉摸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我紧张地让开一步,把“舞台中央”留给了芸涵澍和她的设备箱。姑奶奶,能不能成,就全看你了,一定要争气啊!

  在众目睽睽之下,芸涵澍拨下了箱壳外的一个开关,只见面板上的磁电元件冒了一阵火花,几盏小灯泡依次亮起。然后她便停了手,开始跟萧日大眼瞪小眼。

  萧日最终瞪不过她那副大圆眼镜,沉不住气要求道:“芸女士,请继续。”

  “继续什么?已经演示完了,很简单,大家都能看懂吧?”芸涵澍不知轻重地答道,于我听来犹如五雷轰顶。

  周边一片窃窃私议,萧日终于失去了他那本来就不算太深厚的礼仪涵养:“叉下去!把那苦瓜脸拖出去毙了(他恐怕想说这句话很久了)!”

  我欲哭无泪,慌忙把上半身扑到仪器箱面板上:“首长!首长!这帮知识分子不善言辞,我帮她解说!”

  趁着萧日还没拒绝,我快手快脚地重新启动了设备,指着那逐个亮起的灯泡,颤声解说道:“芸女士在这幅磁电地图的西北一线,安装了一个磁能发射器,来象征假想中的心灵辐射源。按照模拟,可以看到这三盏灯泡最先亮起,它们对应着现实地图上的三座城市:丽江、攀枝花和昭通,这是第一批遭遇心灵沦陷的城市。”

  萧日没有打断我,只是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地图,确定复盘结果暂时没有出错——最早的一通心控警报,确实是几乎同时从丽江、攀枝花和昭通传至战区司令部的。

  设备箱里的磁力源持续发挥着效力,不断被纳入影响范围的小灯泡仍在自动亮起,我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声音也开始变得流畅了:“与此同时,北方有一些行政级别较低的小县城也开始受到影响;

  第一座受到心控的战略级大城市,是云南昆明,与此相比,心灵波向北部和东部扩展的进度却比较缓慢,分别是向北扩大到冕宁一线,向东扩大到昭通、曲靖一线;

  随后,南部的临沧、普洱、文山已经沦陷,云南境内的心控范围已经非常可观了,但还要等到此后大约第三天,北向的心灵波才能抵达成都;东部的情况则变得愈发诡吊,心灵波穿过了毕节和六盘水,直接对贵阳产生了影响,直到贵阳城内的军民全部沦为心灵傀儡,毕节、六盘水一线仍然保持着较为稳定的军政管辖;

  可成都和贵阳刚一沦陷,北部和东部的心灵波传播速度马上得到了飞跃式的提升,在一日之内便扩展到重庆、遵义一线,并保持着高速向邻近的湖南、湖北、广西诸省继续蔓延……”

  在我讲解的过程中,萧日最初还能毫不犹豫地判断出各城沦陷的顺序是否有误;但随着我说出的地名不断增多,他开始频繁地去回顾地图、或是向副官求证相关情报的准确程度;待我推演到湖南、湖北、广西一线时,他已不得不亲自捧着一大摞战报去验看各地陷落的时间点了,而我也在此时暂停了仪器的运作,因为现实中的心灵控制波,刚好抵达了我推演至此的那一线地带。

  萧日把手中混乱的纸张塞回给副官:“叨叨了一堆,复盘的顺序倒是没错,但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不过是整理了各地心灵沦陷的时间、然后在我面前背了一遍,像你这样的副手军官,对背情报之类的事应该是最在行的。除非,你能把这次推演的原理给我讲明白。”

  芸涵澍大概是听过我的讲解之后总算开了窍,主动上前来承担了原理部分的解说:“这张等高线地图,是用大量磁电元件拼接起来的,大致模拟出了目前我国的电讯设备和自然磁场分布状况。我进行推理所基于的假设是:这股心灵波,是借由电磁波进行传递的。”

  这在指挥室里引发了新一轮的议论,我承认这确实是个挑战想像力的解释,各国军民对心灵控制波这玩意都已经很熟悉了,它的本质是经过特殊调制的脑电波,既然已经可以通过脑电波来传播心控力量了,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再去借助电磁波作为媒介呢?

  芸涵澍自顾讲解下去:“因为心控脑电波的产生,是受到苛刻条件限制的,需要像心灵专家这样的特殊技能者,直接使用大脑作为发射源,或者建造诸如心灵信标和心灵增辐器这样的脑电波调制机器,但不论以大脑还是以特殊机器作为源头,厄普西隆都很难把这些发射源大规模地投送到我国境内;

  与之对比,电磁波这种媒介就要丰富得多,因为各地几乎全都建立起来了完善的电磁通讯体系,只要拥有一个强力的调制源,完全可以隔空对各地的通讯电波进行攫取和干扰、把心控脑电波调制到其中去。”

  我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我们的情报部门有存档显示,1982年开战之初,尤里正是通过电话线路,对美国‘和平守卫’核弹井内部的技术人员实施心控的,可见把心控脑电波调制到电磁波内,并非不可行。”

  萧日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质问道:“那你的理论,是否能够解释心控波在各个方向上传播速度的差异?”

  芸涵澍伸掌,在设备箱中表示“云南”的那片地图上虚扫了一把:“云南是边陲重地,出于边境国防需要,建立起的电讯体系比周边省市要完善很多,所以心灵波传播的速度也最快;

  北部的四川多山,对电磁波的传递产生了阻碍作用,依托电磁波传递的心灵波也就自然受到了阻隔。”

  “贵州方向的情况怎么解释?”萧日又往地图上的贵阳一指。

  “由于毕节和六盘水是三线重工基地的集中地,实行了严格的无线电管制,贵阳的通讯设备水平远高于这两地,因此先一步受到了影响;而一旦成都和贵阳这两座战略级重镇沦陷,心灵波的传递效率马上就提高了,因为两座大城内精良完备的电磁波基站,重新加强了辐射力度。”

  萧日似乎找不到什么质疑点了,他的副官站出来问道:“那为什么西北方向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虽然西藏军区的无线电基站密度 较小,但也不至于没有任何电磁波存在吧?”

  芸涵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嗫嚅道:“照理说……一个搞学问的人应该严谨一些,但既然你问到了这份上,那我只好把不成熟的猜想也讲出来……我还没有得到肯定的结论,但很可能与地磁场的分布有关。西藏是世界屋脊,它的磁场高度是西南地带所无法企及的,就好像水不会往高处流,心灵电波也会就势影响到与辐射源磁位相近的地区、而很难上溯到高地去。”

  芸涵澍的每一次回答都会引起新的讨论,眼见已经无人发问,芸涵澍放出了最后一颗“重磅炸弹”:“心灵波还没有停止,通过在电磁等高线地图上的预测,我判断它会在近两日内分别抵达桂林、铜仁和达州。”

  指挥部内的议论声瞬间沉寂了,每张脸都绷得老紧。大西南地区是我国传统意义上的大后方,为数重多的三线重工基地、科研院所,都掩蔽在川滇黔那茫茫无际的十万大山里,每一座城市沦陷于心灵波之中,于中国而言都无异于剜心之祸,在场的军人们,已经承受不起关于下一座城市沦陷的任何猜想了。

  萧日挥手打破了寂静:“带他们到营房去、严加保护,我需要着手对这些说法进行整理与核实。”

 

  对于野战部队来说,戎马倥偬是常态,有这么一间齐整舒适的营房容身,毕竟是很了不起的奢侈。但我却莫名产生了一种坐禁闭的感觉。营门外间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我知道指挥部的参谋们,正急于求证芸涵澍的假说。在这难熬的一分一秒中,我努力保持正襟危坐,以保证在萧日或其他什么人进门时,能给他们展现一个最严肃的状态。

  而芸涵澍却心比天大,坐在另一张折凳上吃罐头。一听牛肉罐头吃到了一半,她才突然想起这营房里还有我的存在,于是另开了一听新罐头,伸手递到我面前。

  我条件反射似地闭紧嘴,摇头以示拒绝,要是萧日首长进门来,却看到我在吃罐头,那得是多要命的一幅画面。

  但芸涵澍又把罐头递近了一些,并用动作向我保证:只管放心吃,吃一听罐头能要几分钟?难道萧日还能恰好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进来?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于是我向那罐丰腴美味的蛋白质屈服了,把它从芸涵澍手里接了过来。然后,萧日在我吃进第一块牛肉时进门来了。

  我在心里骂天骂地,狼狈不堪地把那块嘴边肉吐了出来,却自知绝没有周公吐哺的风度。萧日却没功夫关注我的失态,他直勾勾地盯着芸涵澍看了足有五秒钟,然后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巴掌大的录音机,里面的声音一传出来便是震天动地:

  “这里是铜仁哨站!我们刚刚失去了与达州站的联系……什么?你说桂林站也失联了,这简直是……啊!啊!啊!”

  萧日关掉了那只持续短短几秒便戛然而止的录音,然后以一种无比器重的口气,直接向芸涵澍问道:“你测算的辐射源位置在哪儿?”

  芸涵澍摇摇头:“还不够精确,川滇交界线沿路的广大地带,任何一点都有可能。”

  “我们该怎么办?”

  “那就是你们军人需要解决的问题了。我只能提出最后一个警告:时间不多了,湖北武汉设有连接全国的通讯中枢机构,一旦心灵辐射波及到那里,可就真的四通八达、一发不可收拾了。”

  “湖北……湖北……”萧日表现出了明显的焦虑,“这些猜想都是真的,难怪厄普西隆入侵部队的主力集结到了克什米尔一线,他们是想用武力,解决心灵辐射无法波及的科研基地。”

  “派兵支援克什米尔战区,”我建议道,“为当地驻军解围,并让他们就近寻找心灵辐射源的具体位置。芸茹也在那里,她通过实地探查,应该会得到更多发现。只要摧毁了辐射源,大西南危机将瞬间瓦解,摆脱心灵控制的西南集群随后就能投入到淞沪战场。只要走好这一步,两线危局全都能迎刃而解!”

  萧日点点头:“嗯,你去。”

  他的简洁令我抓狂:“什么?”

  “我推荐你担任支援部队的指挥官,前去克什米尔地区,为科研部队和芸茹同志解围。”他说道,“不仅是厄普西隆部队,俄国佬也开始有新动作了,他们的主力部队被围在淞沪无法脱身,便命令拉丁远征军的主力舰队向南进发。刚刚得到情报,这支拉丁部队已经在孟加拉湾登陆,明显是冲着克什米尔去的。科研基地危如累卵,我军支援部队已经整装待发,我向军委申请了关于你的调令,相信很快就会有回复。”

  “为……为什么是我?我会把战事搞砸的。”我有些后悔刚才夸下的海口了。

  “我们不会让一个二流指战员去挑大梁,此次克什米尔战役的指挥将由芸茹同志全权负责,但你必须到场。”萧日向我走近了两步,“鹰派的中坚人物折得差不多了,我要你撑住武修戎和叶未零留下来的场子,向外界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中国的主战派还在,我们仍然是靠稳健鸽派和强硬鹰派两条腿走路!”



  那一夜,还处于数十年前的第一次红色大战期间,当时,苏联的最高领袖是约瑟夫.斯大林,中国大地也处于盟军阵营的ROC政权统治之下。

  如果真的有灵魂存在,那一夜,准是有一位草书圣手的孤魂游历到了克什米尔高原上空。他以夜色为酒,夜浓醉醇郁;他以寒山为砚,山深墨古沉。痛饮夜色醉迷离,于是他兴之所至,饱蘸了一笔冰云研就的白墨,在天地间泼洒下一派狂草,鬼手草迹天上痕,落地化作万千雪。

  那一夜,尤里站在克什米尔山巅,任由暴雪覆盖了自己那一额寥阔的天庭。他不了解中国的文化,面对大雪自然也不会作出关于草书的联想,看到那些飞扬的雪花,他的感想是:它们多么齐整,即使各为一点,也仍然保持着分毫不差的同步,协调划一地往同一个方向吹去。统一是自然天成之美,如若能一统寰球人类的心灵,那便是符合自然规律的大美!

  身边仅有的几名随从,却没有尤里那种广阔的暇想,自从三天前偏离了预定路线,他们已经在这荒茫雪山中挣扎到了毁灭的边缘。现在,他们在广邃的雪夜中心生起了一点很快就会熄灭的篝火,祈祷自己的生命不要像那火花一样被大雪吞噬。

  但即使在如此境地下,他们也还是不敢停下手中的工作,他们用僵硬孱弱的躯体去支撑那副刚刚搭建的简易心灵信标,这些随从很清楚,一座信标和尤里大人那颗非凡的脑子,是自己向外界呼救的最后希望了。

  “尤里大人……搭……搭好了!”说话者的嗓音里满是濒死的气息。

尤里于是闭目凝神,做起了迷途之后的又一次求援尝试:他要以自己的大脑为信号源,以那座心灵信标为基站,更重要的是——借助此地强大的天然地磁场作为助力——向远在莫斯科的部下发出脑电波讯号。

  “我的信众啊,你们能听到我吗?”他在脑海中发问。

  “我的尤里啊!是您的声音吗?”另一个脑电波讯号从遥远的北方传来,尤里知道自己成功了,这是一名心灵部众的大脑在与自己通讯。

  尤里在脑海中命令道:“马上定位我的位置,我和登山队在克什米尔迷路了。另外,马上报告克里姆林宫,我们成功了,此地,中国大地上最强大的一处地磁场所在地,现在就踩在我的脚下!凭着这自然造就的磁能伟力,我的心灵波得到了几何倍数的增强,甚至强大到足以建立连接西藏和莫斯科的心灵讯道!

  这里就是神明为我们准备的天选之地,让克里姆林宫开启那个伟大的计划吧,把心灵控制增幅器建立在这个磁极之上,它的辐射波将能居高临下地传遍全中国,依附于盟军的ROC政权,将成为我们的傀儡,这片大地上富足的资源和人力,会是我们抵抗盟军反攻的强心剂!”

  “我的尤里啊,透过我的大脑看看现在的莫斯科吧!您感受不到苏维埃的绝望吗?你感受不到盟军入城时的得意扬扬吗?”那名部众悲戚地回复道。

  尤里僵立在了风雪中,他发现一切都迟了,盟军攻入莫斯科了,苏联输掉第一次红色大战了,国际棋局,终究没有因为心灵力量的左右而改变。

  “您在克什米尔失联太久了,克里姆林宫方面没有耐心等待您的回音,他们决定退而求其次,派出第二支小队潜入了中国内陆,在西昌附近布署了那台心灵控制增幅器,但现在它只是一座半成品,需要我们去继续完成它吗?”部众请示道。

  尤里沉叹了一口气:“没有意义了,我们需要在一个铁腕的政权支持下才能完成它,但如今这座靠山已经崩塌了。马上派人来接应我,让苏联境内的心灵同胞们各寻出路吧,我们回到罗马尼亚去躲避这一切。”

  “是的大人,我马上着手定位您的坐标。”

  “等等,”尤里在脑海中问道,“有它的影像吗?关于西昌那座增幅器的影像,我想看看它。”

  几秒钟后,部众将增幅器的照片影像传递到了尤里的大脑里,它简陋得惨不忍睹,在中国西南原始雨林的包围下,活像一个受尽自然土著欺凌的工业孤儿。

  尤里再次叹了一口气,好大的雪!

  那是“西昌增幅器”留下的第一张照片。

 

  那一天,是一年前的某一天,当时,解放军特遣队刚刚在叶未零的指挥下,发动了针对科麦罗沃州“白杨M”导弹基地的突袭。

  那一天,尤里还在莫斯科的心灵部门总部内徘徊,人生如梦,他也未曾想到,自己能够重返莫斯科、参与第二次红色大战。但物事人非,克里姆林宫的主政者已经从斯大林换成了罗曼诺夫总理,而尤里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盘算,他不再甘心屈借着红色政权的力量成事,他表面上为罗曼诺夫的雄心壮志而殚精竭虑,背地里却干起了偷窃“斯大林之拳”机动建设车,以及秘密介入中国黑枣镇事件、挑拨中苏交恶的勾当,但这些冒险的秘密行动却惹了一身骚,克里姆林宫的政客,已经将建设车的失窃怀疑到了他头上,他不得不面在重重质疑打压之下艰难撑持。

  “尤里,我也很抱歉事态发展成这样,”罗曼诺夫总理在通讯屏幕中央说道,此时这位总理正坐在克宫办公室里向尤里通话,“在两次红色大战中,你和你的心灵部门都为苏维埃立下了汗马功劳。但现在,质疑你盗窃机动建设车的声音却越来越强烈,同时还有一些证据表明了心灵部门与西藏黑枣镇事件的关联,以致于我也不能一力替你担保。”

  尤里用一贯的沉稳深邃的声音答道:“总理阁下,请不必为此费心,在今天下午两点钟召开的人民军事会议上,我会亲自出席、反驳那些质疑我的小人。”

  “这样最好了,我的老伙计,这最好不过了。”罗曼诺夫开心地笑道,“我真是无法想像,要是失去了你的协助要怎么办才好。我正打算把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潜入中国,到西昌去,找回你数十年前未能完成的那座增幅器,利用它的力量,为我控制那个世界上最令人畏惧的国家!”

  那面通讯屏幕突然被切作了两半,总理的影像被挤到了左半屏,而索菲娅副官则挤进了右半屏:“总理阁下,非常抱歉打断您与尤里阁下的谈话,但情势太过紧急了,我们刚刚接到科麦罗沃州驻军的战报,中国人抢在‘白杨M’对酒泉和满州里发动战略打击之前,突入了导弹发射阵地……抱歉,刚刚传来了一条最新讯息,已经确认有一辆‘白杨M’导弹车被击毁了。”

  “什么!?那是我们最后的两台‘白杨’!”总理几乎要从椅子里蹦起来,“尤里,我不能再和你聊下去了,我的将军同志在哪儿……”

  通讯在此时切断了,尤里却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他迅速切换了另一面作战连线屏幕,并实时观察着异教的作战行动: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早已获悉了解放军突袭科麦罗沃州的计划,但却没有上报给总理,他要借助这次机会为自己正名,只要异教能在中国人的攻击中保住最后一辆“白杨M”,他便能拥有足够筹码回到克里姆林宫去,凭借为苏俄保下最后一台战略武器的功劳,与质疑自己的那些人对峙。

  在科麦罗沃激战的过程中,尤里的心率一直非常平稳,他对异教的指挥才华无比信任,“白杨M”在异教的指挥保护下躲入隧道,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预判,“白杨M”导弹车很快一头扎进了涵洞口。

  他只是漏算了叶未零埋伏在隧道里的那堆烈性炸药。

  看到爆炸的火光把隧道和导弹车一同埋没,尤里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失去了证明忠心的最后筹码……

  午后时分,克里姆林宫内的双头鹰大钟敲过了两响,军事会议准点召开了,失去战略威慑力量之后,所有与会者的脸色都很难看。

  “现在开始本次会议的第一项议程,请尤里同志就盗窃机动车和黑枣镇事件的质疑,作出辩护。”主持者宣布道。

  鸦雀无声,没有人站起来。

  “请尤里同志发言为自己辩护。”主持者重复了一遍。

  仍然没有回应,与会者开始骚动起来,总理的脸色无比阴沉,他穿过那密层琐碎的人影,终于在人群中找到那方摆有“尤里”名牌的空座。

  “让NKVD(内务部)到心灵部门去,把尤里找来!”总理怒吼道。

  “内务部!”头戴蓝色军帽的内务人员冲进了心灵部门,但这里只剩下一地混乱的文件,尤里和他的部众,已经从莫斯科消失了,他们逃遁的效率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内务人员扫兴地踢检着那些纸张,其中一个细心的人弯腰捡起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派腻绿的原始森林,掩映在林间的“西昌增幅器”,已经接近完工了。但尤里的被迫出逃,使它的建设再一次停顿了下来。

  那是“西昌增幅器”留下的第二张照片。

 

  “而这,是‘西昌增幅器’的第三张照片,我把它展示给您看,尊敬的异教大人!”那名同僚在屏幕里说道,此人穿着与异教形制相似的厄普西隆军官制服,但他那件军装上的官阶标识,可是比异教单薄太多了。

  “这就是那台传说中的‘西昌增幅器’么?”异教站在机动指挥车内,不冷不热地看着那人把照片摆到通讯屏幕正中间,照片上的西昌增幅器,模样仍然很悲惨,金属外壳已经全部被锈斑和藤蔓所覆盖,主体也歪折着,倒像是自然存在于雨林中心的朽木,体现不出半点人工建造的气息了。

  但它显然处于运转状态,照片上可以清楚看到,那些运转不灵的指示灯在闪着微光,异教真是无法想像,这堆看上去可以拆巴拆巴丢进回收站的古董是怎么运作起来的。但它的威力却不容质疑,借着中国被上海之战吸引了注意力的机会,尤里派出精锐小队前去寻回了它,并终于完成了那项被两次打断、前后拖延了数十年的工程。而此后取得的战果,让异教都感到震惊,西昌增幅器发射的心灵波,以惊人的速度吞下了小半个中国!

  “您似乎对它很不待见啊,唉,长官,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被称为‘异教’了,您不屑于使用心灵力量,而倚重自己的常规指挥能力,对于心灵主义来说,您确实是一个从未皈依的异教徒。难得的是,尤里大人认同了这个事实,还把它当成一个荣誉头衔冠在您身上。”屏幕那边的同僚说道。

  “心灵控制,是准备给那些庸夫去信仰的。尤里大人需要我的自主意识,来帮他解决傀儡大脑所不能应付的险恶战事。”异教很想直接切断通信,但为了大局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他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战事中,需要与面前这个家伙同步行动。

  “而我正相反,我崇尚心灵的力量,并热衷于使用它,作为尤里大人的忠实拥趸,您可以称我为‘信徒’。”那个自称“信徒”的友军指挥官说道,“而事实证明,心灵力量确实是卓有成效的,在我奉尤里的命令寻回西昌增幅器之后,您已经看到所发生的一切了,而且心控范围还在持续扩大中!”

  随着信徒开始为自己“表功”,通讯画面的镜头也拉远了,异教看到了更多景象:信徒本人就在西昌一带的森林中与自己通话,他背后便是那座处于缓慢运转中的“西昌增幅器”,而环卫在这座重器周边的,是一队队被心灵控制的中国军人,他们全都配发着甲种集团军的精良装具。

  “征服这条巨龙只是时间问题了,但在那之前,西北高原的中国驻军却始终是一个隐患,”信徒说道,“修复西昌增幅器的过程中,我们为它加装了全新的电磁波调制模块,使它能够直接以中国各大城市的通讯电波作为传播媒介,这也是此次心灵波传递能够如此高效的原因。但受到地壳磁位的限制,它无法波及到海拔更高的西北地区,那片荒山就需要您用自己拿手的办法来解决了,请您干净利落地消灭那些西北驻军、不要让他们有机会对西昌增幅器构成威胁,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通讯至此结束,异教习惯性地摸了摸脸颊上那块被汗水打湿的纱布,那还是“血舞”战役中,解放军给他留下的“纪念”。

  “信徒”?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自己渴求着的、向中国人报一箭之仇的机会,怎能拱手让与他!

  “提高行军速度,我们到克什米尔去!”异教在指挥频道里怒吼道。

  原本被热带气候消磨了意志的厄普西隆装甲纵队,在长官的催令下爆发出了新一轮的引擎轰鸣。在它们的车辙之后,是炎热广阔的南亚次大陆,本地军队的反抗还没有停歇,热带森林掩映着被炮火轰残的佛像;在兵锋所指之处,是阴郁严寒的冷原,携着千仞海拔的威势,从云天之中沉沉压来……

 

  中控克什米尔,解放军科研基地。

  这里的夜色真黑,黑得浓重、纯粹。好在由于纬度原因,此地的星斗也比别处更亮,这就使得夜晚的黑暗不再压抑,反而展现出一派沉郁深厚的气度。运输机降落时,我透过舷窗与那些星星对视,它们就像无数眼睛,凝视着我们这些远方来客。

  接机的人是八戒和大老沙,他们领着我穿过了夜色凉如水的机场跑道。几乎在刚接触到克什米尔大地的一瞬间,我就看到了芸茹,她屹立在科研基地的高墙上,双眼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着光。

  顺着高墙来到她驻足的位置,我沉默着,借着星光打量这座基地。高墙上的视野绝佳,我看到了以地锤防御阵地为主体的层层防线,杂在防线之间的,是许多冲击着我视感的科研设施。我看到了比新疆基地更多的离心机,还有环绕着重要建筑而树立的银色带状体,他们后来告诉我,那是风带发电站,可以将高原上强劲的风力转化为电能。而基地最中心,坐落着一座圆柱形的低矮建筑,和基地中的其它设施一样,它呈现出幽谧的墨绿色,有如一只潘多拉的魔盒,一环风带发电站和四座地锤环卫着它,那便是基地的大脑——中枢计算机。

  芸茹率先打破了沉默:“苦瓜脸,不必为难怎么开口,叶未零的死讯……我已经知道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叶未零好像就隐没在夜色中,因为我的局促不安而暗中发笑。我摸出了一张照片:“那位‘土地爷’回不来了,但他没有食言,他为你准备的好消息,委托我带过来了。”

  看到照片时,她的手像刺痛般缩了一下,之后才飞快地接过它,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激动。照片是我出发前,在太仓为芸涵澍女士拍摄的,左下角标有年份和日期,这就向芸茹证明,她的母亲很安全,还能悠闲地拍下照片寄给女儿。

  “妈妈……你们找到她了。”芸茹轻声说。

  “她很好,跟你一样好。这里战局严峻,我没办法带她过来,她被送往了更安全的北京。”我说,“等干掉了那帮贪心不足的家伙,你就可以去北京见她了。”

  她却反问道:“在这场战役中,我是否能申请得到最高的自主指挥权?”

  我对这个要求感到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这个要求过分,反而是因为,上级本来就决定把指挥权下放给她,并不需要特别申请。我向她说明道:“你是战役的最高指挥官,有权定夺一切军事行动。我奉命把军委的授权密钥交付给你。”

  她点了点头,似乎因此而放下心来。

  这时,夜空中掠过了更多飞机引擎的声音,一架架细小的运输机剪影,在远方机场降落,那是我带来的援军主力。为了引导他们落地,基地内外亮起了更多的探照灯,强光虽然不足以穿透夜色,却好歹照亮了我们脚下的一圈土地,使我看到了更多令人惊叹的东西。

  如果说那些研究设施还只是抽象地展现着科技感,那被探照灯光扩宽的视野中,还有更多实体化的研究成果,更能引起一名军人的兴趣。除了在新疆基地见过的重装兵和扬子鳄载具之外,我还注意到,有四辆装甲黑沉的重型坦克排布在中枢计算机的四角,那充满质量感的车身堪与天启坦克一较轻重,最不同寻常的是,它的炮塔上没有安装身管火炮,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线圈状物,它们外侧平直而内侧布满槽齿,如同一对突出炮塔之外的巨颚。

  芸茹注意到我惊喜的神色,介绍道:“这四台原型机是基地里最新的成果,乳齿象重型坦克。”

  乳齿象,这个名字很贴切,那对粗重的线圈,正如古象的长牙。我不禁感叹道:“这些新式武器真是不可思议,难怪会引起俄国人的兴趣。没猜错的话,将军同志会亲自指挥这次战役,这些新式武器能挡住他吗?”

  芸茹的声音,变得和这夜色一样冰凉深沉:“没有人可以驯服一条龙的。”

  这短短的一句话,突然改变了她的形象,我这才意识到,她不再是曾经那个需要我们保护的姑娘了,而是变成了一名藏兵于九地之下的指挥官,她所表现出的那种伐谋气度,甚至比叶未零还要深而难测。

  我肃然道:“芸茹指挥官,支援部队接受您的调遣!”

  芸茹简短地部署道:“支援部队分赴科研基地东西两侧进行翼护,‘百夫长’进入指定位置。”

  “百夫长”是什么玩意?我正在琢磨那个词的含义,大地突然有节奏地震动起来,在探照灯照不到的夜色中,我看到一个山丘般的巨影缓缓靠近。

  而芸茹站在巨影之前,被反衬得如此渺小。夜风拂动了她的发辫,她用手指拈起一条丝带,使之顺风飘拂,似是在测定风向。

  “土地爷……我会放个焰火给你看。”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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