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藏袍白马,雪巅吻疤
817贺 那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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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起我和闷油瓶确认不正当关系那晚,我就智齿疼。
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仪式或者很感人的表白自述,一切都很顺其自然。
那是我拿肺纤维化确诊单不久后,我已经过了反复查验反复求证确认病情,和崩溃歇斯底里的阶段,事实上后面那个阶段我只用了三秒。
因为我习惯死亡。说实话,我过去的前半生,都是在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苟且偷生。
我进入很长一段时间放空期,开始思考我该做什么以及我身边的人今后会怎么样。很奇怪,我第一个想到的闷油瓶。
我在房间坐了太久,身体因为脱水和缺少糖分,在我慢缓从躺椅上坐起来时,神经断了信号并陷入短暂晕眩。身子很重,我无法完全控制,只看到眼前的家具昏暗模糊背景下,一幅场景缓缓展开,我看到了负刀在雪地独行的闷油瓶。
他走的路很奇怪,是条大雪皑皑的单行道,他负着刀低头行走,带着与世隔绝的孤独。那条路没有尽头,漫长且无际,没有终点,也没有同行者。
我摸到桌子旁边胖子给我买的已经凉透的豆浆,拿过来摸索着灌了大半杯,补充了足支撑我站起来的糖分。而后拿起笔开始整理吴家和解家各部分盘口的位置和联系方式。
我需要给闷油瓶留一个家。
我想他不论什么时候累了,都有地方让他歇脚。
我整理的很快,大概肺部不需要的部分血液淌回了脑子里供氧。差不多收尾的时候,胖子已经把小哥接回来了,在院子里吆喝我。
晚饭胖子搞了三四个荤菜,喝高了拍着我俩肩膀忆青春,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哭着说要唱一首他少年时代的歌,紧接着就开始醉醺醺地左手右手慢动作。
我在他歌声中举起杯子,无声地磕了一下桌角,示意与小哥碰杯,接着自顾仰头一饮而尽,男人之间不需要开口的默契很多,比如戒烟、收入和失眠。
闷油瓶一顿饭没进几口,就吃了几个我夹给他的虾仁,我给他放多少他吃多少。
我吃完后碗筷简单收了一下,闷油瓶把睡死过去的胖子拖回里屋安置。夏夜观月无碍遍地流光,人心里就很静,我揣了盒烟自顾上了屋顶吹风。
不一会闷油瓶也上了来,不作声坐到我身边。
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关系不能用友谊形容,他和胖子活得都比我通透,有时候他高端的处事方式和生命观会让我感觉自己跟他孙子一样,绝对理智。
“小哥,你见过的将死之人是什么样的?”我打破沉默,又补了一句,“还想活下去的那种,将死之人。”
不出意外他没有开口回答,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用沉默来让我自己想或者猜他心里的答案。
可我快死了。
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如此这般一次又一次接受他的沉默,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却永远追不上他,忍受日复一日的……
单箭头。
我……就像在用肉身撞一口千年石钟,试图听到一丝钟响,钟不动,我支离破碎。
心态在一瞬间彻底溃堤,我笑了笑,直接将话题转移到最后的遗嘱部分,语气平淡且语速很快:“桌子上有给你留的一本册子,江淮一线乃至冀北,如果你想落脚,随便拨通一个电话就会有人接洽……”
闷油瓶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他仍旧不喜欢这种交代后事的语气,“为什么?”
我对他的话分析解读了一下,毕竟这是我的专长,他想问为什么我给他这些,有什么用。
我叼了一根戒烟棒,身体向后靠住栏杆,轻描淡写:“因为人多好办事,狡兔有三窟。”
他却又开口:“不,为什么?”
我解读错了?我有些疑问得看向他,表示我不懂他的问题。他重复了一遍,清楚地问道:“为什么,你不跟着我?”
我瞬间笑了起来,像他说了什么荒唐傻事一般:“因为我要死了啊。”
我要死了,我不会再做那些安顿好他下榻处,为他选定火车票,为他操心户口和吃饭的琐事。那些都是我一厢情愿与自作多情,他其实并不需要,这只是一些于他来说无关痛痒的傻事而已。
一文不值。
我重新转回头去,静静看着星垂平野,“接受死亡对你来说不是比常人更易吗?你不是也曾经忘了我们,失魂症那次,你就,像当初那样……”
“……忘了我。”我笑着看着他说。
这句话结束,闷油瓶突然一怔,转头看向我。
我继续自顾说:“或许如果我死了,你会有触动,也可能没有……”
“想到这还真让人有些……”我停下来低头笑,很久不肯抬起头来。
闷油瓶没有说话,大概仍然是我记忆中的冷淡神情,于是我有些不甘的感情漾上来,可很多的却是解脱,像放弃用残身撞那个石钟,选择放过自己。
就在这时,我听到闷油瓶突然开口反问:
“你要我怎么忘?”
什么……?
他这句话里有情绪,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抬起头时忽然就觉肩膀被强大的力道猛一拽,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跌去,直跌到闷油瓶面前。
他的眼里很浓重的情绪,却又碍于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制住我的手钳得愈发紧。我又一次开始破译他现在的心理状态……
没破译成功。
因为在我脑子转过弯前,他已经凑过来,低头侧着把我嘴里的戒烟棒衔了出去,直接啐到一边,单手掣住我下颌。
……
如果我这次赌对了,他这有些强硬又犹豫的动作,以及躲闪我目光而游移的眼神分析来看,不是他想教我擒拿,那就是……
我听到心底深处一声巨大的钟鸣,振聋发聩,使我整个人都瞬间醒顿过来,天地通明。
“怎么了张大爷,想吃了我不成?”我笑他,选择大逆不道,拖着残身最后一次撞向了这口钟,反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凑过去轻轻咬了他一口。
那瞬间如星点燃山火万里,他搂住我的手臂瞬间收紧,紧得我整个人都被摁到他面前,一时再交缠难分,他的嘴唇薄且温凉,与我十几年来肖想的有些出入。
与他强悍的肢体动作截然相反,他在辗转时温柔极了,似是怕伤到我,故而只敢轻尝慢吮。只不过与他纠缠要有些身体素质,在他性急一把把我捞起反摁在屋顶瓦片上行事时,我后脑勺着地差点提前就义。
之后细节不多说,写了也不过审。
简单说,闷老瓶活了百年,那活跟身高一个数,基本就是把我往死里折腾,我几年前见到时就叹为观止自愧不如,只不过那时年轻不懂事,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反噬自己身上。
前面所做,后面所负。
我半躺着听着瓦片随动作噼里啪啦下滑坠落,除了心疼我的钱,还心疼我自己。
但我也在那瞬间发现,我并不是在撞石钟,其实我每次都撞进了他怀,并被他欢喜得偷偷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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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罢,捂着智齿站起身来,把手揣藏袍袖里,听到寺庙外面似有藏铃声响。
十五年了啊。
自雨村空调坏了以后,闷油瓶就突然提议来墨脱纳凉,他说什么我都依,第二天就收拾行李跟胖子上了火车。
这里的庙宇依旧,像极了天上的神龛坍塌在人间的缩影,胖子因为笑了一路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一进庙就被切晕了,就留我一人在此等他回。
过了一会,闷油瓶牵着一匹藏饰白马踱到门前,示意我跟他出去。我很少见他有这样肃穆的神情,听他安排一翻身上了马背,任他牵着去不知名处。
今天是十七号,天气晴明,他牵着缰绳带着我在雪山脊背上行走,万里雪山延展开去,视野逐渐伸到无穷尽之境。
我们于一处雪峰阳坡止步,我低头看着他,藏袍随风飘扬而起。
他静静看了会雪山,突然转过身来看向我,眼神是我从未得见的认真。我开始意识到这或许是个仪式。
他向我伸出双手,我以为他要接我下来,把另条腿别过来侧坐在马背上,正准备往下跳,突然就被制止了。
他牵了我一只手,似乎是有些话要说,可他只摩挲着我的指根,低头不语。
良久,他抬起头看着我,开始慢缓卷起我的袖子,我一怔,慌乱想抽开手去,“小哥,别……”冷空气窜了过来,在我纵横着的十七道刀疤上呼啸而过。
他沉眼一道道看过去了下去,指腹一点点抚过那些疤痕边缘,在我大脑断了弦的瞬间,他俯下身,在那十七道刀疤,与我过往十年的癫狂与偏执落下的恶痕上。
落了个·吻。
似虔诚似宽慰,又似身誓忠诚。
我不知作何反应,只翻身下马,任他牵着手走到他眼前。今天这个日子我以为他记不住,却未曾想他刻在了骨子里。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另只手在怀里掏了掏,轻轻递到他眼前。
“给。”
他看到后怔了一下。
我伸着手冲他笑,“糖果。”
上天欠他的一颗糖果。
他的百年孤寂,饮冰独行,于深渊行走的漫长人生中,上天不肯给他的一颗糖果。
他接过来却不肯吃,只攥在了掌心,许久才抬起头来看我,眼里有光。
我见状自己也剥开了一颗,在嘴里含化了一部分,主动凑近他喂了上去。
呼吸在唇齿相阖时沉重起来,我听到在那颗糖渡进他口中时,他分离开些低声对我说了什么。
那时白马昂首,藏袍翻飞,圣山融雪,天光破云。
他说:“जीवन भर का प्यार.”

图自lofter.阿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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